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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拾梦录

2024-03-24汉家

散文 2024年3期
关键词:山民女巫耳机

关老爷几点到?

我做梦,梦里杀了一人。

我还从未在梦里杀过人,得手后即惊醒,一摸额头,全是热汗。

当然我杀的是恶人,但令我纠结的是,似乎此人并未犯下死罪,而我怎么就把他杀了呢?不该不该,真是不该。

以前我也做过一梦,迄今如在眼前。那是一个下午,我在黄河岸边疾行。突然一个我多年未见的少时伙伴泰洪来至我面前,他焦急地告诉我,阎锡山在晋东南的残部正在赶来,准备拦截我。

我大怒,说阎老西也敢闹我?要知道,沿海一带还有几万人追随我了,就是他们离得我远了点儿,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了,和为贵嘛,山西人不打山西人嘛!

泰洪压低了声音说,汉家,你千万要小心,这些兵士虽然军容不整,但用的却是正经的美式武器,就连德国人也怕得要命。

我一惊,忙问该怎么办,毕竟家里人正做一锅香喷喷的和子饭了,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去,否则和子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泰洪拈须,说你不必慌张,关老爷已带领一队人马从荆州赶来,他老人家出这趟差就是为了护送你安全回家。我仍不放心,问他,那关老爷几点到啊?能赶得上吗?

泰洪有些不耐烦地说,当然赶得上喽,你放心,宵小让路——

八百里加急!

烈火

在梦里,我喜欢他的原因是他爱一个人竟然爱得如此激烈,又如此温柔和深沉。

他那种不顾一切的爱与牺牲令我击节赞叹,于是忍不住起身长啸了几声。

他的爱太过激烈,以至于被那些平庸的观众认为只是聒噪的华而不实的爱。这世上永远都会存在平庸的观众,即使在梦里也不例外,没办法,这就是庸俗社会学的核心构件。

我只能表示遗憾——梦里的我甚至感到了可耻,甚至替那些平庸的观众向他道了歉。他则毫不在乎,是的,他只在乎爱,而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或观感。他有自己的主心骨,那是爱的主心骨。

他只是醉心于完整的爱情体验,醉心于爱情的自然现象。

他的爱情烈度太强,甚至爱到了荒唐的程度。他具有爱情意义上的英雄气概。他的爱情理想是洁白的遮天蔽日的云朵。我记得他曾在梦里对我说,只有爱情才是男子汉的事业,因为它是解放,是一种灵魂的解放,所以对爱情的歌颂是其他任何歌颂的前提。

我望着梦里的他——他就如同自我燃烧的爱情烈火,所以我相信了他的话,不论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我都会相信他的话。而我的相信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仅仅因为那是爱情。

那是爱情。那是光辉,那是光辉照耀下的一切。

没有目的

在很多梦里,我都发现一个事实,一个梦里的事实,即我这个人其实是一种液体。

比我是一种液体更惊人的事实是,在梦里我没有目的。

在梦里,我眼中的人们依然争名夺利,依然噘嘴的在噘嘴、赌气的在赌气,发脾气的在发脾气,吃瘪的在吃瘪,发达的在发达,偷笑的在偷笑——哭的在哭,笑的在笑……但我干干净净,无悲亦无欢,没有目的。

在梦里,我只是发自肺腑地感受着所有事物,因为我没有目的,我只是液体,本质上我其实是一种流动的休息。

我在梦外看诸相,觉得皆为假相,皆是空。但我在梦里看诸相,却觉得既不是空的,也不是假的,而是涌动的,只是我依然没有目的。由此看来,我在梦里着相了,但我着得全无目的,并且自始至终是安静的。

我只是流动着,安静地流动着。虽然我是一种微小的液体,却又像一条属于我自己的阔大河流。

我觉得你很难懂得我说出的这些感受,因为你不曾出現在我的梦里,而且你也不是一种液体,或者你总是或多或少地怀有某种或好的或坏的或无聊的目的——你总是怀有目的,而且最关键的是,你总是和我不在同一个维度里,所以你当然不会懂我,当然不会因为我而起心动念,也不会像我一样,突然不可思议地在某一个梦里变得全无目的,进而成为一种液体,成为像是一条阔大河流的液体,成为此时此刻的我。

