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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十二乐坊”及其音乐的海外传播回望与再思考

2024-04-01

音乐传播 2024年1期
关键词:民乐乐团音乐

■ 施 咏

21世纪初,中国乐坛曾有一股“新民乐”的潮流,出现了“高原红”“黑骏马”“山鹰”“红樱束”等“新民乐”组合,体现了将中国民族音乐与西方古典音乐、世界民族音乐以及流行音乐等形式进行跨界交融的有益探索。其中,2001年6月18日由文化经纪人王晓京在北京成立的“女子十二乐坊”(以下简称“十二乐坊”)影响最大。

该组合作为一个将中国民族器乐组合(1)该组合在乐队编制上常用的乐器主要有古筝、二胡、琵琶、扬琴、竹笛、箫,以及葫芦丝、独弦琴等特色乐器。与现代流行音乐表演形式有机结合的流行艺术团体,一时间以新颖的编配、时尚的表演、绚丽的“包装”开启了中国民乐演奏视听一体化的新模式,将中国民乐以焕然一新的姿态展示给国人,并成功走向海外。2003年,王晓京率该组合进军日本市场,发行了专辑《女子十二乐坊》,以优异的销量一举走红。次年,该组合携其海外的唱片销售成绩和影响回国,很快赢得了国内媒体与公众的高度关注。数年间,该组合创造了中国音乐唱片海外累计销量超过 1000 万张的奇迹,(2)陶社兰:《国际知名音乐团体女子十二乐坊首次进入悉尼歌剧院》,中国新闻网,2019年2月3日,https://www.chinanews.com.cn/cul/2019/02-03/8747389.shtml,访问日期:2023年8月9日。成为中国当代音乐海外传播的一支“生力军”。

“十二乐坊”自走红至今,也一直是流行音乐学界的研究热点之一。截至2023年8月,通过“中国知网”以“十二乐坊”在“篇名”项予以精确检索,可命中各类短评及长文(含学位论文)共86篇,其中大多数围绕该组合的表演形式、文化属性、商业价值、运营模式等方面进行探讨,仅有裴雅勤的《从音乐传播角度论女子十二乐坊的成功》(载《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2006年第3期)一文是立足于音乐传播学而作,尚未见专门研究其海外传播研究的文论。

“十二乐坊”已经过多年的历史沉淀期和热潮之余的冷却期。对当代这一中国音乐海外传播的典型个案进行学术凝视,将有利于催生对该类音乐社会现象的深度回顾和反思,并为我们今后的音乐文化国际传播提供有益借鉴。

一、“女子十二乐坊”及其音乐的海外传播理念

对中国传统文化守正创新,是赓续中华文脉的重要依托之一;是否能让民乐随时代发展语境而焕发光彩,也与国乐命脉息息相关。“十二乐坊”的出现,亦关乎人们在中西文化交融的特定历史背景以及审美趋向转变的时代环境下,对如何打造富含中国民乐特色的“世界音乐”这一问题的思考与探索。

20世纪90年代,在新加坡、中国香港等地调研音乐市场运营状况的王晓京基于当时风靡全球的陈美、雅尼等音乐人在视觉创新、多元跨界等方面的做法开始思考如何开发中国特色的“世界音乐”(world music)。其间,如何处理“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融合”“传统性与现代性的结合”两对关系的辩证与统一显得尤为关键——“十二乐坊”的传播理念和实践正是紧密围绕着这两点展开的。

(一)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融合

作为志在创新的民乐组合,“十二乐坊”在投入市场之后不久,就以立足民族、走向世界作为其海外传播的基本理念,将中国音乐的重要元素和作品推向国际市场。在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融合方面,其曲目选择和节奏表现体现得尤为显著。

