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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是一颗种子(节选)

2024-04-04丰收

绿洲 2024年2期
关键词:兵团

丰收

老兵团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时,天山之南的罗布泊荒原上空一声巨响!火球扩张,蘑菇云升腾,飞光竟日,烧红了天际。

现场总指挥张爱萍将军向共和国总理报告: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中国国防和核科技取得重大突破,中国成为继美、苏、英、法之后的第五个拥有原子弹的国家。

试爆现场,核爆瞬间形成的毁灭性杀伤力,致使试验区坦克炮塔炮身分离,面目全非;歼击机解体,支离破碎;铁塔扭成了麻花;各种抗震八级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夷为平地,成了一片废墟。

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火箭军前身,第二炮兵掌门张爱萍电话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第二政委、掌门张仲瀚,报告这一喜讯:“感谢兵团为国家默默奉献,对国防军工的全力支持!”

罗布泊,地处中国第一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这个有“进去就出不来”之说的神秘之境,承担着中国核试验基地重任。

试验基地难度最大的永久性工程,核爆中心配套试验建筑、设施,试验区周围配套工程,由兵团农二师建筑部队和承建过可可托海水电站基建工程的工五团建设完成。

兵团农二师前身,是张仲瀚率领的进疆先遣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二军第六师。这支安营扎寨天山之南的部队,屯垦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修渠引水,垦荒种田。三年困难时期,一车皮一车皮麦子、稻谷东运进关,为国家分忧解难,自己却束紧腰带,苞谷面、高粱面掺和粉碎了的苞谷秆、甜菜渣充饥,在荒原大漠创造奇迹。

罗布泊核武器试验基地平地起惊雷,沙漠边多了一处地名“马兰”的小镇。

周佐亮(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工程一支队战士):

1960年,十八岁的我在工程一支队工作。当年,工程一支队接到一项任务——到马兰基地修建国防工程,上级领导要求我们必须按时完成修建任务。

当时,我随工程一支队的同事一起进入马兰基地,那是一片荒凉的沙土地。全体干部职工到达目的地后,立刻动手挖地窝子,平整道路,很快便驻扎下来。

当时气候恶劣,风沙肆虐。每次大风过后,地窝子里的被子等物品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为修建工程,我们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在一年的时间里,我们除了修建工程外,同时还修住房,建砖窑和厂房,每天吃的白菜、萝卜和土豆。在这样艰苦的生活中,我们按时完成了工程任务。

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在场的我们无比高兴和自豪。

张红(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工程一支队“兵二代”):

我父亲叫张树华,1964年春天从山东青岛北海舰队转业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母亲郭秀娥随父亲一起来新疆参加兵团建设。

我出生在农二师工程处一支队。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居所不定,哪里有工程建设任务,父母所在的连队就搬迁到哪里。从库尔勒搬迁到五〇一、五〇四军工厂,塔什店、红山、马兰。最难忘的还是随父母到红山、马兰参加核试验基地建设的这段经历。从上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马兰基地军营中度过的。

父母所在连队大都是山东、北京部队转业军人家庭,经过政治审核,马兰基地派专车从库尔勒搬迁到红山、马兰,住在部队大院。部队每月配属一个班六辆军车服务连队生产,主要是拉砖拉沙子。军车每月一换防。

父亲跟老黄牛一样努力工作着,月月超额完成手工脱坯任务。由于成绩突出,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者。母亲也不示弱,每天跟父亲早出晚归完成脱坯任务,下班回来还要照顾我们五个孩子,非常辛苦。由于长期饮食不规律,造成胃大出血住进医院。母亲住院期间,父亲既要上班又要照顾我们,由于睡眠不足,超负荷工作,不慎出了工伤事故,造成右腿粉碎性骨折,也住进了医院。家里一下子乱了套,幸好老家来了一个哥哥,才让我们家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父母的工資很低,除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要寄钱给远在山东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里男孩子多又正是长个子的年龄,特别能吃,再加上山东来的哥哥没户口,我们家经常不到月底就断粮了。最作难的是母亲,为了让我们吃饱,每月食堂发粮,就到邻居家1公斤细粮换3公斤粗粮。夏天多晒些干菜,冬天多窖上些大白菜、土豆、萝卜,这样才能勉强维持到月底。每月一家人才1斤多清油,天天喝菜糊糊,顿顿啃苞谷窝头、高粱米菜饭。高粱米蒸的干豆角菜饭,看上去很有食欲,吃到嘴里真是难以下咽……小时候特别盼着过生日,谁一过生日,母亲蒸高粱米菜饭时就多蒸一小碗米饭、一个鸡蛋,吃起来美美的,其他的几个看着直流口水。

砖坯烧得差不多了,连队从红山搬进马兰,担负部队营房施工任务。十多年里,建了办公楼、二十多栋住宅、十二栋厂房、七栋车库、水塔、弹药库……那时施工很艰苦,没有塔吊、龙门架、电梯这些机械,盖营区楼房全是搭步道,砖、砂浆这些建筑材料全是人工运送,大型构件全是二三十个壮劳力喊着号子,步道上一步一步挪着扛着运送到使用部位。

