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杜甫》阅读札记

黄培书

成都作家彭志强历时三年创作的长篇非虚构作品《游侠杜甫》最近很火，连续一周在当当新书热卖榜排名前十，此书是他的《秋风长啸：杜甫传》上部，长达三十六万字。

读完《游侠杜甫》，我由衷地敬佩作者执着的探索精神，独特的创新发现。正如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奖得主李敬泽在此书封底推荐语里所说：“探寻诗圣成长密码，还原杜甫多面形象，此书是一部沉下心俯下身走出来的新版杜甫传，兼具历史的温度和文学的深度。”

十余年来，彭志强的文学创作有两个突出现象，一个是以金沙遗址、永陵地宫、武侯祠等成都地标衍生的诗歌地理学，他因出版《金沙物语》《二十四伎乐》等多部获奖诗集被誉为“文物诗人”，另一个现象则是对杜甫的执着研究，他不惜自掏腰包十几万元行走考察杜甫一生踪迹，又被誉为“行吟作家”，先后创作的诗集《草堂物语》、长诗集《秋风破》都引起了巨大反响。今年岁末，《游侠杜甫》一上市，迅速成为文学界和杜甫学界关注的焦点图书，并且受邀参加多所中小学的杜甫诗学讲座，赢得广大青少年读者的青睐。

经过教科书传播，杜甫这个名字早已家喻户晓。杜甫，留在我们大多数人脑海中的印象，是一个穷困潦倒、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诗人。要给这样一个声名享誉中外的伟大诗人重新树碑立传，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毕竟，冯至的《杜甫传》珠玉在前。但是，彭志强做到了。他用五年废寝忘食潜心研读《杜诗全集今注》千余首现存杜诗，又用五年实地考察杜甫生平踪迹，行程万里，考据诗圣的成长密码，让一个颇具陌生感又着实让人信服的青年杜甫鲜活地从历史深处策马扬鞭而来……

彭志强不仅做到了给杜甫重新立传，而且还以全新视角书写诗圣，《游侠杜甫》正是他创新研究杜甫的重大文学成果。

过去，不论是史书还是历代杜诗研究者专著，对于青年杜甫尤其是青少年杜甫研究着墨很少，几乎多是“绕着走”，是因除了名诗《望岳》，杜甫24岁之前的诗歌都已散失，难寻杜甫的“青少年身影”。要从历史空白中抠出一个朝气蓬勃、才华横溢、武艺高强的“游侠杜甫”形象来，无疑是大海捞针，需要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杜甫是否武艺高强？这是《游侠杜甫》一书最让我想知道的答案。在此之前，因为缺乏史料，包括为杜甫作传的冯至都没有去探究这个问题。

彭志强却偏要迎难而上，他为此研习所有现存杜诗，大量参阅李白、高适、苏预等杜甫好友的诗歌，得出一个结论：青年时期的杜甫，就是一个肩负弓箭、腰挎长剑、武艺高强的游侠。读完此书，我也赞同这一结论。

古语云：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杜甫的成长环境和多次出游，结伴而行的人都有谁？《游侠杜甫》有解密。先看家族渊源。杜甫生在一个先祖杜预能文能武的官宦之家，他从小就特别崇拜参与灭蜀和灭吴之战的杜预，其父杜闲担任郾城县尉、兖州司马都是武职，抚养少儿杜甫的二姑父裴荣期也是一个武官，杜甫因此从小很尚武。再看国家环境。杜甫生在开元盛世。玄宗就是一个尚武的皇帝，他在位时四方征战开疆拓土，当时涌现了高适、岑参、王昌龄等一大批边塞诗人，练武，习诗，对少年杜甫来说都是必修课。而在杜甫的朋友圈里，李白和高适对他影响深远，比如李白就是“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的剑道高手，杜甫与他从游梁宋、齐鲁期间，除了交流诗文，还会切磋剑术，实际上在认识李白之前杜甫已有“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这类以剑凸显英雄气概的诗句。至于与杜甫人生交集甚多的高适，曾率军打败永王李璘，军功卓越，在杜甫长诗《遣怀》《昔游》里也是一位擅长骑射的英雄人物。杜甫的武学，不止于剑术、骑射，可能还深谙兵法之道，否则他也写不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样极具战术思维的佳句。

杜甫从一个官宦子弟成长为心系苍生的诗中圣哲，长期以来，多数人的认知会说是那场让大唐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促使他接连诞生关心国家盛衰和民生疾苦的优秀诗作。这也没错。杜甫的民本思想，的确是在他中晚年时期大放光芒。可是，青年时期的杜甫早已滋生民本思想，这是我读《游侠杜甫》的另一大收获。

杜甫一生奉行“奉儒守官”，从小立志“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即辅佐皇帝，为百姓办事。从《游侠杜甫》一书可知，杜甫长达四年多的江南游，足迹遍布今天的南京、扬州、苏州、杭州、绍兴等地，就在《吴越行》章节中，我看到了至少三个新鲜的“杜甫形象”，一个是向谢灵运学习山水诗的“诗人杜甫”，一个是纵马引弓长洲苑的“游侠杜甫”，一个是前往扬州考察稻米贵贱的“准吏杜甫”。

说是“准吏杜甫”，是因他那时尚未做官，可他已开始关注民生问题，在为未来入仕做官提前准备了，这可看作杜甫民本思想的开端。在此书《李杜会》章节，杜甫与李白、高适同游梁宋故国旧地，除了行侠仗义，除了追鹰逐兽，在彭志强笔下，还有关心时局心忧战争体恤百姓的“仁者杜甫”形象。正如杜甫《遣怀》所述“组练弃如泥，尺土负百夫”，就在批评唐玄宗因穷兵黩武造成社会底层人民生活困苦不堪，说明青年时期的杜甫已经养成“民为重、君为轻”的民本思想，“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儒家仁者情怀，即使后来老了穷困潦倒也不改忧国忧民初心。

那么，杜甫当过农民吗？《游侠杜甫》虽是书写青年杜甫，但也提到杜甫当过农夫，《为农》一诗“卜宅从兹老，为农去国赊”便是“农夫杜甫”的写照。这是不可忽视的杜甫面孔。他就因在中晚年长期从事农业生产，与百姓同呼吸共甘苦，才更凸显出自己的民本思想和仁者情怀。种田，栽果树，杜甫在辞官后从事农产品生产，还经常接济友邻，如其《解忧》“减米散同舟，路难思共济。”杜甫作为农夫期间，《蚕谷行》可谓诗圣呼吁将士解甲归田的民本思想代表性作品。“焉得铸甲作农器，一寸荒田牛得耕？牛尽耕，蚕亦成。不劳烈士泪滂沱，男谷女丝行复歌。”杜甫写此诗时，安史之乱已基本平息，他希望把战争中使用的兵器作为农具，实现男耕女织这样的和平。这实际上也是当时天下黎民百姓的愿望。

读了《游侠杜甫》，我才明白，彭志强重新定位杜甫的初衷，那就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杜甫一生“胸怀天下，心系苍生”，他当得起“侠”这个称呼。文坛，学界，从此多了一个英姿勃发的“游侠杜甫”形象。不止于此。此書文笔优美，杜甫形象丰满，源于考证严密，读来激情澎湃。

（作者为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国铁路作协会员，本文原载于《农民日报》2023年12月16日第0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