从曲目创作素材的来源而言,“十二乐坊”一方面坚定扎根于我国民间音乐的深厚土壤,另一方面频频借鉴、移植欧洲的创作音乐,并在世界民族音乐中吸取养料。前者包括对《康定情歌》《茉莉花》《彩云追月》《掀起你的盖头来》《你送我一支玫瑰花》《帕米尔的春天》等诸多经典民歌或民乐作品的音调萃取和创新化编配;后者包括对亨德尔《皇家焰火音乐》、巴赫《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柴可夫斯基《天鹅湖》等欧洲名曲的移植改编,以及单曲《自由》运用阿拉伯音乐元素、专辑《敦煌》和《丝绸之路》所收录作品也充满西亚风情元素等做法。值得指出的是,在当下常规编制的中国民乐队中,二胡、琵琶、扬琴等乐器都并非产生于本土,而是来自中亚和西亚的波斯、伊朗、土耳其等地。鉴于此,“十二乐坊”在演奏曲目中加入相关地区的音乐元素,也是对古代丝绸之路的一种文化回顾与巡礼。这种对我国传统文化之过往与当下双重维度的观照,体现了该乐团在音乐海外传播中把民族性与世界性融合的理念。

“十二乐坊”还在其表演曲目中加入爵士、拉丁、摇滚等世界民族音乐或流行音乐节奏型,使得乐曲的动力形态丰富多变。其演出中不但有《达坂城的姑娘》以维吾尔族手鼓的切分节奏型与西方摇滚节奏相互交织,还有《五拍》中的阿拉伯风格节奏样式和《大河之舞》中那效果震撼的爱尔兰踢踏舞节奏,以此呈现了丰富多彩的世界民族风情画卷。

由此可见,“十二乐坊”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融合”一方面体现为先以本土文化为圆心,再辐射扩散至世界文化的视野,另一方面还体现为立足中国民族音乐传统,使其与世界各民族的民间音乐实现同台共鸣的格局。

(二)传统性与现代性的结合

这里所谓“传统性与现代性的结合”,是指将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与现代中西音乐以及当代的都市时尚文化相结合——这是“十二乐坊”海外传播的另一重要理念。对此,可从其曲目选择与表演形式上窥见一斑。

首先,“十二乐坊”的演奏曲目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直接改编自中外当代流行音乐(或影视音乐)的,如电影《笑傲江湖》的主题曲《沧海一声笑》,以及《甜蜜蜜》《梦里水乡》等中国流行歌曲。这些曲目经过了改编,在中国民族乐器的演绎下,以其隽永悠长的韵味满足着国内外受众的审美需求。另一方面,该乐团2007年的专辑《上海》收录了1997年的美国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MyHeartWillGoOn),而由日本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主题曲改编的器乐曲也成了她们的保留曲目——这类曲目均可突出该乐团的现代气息。此外,该组合还会采用流行音乐中常见的、将多首乐曲的主旋律或核心动机连接起来演奏的“串烧”形式。如《新古典主义》一曲就大胆地采用了莫扎特的《第40号交响曲》及贝多芬的“命运”主题动机进行拼贴;而在“串烧”版的《茉莉花》中,既能听到人们耳熟能详的江苏民歌《茉莉花》的主题,也能发现乐曲的中间部分加入的日本民谣《樱花》的主题旋律。(3)参见黄汉华、黄鳞逸:《对“新民乐”音乐表现的初探》,《人民音乐》2008年第2期。在电声乐器浑厚的音响效果衬托下,历史悠久的中国民乐彰显了现代的时尚感。

“十二乐坊”的表演给受众带来的感官体验不仅停留在音乐作品的听觉层面,还彰显于舞美视觉层面。该乐团成员登台时均着装靓丽,在站立表演时还会加大头部摇摆、腰部扭动等肢体动作的幅度,以“活力四射”的舞台表演效果取代了让有些年轻人觉得“刻板保守”的传统演出面貌。为此,在风格定位上,王晓京将这一舞台表演形式称为“视觉民乐”(4)参见郭莉:《王晓京:目标格莱美》,《投资北京》2007年第2期。。此外,该乐团还善于借助乐器的特殊演奏技法以表现复杂多样的音乐构成形态,如通过手拍二胡琴筒来模拟爵士乐、摇滚乐的节奏律动变化,又如借鉴吉他演奏手法进行琵琶扫弦处理,再如采用布、皮革包裹扬琴琴弦以使之产生特殊音效……这些均体现出对我国传统器乐文化进行创造性运用的前沿理念。同时,电子配音、多媒体展示等新技术手段的介入,使民族乐器的演奏更具动感,并营造出气势恢宏的舞台氛围,以此增强受众的参与感和互动乐趣。

