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辣滚烫》

孟渐新

贺岁档电影《热辣滚烫》的片尾致 意了 2014 年上映的日本电影《百元之 恋》，而《百元之恋》也与 2004 年上 映的美国电影《百万美元宝贝》有着某 种似有若无的关系。最为明显的关联， 无疑是都将主角设定为从一个社会底层 且势利的家庭里走出来、32 岁的单身女 性，她们用拳击的方式活出自我，也都 在拳场上遭遇了挫折。

《百万美元宝贝》里的初代女主， 生活在一个父亲给予过短暂温暖但早 逝，只有赤裸裸金钱关系的母亲、姐妹 及远房亲戚的环境里。《百元之恋》在 做第一次改编时，家人角色中只保留了 母亲与妹妹，并改变了她们靠社会救助 生活的形象。这种改编思路延续进了 《热辣滚烫》，使得《热辣滚烫》的故 事更为本土化，人物也真实可信。

《百元之恋》中的 便当店与便利店

《百元之恋》中，女主是一家日本 传统家庭便当店的大女儿，即使有一定 的条件供女主躺平在家，却无法像真正 的富裕家庭的子女一样享受优渥的生 活，只能蜷缩在狭小的家里打游戏度 日。便当店的状态，在影片引子部分就 略微勾勒出来：画面上，灶台上放着可 乐饼、天妇罗等几样便当常见菜品。 说起便当，这种类似我国“盒饭”的 东西在日本有超过千年的历史。据说幕府 时期，看歌舞伎的场馆会配备类似盲盒 的“幕内便当”，这种让观众在观摩的同 时，期待将吃到什么的做法风靡一时。 而女主深夜光顾，而后在此打工的 便利店则是与便当店截然相反的存在。 它们可以看作是当代都市生活的符号： 1927 年美国得克萨斯州的南方公司首创 便利店原型，1946 年创造了世界上第一 家真正意义上的便利店。有趣的是，从 2020 年的资料来看，日本的便利店数量 占全球之首。

《百元之恋》中女主从过去走进当 下的过程，除了主线剧情，作为背景板的 便当店与便利店所象征的“过去”与“今 天”显得隐秘而巧妙。这重寓意在女主接 受面试时，揭示得更进一步：店长回忆起 女主家的便当店是自己中学时常去吃的 一家，言下之意如今不去了——人们如 今都在便利店里买东西，而女主工作的 这家便利店每天都有卖不掉的便当—— 显然，供给端过多，家庭便当店生意寡 淡也是理所当然。由此，女主妹妹嫌弃 姐姐不为家里帮忙，虽不近人情，但也 因此变得合理——艺术作品往往需要追 求艺术真实和生活真实，好的故事背景 正是搭建起生活真實的重要基石。

《热辣滚烫》中的小超市与烤鱼店

改编作品水土不服的一些原因，往 往是海外作品进入我国语境，如果主创 团队只是生搬硬套一些设定就会显得诡 异。《热辣滚烫》的编剧看似将日版的 两个生活背景做了调换，实则本地化得 十分出色。

乐莹的生活环境被安排在一家小超 市，社会阶层与日版中的便当店相似：以 此为业，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家里总 有些闲钱能供养她躺平十年，而不十分 正经地逼她赚钱养家。又有本地特色： 二三四线城市的家庭小超市不像便利店 那么标准化，几乎是一家一个样子。 不过，无论是中国的小超市还是日 本的便当店，小商贩做的都是进货出货 的买卖，都需要人冷静地计算着每次盈 利。因此，两个东方版本中妹妹对女主 的敌意，及母亲对于女主的淡漠本质都 是“你对这个家贡献这么少，还指望什 么尊重”的商业交换逻辑。

当乐莹第一次走出小超市，边吃边 逛小城街道上各式美食的时候，观众们 看到热辣滚烫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同 时看到那个在前半部影片她主要经济来 源的地点：烤鱼店。

本片的烤鱼店，在功能上相近于日 版女主打工的便利店。女主在那里安顿 了前半部分的生活，也接受了生活带来 的鞭打。而烤鱼又与便当形成有意无意 的对照：按照现有的历史来看，烤鱼应 该是人类钻木取火后最初吃到的一批食 物了。神奇的是，这种食物口味随着不 同时代改变，却一直延续至今。

如果说便利店是代表“当下”，女主 投入拳击后便不再走进便利店，是一种与 当下的切割，因此在失利后，她投入了比 “当下”虚幻的“前男友”的怀抱。那么 烤鱼店则像是“变化中的传统”。 《热 辣 滚 烫》中，女 主 在 烤 鱼 店 和离开烤鱼店后的两顿饭（与教练及 与父亲）塑造的女主的转变非常巧妙。 烤鱼，这种传统美食符号，映衬了当代 人（尤其是俗称“讨好型人格”）的变 化——从某种角度看，这群用饮食传承 传统的人们，有延续了陋习的，还有更 多普通而平凡的人们在炉边不断自我更 新：比如影片中，虽然烤鱼的历史有好 几千年，但实际我国吃牛蛙的时间，最 多只能追溯到 20 世纪 30 年代——“变 化的传统”无处不在。

《热辣滚烫》最大的变化，无疑是 女主乐莹。与父亲重逢的晚饭上，乐莹 将肉放在了一边而吃起了洋葱——我 认为，“吃”是区分成熟与否的导演刻 画人物时的重要手段，仅仅这么一个细 节，乐莹的转变更加立体。 那顿与父亲的晚饭，功能上是为塑 造转变后的乐莹而存在的。但饮食细节 的变化只是表象，席间，乐莹讲了个关 于苹果的故事，是人物内心变动的细腻 刻画。

“两个苹果”的本质实则是“爱人 与自爱”。影片前半部分用了一段蒙太 奇来表现乐莹支持男友追逐梦想买大虾 增肌的画面。在打折的虾肉与昂贵的虾 肉之间，为了爱情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 后者。昂贵的供养与清苦的自给，她照 单全收……她总是全心全意地将两个苹 果递上去，却总是发现“别人以为她不 喜欢苹果”。这种被辜负“好疼，但没 有伤”，这种伤害多了，“就不想再与 人交往”。而通过拳击，通过一年的训 练，乐莹发现了一个秘密：两个苹果给 不给，其实可以看自己的心情。 因此，当一切进行到乐莹走上拳击 场的时候，那些由食物勾勒的背景已经 全部铺陈完毕，一个脱胎换骨后的乐莹 无论胜负，在那一刻都是鲜活而真实的 银幕人物——即使有来自其他影片的启 迪，但她已经成为一个超越原型、熠熠 生辉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