搬到马兰后,最让人高兴的事是到马兰广场、部队警卫营、汽车三十六团看露天电影。到马兰礼堂看一场电影或是到军人服务社旁边的澡堂洗个热水澡,简直是一种奢侈。

长大了些知道马兰是原子弹试验场,感到很自豪,父亲母亲在这儿做了贡献。每年部队招新兵,看他们在训练场训练,兴奋得跟自己穿上了军装一样。每年八一建军节,我们早早到马兰广场看部队阅兵,那场面真是激动人心。

近年来,无论是阿尔泰山深处的可可托海,还是新疆大地的兵团,都不再那么神秘。一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让可可托海远近闻名,多年来关于兵团的多个版本的顺口溜也已让中央文件单列的“兵团”渐为社会认识。

老兵团三大怪,

粗粮吃细粮卖,

雨天当星期日,

大姑娘不对外。

是军队,没军费;

是政府,要纳税;

是企业,办社会;

是农民,入工会。

1949年12月29日,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命令,新疆起义部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兵团。

在这之后不久,又一声庄严无比、响彻长天大地、带有浓重的湖南韵调的指令:

……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当祖国有事需要召唤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

此令

主席毛泽东

1952年2月

1954年10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二军、六军大部,陶峙岳起义部队改编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兵团,三区民族军整编的第五军的一部分,组建成立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面对亘古荒原,曾经手执干戈的军人从此在中国西部共同肩负起屯垦戍边的重任。

再难有比新疆更广阔的土地:它占中华疆域的六分之一。地球最高的高原,最低凹的盆地,连同中国最浩瀚的两大沙漠,它都揽在了这儿。荒原的确荒凉,风沙最是肆虐猖狂,贯通欧亚大陆文明的丝绸古道,被蚕食得遍体鳞伤,最终落得黄沙漫漫。盛极一时的丝路文明,也只有交河、高昌、楼兰的遗骸葬身沙漠戈壁留下难解的神秘。

这儿最诱人的魅力,还是一直伸入地平线的处女地。炮火硝烟走出来的二十万将士,作战地图换成生产区划图,战马套上了犁绳,枪杆换成了锄杆,包围了中国最大的两个沙漠——

天山之南,东起米兰,南到喀什,南指且末、和田,北抵天山——农一师、农二师、农三师、和田农场管理局,环绕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形成合围之势;天山之北,农四师、农五师、农六师、农七师、农八师、农九师、农十师,沿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布点设防安营扎寨。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创始人张仲瀚将军,登高遥指准噶尔荒原无垠的处女地:“我们干的千秋大业,要付出比战争更大的坚韧。”

沧海桑田。1600万亩荒漠、戈壁变为绿洲良田,中国六分之一疆域,每三亩半耕地中,就有一亩是老兵和他们的后代所开垦。

“白银王国”品质优良的棉花呼唤棉纺厂;含糖量高于国内外甜菜种植区的大面积糖料基地呼唤制糖厂;草原云朵样的羊群呼唤毛纺厂……

老兵从他们拓荒的田野收获了第一季庄稼,就在农耕文明古老的树干上嫁接一枝枝现代工业的枝条。新疆的现代化工业企业几乎都以“八一”命名:八一钢铁厂、八一棉纺厂、八一面粉厂、八一毛纺厂、八一糖厂、八一造纸厂……这些个“八一”,不仅仅注释着它们诞生于老兵之手,还道出了新疆现代工业原始积累的来源:说来难以相信,这些现代企业,竟是老兵节省一顶军帽、节约一层衣领、军衣口袋由四个改为两个、一个月的菜金吃两个月、每月三元津贴费拿出两元建起来的。

“八一”,老兵的军人情结,是青春刻骨铭心的纪念。兵团人把包括大型骨干企业八一钢铁厂、八一棉纺厂、八一面粉厂、十月拖拉机厂、红雁池电厂、通用机械厂在内的四十二家骨干企业无偿移交地方政府,奠定了新疆现代工业的基础。

赛福鼎·艾则孜说:“1949年以前,新疆连一颗标准的螺丝钉都生产不出来。”

新疆和平解放之初,200公斤小麦换一把坎土曼;一只羊换一盒“洋火”;一只大肥羊换一支手电筒;1500—3000公斤小麦换一匹平纹布。

在以后的三十多年里,兵团自身工业迅速发展,现有产品已经超过一千种,其中棉纱、棉布、呢绒、毛绒、粮食、水泥数十种产品,已成为新疆的支柱产品,并进入国际市场。新疆出口商品创汇率,兵团占48%。

1975年,兵团又将铁门关电厂、新疆化肥厂、新疆卷烟厂、天山化工厂和静钢铁厂等八十二家企业移交地方政府,为新疆新时期的经济建设创造了良好的基础条件。

道路是人类生活的动脉,更是城市的神经。对于远在西北边陲的新疆,這神经和动脉尤为重要。

新疆万里交通线——兰新铁路、南疆铁路、北疆铁路、乌伊公路、独库公路、中巴公路……是老兵手推独轮车、肩挑柳条筐筑出来的。修建兰新铁路,兵团担任了二分之一的施工任务,施工条件最差的路段——百里风区,是兵团完成的。蜿蜒穿行于天山山脉中的独库公路(北疆独山子—南疆库车)是在天山海拔三四千米的山崖间一点儿一点儿凿出来的。修筑这条公路,一百多条年轻的生命悄无声息地融入寂静的山岭。当我们行走于这条天山公路,随它崇山峻岭间盘旋上下,不能不肃然起敬,心潮起伏。

