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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2024-04-01刘先辉

西藏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扎西手术室医生

刘先辉

(一)

扎西第二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打印需要他签字的输血同意书和手术风险知情书。他和半小时前一样,手不停在发黑的氆氇藏装里进进出出,但每次都掏不出什么东西来,嘴里用我听不懂的藏语方言轻声嗫喏着什么。

打印机嗡嗡的响声停下来的时候,扎西的嗫喏也停了下来,他干涸的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动作。我在刚打印出来的几张纸上挨个签上名字,然后转头面向他用生硬的藏语说:“签字。”他没有犹豫,把原本就驼着的背又躬下一个角度,拿着我递给他的笔一笔一画地写上他的藏文名字。等他的一笔一画写完每一张后,我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样子,还是想再跟他讲一遍这些签字意味着什么。

“普布。”我起身对他说:“她要做手术,还要输血。”扎西听到普布的名字所有动作都停止了,全身都配合起来想听明白我说的意思。“哦,普布?”他一脸疑惑又担忧的重复这句话。我明白他的疑惑,只能无奈地对他说:“等一下。”

我带着扎西签过字的单子,穿过嘈杂拥挤的通道跑去手术室,挂号处窗口阳光明媚的部分被人群的黑影蚕食。焦躁尖锐的声音穿过收费室的厚厚玻璃,悠长的回荡在整个大厅。手术室楼层外面还算是静谧,仅有的几个小茶几周围的凳子上和空地上坐满了等待的家属,茶几上摆着颜色暗淡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各式的食物,几个藏族家属围坐在桌子周围缓慢地吞食着它们,眼前的混乱伴随油腻的味道刺激着我,空空的胃一阵痉挛。

麻醉医生和妇产科杨主任已经在手术室准备上台。我隔着谈话间的矮柜把单子递给一个忙碌的麻醉医生,她透过厚重的眼镜镜片看了一眼对我说:“血液科还没有送血浆过来吗?”“我再催一下。”说完我又急忙跑向隔壁办公室给血液科打了一个电话。

几分钟后血液科的一个小护士终于背着血箱从电梯口出现了,我从护士肩上接过血箱跑进去递给手术室护士,说:“这是普布的血浆,刚刚大出血抢救的那个!”我对着往手术间跑的背影嘱咐了一句。隔着手术室里面的那道门,我看到手术间的灯牌已经亮了起来,普布的手术开始了。

“陈医生!”那个血液科的小护士在手术室门口对我喊,我看见她手里厚重的签字单对她说:“给我吧,我来签字。”“血库那边说了,需要这个患者家属去献血,血液中心最近又没血了。”她一边把本子递给我一边说道。

我想起扎西那张黝黑的脸和他嘴里的喃喃自语,他大概不知道献血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了,我跟病人家属说,谢谢。”我签完字递给她,对她说道。

“手术应该会顺利吧?”护士没有着急走,对着我问到。她应该是个年轻善良又喜欢担心的小姑娘。“不确定,挺严重的,来的时候血从门诊一直滴到住院部,护士看不到血管,都没办法扎针。”一上午的忙碌让我实在提不起精神对她讲太多。

刚说完我就看到扎西从楼梯口探出花白的脑袋,他的手揣在藏袍里,应该是对医院环境太陌生了,所以走几步就停下来用迷茫的眼神确定方向。他看向我这边,快速向我走来。扎西应该是猜到了普布就在我们面前的手术室里,一直盯着手术室紧闭的门。随后对着我说了一句藏语。我能感觉到他的真诚,但我实在是听不懂。旁边的护士突然说:“他问普布什么时候出来?”“你会藏语?”我惊讶地问她,从她口罩遮挡下露出的皮肤和五官的轮廓来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藏族姑娘。“我自己学的,突然就会了。”她说。

我不相信这么复杂的语言能够突然就学会了。扎西明白了这个护士听得懂藏语,一下子来了精神。对着她不停地说了好幾句,原本怯生生的语调也绘声绘色起来。

“他说你刚才带他去办住院的时候他没有交够住院费,能不能出院前再交齐给医院。还有,他问普布的孩子有没有生病?”我心底开始怀疑他两个问题的用意。想到正在被杨主任她们抢救着的普布,实在被他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带来的气愤左右了大脑。

