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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控、意愿与情态述补结构的解读*

2024-04-06李贞亮彭利贞

关键词:补语情态形容词

李贞亮,彭利贞

(1.浙江大学文学院/汉语史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58;2.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一、引 言

情态述补结构指的是“V 得/不C”①“V得/不得”与其他情态述补结构的来源不同,所以本文仅考察“V得/不C”(包括“V得了”)。,其中V 和C 都可以由动词或形容词充当,表示一种情态(modality)意义。传统上一直用“可能补语”来指代,我们认为“可能补语”的称呼并不是很妥,因为确切地来说“可能补语”仅指C,但是C本身并不表情态意义,而是由整个结构来表示的,所以本文称之为“情态述补结构”。所谓“情态”,指的是说话人对句子表示的命题的真值或事件的现实性状态表达的主观态度,具体可分为认识情态(epistemic modality)、道义情态(deontic modality)、动力情态(dynamic modality)三种。彭利贞指出:“认识情态是指说话人对命题为真的可能性与必然性的看法或态度,即对一个情境出现可能性的判断,包括<必然>②本文用“<>”表示情态名称。、<盖然>和<可能>;道义情态是指说话人对事件成真的可能性与必然性的观点或态度,即负有道义责任的施事施行某些行为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包括<必要>、<义务>和<许可>;动力情态指的是人或事物使句子表达的事件成真的致能条件,包括<能力>、<意愿>和<勇气>。”[1]

我们认为,情态述补结构“V 得/不C”除了可以表示动力情态<能力>,还可以表示认识情态<可能>。那么,有哪些因素会影响情态述补结构的解读?这些因素之间关系如何?本文从语义-语用接口(interface)的角度,讨论[可控]③本文用“[]”表示某种特征。语义特征和[意愿]语用特征对情态述补结构解读的影响。

二、[可控]语义特征与情态解读

情态述补结构在什么情况下表示动力情态、在什么情况下表示认识情态呢?柯理思认为,“当述语为形容词时,即‘A 不了’,会产生认识情态的解读;‘V不了’表示何种情态取决于V的语义特征和施事对事件的控制能力、事件是否如意等条件,还要考虑到整个句子里出现的副词、语气词所带来的语气”[2];岳浩然认为,“有以下因素影响‘V得/不C’的认识情态解读:主语对补语的控制力、补语无法作为主语的目的、语境的影响(反问句、句中同现成分)”[3]294;彭利贞、关楠认为:“当V为静态情状(形容词或静态动词)、非自主动词(非自主隐现动词、非自主变化动词、非自主行为、非自主结果动词)、消极事件、主语为无生时,‘V 不了’因非意愿而有表达认识情态的倾向。”[4]14柯理思、彭利贞和关楠仅关注了“V 不了”,柯理思、岳浩然提到的“施事对事件的控制能力”“主语对补语的控制力”的概念有必要具体化,而且现有文献对影响因素的梳理应进一步条理化和系统化,其中的原因也有待更深入地解释。

我们认为,事件的[可控]语义特征会对“V 得/不C”的情态解读起到基础性作用。因为对于动力情态来说,需要依附于一个能力主体,这个能力主体要对该事件具有控制力,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事件是非可控的,就会倾向于表示认识情态。非可控性对情态的影响是跨语言的普遍现象,Traugott在研究英语助动词时指出:“认识情态的解读取决于施事性低,即施事对动作缺乏控制能力而不能负责任、谓语表静态意义。”[5]可控性与马庆株所说的动词的自主性有一定的关系,他指出:“自主性是动作发出者是否有意识或有心、能否做主、主观决定、自由支配的动作行为。”[6]164我们认为,动作的自主性只是动词的特征,而事件的可控性是一个包括主语、动词、补语的综合性特征。事件的非可控性取决于主语的无意志性、动作的非自主性和补语的虚化,以下分别从主语、动词、补语三个方面来讨论事件的非可控性对认识情态解读的影响。

(一)主语的无意志性

“V 得/不C”是否表示认识情态的一个影响因素在于主语,当主语缺失或为无意志主语时,“V得/不C”更偏向于解读为认识情态。

1.无主句

汉语中有很多无主句,即一些句子找不到明确的主语,表现在无法补出相应的主语。这里说的“无主句”指那些主语的隐秘性极高,无法被明确化、具体化的句子,不包括因省略等原因而产生的无主句。例如:

(1)什么中兴名臣、太平宰相!轮得着他吗?(BCC语料库①本文例句除特别说明外,均来自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BCC)。)