无疑,“十二乐坊”在曲风、台风等方面展现了传统文化的创新性与多元文化的融合性,有利于在“新生代”民乐组合中脱颖而出。该乐团在处理“民族—世界”“传统—现代”两对辩证关系时,实现了矛盾的转化和统一,这也帮其在实践中摸索出了一条适合自身发展的海外传播之路。

二、“女子十二乐坊”及其音乐的海外传播路径

随着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我国与亚欧大陆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交往越发频繁,文化交流也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而回望“十二乐坊”的海外传播之路,可见其在先“出口”后“内销”、先“近邻”后“远亲”的传播路径上,也勾勒出了一条以“东亚(日本)—东南亚(新、马、泰、印尼)—欧美(美国)”为主的海外传播脉络,可谓暗合了“一带一路”的文化愿景。在频赴海外的音乐交流活动中,该乐团也将我国音乐文化瑰宝带到亚、欧、美洲的诸多国家,织就了一张“文化传播网”。

(一)先“出口”后“内销”

与大多数民族音乐表演团体不同,“十二乐坊”在传播路径上采取的是“非常规”的模式。2001年,该乐团在其成立初期,因国内市场并无太大反响而果断转变思路,积极投身海外市场,选择了以开拓海外市场为主、发展国内市场为辅的“迂回式”路线——这也成为其后来成功的关键。

在海外文化市场中,“十二乐坊”首先选择了在历史上与中国多有文化交流的日本作为起点,并以东京为中心地带、以周边为辐射区域进行音乐传播。2003至2005年,该乐团在日本发行了《女子十二乐坊》《辉煌》《敦煌》三张专辑,且多次获得唱片界专业奖项,还取得刷新销售纪录、创造销售“奇迹”等亮眼成绩。同时,该乐团还通过参加“NHK红白歌会”、举办专场音乐会、开展城市巡演等方式提升影响力,以至在日本成为广受欢迎的带有中国文化符号元素的音乐团体。

在海外传播的第一站取得成功后,“十二乐坊”开始返回国内,并很快得到国内市场的认可。在此后几年间,该乐团先后在上海、杭州、宁波、广州、深圳、西安以及港澳台地区举办巡演。2004年,该乐团在首届“中国轻音乐学会奖”评选中获得六项提名,最终获其中五项大奖。同年2月20日,“十二乐坊”还被杭州市聘为“杭州旅游形象代言人”。(5)邬愉波、符智伶:《“女子十二乐坊”成为杭州旅游形象代言人》,“浙江在线”新闻网站,2004年2月21日,https://zjnews.zjol.com.cn/05zjnews/system/2004/02/21/002441159.shtml,访问日期:2022年12月19日。不过,该乐团并没有就此把重点放在国内。这一年,她们在维护日本市场的同时,继续开拓东南亚及欧美市场。

(二)先“近邻”后“远亲”

“十二乐坊”在“先海外、后国内”的基本思路下,在海外市场拓展方面,有计划、有步骤地先选择近邻日本,再涉足周边的东南亚,后远至欧美,最终追求全球范围传播。

2004年6月,该乐团在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以及印度尼西亚等地举办“辉煌·奇迹——东南亚巡回演奏会”,且于次年7月再度在东南亚举行巡演。可以说,该乐团以大规模的巡演活动席卷了东南亚诸国,也给近代因“下南洋”而定居东南亚的华人群体(后裔)带去了乡音乡情。

