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气超级并购集中出现 区域油气行业面临重塑国际石油公司能源转型恐遭逆流

徐东

（中国石油规划总院）

2023年，受百年变局、地缘政治危机、区域战争变乱等复杂因素叠加制约，全球经济缓慢复苏并呈现出分化不均衡态势，能源安全成为全球各国政府和国际能源公司的首要关注点，国际油气产业发展格局深度演进。国际油气资产交易市场也遭遇了极其不寻常的一年，它没有与油气市场同频共振，在风平浪静三个季度后，第四季度出现了以超级并购集中出现为特征的疯狂并购潮，反映出国际石油公司尤其是北美国际大石油公司，对于化石能源未来发展趋势和能源转型的认知和态度转变。

油气超级并购呈现集中爆发的态势

2023年前三季度，受全球通胀下经济低迷和国际油气价格高位震荡的影响，国际油气资源并购市场波澜不惊，交易金额超过10亿美元规模的仅有16宗。雪佛龙以76亿美元并购PDC能源公司、埃克森美孚以49亿美元收购丹伯里（Denbury）资源公司、二叠纪资源公司（Permian Resources）以45亿美元并购Earthstone能源公司北美资产，以及康菲石油以31亿美元收购道达尔能源部分加拿大油砂资产是规模较大的几宗具有代表性的并购交易。

进入四季度，国际油气并购市场突然高潮迭起，精彩纷呈。2023年10月11日，埃克森美孚宣布并购美国页岩油气生产巨头先锋自然资源公司（Pioneer Natural Resources），叠加承担的净债务，交易总价值达到645亿美元；2023年10月23日，雪佛龙宣布并购美国独立石油公司赫斯（Hess），考虑到需承担的相关债务，交易总价值达到600亿美元。这2宗交易成为全球2023年排名前两位的并购案。纵观全球油气行业并购史，仅有1998年埃克森石油收购美孚石油（910亿美元）、2015年壳牌收购英国天然气集团（BG）（870亿美元）、1999年道达尔收购法国埃尔夫石油公司（630亿美元）3宗并购交易超过600亿美元。2023年美国这2宗油气并购交易分别位列史上第三大、第五大油气超级并购。2023年12月，又有西方石油公司斥资120亿美元并购美国独立石油公司CrownRock、澳大利亚能源巨头伍德赛德和桑托斯合并创建价值高达520亿美元的液化天然气巨头2宗交易发生。

内在底层逻辑

在目前油气产业发展格局深度演进和油气市场剧烈变化的大趋势下，全球油气资源交易市场超级并购集中出现有其深刻的内在底层逻辑。

第一，在全球油气市场进入景气周期、国际油气价格处于中高价位的时期，国际石油公司尤其是大型国际石油公司，近年来实现了历史性盈利，在降低公司债务优化资产负债表、回购股票和提升股利分配的情况下，公司现金流水平依然处于历史最好时期，投资和扩张意愿较为明显。

第二，包括北美二叠纪盆地页岩油在内的全球多数大型油气盆地开采均已越过产量曲线拐点，低成本的钻井地点已基本开发完毕，大规模勘探开发的边际收益迅速降低，许多油气盆地或生产区域已经从追求增长的中小型生产商为主的时代转向由大型油气企业主导的时代，大型国际石油公司提高油气产量的模式转向通过收购优质存量油气资产来实现。相对于大规模勘探开发投入边际收益降低和获得收益需要较长周期的现实，成熟油气资产的并购成为国际油气行业的一种投资趋势或是投资偏好。

第三，上市的油气巨头们面临着投资者要求回购派息以应对高利率机会成本的压力和严格资本支出纪律的制约，与其将资本用于回报周期漫长的勘探开发，并购拥有即期现金回报的成熟油气资产来获取油气储量保障和油气产量提升，更能得到投资者和资本市场的认同。

第四，随着前期部分欧洲国际油气巨头激进能源转型模式和步伐受挫，北美国际油气巨头坚守“大油气”战略获得成功，全球国际大石油公司多元化能源转型战略布局正在悄然收缩，重新聚焦油气主营业务、追求油气业务带来的短期盈利成为国际大石油公司的发展方向。在此趋势下，国际大石油公司对现有油气资产的争夺变得更加顺理成章。同时，国际油气巨头在能源转型大势和应对气候变化大局面前，正在有序改变其长期依赖的资本密集型的海外扩张路线，通过并购本土与其存量资产可以形成地理连片、规模经济、协同效应的资产，进一步夯实本土油气核心资产、提升市场竞争力成为主流发展模式。