(2)我是侨民,最多是敌国间谍,论不到叛国罪。

例(1)中“轮得着他吗”的意思是不可能轮到他;例(2)中“论不到叛国罪”的意思是不可能论上叛国罪。以上两例中“轮”和“论”都没有明确的主语,找不到能力所依附的主体,所以只能表示认识情态<-可能>。

2.无意志主语

无意志主语指的是自身没有意志做某事的物体,包括抽象名词、自然物、地点名词、无意志生物等,它们无法成为能力的主体,例如:

(3)抗战是硬性的,软弱与敷衍得不到胜利,也逃不出死亡。

(4)这雨下不起来。

(5)这种有传染性的东西可是传染不到王宅,不仅是因为王宅的房高墙厚,而多半是因为王宅的主人根本不受传染。

例(3)中“软弱”和“敷衍”是抽象名词,意思是靠软弱和敷衍不可能得到胜利;例(4)中“雨”为自然物,不是有意下的;例(5)中“传染性的东西”可能是细菌或者病毒,一般被认为是没有意志的生物,不会有意传播,所以此例表示“不可能传到王宅”。以上三例均表示认识情态<-可能>。

与彭利贞、关楠的“无生主语会产生认识情态解读”的表述不同,我们提出的“无意志主语”不等于所有无生主语。因为对于物体做主语来说,还有一种用法是描写某物的性能、功用、属性等,即为人所用的功能,这时体现为动力情态<能力>的下位范畴<物力>,例如:

(6)这把刀砍不动肉。

(7)这个盒子装不下三本书。

例(6)和(7)虽然也是物体做主语,但却表示“这把刀无法砍动肉”“这个盒子无法装下三本书”。这是因为,刀的语义角色是工具、盒子的语义角色是容器,人通过刀砍肉、用盒子装书,完整的表述应该是“这把刀人用它无法砍动肉”“这个盒子人用它无法装下三本书”,在人的认知中,刀和盒子似乎继承了人的意志,变成了有意志主语,所以这两例都表现为动力情态<物力>,而不是认识情态。这与我们所说的“无意志主语会产生认识情态解读”并不矛盾,因为“无意志主语”指的是不为人所用、自身又不会有意实施某动作的物体,自然就排除了上述情况。

(二)V或VC的非自主性

1.V为形容词

形容词的动作性较弱,一般被认为是非自主的。马庆株指出,“广义的动词可以包括形容词,大部分形容词可以划为非自主动词,小部分如‘快、慢、小心’等是自主的”[6]163;彭利贞、关楠认为:“当V为形容词时,‘V不了’表示认识情态。”[4]14我们发现,当V 为形容词的时候,“V 得/不C”也表示认识情态,例如:

(8)凤英苦笑着说:“你们多睡会儿,我年轻力壮,干点活累不着。

(9)他家呀,富不起来,你看那几个人,没有一个能干的。

例(8)表示凤英年轻力壮,干点活不可能累着;例(9)表示说话人认为他家没几个人能干,所以不可能富起来。以上两例均表示认识情态<-可能>。

2.V为非自主动词

彭利贞、关楠观察到:“当V 为静态情状、非自主隐现动词、非自主变化动词、非自主行为、非自主结果动词时,也即V 具有非自主性,‘V 不了’会表现出认识情态倾向。”[4]16我们发现,当V 为非自主动词的时候,“V得/不C”也表认识情态,例如:

(10)他是我的小子,是好是坏碍不着两旁世人!

(11)他知道的,他配不上人家。

(12)我已经六十了,熬得出也就算了,可是只要后代人落不到鬼子手也好呀!

上述三例中的“碍”“配”“落”都是非自主动词,表示“妨碍”“般配”“陷落”的意思,体现出了事件的非可控性,所以例(10)表示是好是坏都不可能碍到别人;例(11)表示他知道他不可能配上人家;例(12)表示要保证后代不可能落到鬼子手里。以上三例均表示认识情态<-可能>。

3.VC为非自主动词短语

“V 得/不C”的情态解读不仅仅受V 的自主性影响,而且还要看VC 是否是自主的,这一点是其与“V得/不了”最大的不同,例如:

(13)你连中学都没上过,就想上大学,你考得上吗?