这时,皑皑白雪下,青青塔松前,你就看见了这一百多个灵魂的纪念——哈希勒根,蒙古语“此路不通”的意思。在哈希勒根耸立着一座纪念碑,塔松挽幛,雪峰致哀,纪念筑路亡灵。

1962年12月9日,边城乌鲁木齐鼓乐喧天,随着一声响彻长天的笛鸣,一列披红挂彩的火车由东徐徐驶来,新疆没有铁路的历史宣告结束。

1979年10月,跨越帕米尔高原、全长1200公里的中国—巴基斯坦喀喇昆仑公路正式通车,这条1966年7月开始建设的友谊之路,是由兵团一万一千多名工程技术人员和筑路员工修筑的。

帕米尔高原古谓“葱岭”,丝绸之路南道穿越高原,通往西亚、南亚、中亚和欧洲。据中西通道要冲的葱岭,峻岭奔驰,冰雪覆盖,自古以来被视为畏途。《大唐西域记》记载:玄奘从印度取经回国,有一头驮经大象从山崖坠入深涧,立时被急流卷没。一支万余人的商队遭遇暴风雪,无一人幸免于难。1913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翻越葱岭时惊叹:“可怕的嶂壁!”

车行在中巴公路喀什至帕米尔途中一个叫老虎嘴的地方,慢速鸣笛,塌落的巨石把正在工作的“斯大林-100”型推土机整个压成了钢板。推土机手的英魂,融入帕米尔高原。贯通欧亚大陆的新丝绸之路,哪一段没有兵团人的血流疏通?哪一段没有兵团人的骨骼组接?

守边人是世界的孤儿,与他们相伴的只有沉默的大山,流淌的河水,一茬又一茬绿了黄黄了又绿的牧草。一向低调,从不评功摆好的张仲瀚,在1959年农十师恢复建制成立大会上也忍不住提到:

修烏库公路。我们说赔本也要干……最后赔本800万元,伤亡数百人,流血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可见到兵团在生产上的任务吧。再举个例子:克拉玛依,中外人士都知道。可以说是石油管理局建的,也可以说是兵团建设起来的。石油局主要是负责技术工作。当石油局负责同志到兵团来提出国家需要,我不过一秒钟就答复了同意,第三天就派人去。有人说我们是为利润,现在怎样呢,主要是为国家为社会主义建设。修兰新铁路,我们担负了二分之一的任务。“把最困难的任务交给兵团”,兵团就是愿意担负困难,找困难的去干。

(摘自1959年4月9日张仲瀚《在农十师成立大会上的讲话》)

出生在可可托海的工五团子弟李伟,他的人生足迹与工五团建设可可托海深水电站同步。

“穷家难舍,工五团是我们这些漂泊者心底的老酒和乡愁。”

李伟(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五团“兵二代”):

工五团这个老企业的前身,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兵团骑七师二十一团。

1949年9月25日,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将军率部通电全国和平起义。12月,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下令整编国民党新疆起义部队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兵团。暂编骑一师骑兵团与暂编骑六旅、骑七旅部分编余人员整编为第二十二兵团骑七师第二十一团。

1949年底,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兵团六军十七师派出四十名政工干部到骑兵团,建立政工组织和政治制度,连队设政治指导员,骑兵团配置政治委员。骑兵二十一团首任团长还是整编前的团长马希哲。整编完成,骑二十一团指战员一千四百七十八人。

1951年上半年,我父亲和部分同学从甘肃省武威中学被进疆的解放军一兵团六军招干入伍,分配到骑二十一团军务股任参谋。差不多时间,还有四十多个湖南女兵分到了骑二十一团。

下半年,骑二十一团接上级命令,派一营三百五十五名指战员前往可可托海矿务局担任一、二、三、四矿警戒任务。1952年,新疆军区命令骑二十一团全员开拔可可托海,执行四大任务:矿区武装警戒、剿匪、采矿、垦荒种粮。下半年,又有几十个湖南、山东参军进疆的女兵分配在骑兵二十一团。

我父亲多次参加剿匪战斗。5月,一辆送给养的车遭到土匪伏击,押运战士全部牺牲。骑二十一团指战员一手拿枪剿匪,一手开采矿石,垦荒种粮。1952年当年开荒11万亩,缓解地方粮食紧张,造福一方百姓。

1953年春天,接新疆军区命令,矿区警戒任务移交中苏有色公司,二台、哈拉同沟、可可托海的两万多亩土地移交富蕴县人民政府,四百多匹马、三万多只羊、五百多头牛移交二十八团。

骑二十一团整编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建筑工程处独立第四团,从此开始了以建筑工程为主业的转型、定位。