最后，随着页岩油气革命爆发，美国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油气生产国，但国际油价的决定力量目前还是掌握在以沙特阿拉伯为首的“欧佩克+”手中。面对以沙特阿拉伯为代表“挟油自重”的中东资源国在油价方面的愈发不配合，面对全球化重构、产业链转移带来的长期通胀压力和新一届总统竞选压力，美国国内经济发展需要长期稳定的低油价。在这种情况下，重组国内众多小型油气生产商，整合国内的油气产能，以更大的行业集中度，以寡头垄断的方式形成油气市场和油气价格领域更加统一的声音上升为美国的一种政治经济需求，这也是2023年以来油气超级并购都是发生在美国，且以北美大型国际石油公司为并购主体的内在原因所在。

潜在的或有的影响

2023年四季度以来集中出现的国际油气超级并购必定会对国际油气产业发展和油气市场带来潜在的、或有的影响。

一是可能引发更多油气并购，超过500亿美元的超级并购或将再次出现。全球油气行业经过数十年的超常规发展，目前在市场上形成一批为追求快速增长而积累了巨额债务的中小型油气公司。这些公司因为规模较小，无法持续吸引到资本市场的资金支持，正在耗尽“最佳钻探位置”的“先发优势”，挤出效应促使投资者愈发出现了出售意愿，使得它们成为“性价比”越来越高的收购目标。以美国页岩油气行业为例，2023年以来，美国最大的20家私人油气开发公司已经有5家被收购或正在被收购过程中；2023年四季度以来，在美国独立石油公司中，产量居前三位的Mewbourne Oil、Endeavor Energy、CrownRock公司都有被收购的传闻；其中，CrownRock公司被西方石油公司并购已基本落实。此外，中东大型石油公司近年来更加注重补齐炼油、化工产业链，也会对欧洲、亚洲的炼油化工企业产生并购兴趣。基于以上分析，全球油气并购将会继续在2024年或今后更长的一段时间内延续，500亿美元以上的超级并购或将在1～2年内再现，发生在北美和澳大利亚的概率较大。

二是可能重塑美国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美国油气产量在短期内或将不会保持连续上涨的势头。2023年发生在美国的油气超级并购可能会重塑美国油气行业，使其从以中小型、追求增长的采油商为主的时代转向由大型石油公司主导的时代。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引发美国本土甚至北美地区的中小油气行业参与者的恐慌，这些公司唯恐因自身行动迟缓而错过市场最佳机遇，错失被并购的机会。同时，发生在美国境内的一系列油气并购尤其是超级油气并购，表明大型国际石油公司正在放弃通过资本密集型钻井作业和勘探实现油气产量有机增长的路径。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次合并以及预计将在二叠纪盆地出现的新一轮并购浪潮可能会在短期导致整体油气产量下降，进而阻断美国油气产量继续上升的趋势。

三是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减缓国际大石油公司能源转型步伐。随着能源安全成为全球关注重点，出于对前期能源转型战略实施的反思，油气并购潮尤其是在北美出现的超级油气并购潮，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北美国际石油公司已经在押注油气业务获取短期利益与积极实施能源转型追求长期可持续发展中暂时做出了选择，这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动摇欧洲国际石油公司能源转型的决心和信心。bp增加油气领域投入、降低油气业务削减目标，壳牌裁减低碳业务部门员工都可以看作是支持这个观点的典型例证。

四是对油田服务和油气管道运营行业产生溢出效应，或将造成这些行业也出现整合并购。油气并购潮的延续和超级油气并购出现都会使油气行业进入到一个客户更少、定价权更大、更集中的时代，油气产量会更加集中到大型国际石油公司手中。在这种情景下，原有服务合作模式和合同内容都可能会被复议或是重新谈判，势必挤压油田服务商和油气管道运营商的既有利润空间，可能也会促使这些行业出现整合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