“她还在抢救,流了那么多血才送到医院,手术怎么样谁都不确定。”我故意用严肃的语气回答了护士帮忙翻译的第二个问题,又说:“住院费要把押金交够,出院的时候你可以报销......要是你给她交过医保的话。”

她看了我一眼,露出的那双眼睛开始眨巴,她在组织语言。然后她语气真诚地开始给扎西翻译。我在内心深处竟有些讨厌这种真诚。“孩子我也说不好,属于早产儿,只能先尽量保证大人的生命安全。”我继续对着护士说。

普布进手术室到现在大概十五分钟左右,一名手术助手医生出来告诉我,确定是胎盘早剥,手术顺利。

拉萨充足的阳光洒在医院的窗外,敞开的窗户迎进和煦的热浪,人们结束了一上午的撕扯和慌乱,都在安静孕育着新的生命。杨主任边嚷边走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在写普布的病程记录。

“哪个佛陀说的?叫他来上这台手术!”

四十一床的孕妇因为胎位不正,正准备做剖宫产手术,但家里的老人在当地寺庙祈福的时候,佛陀的卦象说孩子出生的时候会有劫数,需要孕妇和她老公在孩子出生前三天到寺庙朝拜才能化解。为了孩子安全出生,两夫妻挂了老人的电话后就开始做起了出院准备,恰巧被赶来采血的护士拦了下来。杨主任把事情经过跟我说了一遍。

“两年前我在嘉黎县援建,有个18岁的初产妇小姑娘磕长头祈福,磕到子宫脱落都不知道。”杨主任坐到办公室最里面的椅子上,继续道:“我们抢救了一个小时,孩子最后没保住,姑娘也遭了大罪。”

这时,负责四十一床的徐医生匆匆赶来,他边走边说:“就是啊,怎么都这么不听劝,我真是快气死了......”他应该是刚刚安抚好两口子,自己也被搞得气呼呼的。“等下我再去沟通,过俩小时你再给她查个超声看看。”杨主任一说话,许医生也就不再发牢骚。

杨主任在藏区工作近三十年,在整个医院妇产科算得上是老前辈。她在高海拔的四类地区卫生院待的时间超过五年,地区上的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没进过医院,得了妇科病或者生孩子都靠着更老的女人来照料,那段时间让她对各种高原疾病的情况都比较了解。

“小陈,你去看7床了吗?”

“下手术去看了......”

病房里,普布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明媚的阳光从窗户进来,洒在床边一角,她瘕骨嶙峋的双脚被扎西安顿在这一角阳光里,垢黑的血管在发亮。“醒了吗?”我一边检查尿袋和刀口一遍问。扎西憋红脸站在一个可以远离我,又不远离他老婆的位置低声自言自语。普布微微睁着双眼,已经醒了。

“普布阿佳,感觉怎么样?”我尽量贴近她,以便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唇间的干涩牵动了她全身的肌肉,手术刀口传来的痛让她皱起眉头,脸上太阳斑和雀斑因此皱起全部变了位置,唇间随之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一口老牙。她挣扎着挤出一句藏语,但是对我来说那实在是难懂。“好好休息。”我只能对着她说到。

“宝宝……”扎西追上即将离开的我,在不妨碍来往的人的地方,他开口问道。“小卓玛,快来帮我翻译一下。”小卓玛是这层楼的辅助护士,听到我的呼喊连忙从她的护士老师那儿过来,她是个极有耐心的小姑娘。因为好几次没有考过护理的职业资格证,一直做着辅助护士的工作,帮大家做科里的翻译工作。“帮我给他说下,阿佳已经没事了,手术很顺利,休息恢复就好。”看着卓玛笑盈盈的样子,我心里也舒畅了许多。她细声细语地翻译给扎西。“宝宝去新生儿科了,早产儿需要去那儿治疗几天,让他等会儿来找我一下,同意就签个字。”扎西诚恳地冲小卓玛答好。