第一批建设项目有可可托海中苏有色金属公司四栋大库房、矿区俱乐部、职工食堂、宿舍、苏联专家楼、学校、医院、机修厂、柴油电站,富蕴县政府新址,金属公司办公楼……总之,可可托海的第一批建筑全出自部队之手。

1954年,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工程处独立第四团划归兵团。新疆军区工程处整编为兵团工一师。骑兵二十一团、独立第四团整编为兵团工一师五团。

1955年,工五团开始做可可托海深水电站施工准备。1958年5月进驻可可托海水电站工地,1964年4月撤出。完成了除拦水大坝以外的水工工程和土建工程,合龙了拦河围堰,“沉箱法”建地下截水墙,用手中的钢钎大锤在花岗伟晶岩山体掏出了深入地下136米的水电站主厂房,在花岗岩山体凿通了导流洞、引水隧道、高压水道、安全交通隧洞等。这是一个奇迹!赤手空拳的一群军人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完成了如此艰巨的任务。可可托海是中国的寒极,海子口又是可可托海最冷的地方,平常就零下三四十度,没有毡筒皮大衣寸步难行。吃着半饱的高粱米苞谷面,住山根下现挖的地窝子,硬是凿通了一座山,打通了几条洞。只有钢钎铁锤炸药,这么硬的骨头是怎么啃出来的?想想后怕。一支骑兵转业的部队哪里搞过水电工程,没有设备没有经验,二十多个年轻的战士牺牲在工地。

我父亲一说起这些就泪流满面。

1964年2月,接上级命令工五团转战克拉玛依油田,完成油田土木建筑工程和石油配套工业项目。这之后,这支骑兵部队转业的建筑企业隶属关系、番号变来变去,却万变不离其宗。

我父亲一直没有离开过老部队,我就跟着父母天山南北搬迁、漂泊。从克拉玛依转战南疆阿克苏、泽普、库尔勒……天山南北所有地州几乎都留下了这支老部队老企业的足迹和汗水。库尔勒铁门关水电站、泽普水利工程、红其拉甫中巴公路、阿克苏温宿军用机场等等工程,条件一个比一个恶劣,困难一个比一个多,完全是在考验体能和极限状态下人的毅力。中巴公路,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除了一年不间断的大风,还要面临高山缺氧、严寒,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为了中巴公路项目,国家从苏联引进了大型设备,空压机、推土机、压路机,但是开山凿洞、爆破峭壁还是要靠人力完成。在中巴公路指挥部统一领导下,这支老部队按期完成了中央军委的这项任务。

转战库尔勒的第一个项目是修建库尔勒飞机场。然后是依奇克里克油田基建项目;轮台县火力发电厂和邮电工程;巴伦台山区战备工程、军用飞机库;五〇一、五〇四兵工厂军用民用建设项目;解放军二七三医院;盐湖化工厂工业、民用建筑……

记忆最深的是马兰核试验基地,军用核设施、防化设施、医院等永久核试验建筑的建设。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新鲜血液充实、壮大这支老部队。1952年湖南、山东女兵,1956年河南支边青年,1959年安徽支边青壮年,上海知识青年,温州、广州、武汉知识青年,南京军区、成都军区转业军官和战士,数批自愿支边的青年,这是数量最多的。无论他们来自哪里,都给这支老部队增强了活力。

辗转漂泊了一辈子,最后在库尔勒扎了根。别的不说,光是库尔勒市区,就有他们建的邮电大楼、客运站、新华印刷厂、修造厂、新华书店、团结商场、华山中学、部队营房、农二师纺织厂、巴州医院、巴州财校……库尔勒第一高楼农垦大厦,四十四层,144米。这支老部队的根脉扯也扯不动了。修南疆铁路,兵团工一师一再和农二师协商让我们团归队,巴州和农二师坚决不放。这支有军队基因的老企业已经发展成巴州地区经营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最有实力的工业建筑企业,是新疆建筑施工企业中唯一有建筑设计院的企业,有新疆历史最长的标准建材实验室,你说牛不牛!

1977年春,华国锋找张爱萍面谈,请将军出任中央专委主持日常工作的副主任。不久后,这位组织领导“两弹一星”研制、试验、发射,为我国战略核力量、战略导弹部队第二炮兵的创建和发展做出重大贡献,被军界誉为“神剑将军”的张爱萍再次复出。

将军即刻联系因病出狱不久的张仲瀚。

有“军中才子”“马上诗人”之誉的张爱萍将军与儒将张仲瀚交谊深厚。1946年,张仲瀚渤海扩军,受陈毅司令员之托,张爱萍将军帮助张仲瀚组建新军。张爱萍将军长于书法,尤擅行草,得米芾、张旭神韵;张仲瀚自小饱读诗书,亦长书法,习颜体,他们情趣相投。在张爱萍将军和胡耀邦的帮助下,张仲瀚就任第二炮兵部队顾问。

1980年5月,国防科工委主任、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张爱萍将军成功组织指挥了中国第一颗洲际导弹发射。