在亚洲巡演成功的经验基础上,“十二乐坊”继而以北美为中心在欧美地区进行传播。至此,其海外传播的区域进一步拓展,甚至成了西方人眼里“东方”音乐的代表之一。2004年8月,“十二乐坊”正式进军以欧美为主的西方市场。这支被美国《时代周刊》誉为“来自中国的一打(按:英文dozen)玫瑰”的女子民乐组合,在美国刚一亮相便掀起了一阵中国音乐热潮。8月11日至9月8日,该乐团在美国的洛杉矶、西雅图、旧金山、芝加哥、纽约、夏威夷等地展开巡演宣传活动。其间在美国发行的其面向美洲的首张专辑《东方动力》,8月17日上市当日便登上美国唱片工业协会(RIAA)公布的全美唱片销量排行榜第四位,并连续11周位于美国唱片工业协会国际类销售排行榜榜首,创造了“亚洲民族音乐唱片”有史以来在美销售的最佳成绩;该唱片还使乐队获得第47届格莱美奖“综合类最佳新人奖”及“世界音乐类最佳世界音乐专辑奖”两项提名。

三、“女子十二乐坊”及其音乐的海外传播策略

“十二乐坊”在文化“走出去”的背景下,不仅选择了适合自身的传播路径,还进一步采取“因人因地制宜”“文化与商业联姻”的传播策略,逐步落实其海外传播的规划。

(一)因人因地制宜

每一个国家和民族在审美心理与风俗习惯上都难免有一些不同,传播主体须充分认识到不同文化的差异才能更好地实施传播计划。“传播既是文化画面展开的形式,又是文化生产的‘工厂’。当我们注意画面时,必定会看到传播的偏向;当我们走进‘工厂’时,可感受到传播创造文化以及文化间的关系,体会到(应)在传播中按照文化存在和发展的需要去设计文化。”(6)单波:《跨文化传播的基本理论命题》,《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与之契合的是,“十二乐坊”在音乐文化传播中兼顾不同时空范围内的群体性特殊因素,围绕音乐作品进行与之相关联的文化设计,以“因人因地制宜”的传播策略寻求较佳的传播效果。

下面还是先以在日本的传播情况为例。“十二乐坊”将海外传播的首站放在日本,当有着多方面考虑。比如,日本受中国传统人文思想影响较深,其相当一部分传统乐器源自中国,这种文化的同源性容易促进中国民乐元素的在日传播。此外,一些旅日华人音乐家在当地对中国民乐的宣传,客观上也为“十二乐坊”在日传播做了良好的前期准备。

“十二乐坊”在面向日本的传播活动中,还会通过对当地民众性格和喜好的分析与调研来锁定相关受众。比如,鉴于日本家庭结构的特征,针对人数众多的全职家庭主妇群体,“大量录制家庭主妇们喜欢的谈话类节目,并尽量将演奏会的时间安排在中午或下午,以方便主妇们观看”(7)张乐:《“女子十二乐坊”拷问民乐出路》,《记者观察》2005年第1期。。另外,鉴于当地生活节奏快、人们普遍工作压力大,“十二乐坊”还推出了“治疗音乐”的营销概念。其宣传资料称“十二乐坊”的音乐可以放松身心,在陶冶情操的同时减轻焦虑,以契合相关目标人群的心理需求。此外,“十二乐坊”还专门移植改编了一些日本畅销电视剧的歌曲,以拉近与日本受众的心理距离。尚值一提的是,日本演艺圈内,团体组合的占比较高,而注重外在形象“包装”与集体品牌理念的“十二乐坊”似乎也借助这一格局,成功提升了在日本目标人群中的受欢迎程度。

接下来再看在美国传播的情况。“十二乐坊”为顺利进军美国市场,首先针对美国文化的多元性与包容性特点,“量身定做”了专辑《东方动力》。该专辑既集合了其前两张唱片《女子十二乐坊》《奇迹》的精选曲目,又挑选收录了日本艺人中岛美雪的《地上的星》和英国摇滚乐队“酷玩乐队”的《时钟》(Clocks)。这张以“现代”“多元”为主要特点的专辑刚一在美国发行,就深受美国不少乐迷的欢迎。