孤胆

这不是对万事都抱有太高的希望,而是梦幻使然。

这不是流淌的沸腾的泪水,而是梦里的决战。

这不是天籁,不是粗鲁的少年在大街上毫无顾忌地吵嚷与喊叫,而是在梦里传出的划拳声,是那种在八十年代国营饭店大厅里由三五个小伙子发出的热腾腾的划拳声。太梦幻。

我发觉,梦里的这些人不是由父精母血构成的躯体,而像是塑料做成的模样长得差不多的小人,遍一切处的小人。你要在这些小人中——在尘埃中——认出真正的英雄是谁(清明时节,那个英雄在杏花树下盘坐,他一边弹手中的长剑,一边对着心上人放声歌唱)。

我警告你,你不要只是在庙堂里认出英雄,而是要在梦里或者梦里之梦里称出那个英雄的分量。

一列无人乘坐的地铁

明晚的梦里,我将走在城东,戴着耳机,正放到《爱在深秋》这首歌曲,当时正从下着雨的城西开来一列只乘坐一人的地铁。

这个梦与今晚的梦大有联系,因为在今晚的梦里,戴着耳机的我进入大东门地铁站,恰好上了那辆无人乘坐的地铁。就在明晚的梦里,我望着渐渐开来的坐着自己的那列地铁,忽然间听着八十年代歌曲的我,很想把此时的心情写成一首万人传唱的歌曲。

在今晚的梦里,我在那辆只有我和我自己乘坐的地铁里摘下耳机,发誓一定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当我告别自己时,当我在晨曦中走出天龙地铁站时,看到城里匆匆忙忙的人们,只是觉得乏味。因此我又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手机里的播放软件正好放到《菊花夜行军》这首歌曲。

在昨晚的梦里,我早已梦见了今晚和明晚的梦。

在春天的大地上,我安睡着,梦着这两个梦,而这三个梦都不大像梦,所以如果真的较起真儿来,这些梦确实更像是现实,它们只会令如我一般的中年人不由得感到些许忧郁,又觉得分外惋惜。

你相信什么,什么就会发生

那天下午的梦里,在占星界有一个星象之王,而我就是这个王位的第一千八百七十四个顺位继承人。我颇有些得意。

梦里我也是一个作家,但最近并不读文学书,而是刻苦研读占星学书籍,由于太过投入,以至于见人就会问:“你是什么星座?”梦里我把人都问遍了,于是便问起了一只兔子——“你是什么星座?……快说,别试图遮掩!说出来吧……坦率点!”

那只兔子保持着高贵的沉默。

原来,这是一只从乡下来的兔子,因为它身上有着新鲜的泥土味道,所以很好闻。当我转身时,它也潇洒地跳着去了,像风一样。

也许这只兔子是水瓶座,而我也是。

也许我这个迷上占星术的作家只要在梦里相信什么,什么就会发生,这将成为我在梦里的生活法则——磁性法则。

而我终将在一个清新的早晨醒来,历史对我的这个梦将毫无记载,无所谓,本质上我就是一个过去主义者,但历史只属于未来。

梦醒后,我虽然继续研究着占星术,但变得内敛多了,时时刻刻都学着将自己的自己——将爱与喜悦——隐藏着,隐藏着,隐藏着,始终不露声色。

女巫出嫁

梦里,我站在高高的山冈上看女巫出嫁,看完就走下山冈,去了水边。

我很开心,因为女巫嫁给了一个专捉巫魔的驱魔人,看来这两人绝对是因为爱情才结合在一起,因为他们爱的是自己的冤家,所以爱得如此光明磊落,大白于天下。

原先女巫恨透了驱魔人,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驱魔人则为民驱魔,视死如归,并且在私生活上,他极其热爱自由,习惯于亲手摧毁女子们对他的爱慕。但这两人一旦遇到,就是爱情的暴击,他们都被对方降服了。