这或许是对已于两月前辞世的挚友张仲瀚最好的纪念。

我们那个年月的风花雪月

我们刚来时,满眼都是树啊!叶子浅绿的是白桦,灰绿色是俄罗斯杨,还有买地师傅他们叫的“野山杨”,远望一片墨绿的是松树。

可可托海,哈萨克语“绿色丛林”的意思。我对买地师傅说:“你们真会起名儿,多好听的名儿啊!”买地师傅说:“这是我们爷爷的爷爷叫下的。”

最好看的还是白桦,挺拔高大,气度不凡,分明是森林中的伟丈夫!难怪俄罗斯的国树是白桦。

多漂亮啊!银白色树干上的大眼睛真是楚楚动人!看一眼,记一生。

最漂亮的还是秋天。不知不觉秋风已掠过原野,霜花落地。桦树的叶片变成了金黄,涂抹了太阳的光泽。野山杨的叶子渐渐变成了红色,霜重色愈浓,真是“霜叶红于二月花”。只剩下松树,依然泛着绿意,只是多了几分苍然。

世界真奇妙。在一片舒缓的草坡上,两棵高矮差不多的树紧紧相依。秋风轻拂,絮语沙沙;夕阳晚照,相守相随。这是可可托海最动人的风景:夫妻树。绿衫是松,黄袍是桦。桦柔情似水,松俊朗挺拔。有彼此的依偎,天地间不再孤独。东起的朝霞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我就靠着你;西落的斜阳把你的影子画得很长很长,那我就扯着你。大地山川,无论什么事,都有它发生、存在的缘由。随日月走过四季轮回的树夫妻,是要告诉我们,世间还是有在天比翼在地连理、地久天长海枯石烂的真情,还是说,可可托海秋天里演绎的那场爱情,你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出结果。

不管怎樣吧,我们还是相信,“有毡房和墓地的地方,就有爱情的花朵开放”,就像你们一样。

杨云新:

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是遇见了我的刘灏。

刘灏高高大大的,很帅气!专业优秀,为人很好。我还要感谢哥哥!哥哥是老资格,境界高,是他支持我“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来了可可托海。

我生在昆明,长在昆明。父母老家是浙江绍兴,我们叫“金外公”的绍兴乡党在昆明开中华书局,看上了父亲勤勉能干,把父亲招到昆明,帮父亲开了一间洗染店,又接来母亲。转道上海时,母亲生了哥哥,所以哥哥叫杨海生。我与哥哥年龄相差七岁,1933年秋天我出生在昆明。哥哥考上了南京金陵大学,家里困难又回到昆明,受西南联大影响,参加地下党闹革命。

1949年冬天,我去楚雄找哥哥,只是听说哥哥在第八游击纵队。找到哥哥时,哥哥要我读好书,解放了,祖国需要大批有科学知识的建设者。我从昆明省立女子中学考入长春会计专科学校。1954年8月毕业,我想回昆明重新考大学,哥哥要我“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哥哥说:“国家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要人,你已经学有专长,哪里最需要就到哪里去。”从小听哥哥的话,志愿表上填了“服从分配”。

这一“服从”,就到了西天边边的可可托海。几天几夜的火车,又是几天几夜的汽车,荒凉的戈壁滩,走一天见不到一个人影。到迪化后先去俄文专科学校学了两个月俄语,好配合苏联专家工作。我刚满十八岁,开始独自漂泊了。

我和袁俊秀跟总会计师玛丽娅·安德罗夫娜实习,她是财会专家。玛丽娅年纪比我们大多了,满头白发,但是人很精神,喜欢唱歌跳舞,《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小路》……都是跟她学的。玛丽娅人很好,她是我的师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忘年交。她丈夫在苏联卫国战争中牺牲了。还有一位苏联同事瑞娜奇卡,她财会业务十分熟练,我一面听她讲,一面把她讲的内容用中文记下来。工作中,我们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那会儿哪有什么计算器啊,全是算盘。玛丽娅的算盘很大,我们都说“玛丽娅的大算盘”。

我的俄语口语还不错,专业基础也还扎实。苏联专家回国前,组织要我负责中苏双方的财务交接。我还是积极努力,大家都很欢迎我,稀里糊涂成了矿务局先进工作者、职工代表。

1956年是我的幸运年,春天我入了党。这年春天来得早,雪没化完草绿了。那时,树很多,盖住了大山。山的上半截是西伯利亚云杉、西伯利亚红松,下半截是西伯利亚落叶松,阳坡上是西伯利亚冷杉和西伯利亚红杉,最漂亮的还是西伯利亚小叶白桦。

就在这个春天,我遇见了我的刘灏。那天,在财务室我遇上了总公司来矿上的苏联专家,专家身边的翻译让我眼前一亮:那眉眼,那个头儿,那谈吐……洋溢着春天的朝气!我悄悄打量他时,发现他也注视着我,那双眼睛哟……老天!我心里说,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向身边同事打听,知道他是总公司搞技术的刘灏,1952年从北京工学院毕业来的,学采矿。三号脉从竖井到露天开采,他参与完成,专业水平、能力、为人,没人不夸的。我这边有了心思,没想到人家刘灏比我还热。事后知道,总公司来矿上的苏联专家加巴利孜对刘灏说,这个小姑娘很不错,加油吧!