例(13)中,“考”是自主动词,但“考上”却是非自主的,无法完全由自己所决定的,所以此例说的是没有上过中学,就没有上大学的可能性,表示认识情态<-可能>。

(三)补语的虚化

“V 得/不C”认识情态的解读大多出现在补语C为虚义动词(包括一些趋向动词)的时候,这些动词都表示虚化的动作,比如“了”“着”“到”“起来”“上”“下”“过来”等。“V 得/不了”最容易取得认识情态的解读,“V+得/不+虚义动词”次之,“V+得/不+实义动词”较少表示认识情态。

与“V 得/不了”可以表认识情态不同,补语表义比较实在的“V 得/不成”只表示动力情态,因此表认识情态的“V 得/不了”都不能换成“V 得/不成”,例如:

(14)a.伤员一时半会醒不了。

b.*伤员一时半会醒不成。

(15)a.要说理想,我心里倒有一个,可我知道死活实现不了。

b.*要说理想,我心里倒有一个,可我知道死活实现不成。

这是因为“V 得/不了”和“V 得/不成”的补语虚化程度不同,“了”是从“完成”义演变而来的虚义动词,而“成”是从“成功”义演化而来的、保留一定实义的动词。为了满足结果成功的要求,“V 得/不成”的动作一定要是主语可以控制的,而“V 得/不了”没有这个限制。

所以,补语的虚实也会影响“V 得/不C”的情态解读。这是因为,如果补语C 的动作实在的话,表明动词V 的动作会产生一个结果,这就需要主语对事件有较强的控制力,就会表现为动力情态<能力>;相反,补语虚化后,就会容许更多非自主动词进入V 的位置,此时主语对事件缺乏控制力,就会表现为认识情态。

三、[意愿]语用特征对情态解读的改变

意愿,即说话人的意志或愿望,它是一个语用概念,与说话人的态度有关。朱德熙把动词及动词性结构按照意愿性分为:不希望实现的事情、希望实现的事情和无所谓希望不希望的,分别如“输、死、打破、摔跤、离婚”“买着、赶上、及格、中奖、修好”和“找、去、来、买、当”①参见朱德熙《说“差一点”》,《中国语文》,1959年第9期,第435页;朱德熙《汉语句法里的歧义现象》,《中国语文》,1980年第2期,第90页。。彭利贞、关楠研究“V 不了”的时候指出:“在对情态解释的影响上,事件的意愿性特征比自主性特征大。”[4]19

我们认为,意愿性和上一节论述的可控性处于不同的层次,[意愿]跟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有关,有时也跟句内主语或句外因素有关,并不会固定在一个动词的概念结构上,也即一个动词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意愿性体现,会发生改变,所以是语用特征,一般出现在一些固定位置上,如情态动词“要、肯、想、愿意”之后。与朱德熙不同,我们并不认为可以根据[意愿]特征来划分出动词的语义类别,比如他所说的“离婚”,如果一个人的婚姻真的维持不下去的话,“离婚”其实是符合他的意愿的。而[可控]是动词的语义特征,一个动作可控与否是明确的。语用特征处在比语义特征高的位置,会对语义产生强制性改变,例如“中奖”是非自主动词,但也可以出现在“要”之后,比如可以说“他一心要中奖”,这时虽然中奖无法受他的控制,但是在他的想象中,似乎可以通过某些行动对其施加影响,比如多买彩票会增加中奖概率。事件也有类似的现象,“考上大学”并不是一个人可以完全控制的事件,而是由多种因素决定,但是人们相信,只要努力学习,就一定可以考上大学,这使得“考上大学”似乎多了一些可控性,所以会有“他一定要考上大学”的说法。

[意愿]语用特征在情态的解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改变[-可控]语义特征对情态的作用,表现在:非可控事件如果是说话人、句子主语所希望或受到外力约束的,即具有[+意愿]特征,“V 得/不C”就会反转为表达动力情态;可控事件如果不是说话人、句子主语所希望的,即具有[-意愿]特征,“V得/不C”就会反转为表达认识情态。

(一)事件的意愿性

1.说话人、句子主语的意愿

在“V 得/不C”的情态解读中,事件的[意愿]特征具有更强的作用,会改变[可控]特征对情态的影响。

一方面,[+意愿]会改变非可控事件对情态的影响,使得“V得/不C”解读为动力情态,例如:

(16)为什么你总是遇不到你的伯乐呢?