“杨老师,我看过了,患者已经醒了,没什么情况。”杨主任坐在我电脑前,翻看刚写完的病程记录。

“她是盲人。”杨主任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办公室任何人,大家都对她说的内容吃惊,我更是抬不起头来看她或者其他人。临近下午,我还在写写改改普布的病历。她在十六岁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失明,随后在当地医院检查治疗无果,到现在都不知道病症的原因是什么。二十四岁初产妇,这是她第一个孩子,扎西也是她第一个老公。他们是怎么认识又在一起的呢?我内心开始怀有一种同为女人的感同身受,一种无力感迅速又强烈地占据了我的身体。

拉萨夏季的太阳燥热难耐,眼睛被电脑屏幕折磨到发酸,我告诉自己应该去休息一下了。有了这个念头,于是眼前未完成的工作便成了一件小事。灵魂拽着我的身体往逼仄通道尽头的值班室走去。“陈医生,你的7床又昏过去了!”小卓玛在病房门口焦急地冲我喊道。

“我马上去看。”我的身体无力得不听使唤,当我发觉眼前清晰一些的时候,我已经在值班室里了,我想着“我马上去就看她,马上就去......”

我真切地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暗。

(二)

你此刻内心绝望。

阿妈从县卫生院带你回来的路上哭着告诉你:“普布,你以后再也看不见了。”你心里想到你生活的草原,碧绿肥沃的青草一望无际,远远地承接着天空,今年的草场比以往都长得好,原本家里会有个好收成,羊群又出生了三十多只小羊,你期待着阿爸去年答应你的话——“明年母羊下了羊羔,家里就有钱再送你去读完初中。”

你握紧阿妈的手,告诉她你会平静的等待有一天你的世界再次明亮起来。原来你爱着的草原现在变得处处充满危机。有一次你在湿哒哒的青草上滑倒,你听到附近羊群惊慌的声音,家里现在只有羊儿还没有接受你变成盲人的事实,你想着那群羊边咀嚼青草流着涎水边惊奇地盯着你的丑样子,你起身憎恶地吐口水诅咒那块地方再也长不出草来。有次往炉子里添牛粪的时候你被散落的火星燎了头发,阿妈只能用剪子把你前面的头发剪掉,那是你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听到你撕心裂肺的声音,原本动作粗鲁的阿妈也轻柔下来,过了一会你听到她也抽泣起来。

你对阿妈说:“我已经失去我的眼睛了,現在又失去了头发。”

“你的头发长得会像青草一样快。”

“可是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每年阿爸都会给你讲哪只羊要拿到县里卖给羊贩子换钱,哪只要宰了吃肉。黑暗中你逐渐已经记不清哪只是哪只生下来的了,后来每当你问起来:“是原来那只黑眼羊下的吗?”阿爸只会告诉你:“不是。”然后你会花一下午的时间自己想:那就是那只黑背下的,那只羊以前最能下羊羔……

草原的日夜交替往复,你在黑夜里听着别人告诉你时间的流逝,现在你已经不喜欢出门了,有时候自己能在屋子里待一天,听着弟弟妹妹们每天尖叫着狂奔的声音,你只觉得那些声音聒噪得过分。晚上弟弟帮着阿爸赶羊入圈的时候,你能听到阿爸教他数羊的声音,这个蠢货每次都会数错,弄得阿爸也要数好几次才数完。你以前做这个工作的时候总是做得很好,阿爸总是放心的交给你一个人。

有天,阿妈带你到供奉佛像的屋子里,你们在圆圃上席地而坐,你从她握着的手上感觉到一股干柴的力气,阿妈也老了。“普布,你要嫁给甲根村的扎西了。”你感受到阿妈为了说这件事已经崩紧了身体,她已经没办法再确信自己可以时刻盯着你,做你黑暗里的眼睛。你点头答应,于是一切程序就这样开始进行了。到结婚那天,你知道的只是“扎西”这个名字,再没有人给你描述其他关于“扎西”的任何事,你也不再想知道。