“十二乐坊”能够在美国市场顺利发展,还在于能够抓住当地受众对中国这一东方文明古国的传统文化的好奇与向往。其间,“十二乐坊”选择了中国的重要文化遗产之一、丝绸之路上的“文化坐标”——敦煌为题材,打造了同名专辑。“公司把全班人马空运敦煌,四进千里戈壁滩,启用电影《英雄》特技制作班底。”(8)杨锐:《女子十二乐坊多元化商业运作成功策略》,《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如此庞大的投入与具有针对性的题材、曲目选择都为“十二乐坊”在美国的成功传播提供了重要保障。

(二)文化与商业联姻

良好的市场定位是各种艺术商品成功的关键。而无论是文化品牌还是商业品牌,若能在发展的过程中寻求到适合其市场定位的合作关系,则互利共赢的积极效果可期。因此,在每一张专辑的策划、筹备、制作、营销推广等环节上,“十二乐坊”均选择与当地合适的文化公司或相关机构合作,在产业链的上、中、下游开展全面协作。

下面还是先以在日本市场的情况为例。2003年,日本华纳公司原副总裁塔本一马为“十二乐坊”成立了“日本Platia株式会社”,并迅速将其引进日本市场。该公司为“十二乐坊”在日本的首张专辑花费了3.5亿日元,其中仅宣传费用就有3亿日元——相当于当地单张唱片平均宣传费用的10倍。(9)王立元:《女子十二乐坊的十年坎坷路》,《中国文化报》2011年3月23日第4版。雄厚的资金支持、精良的唱片制作,加之当地公司对本土文化的剖析,助推了“十二乐坊”在进入日本市场的第一年就获得可观的收益,与合作的日方营销公司实现了双赢。

值得注意的是,“十二乐坊”在日本的传播成效不只显现在音乐会与唱片这两个方面,还表现为掀起了大批日本音乐爱好者学习中国民族乐器的热潮。在该乐团的大力支持下,当地成立了中国古典乐器学校,并聘请民乐演奏名家进行客座教学。这与早年侨居日本的民乐演奏家所设的教学机构形成合力,推动了中国民乐在日本的教育传播——海外音乐教育是一种更具国际传播意义的文化行为,可以使国外受众群体对中国文化的认知从鉴赏感官层面深入至实践体验层面。同时,相关实践还带动了中国民族乐器出口等相关文化产业链的发展。

“十二乐坊”在美国也根据当地市场的特点和规律制定了相应的营销方案与策略。首先,该乐团通过参加有社会影响的文化活动正式亮相,得到相关主流媒体的报道,为其后的商业营销作了很好的铺垫。此外,鉴于当地人多具有较强的好奇、追新心理,“饥饿营销”的方式其间也被适当采用。“十二乐坊”在美国发行的首张专辑《东方动力》,虽然宣传费用高昂,但在当地演出时,却专找仅能容纳1800人以下的小型场地进行合作,让门票在开演前几周就已售空,提高观众的期待值。这一传播策略使得“罗伊斯剧场座无虚席……从没有过这么多观众,不少人是耗费数小时从数百公里外赶来”(10)曾岁春:《销量创记录 “女子十二乐坊”在美国做了什么?》,中国新闻网,2004年9月17日,https://www.chinanews.com.cn/news/2004/2004-09-17/26/485194.shtml,访问日期:2023年8月12日。。选择这种传播策略还有一个原因是美国幅员辽阔,难以像在日本那样取得先在东京“轰动”起来进而辐射周边地区的效果,因此,运用“饥饿营销”的策略,步步为营展开宣传更符合实际。适宜的宣传营销策略,让“十二乐坊”风靡当地,独树一帜地成功打造了“东方民乐新名片”,其知名度、美誉度和影响力与日俱增,让更多的北美受众了解了中国民乐文化。

可见,在不同阶段,面向不同的受传地区,及时、恰当地找到适宜的运营合作伙伴,是“十二乐坊”海外传播成功的重要保证。该乐团的专业化团队与国际化市场的结合,也为中国民乐的海外商业传播树立了样本。