我们身边的人在我面前夸刘灏,在刘灏面前夸我。李藩让袁俊秀找我,他俩一家子嘛,李藩和刘灏又是北京工学院的校友。玛丽娅听袁俊秀说大家都在撮合刘灏和我,指着我说:“Ты,самаялучшаясамаяхорошая!”(你是最好最棒的!)丁力大姐也说刘灏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儿。丁力大姐是我们会计室的头儿。丁力大姐的爱人张子宽点着我的鼻子说:“小鬼,我告诉你,这个人,”他指的是刘灏嘛,“优秀!很优秀!”张子宽可是和安桂槐书记一起来矿上的老革命,我们矿务局的头儿!还有带队援建可可托海的刘爽,出差回来就跑到我办公室,那个关心劲真让人感动!问我:“小杨,没问题吧?我看没问题,就这么定了!”第二天一早刘爽去苏联专家西餐厅,我和刘灏也在。他扯开嗓子说,现在我宣布,昨天看电影,她、他一见钟情!总工程师加巴利孜把我拉到刘灏身边对他说:“Ты,забериэтудевушку.Ты,Лю,идеальнаяпара!”(大家都希望你们走到一起!)

我真是感谢老天爷!感谢哥哥!感谢大家!

1957年4月,山前的雪开化了,我和刘灏结婚了。刘灏年长我四岁,二十四岁,那个时候不算小了。没房子,黄书春腾出自己的房子布置成新房。婚礼在矿长冯博久家举行,好热闹!张子宽就像个父亲一样在我身边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候的领导真好!那时候的人真好!

刘灏的确很优秀。他家穷,是靠自己刻苦考上大学。他非常孝顺,每个月要把工资分出一大半寄给远在河北乡下的父母。刘灏人很诚实,还在大家起哄时,他就告诉我,他的左右手不一样粗,是小时候干活儿受伤断了筋,差不多是个残疾人。这让我感到很温暖,因为刘灏,我有了归属感。

我到可可托海时,可可托海还叫“111”,地图上找不到。刚进入10月,开始下雪了。太阳一落,整夜整夜刮风,风带着响声,还有狼嚎,很吓人。不下雪的夜晚,月光也是冰冷冰冷的。如果说那时候不想逃离可可托海,那是假话。有了刘灏,我在可可托海待了二十年,在新疆待了一辈子。

可可托海不相信眼泪,可可托海相信爱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聚少离多,相约相守;无名有品,无位有尊……平平常常、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出风花雪月,走出地久天长。

车逸民(可可托海高级工程师):

我出生在江苏金坛。1937年底南京沦陷前,父母随颠沛流离的人流离家逃难,沿长江南下,到湘西沅陵,我只有两岁。

1953年我初中毕业,报名参军,先是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八航空预科总队,第二年去了地质勘探训练班,两年制中专,苏联专家讲课,课讲得真好!苏联专家要回国了,走之前办训练班,全国有色系统派学员参加培训。翻译也有水平,虽然只有两年,还是学得扎实。我还记得课讲得最好的是谢尔盖耶夫老师,真是传道授业解惑。

1956年3月到了可可托海。填毕业分配志愿表,“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那时候几乎全是这样填写。结果,一路西行,越走越荒凉,到了最需要我的可可托海(大笑)。

阿依果孜矿干了两年。三号脉开始露天开采,我调新三矿。新三矿致命的伤害是矽肺,海拔高,缺水,天寒地冻,只能打干鉆,一百多个工友得矽肺病。我的徒弟郑官政,四十多岁,矽肺病死了。陈东科,住我隔壁,也是矽肺病死了……为了国家强盛、中国人挺直腰杆,多少工友、同学过早离开了我们啊!全是最优秀的人!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心里一直埋藏着。怎么说呢,“纯洁的友情”比较恰当吧,支持着我在山窝窝里努力工作。

在长沙读初中时,只有十六岁,班里有一个女同学,叫蔡岭梅,学习好,长得俊俏。她待我好,比对其他同学特别一些,常借书给我,交流读书心得。记得深的,是要我读《牛虻》。她家书香门第,哥哥在中国科学院,姐姐留学苏联回国后是第一机械工业部机械研究所所长。我对她呢,就是《诗经》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种,很朦胧,很害羞,心里又很有她。去浏阳河游水,她要去,不带她去,但是心里又一时半刻想着她。同学笑我们俩好,起哄:

车麻子找蔡梅子

提着一个菜篮子

跑到山坡摘梅子

…………

我的小名叫“麻子”,小时候出天花,留下了几点麻子。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到可可托海那年,蔡岭梅在武汉长江水运工程学院,现在的武汉理工大学,读大一。三年困难时期最难过的时候,她给我寄罐头、寄腊肉。我心里自然清楚,全国闹饥荒,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不知动了多少心思,克俭自己。关山几度,从江南到西北山窝里,一个包裹的分量有多重!梅子对我,那是真情无价、义薄云天啊!挂历也是年年寄,全是那种信念坚定的励志名言。