往后的日子静谧悠长,你渐渐对扎西放下了戒备,也习惯了在扎西家的生活。你第一次经历男人的探索,没有任何爱欲的驱使,他的头发像枯草那样生硬,你当然不知道那儿全都是白发。他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闯进你的身体里,你只能祈祷保佑,他在你生命里的日子不要如此短暂。

他在你的身体里播种,像是黑夜里田间的作物生长,种子在你身体里发芽成熟,你感受到有另一个生命正在被你孕育。

有天夜里,你感受到一股暖流在大腿流淌,你以为是羊水,疯狂地呼喊扎西。你在为这颗破土而生的种子的到来感到紧张和喜悦,扎西却告诉你,流出来的不是羊水,是血!你惊慌无比,但是面对这一片黑暗,连嘶吼都无能为力,你只能平静地依靠扎西。他真是个可靠的男人,你感受到他安排好了很多事情,为生产做好了准备。但下面大片的殷红还是超过了他原本的预想,他把你安顿在借来的车里,央求车主人送你们到最近的医院,车里还散发着工具上的机油味,你一伸手就能摸到那股油腻。颠簸的路途让你天旋地转。渐渐地你感到脑袋昏沉,你想:就这样吧,醒来你就能看见了,你的草原、你的羊群和素未谋面的扎西......你从黑暗坠入另一片黑暗里。

你发觉在一个远离地面的角度,你真的能够看见了!像是即将离开的灵魂俯瞰肉身。

你们乘坐的车子愤怒地疾驰在小路上,车主人大哥焦急地盯着前方,只希望能够快些把你送到医院。扎西轻轻的搂抱着你的肩,满脸焦急地望着窗外,他看起来远比你之前感受到的更加年老色衰!

你感觉车子已经开进县医院里,扎西和车主人大哥一起把你抬下车,交到医生手里的时候,大家都能感受到你已经有了一具尸体的重量。

夜晚的冷风如刀,你感到医生们手忙脚乱地救治你,止血的白色垫子被一块一块地浸上重量。不同的仪器、针头管子和你连接起来。你原本感受到自己即将离去,但是现在时间变得缓慢了下来,突然有了时间流逝的概念,你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还在等待降生,你想让孩子平安。

医生告诉扎西,她们只能帮你止血,孩子目前还活着,可是想要抢救你,孩子顺利生下来的话只能去拉萨,县医院的医生已经帮忙联系好了拉萨的一家大医院。你看着扎西又护送你上了救护车,然后向司机大哥和县医院的医生致谢。他们的善意只能尽于此,你和扎西还有孩子还要闯进黑夜里等待天明。

救护车里的条件好了很多,原来沾满机油的工具都变成了监测生命的仪器在嘀嘀作响,车厢油腻的味道也换成了酒精的味道,这种味道带给你和扎西一些安全感。你看着扎西疲惫的样子万分心疼,看着自己那已经肌黄的面色,好像已经失去孩子出生的条件。

扎西不敢闭眼,他害怕瞬间你就被死神带走,他不确信自己半生的虔诚能不能换你的往生安乐,进入轮回。还有孩子,他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出生。车在平坦的高速路上狂奔,在经过几个绕山的弯路后,你被渐渐明晰的拉萨完全吸引住,这个圣洁的城市你曾经在歌声里听到过无数次——“伫立的布宫,姑娘此生之福,生在圣地拉萨,姑娘此生之福......”但是还没等你起身出发去亲眼看看,就身陷在无边的黑暗中。而此刻玛布日山托举着被光柱笼罩的布达拉宫庄严肃穆,铜瓦鎏金的经幢像在诵读最神秘的经文,你被真切的一切震撼,低声诵念六字真言,此时你已满眼热泪。

大昭寺燃起的桑烟飘散在空气里,你用力地嗅了一下,虚弱的身体出现痉挛引起车里的机器一阵急促的嘀鸣声,这具身体已经聆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召唤。现在只等到孩子降生,这具身体就将失去存活的信念。“孩子能在拉萨出生,真的已经很好了!”你这样想道。

救护车开进医院的时候,灯光通明得像是白天的太阳。你和扎西刚从黑暗走来,还不能接受这么炙烈的温暖,你看着扎西的无措和茫然。他为了你和孩子一路诵经祈祷,可现在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你们原本已经习惯黑暗了,在光明还没来临的时候。