四、“女子十二乐坊”及其音乐海外传播的再评价

党的十九大报告就指出:“加强中外人文交流,以我为主、兼收并蓄。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讲好中国故事,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1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国政府网,2017年10月27日,https://www.gov.cn/zhuanti/2017-10/27/content_5234876.htm,访问日期:2023月12月8日。党的二十大报告更提出:“坚守中华文化立场,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12)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国政府网,2022年10月25日,https://www.gov.cn/gongbao/content/2022/content_5722378.htm,访问日期:2023年12月8日。在建设文化强国的时代背景下,文化产业是体现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的一个重要领域。对有着悠久文明史的中华民族来说,推动优秀传统文化的活态传承和创新发展是重要的文化举措。但在过去,其实施以及人们对其意义的认知似乎更多停留在文化生产层面。若要在此基础上推衍,使其作用于国家形象的塑造和国际话语权的提升上,就决不能脱离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战略眼光。

若以当下视角反观21世纪初的“新民乐”文化潮流,可发现它就是一种带有民族音乐海外传播性质的文化现象。今天,以学术回溯的目光对该乐团“纵向历时”的几度起落和“横向共时”的涉足区域予以审视和观照,可见其经历了2001至2003年推广受阻的艰难期,2003至2006年国外走红、国内受关注兼有非议的红火期,以及2009年至今的相对沉寂期等几个阶段,可谓在二十余载的四处游走中历经蜕变,也为中国民乐乃至传统文化的海外传播做出了实践性的探索。其音乐传播行为仿佛与当下的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及增强中华文化国际传播力的时代召唤“遥相呼应”,成了一次提前的全面“演练”。于此,对“十二乐坊”的音乐类型的属性定位和其海外传播的功能价值再予探讨,当成为一种更具客观性、全面性的反思和评价。

(一)音乐类型的属性定位

“十二乐坊”组建之初,国内观众对其并不十分看好,各种质疑也纷至沓来。其间的相关分歧主要是围绕该组合究竟姓“民”还是姓“流”这个问题展开的,人们对其音乐归属究竟是民族音乐还是流行音乐在概念上进行了激烈的讨论。质疑、反对方“认为‘十二乐坊’与传统民乐并无太大关系,应属于流行音乐类型之列。该观点持有者多是民乐界专业人士,如二胡演奏家宋飞就坚持认为这是用民族器乐表达的、在娱乐层面活跃的流行音乐”。(13)参见陈晓红:《“月映千江”色不同——二胡演奏家宋飞谈“女子十二乐坊”》,《艺术评论》2005 年第7期。还有学者认为,“仅就性质而言,‘十二乐坊’只能归于休闲音乐之类,从其风格实质而论,它缺乏我国民族器乐淡雅的意境与深邃的艺术精神”(14)于文博:《话说“女子十二乐坊”》,《人民音乐》2005年第3 期。。

显然,立足民乐学科专业背景所阐发的见解必然有其合理之处,但其着眼点更多是在作为新生事物的“十二乐坊”的属性定位方面,并未充分关注其功能与作用。应该说,该类争论大多尚属“名分归属”之辩。

其实,王晓京在早些时候便就此问题给出过回应,做出了“既不是民乐,也不是流行音乐,人们听到了什么就是什么”这一“没有定位的定位”,并进一步强调其功能与目的在于运用民乐和西方音乐融合的手段,给民乐的乐手指出一个新的备选发展方向,同时也让外国听众进一步了解中国民乐。(15)参见陈原、徐馨:《12女子:把民乐演成时尚》,《人民日报》2003年12月22日第5版。遗憾的是,这一“发声”在当时产生的影响稍显微弱。

其实,在经历了其后多年乐坛风云变幻的今天来看,关于“十二乐坊”及其音乐归属的问题“不能……简单、单一地下结论,应该以一种开放的文化视角来看待”(16)辛颖:《“女子十二乐坊”的发展及存在方式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河南大学,2010年,第61页。,它实质上指向了已在某种意义上达成了共识的关于“民族音乐的流行化传播”与“流行音乐的民族化探索”双向融通的问题。两者既已互融且殊途同归,各自的名分归属亦已然分定。