我们只隔着一层纸,这层纸始终没捅破。我咬紧牙关不说那句话,是心里太有她。她的明天,前途,可以看得见。我呢?藏在深山里的可可托海太远了,冬天太冷了。舍不得她受罪,又不甘心,还要顾一个男人的脸面,就这样等着。等到1962年,二十七岁了,那时候就是大龄青年了。矿上一直待我如弟弟的罗大姐,给我介绍现在的老伴儿。罗大姐,1952年益阳参军进疆的湖南女兵。她对我太了解,就把自己的妹子罗丽萍介绍给她的小老乡。老伴儿当年二十岁不到,从她工作的农七师小拐农场直接上了海拔3000多米的新三矿,山上住了三天,和我一起下山,走了三天到可可托海。一年后有了长女车毅,接着有了儿子新海,又添了小女儿念湘。

湘妹子能吃苦、贤惠,我二期矽肺合并结核,活到了八十五岁,全依仗我的老伴儿呀!

这时,女主人罗丽萍起身,给老伴儿车逸民和我的茶杯续水,对我点头笑笑,进了厨房——快到中饭时间了。窗下沙发上的车逸民向我倾过身,压低了声音说:“前些天又有湖南老腊肉寄来。老伴儿理解我和梅子的故事,但是我要尊重老伴儿的感情。她去了厨房我才对你说,我心里一直想着梅子,还是不能忘,她一直支撑着我往前走……”正午阳光里,老人斑白的双鬓泛着柔美的银波,真实、祥和。

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努力工作,对国家多做贡献,让梅子看到她的一片心没有白费,她付出的感情值得。我一辈子都在想,绝不能亵渎了梅子纯洁的感情。

我们那一代人的风花雪月,你能理解吧(笑)……

尽管天南地北,阴错阳差,让他们情深缘浅,但那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记忆,永远是心底珍藏。生命有多长,牵挂就有多长。

杨清辉(新疆大学教授,耿升富夫人):

我们院子的人,特别是认识了几十年,一块儿住的老邻居,看见我和老耿手拉上手散步,哦哟,眼馋得很!说,你看人家老两口!我讲给他们,这不是亲热,是相互扶持。八九十的人了,骨头酥了,转了几十年的老机器一样,碰一下就散架了。

我和耿升富就是战友们瞎哄哄,稀里糊涂成了一家。

我是老新疆,父亲是山西骆驼客,外祖父满族,镶蓝旗的,人老几辈子就到了伊犁,平定蒙古准噶尔噶尔丹叛乱,留在了伊犁守边。我母亲就出生在惠远城。

我出生在古城子,就是奇台,四岁上随母亲到了迪化。1949年我从迪化女子师范毕业,刚刚十六岁。新疆和平解放,王震的部队进来了,招兵,还招女兵。那时候女兵多稀罕!受外公外婆影响,我性子野不怕事,报名参军。分在二军工兵团,耿升富是我们中队长,一身军装板板正正的,神气得很!

翻过年,耿升富苏联留学去了。我们真是羡慕得很。苏联留学?千里挑一,万里挑一。我从工兵团调到了兵团,兵团机关的院子原来是李老板家的菜园子。李老板的先人是跟上左大帅左宗棠赶大营的杨柳青货郎担,左大帅赶走了阿古柏收复新疆后,李老板的先人留下了。杨柳青赶大营的货郎担留下做生意的不少,大小十字的街铺多数是他们的。1954年兵团成立,张仲瀚政委从李老板手里买下了这块地,兵团机关的围墙是我们义务劳动脱土块打墙垒起来的。

当时,国家急需建设人才,号召在职干部考大学。1959年我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五年制,还考了数学。这是人大第一次在新疆招生。

考完试,结婚。婚后第四天北京上学去了。

还能和谁结呀!1956年老耿回国,战友们哄哄他,你看人家杨清辉一直在等你呀!哄哄我,耿队长心里一直装着你呀,那么好的俄罗斯美女追都不动心呀!哄哄了几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了。老耿三十了,我二十六了,那个年代这都大龄“剩男剩女”。老耿从蘇联回来也有了些变化,虽然板板正正,但是听他唱苏联歌美得很!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多么幽静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噢哟,美得很!我们年轻那会儿,喜欢苏联歌曲,和苏联邻居嘛。

结了婚才知道人家没等我,我心里也没他,我们谁也没等谁。这就很别扭了。老耿身高只有一米六六,我一米六七,感到他矮得不行,开始咋没有看出他这么矮!我晚长,上学回来有一米七一高了。老耿看上去更矮了,又矮又小的,高女人和矮丈夫。唱的苏联歌也不那么好听了。离婚吧,人家留学你高攀,上了大学就离婚,道德品质问题……我们只有顾惜、同情,没有爱情,都怕伤害对方。真要离时,离不了了,这个家还得维系呀。

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拖了一年又一年,拖老了。越老越好了,价值观一致,都是好人,都乐于帮助人,就这样一起走过六十二年了。

吴焕宗(阿勒泰群库尔矿、伊犁七三一矿地质工程师):