你看着扎西和医生说话,他的脑袋像老去的牦牛一样低垂,原本有些褪色的藏袍沾满了路上的风尘仆仆,几年时间扎西的生活也被你的世界影响。医生匆忙地离开,扎西一路向善良的人道谢,不停的祈祷,可现在他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流血,你们的孩子有没有夭折。

你看着手术室里的自己躺在手术台,包围着你的医生默契地分工合作着,熟练得连孩子离开你身体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你看到孩子灰白的皮肤时他似乎已经窒息。

灵魂不会窒息。孩子在无声的手术室发出一声呛咳,随后发出小羊般虚弱的哭泣声,你喜极而泣。听到孩子的哭泣声后,医生们也放心地把他放到一旁,接下来她们面对着的是你早已侵入死气的身体。你听见医生们说:“还需要更多血浆,联系血液科!”灵魂不会窒息,肉体却早已没有了信念的支撑。

是该回到原本就属于你的那个世界里了,孩子成为了你生命尽头最后的光。

(三)

“我睡了多久?”起身的瞬间我又被无力感扯回到床上。小卓玛拿着两支葡萄糖焦急地说:“陈医生你休克了,不是睡着。”我看见自己扶着床栏的手背苍白,原来是低血糖导致的休克。杨主任进来说:“7床我看过了,刚才昏迷了一阵,现在又醒了。”我怀有歉意地向她致谢:“谢谢主任。”杨主任也不想再看我这溃兵般的模样说:“你现在和你的7床一样,脸白得跟全身血快流光了一样。”随后就走了。

“谢谢你卓玛,我自己休息会儿。”小卓玛交代了几句刚准备走,又回头跟我说:“陈医生,你和7床好像是同一时间醒的呢。”

我无神地盯着值班室的窗户,整个人轻得像失去了生命的质感一般,思绪却清晰又熟悉地带着我飘荡。我飘出值班室,来到布达拉宫铜瓦鎏金般肃穆的经幡前低头祈祷,一股虔诚的力量进入我身体。我又朝着大昭寺的方向飘荡,桑烟的洗礼让我眼睛明亮清澈,随后我顺着一条路的方向飘荡,沿途的草原绿得像是生命在跳舞,牛羊群悠然地看着我飘过,十六岁的普布眼神清澈,盯着草原和天空衔接的远方出神。

几天后,儿科医生打电话叫我带普布家属去接孩子办手续。我和扎西到儿科门口的时候,那位儿科医生看着我们两个人就准备转身,他说:“我去喊个翻译。”“不用了,我可以翻译。”儿科医生有些惊讶地说:“你会藏语?”我微笑道:“我自己学的,突然就学会了。”

儿科医生边交代我边翻译给扎西:“这几天要给孩子取名字,上了户口之后来办报销手续。”我们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扎西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我看得实在不忍心,就问他:“你要抱回去吗?”扎西憨笑着说:“我等到了病房再抱。”他可能担心路上自己抱不好,我就没有再说什么,内心期待普布见到孩子的样子。

快到病房的时候,扎西激动地跑在我前面,等我抱着孩子进去的时候,他们俩人准备了两条哈达,一条给孩子轻轻盖上,一条由扎西搭在我肩上。我把孩子放到普布的臂弯,她望向孩子的眼神,充满了母爱和慈悲。

我告诫他们孩子要放在婴儿专用车,不能一直放在普布的病床上后,我回到办公室继续整理病历。“医生,我老婆说想告诉您孩子的名字。”扎西满脸笑意地说。“想好了告诉我就行了。”扎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婆说让您过去,她亲自告诉您。”

病房里,扎西和普布的孩子側睡在婴儿车里,撅起的嘴唇残留着淡淡的奶香味,睡声轻微均匀。我小声问普布:“孩子的名字想好啦?”普布朝我笑着点点头。我靠近她,普布在我耳边说了之前她说过的那句话。

“我看见了扎西维色,那成为了我的光!”

责任编辑:康松达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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