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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上

2024-04-01翁秀美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4年4期
关键词:瓦松黑瓦房顶

翁秀美

歌曲《国家》中有一句歌词“一瓦顶成家”,简简单单五个字,最朴实的语言,蕴含最深厚的情感,那是所有人的心之归所,听来每每激动难抑。

小时候,站在家乡的山坡上,目光越过稻田,一家家的屋顶展现在眼前,只是距离太远,大多看不清瓦的模样。等到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去,屋顶黑瓦沿坡度而下,列队整齐,凛然不可侵犯。对视中,我们看清楚了彼此。

瓦,在乡村中,极其平常,却不可或缺。瓦是素朴的,清亮,油黑,它们一块接一块覆于屋顶,如鱼鳞般排列,首尾相连,彼此倚靠,扣搭严丝合缝,像忠诚的卫士,遮风挡雨,守护一家平安。这种使命感与责任感,是瓦天生必须具有的。

如果說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么四时风景瓦皆晓。春阳,夏雨,秋月,冬雪,瓦上的风景色彩斑斓:有炊烟细细,有苔藓青青,有飘零的落叶,有路过的和风,有鸟儿短暂的停留,有月光一夜的伫立。更别说深秋的清晨,瓦上那一层薄霜啊,瓦之黑色从白霜中隐隐透出,宛如淡淡的水墨,有太多无法言说的妙处。

而当春雨如烟、夏雨如注、秋雨缠绵,瓦上会呈现不一样的情景与情调。倚在门口,看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呈一条直线,长短不一,仿佛永无尽时。急雨时的水滴重重地砸下,是成语“滴水穿石”最好的诠释;雨是快速的动态的存在,有画一样的美感,有诗一般的韵律,因此我觉得观雨比看雪更有层次感。

雨打过,风吹过,瓦上是干净的。秋冬季节,阳光灿烂之时,花猫跳上房顶卧在瓦面晒太阳,芦花鸡也调皮地跑上去凑热闹。在让人忘记时间的慵懒的午后,母亲搬了梯子,把花生、豆子,切开了的红薯、萝卜拿到屋顶上去晒,琳琅满目,无限的喜悦和富足。

房屋边上,常常是扁豆藤伴着喇叭花缘墙而上,桃花拉着杏花靠瓦而开。而漂亮的瓦松,却是瓦们独有的装饰。风儿吹过,雀儿飞过,种子适时地在瓦缝里生了根,发了芽。待到长高些,便见出形状各异,高高低低,像松树,像宝塔,“华省秘仙踪,高堂露瓦松。叶因春后长,花为雨来浓。”这是唐代诗人李晔在《尚书都堂瓦松》中写瓦松的诗句。这样的瓦松老房子屋顶上更多,沿瓦缝一溜下来,仿佛田垄间整齐的菜畦,开了花的瓦松实在好看,从窗户望出去,像油画,又似水彩,真是妙不可言的天然艺术品!老人们说,房顶上瓦松越多,这样的人家越聚财,人丁兴旺,越有福气,所以有年头的老房子都是宝。

老家有一个说法:小孩换牙了,原先的乳牙要放在规定的位置,上面掉的牙丢床底,上牙才能向上长;下面掉的牙放屋顶,下牙也才能向上长。不管信不信,仪式是一定要有的,所以村人要是看到有人在家门口往瓦上甩东西,那一定是孩子掉的牙,往往会远远地喊话:朝上甩,高一点!

瓦一般坚固耐用,但天长日久,瓦也偶有移位,或有裂纹破损,更有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捣蛋孩子时常光顾,因此屋顶要定期检查。如有进风、漏雨,要及时修补。当换上新瓦,或是不一样颜色的旧瓦,整个屋顶顿时有了独特的外观与气质。如遇有人进村询问谁家在哪,四五个孩子抢着用手一指:那家,房顶有红瓦的就是哦。

有一年冬天,雪特别大,下了一夜。清早起来,屋顶一角被厚雪压塌,破了四五块瓦。父亲爬上屋顶去换瓦,我接下破了的瓦,再递上新的瓦,瓦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替补上去的瓦如一块块崭新的补丁,鹤立鸡群般煜煜生辉。

所谓烟火人间,便是有温暖的家,有满满的爱。在屋瓦的庇护下,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岁岁年年,安居乐业。

当有一天,从那无数由泥土制成、呵护了我前半生的屋瓦下走出,我便远离了它的视线,瓦见不到我之后的风霜雨雪,我也再看不到瓦上的四时光景。在城市的高楼中,推窗而望,目之所及,远处是更高的高楼,栋宇鳞次,灯光旖旎。然而,在心里,越来越清晰的,是曾经给予我关爱的老屋。屋顶的每一块瓦,虽凹凸粗粝,饱经沧桑,却如玉一般纯净,瞬间让浮躁的心灵柔软温润,宁静如水。

研墨,将“瓦”一笔一画写下,凝视中,那墨慢慢洇开,仿佛又站在院子里,抬眼望:片片黑瓦,明媚如画。

(编辑 高倩/图 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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