(二)海外传播的功能价值

围绕“十二乐坊”的学术讨论,除了涉及其音乐类型的定性归属问题外,还包括一批主流民乐演奏家对新的艺术表演形式提出的较为严厉的批评。如二胡演奏家闵惠芬就为此深感担忧并说道:“艺术不是靠露肚脐眼的美女上阵,蹦蹦跳跳包装出来的……这是对民乐创新很肤浅的理解,十二乐坊在海外有市场,但她们并不是高水平民乐的代表!”(17)参见肖执缨:《十二乐坊遭大师狠批:露肚脐眼不是艺术》,原载《羊城晚报》,转见“搜狐音乐”,2004年9月20日,http://music.yule.sohu.com/20040920/n222132519.shtml,访问日期:2023年8月13日。又如二胡演奏家宋飞认为“这和陶冶身心、净化心灵的有真正艺术价值的演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追求”(18)参见陈晓红:《“月映千江”色不同——二胡演奏家宋飞谈“女子十二乐坊”》,《艺术评论》2005 年第7期。。再如竹笛演奏家唐俊乔则认为,“这样剑走偏锋的方式,实际上令本来就不景气的民乐更加失去方向”(19)参见王立元:《女子十二乐坊的十年坎坷路》,《中国文化报》2011年3月23日第4版。。

“十二乐坊”作为“现代视觉民乐”的一种创新尝试,当然不是中国民乐整体的发展方向,该组合也显然不能代表中国民乐的最高水平。但就其社会传播功能而言,应尚不至于如有些专家所担心的那样“不但不能推动传统音乐的发展,而且会让不了解传统音乐的人看过她们的演出后,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博大精深产生怀疑……甚至对中国民族音乐产生误解”(20)参见辛颖:《由民乐创新组合引发的争论——关于“女子十二乐坊”评论的综述及思考》,《美与时代》2010年第2期。。毕竟,我们不会因为欣赏了陈美以“古典辣妹”形象呈现的小提琴表演,就对西方的小提琴艺术产生怀疑与误读;我们也不会因观看了一度风靡全球的法国通俗钢琴家理査德·克莱德曼的作了电声流行化处理的钢琴演奏,而对博大精深的钢琴艺术产生误解,并由此担忧钢琴艺术的发展方向,更不会因克莱德曼的表演将贝多芬的“命运”主题和《致爱丽丝》进行了流行化编配乃至“串烧”处理,而对贝多芬作品的艺术地位产生曲解或误读。

诚然,“十二乐坊”的各类音乐表演活动难以脱离商业化运作行为的藩篱和文化产品营销观念的框架,其受众主体也并非恪守严肃立场的专门从业群体,而是非音乐专业的人士。但该乐团客观上又的确对我国传统音乐文化的海外传播事业有一份贡献,并对海外受众群体发挥了“润物无声”的作用。可以说,该乐团以具有创新性的表演风格与形式,一改海外受众对中国传统音乐“正襟危坐、陈旧正统”的刻板印象,给他们带去了可视可听的“新民乐”,由此培育了大批追随者。理查德·克莱德曼似乎就很喜欢:“十二乐坊在国外非常受欢迎,这种包装形式非常好,很长时间以来,中国的古典音乐都没有一个很特别的推广方法,但是十二乐坊就很成功,我很欣赏这种演奏风格。”(21)《理查德·克莱德曼亮相广州 坦言很欣赏十二乐坊》,“新浪娱乐”,2004年12月27日,http://ent.sina.com.cn/p/p/2004-12-27/1134611379.html,访问日期:2023年8月12日。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二乐坊”以民族器乐为音乐表演载体而赴海外发行唱片并多地巡演之举,属于在一定层面上积极开展了中国民族音乐文化的全球化大众普及传播,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海外传播也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