(17)好事都是人家的,咱平民老百姓梦也梦不见。

(18)刚被公安机关解救之际,虽然我的日常生活已经正常了,但仍然忘不掉心中的创伤,这种经历对我的影响太大了。

例(16)中“遇”为非自主动词,一个人能否遇到伯乐为非可控事件,但在说话人看来,“你”希望遇到伯乐,整个事件就带上了[+意愿]特征,所以“遇不到”表示“想遇却无法遇到”。例(17)中“梦见”也是非自主的,但说话人希望“梦见好事”,具有[+意愿]特征,所以“梦不见”表示“想梦也无法梦到”。例(18)中“忘”是非自主动词,“忘掉”是不可控的,但说话人希望“忘掉创伤”,[+意愿]特征改变了[-可控]特征对情态的作用,所以“忘不掉”表示“想忘却无法忘掉”。以上三例均表示动力情态<-能力>。

形容词一般被认为是非自主的,但我们发现,当V 为形容词时,一些“V 得/不C”却表示动力情态,这也是[+意愿]特征在起作用,例如:

(19)因此当翌日傍晚她听到有关东山的不幸时,她丝毫也惊讶不起来,对她来说这已是一个十分古老的不幸了。

(20)那天,在南门外洼地上,看不见的洋枪子儿穿肩断辫的感觉,始终沉甸甸压在他心上,高兴不起来。

(21)不看还好,越看越令人灰心丧气,他老半天都舒坦不过来。

例(19)中“惊讶”虽然是非自主的,但整句话表示的是主语“她”想表现出惊讶,但因为时间久远,无法实现,[+意愿]特征使得“惊讶不起来”解读为“想惊讶却无法惊讶”;例(20)、(21)中的“高兴”“舒坦”都符合主语的意愿,所以“高兴不起来”“舒坦不过来”也都解读为“想高兴却无法高兴”“想舒坦却无法舒坦”。以上三例均表示动力情态<-能力>。

另一方面,可控事件如果是[-意愿]的话,“V得/不C”会产生认识情态的解读,例如:

(22)十块钱,你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广告语)

(23)海峡割不断我们血浓于水的亲情。

例(22)中“买”是自主动词,但“买到吃亏”“买到上当”不符合说话人认为的、句子主语“你”的意愿,无法成为“你”主动去做的事件,所以例(23)只能解读为认识情态<-可能>。例(23)中“割断”是自主动词,“海峡”虽是物体,但在人们的认知中,是海峡有意割断两岸人民亲情的,“海峡”可以被看成是有意志主语,所以会有“无法割断”的动力情态的解读;但是“割断亲情”不符合说话人及全体中国人的意愿,所以例(23)更偏向“不可能割断”的认识情态解读。

2.外力的约束

外力的约束指的是比主语位高权重的第三人的意愿或一般人的认知,例如:

(24)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可惜我看不上。

(25)毕竟这个男人有着他人绝对比不上的细致和体贴,作为丈夫是上上之选……但为什么,这样的男人三番两次的表白,她却始终产生不了好感。

“看上对象”为非可控事件,但在例(24)中“我妈”希望我喜欢对象,因为外力的约束,“看上”必须有意为之,也就带有了[+意愿]特征,“看不上”解读为动力情态“无法看上”。例(25)中“产生”是非自主动词,“产生好感”不可控,但按照前半句的描述,这样的男人一般人都会对他产生好感,对“她”有一种惯例约束,使其不得已而为之,“产生好感”就带上了[+意愿]特征,所以“产生不了好感”解读为“无法产生好感”的动力情态。

(二)补语的意愿性

张旺熹指出:“‘V得/不C’的限制条件是C必须为说话人想达到的目标,即符合说话人愿望。”[7]138但我们发现,“V 不C”中也可以允许C 为不符合说话人或句子主语意愿的形容词或动词。

岳浩然提到过:“当补语无法为主语目的、对主语来说是消极的时候,‘V 得/不C’表示认识情态。”[3]294他举的例子是:

(26)七姑奶奶大为不忍,但也不能不顾他的胃肠,随即说道:“这样吧,弄点吃不坏的东西来吃。”

(27)“用用怎么啦?”她含着牙刷说,“又用不坏。”

(28)“牛”字才四笔,我肯定写不错。①例(26)—(28)出自岳浩然《现代汉语“V 得/不C”构式研究》,载齐沪扬主编《现代汉语虚词研究与对外汉语教学》第5辑,上海:学林出版社,2012年,第294页。

我们发现,不仅仅限于C 为形容词,只要当C为非意愿时,“V 不C”都会产生认识情态的解读,用来描述物体的某种性状。试比较:

(29)a.这种药吃不死人。

b.这种药吃不死老鼠。

“吃”是自主动词,但例(29a)中的“人死”不符合说话人的意愿,所以“吃不死”表示认识情态<-可能>,即这种药不可能吃死人;例(29b)中的“老鼠死”符合说话人的意愿,所以“吃不死”表示动力情态<-能力>,即这种药没有毒死老鼠的<物力>。例(29a)和(29b)的对比清楚地显示出,当补语不符合说话人或句子主语的意愿时,“V 不C”不表示<物力>,而是表示说话人的一种判断,即表认识情态。