患难见真情。不是有句话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文革”期间,矿领导都“靠边站”了,工人大多数搞革命去了,井下没人作业。水火无情,矿井地下水不及时排出,就会淹井。我不是“当权派”,也不是“走资派”,但是留过学,吃过苏联的洋面包,穿过西服,跳过舞,是“修正主义的走狗”,“造反派”发配我井下抽水保矿井。泵站在井下。井下停产,整个工业广场和偌大一个矿井只有我一个人在300多米深的井下抽水。提升罐笼也停了,只能步行上下井。又是夜晚,妻子十分担心,放心不下非要陪我下井。

水泵房冷风飕飕,寒气袭人,老鼠窜来窜去,水泵隆隆作响。正常上班时这不算啥,独独一个人在300多米的地下,寂寞、恐惧……这些日子都是妻子陪着我一起度过的。

我从苏联留学回国后,分到了阿勒泰群库尔矿。1956年新疆稀有金属公司从江苏选招了一批知识青年,到公司所属矿校学习专业技术,充实基层岗位,陈枚如是其中之一。1958年,陈枚如下到群库尔矿锻炼,我们有了接触,一起组织文艺活动。陈枚如歌唱得好,会唱很多苏联歌,那时候流行苏联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人人都会唱。一起谈工作,谈理想,渐渐产生了感情。群库尔虽然没有大城市的霓虹灯大马路,但是有满山坡的野山花,有明晃晃的月亮,冬天的冰雪就像宝石一样亮晶晶的。战地黄花,边关冷月也浪漫着呢!1962年阿勒泰矿有四对青年举办集体婚礼,我们是一对。6月23日,趁我到阿勒泰出差,矿领导主持婚礼。婚礼在矿部食堂举行,简单热闹。那时物资匮乏,同事们用糖票买了些糖果瓜子。新房就在矿部招待所,婚后第三天我就返回群库尔工作岗位。没多久,陈枚如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矿部的科室工作,跟我到了大山深处的群库尔。我们的小窝是一间用原木搭建的小木屋,俄罗斯童话里的那种。冬天积雪很厚,1米多的积雪掩过了屋门,屋门只能向里开。木屋外积雪厚实的地方挖出一个雪洞,做天然冰箱,存放食物,其实也只有土豆、萝卜。土豆冻成了冰疙瘩,化开才能食用。压实的积雪铁锹切成一块一块,化雪水。夏天接石缝里的泉水。

1964年4月,大儿子在群库尔出生,取名吴磊。巍巍阿尔泰山是石头堆起来的,希望儿子一生光明磊落。

那些年工作太忙,我任矿段长,带头干活儿,辛苦。陈枚如心疼我,不让我操心家里的事,常常把我反锁在屋里,她在外面劈柴火,我发脾气也没用。枚如的心思全在我和儿子身上。

按照国家布局,有色公司支援伊犁铀矿,枚如又随我离开有了感情的群库尔,到了伊犁河谷。一切又是从头开始。

风风雨雨,我们一起走过了一个甲子,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养育了三个儿子,个个学有所成。过去的日子自己想想都感动。在伊犁七三一那会儿,没有洗衣机,碰上一个休息天,枚如在家大扫除,一边手搓衣服,一边唱歌。我在一旁拉二胡伴奏,自娱自乐,琴瑟和鸣,邻居们都很羡慕。找上了枚如,是我一辈子的幸福。

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因为一句相关联的话,或是偶尔提到的一个人名,就会记起耿升富前辈说过的那些动感十足的场景。当然,这些场景的主人公是蔡祖风,还有小鱼儿。

可可托海最美的季节不是山花争艳的春、夏,也不是黄绿杂陈、河水沉静的金秋,可可托海最美的季节是冰清玉洁的冬日。额尔齐斯河谷雾凇织出一条银色飘带,沿河流蜿蜒,冰面泉眼涌流,水雾蒸腾,构筑出如梦如幻的仙境——恋人眼里的风景。

蔡祖风给热心肠的师傅耿升富说,他和小鱼儿看见了玫瑰色的月亮!那是一个雪后的夜晚,星星一颗比一颗大,银河怕要接上了额尔齐斯河水面,星星似乎伸手可摘,玫瑰色的月亮给夜空涂上了一层柔和的色晕。

小鱼儿说:“玫瑰色,那是月亮恋爱了!”蔡祖风接话:“你脸颊红红,和月亮一样。”

小鱼儿抬头,看见了一颗最亮的星!

蔡祖风也抬头远望,“你说,最亮的那颗星就是我?”

“这是我们可可托海冬天的童话。”但是,耿升富、李庆昌、买地·纳斯依、杨德宽他们,没有看到想看到的玫瑰色月亮和想看到的结果。

耿升富前辈告诉我,蔡祖风、小鱼儿在老木桥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踱回这头的日子里,常有流星划过夜空。一颗很亮的星划出一道灿亮的弧线,蔡祖风说,“我就是一颗流星。”小鱼儿流泪,“我看见了一颗最亮的星。”

“蔡祖风这辈子啊,小鱼儿游不出他的心潭……我了解他。”耿升富前辈的话让人心头一紧。

爱,是不能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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