结 语

综上,“十二乐坊”以其富有感染力的音乐合奏、充满震撼力的舞台表演及富有时代创新精神的民乐组合形式,成功开启了其海外传播之路,踏上了进军国际市场的征途。该乐团的相关实践在为我国民族音乐探索了一条市场化运作的发展道路的同时,也引发了对我国民乐的传播活动乃至未来“可持续发展”的新思考。

在肯定“十二乐坊”所取得的成绩、总结其宝贵经验的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其不足之处以及未来可进一步改善的方向。近年来,这支曾盛极一时的民乐组合一直没有太大发展,唱片销售量和演出场次也都大为缩减。我们可以从至少两个方面究其原因。首先,“十二乐坊”近年的创作缺乏精品,难以实现新的自我突破,进入了创作上的瓶颈期。正如评论家金兆钧当年所强调的:“创作现在应该成为‘女子十二乐坊’进一步发展的重中之重。假如不能像曼托瓦尼乐队、詹姆斯·拉斯特乐队那样拥有能够风靡一时、脍炙人口的曲目群,女子十二乐坊的星光就会渐渐黯淡。”(22)金兆钧:《“女子十二乐坊”轰动效应后的启示》,《艺术评论》2005年第7期。音乐终究是以听觉为其根本属性的艺术;所谓“视听”手段的运用,也应当在“吸引眼球”之后还能“留住耳朵”,以至能使观众用心灵去感受意蕴横生的中国民族音乐——这才是中国音乐海外传播的长久之道。其次,在“日本Platia株式会社”破产、2015年王晓京病逝、2016年转入新的文化公司等一系列重大变动之后,“十二乐坊”在营销方面出现了脱节,加之老队员相继离队,成员几经更替,该组合的人才梯队也陷入青黄不接的局面,自然难现昔日的辉煌。尽管如此,近年来“十二乐坊”仍保持每年10至20场海内外演出的频率。2020年4月,青年作曲家刘晔还为“十二乐坊”量身定制乐曲《风月同天》,参加“以‘艺’抗疫”的行动。

回望“十二乐坊”成立之时,新世纪伊始的民乐不甚景气,却正逢全球华语流行歌坛兴起“中国风”。彼时的中国民族音乐家与流行音乐人积极寻找或搭建互通的桥梁,让“新民乐”“新民歌”等“融合体”相继走向了聚光灯,在“民族音乐的流行化”与“流行音乐的民族化”的双向融合中推动了中国的乐坛乃至文化市场的繁荣。在那样的背景下,形式新颖的“十二乐坊”才横空出世,其对传统民乐的创造性运用也为新世纪的传统民乐界提供了可资借鉴与值得思考的一种“蓝本”。“这不是惟一新路但却是新路之一,她们为彼时寂寞的民乐舞台增添了新的声音与色彩,注入了蓬勃的生机与活力。”(23)紫茵:《女子十二乐坊何以成为现象级》,《音乐周报》2023年7月5日第8版。

在今天看来,世纪之初应时而生的“十二乐坊”无疑在其“所属时期”(新世纪前10年)发挥了其历史作用。如今,中国民族音乐流行化的形式、风格以及审美潮流都有了一定的变化乃至转型。无论是彰显黄土高原风情的“华阴老腔组合”、主打甘肃花儿的“野孩子乐队”,还是飞扬草原雄风的“安达组合”,多以集中体现特定的某一民族或某一地域的音乐风格为特点;将“古装、古器、古乐、古思”投映至当代镜头的“自得琴社”,也在“破圈”“出海”的传播中掀起了“国风”音乐潮流,彰显了中华传统文化之美……面对新时代民族音乐海外传播的风格转型,“十二乐坊”也应及时做出调整,进一步思考如何在音乐中体现更为浓郁的民族韵味,在“跨界多元的共性”下彰显更为鲜明的音乐个性,在新的历史时期与新的文化环境中开辟新的篇章。

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号召与“一带一路”倡议的指引下,民族音乐的海外传播应体现高度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我们有理由期待“十二乐坊”抓住契机、与时俱进,从而重振雄风,在国际舞台上“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并再创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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