张旺熹在解释这种与补语[+目标]的语义特征相冲突的情况说道:“这时‘V 不C’结构用于描述性质状态,不强调企望义,只取‘不可能’的意义,这些极点形容词本身就是一种目标,进入‘V 不C’结构本来也是有道理的。”[7]148

我们认为,“V 不C”允许C 为非意愿并且产生认识情态解读要满足物体做主语或者定语后的中心语,表示物体的性状。如果换成人做主语,句子均不成立,分别对应为例(30)—(33):

(30)*他吃不坏东西

(31)*她用不坏牙刷。

(32)*我写不错字。

(33)*人吃不死药。

这是因为,除了为人所用的物体(如工具、容器等)和无意志物体(如“天”)外,物体做主语或定语后的中心语,其语义角色一般为受事(patient)或结果(resultative),都没有主动发出动作的能力,所以“V 不C”更偏向认识情态解读。例(26)—(28)中“V 不C”的客体(theme)“东西”“药”“牙刷”“字”都是“被吃”“被用”或“被写出”的,再加上C 不符合说话人或句子主语的意愿,所以这些例子都表示对物体的某种性状的判断。例(26)中“坏”指的是“东西不会使人吃坏”,“吃不坏”处于定语位置,而且“他”胃肠坏不符合七姑奶奶的意愿,所以“吃不坏的东西”表示不会使他吃坏的东西,即对没有吃坏的可能性的判断。例(27)是说“牙刷不会用坏”,“坏”指的是牙刷坏,不符合“她”的意愿,所以“用不坏”表示“她”对牙刷不可能用坏的判断;例(28)是说“字不会写错”,字错不符合“我”的意愿,所以“写不错”表示“我”对字不可能写错的判断;例(29a)同样如此,是说“药不会使人死亡”,死亡不符合说话人的意愿,所以也表示一种可能性判断。以上四例均表示认识情态<-可能>。

但是,这种用法仅限于否定式,相应的肯定式“V 得C”不能成立或不会产生认识情态的解读,例如:

(34)a.?这种药吃得死人。

b.这种药吃得死老鼠。

与例(29a)对应的肯定式例(34a)一般不能成立,因为“死”除非刻意为之,通常不符合说话人的意愿,所以不能用情态述补结构表示,只能用情态动词表示为“这种药会吃死人”。而例(34b)只表示动力情态<物力>,是对药效的描述,不表示认识情态。可见,肯定式“V 得C”要求C 必须符合句子主语或说话人的意愿,当C 为非意愿形容词或动词时,“V 得C”不能构成情态述补结构,因此“吃不坏”“用不坏”“写不错”“吃不死”没有对应的肯定式“吃得坏”“用得坏”“写得错”“吃得死”,试比较:

(35)a.这个东西用不坏。

b.*这个东西用得坏。

那么,为什么仅否定式可以允许C 为非意愿,进而产生认识情态解读呢?我们认为,这是因为“不”影响了C 一定要符合说话人意愿的要求,“不”的否定义溢出到了补语中。“吃不坏”“用不坏”“写不错”“吃不死”其实是“吃了不会坏”“用了不会坏”“写了不会错”“吃了不会死”的意思,所以人们对这种否定式的理解是建立在“不坏”“不错”“不死”的基础上的,而“不坏”“不错”“不死”正是符合说话人的意愿的。

四、结 语

情态述补结构“V 得/不C”是汉语中的一种多义情态表达式,本文分析了语义、语用因素对其情态解读的影响。情态述补结构的情态类型受到事件的可控性和意愿性的影响。[可控]是语义特征,对“V 得/不C”的情态解读起到基础性作用,表现在:[+可控]会产生动力情态解读,[-可控]会产生认识情态解读。[意愿]是在[可控]之上的语用特征,会改变[可控]对“V 得/不C”情态解读的影响,表现在:[-可控]的事件如果具有[+意愿]特征,“V 得/不C”就会反转为表达动力情态;[+可控]的事件如果具有[-意愿]特征,“V 得/不C”就会反转为表达认识情态。

本文从语义-语用接口的角度,通过对影响“V得/不C”解读的因素进行分析,发现不仅是语义因素,还有语用因素也会对其情态解读产生影响,情态类型与事件的语义特征[可控]、语用特征[意愿]密切相关。语义-语用接口还是一个比较新的研究领域,本文对于观察语义和语用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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