我想人人在情感上都有果报,无论业力轻微还是深重,没有人能够逃脱。毕竟人生在世,每个人或迟或早都要或自愿或被迫地看到自己的本质,而本质无非一个“情”字,所谓有情众生。

想到了众生,我就在水边伸了个懒腰,然后变成一只白鹤,义无反顾地飞走了。

只有他才能走进你心里

这个梦展开得有些慢,我是说我是慢慢地进入了这个梦。我清醒地意识到我正在缓慢地进入一个梦里,很慢很慢,很慢很慢,慢得就像过着长长的无趣的日子。

梦里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用空间的角度来感受,这个梦好像逐渐变得大了起来,不是膨胀,而是洇了出去。这个梦非常非常潮湿。

梦里有一条僻静的小街,和我一起并肩散步的人好像是我以前的同事。她总是问我同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会不会来?你要说实话。”我也总是给她提供同一个答案:“我觉得他正在犹豫自己该不该来见你。我只能说这么多,这当然是实话。”

我俩就这样不停地重复着这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走到小街的尽头。接着我便觉得寒凉,原来冬天正在来临。我停下脚步,对她说:“你难道忘了他曾经对你多么狠心了吗?即使你再爱他,见到他你也应该对他冷若冰霜!”

她使劲摇着头,突然抽泣着说:“我做不到,做不到……他和别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因为只有他才能听得到我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心里话——只有他!”

我心想,但是你忘了,只有爱才能和爱发生联结。

这时我的梦醒了,如同一种冷却。

熊心豹子胆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我的一个梦,在梦里我是清代的察哈尔都统,一方大吏。

那天,我带兵从南方归来。为什么去南方呢?我想大概是去剿匪了。

当我走到无极山下,发现这里山清水秀,山民纯朴,忽然就心生倦意,想回到察哈尔辞官,然后到这里做一个山民,从此老老实实地生活下去——我想把我旧有的生活连根拔起。

在马上,我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我的部下皆强烈反对。

反对的理由为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朝廷处在内外夹击的政治风暴当中,我怎能为了一己之利,辞官而去。

我心想,他们真的是想报国吗?或者打着报国的幌子,只是为了靠着我升官发财而已?

我不知道。

或许他们都是中国的好汉,都可以为朝廷而慷慨舍身;或许他们只是不算太坏的国家蛀虫——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去还是留,对于我也是一场战争,而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心只想着离去,带着家眷,而不是兵马,就来到这无极山下,盖一座院子,像山民一样生活,一样老去,一样静静地死去。然后埋在无极山下,实实在在的,对人世没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多好!

醒来后,我把这个梦讲给了一个在互联网上卖山核桃的现代山民。他叹了口气,诚恳地认为我不是做了一个梦,而是吹了一个太过坚硬的牛皮。

老猴子,空悲切

我患病时做过一个梦。

梦里去逛动物园,只见一只老猴子突然从猴山上跳跃而下,直接跳到我的面前。

我与它只隔着一张铁丝网(隔着达尔文)。

它极其悲伤又无可奈何地对我说,我和你们人类曾经拥有同一个祖先,可是你现在看到的猴子——地球上所有的猴子——虽然都能轻轻松松地从猴山上跳下来,但却永远也下不了树啦!

说完它就低下了头,沮丧得像是被扔进了世界末日。过了一会儿,它抬起头,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环境已经永远改变了,我们猴子已经永远错过进化的时机啦!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出现那种只在遥远的过去才具有的进化条件了——我们再也变不成人了!我们永远失去进化的机缘了,一切都完结了!所以我们只能永远被你们观看着、玩耍着——永远!!

说完,它就气呼呼地一跳一跳地回到了猴山上。

我呆在了原地。实际上我认识它,这只猴子曾是我前世的二弟,一母同胞的二弟,经过一道轮回,没想到他没轉成人,而是转成了一只猴子——转成了另一个相。

而我在梦醒后,又进入了现实,进入了另一种梦境。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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