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韩整形：死在变美的黎明前

一墨

韩国整形医院里正在做整形手术的人

最近，又有一位爱美的中国女孩，死在了韩国整形医院的手术台上。

韩国YTN电视台1月18日报道称，一名20多岁中国女子日前在首尔江南某整形医院接受抽脂手术后死亡，目前韩国警方已介入调查。

对于这起死亡事件，曾经在韩国某整形医院工作的中国女生张静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之前（韩国医美事故）挺多的，屡见不鲜，因此看到该新闻，其实我并没有很惊讶。”张静告诉《看世界》。

确实，在被誉为“世界整形之都”的韩国，中国人遭受到的医美事故层出不穷：如在2013年，一位中国女性因医生的操作不慎，导致左眼失明；2014年，来自安徽的一位女性由于在韩国整形失败，她所有的积蓄几乎被花光了；2020年1月，香港针织大王、堡狮龙创办人罗定邦的亲孙女罗贝儿，因做抽脂隆胸手术，也是死在了韩国，年仅34岁。

虽然经常听到韩国的医美事故发生，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中国留学生王英继续选择在韩国做医美的念头。从2019年至今，她在韩国已经做过多次医美手术了。“韩国医美不仅性价比高，非常符合我的审美观。”王英告诉《看世界》。

对于王英的选择，张静表示：“变美的诱惑力太大了，那些韩国整形医院正是利用了消费者这一心理去疯狂敛财，进而导致悲剧的发生。”

来得匆匆，死得意外

据当地媒体披露，經诊断，那位去世的中国女子，是手术后伤口部位感染，导致恶化成败血症。而伤口之所以会感染，是因为频繁进行了抽脂手术：她在2023年11月7日做了第一次手术，11月13日做了第二次手术，11月21日又做了第三次手术。

对于医生的“两周抽脂三次”，中国知名整形机构美莱集团前资深运营海菱认为，这是极度危险、不负责任和没有医德的行为。“有人认为抽脂是一项挺简单的小手术，但在我看来，只要上了全麻药，该手术就不简单了，都是危险性极高的。”海菱告诉《看世界》。

有538起是由中国消费者提出的，几乎占调停申请总量的七成。

那么，间隔多久才安全呢？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整形外科主治医师杨增杰认为，同一人体部位的抽脂，由于局部水肿和瘢痕增生的关系，一般要等到三个月到半年以后，才可以进行第二次；而就算不同部位，两次手术的间隔时间，也应该在一到三个月左右。

“两周抽脂三次”，在张静看来，不仅仅是对医学的无知，更是利益疯狂驱使的结果。按照规定，如果凭借一般的旅游签证，中国人在韩国单次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30天—而抽脂的安全间隔时间，至少要一到三个月。两者的时间相对比，意味着中国人去一趟韩国，只能做一次抽脂。而为了节省交通、住宿等开支，也为了尽快变美，其实不难理解那位中国女子会选择“两周抽脂三次”。

在历经多次医美手术之后，王英得出了经验：“医美手术千万不能为了省钱而赶时间，一定要给身体留够恢复的时间，而且应该多多咨询相关人士，不要就听单方面的建议。”

对此，张静深表认同，“由于被允许停留韩国的时间有限，也为了节约成本，那些消费者都想尽快将所有的医美项目都做完；而医院为了尽快敛财，也没有将安全放在首位。”

对于这些冒险行为，海菱进一步披露，“在这群中国消费者当中，他们很多人也只是学生。他们钱不多，但为了变美，什么风险都敢冒。”“而且医美是会让人上瘾的。”

正是在这种畸形的风气下，越来越多中国人涌向韩国，而早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中国人就已成为了韩国医美行业的消费主力军。韩国保健福祉部及文化体育观光部的数据显示，2018年，接受韩国医美的中国消费者近10万人次，占据赴韩外国籍患者总数的31%，其年均复合增长率高达46.4%；而同期韩国本土消费者的年均增长率不足10%。

然而，随之蜂拥而至的，是那些可怕的医美事故。韩国医疗纠纷调停仲裁院的统计年鉴显示，从2013年初至2018年年底，该院共接到810起外国患者因医疗事故而提出的调停申请，其年均复合增长率达25%，而在此当中，有538起是由中国消费者提出的，几乎占调停申请总量的七成。

为了避免医美事故的再次发生，中国驻韩大使馆几乎每年都发文提醒赴韩同胞，然而却收效甚微。

2013年7月12日，韩国首尔，来自中国的顾客在整形医院咨询外科医生

“中国人专坑中国人”？

除了黑心医院，韩国医美事故频频背后，也离不开“自家人”的助纣为虐，而这些来自中国的“自家人”，他们在韩国或留学，或工作，或定居等。

由于人生地不熟，中国消费者十分需要熟悉韩国当地，且精通两国语言的人士来协助他们，而那些“自家人”，也顺理成章成为了医美客户的首要人选。不过，很多“自家人”，却并没有将中国消费者同样视为“自家人”—而是甘愿充当韩国医美机构的“黑中介”，来宰割中国消费者。

针对这些“黑中介”，早在2015年，韩国警方就大规模打击过。在2015年5月，韩国警方以“违反医疗法”嫌疑抓捕了150多人，而这些人大多数来自中国：他们为同胞在韩国接受整形手术牵线搭桥，并从中获得巨额非法收益。

在这些“黑中介”事件当中，韩国警方发现，跟这些“黑中介”合作的整形医院，要支付前者的中介费甚至占到手术费用的90%。

对于“黑中介”内幕，张静十分熟悉，她曾经在首尔某家整形医院，给中国消费者当过翻译。“有些医美项目实在太坑了，比如做双眼皮，同样在韩国，同样的医院，同样的水平，本国人一般只要1000多元人民币，而中国人却是3万元人民币起步。”张静说，这些差价“很大部分落入那些‘黑中介的口袋”。

当时，每当结束翻译工作，走出医院，张静就会劝说她所服务的同胞，让他们不要考虑该医院，因为收费高得太离谱了。“整形医院跟中介狼狈为奸，利用中国消费者的语言不通，以及对市场的不熟悉，去痛宰他们。”

出于良心的不安，没工作多久，张静就从这家韩国整形医院离职了。

韩国某医疗美容中介机构P&L GROUP的经理李媛对《看世界》表示，在韩国，中国消费者缺乏专业与靠谱的中介公司。“在鱼龙混杂的医美市场，经过韩国政府认证授权的中介公司并不多，也不广为人知。”

維不了权，还要“孩子”的命

韩国医美价格，还会因国籍不同，而被医院差别对待。对于该问题，张静和她的韩国朋友曾试图向韩国的市场监管机构投诉医院。然而，在准备投诉资料的时候，他们发现医院抬高外国人医美价格的行为，是被韩国政府默许的。

“如果去投诉（医美价格），韩国政府大概率是不会受理的，对于市场问题，他们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静说道。

其实，别说投诉价格，就算因整形毁容或者死亡，中国人在韩国的维权之路也是举步维艰。

韩剧《假面女郎》剧照

就算因整形毁容或者死亡，中国人在韩国的维权之路也是举步维艰。

2013年，上述在韩国因整形而失去左眼的中国女子，将涉事医院的相关人员告上法庭，而该场官司整整打了六年，直到2019年，韩国地方法院才判定涉事医院在预防手术副作用方面存在疏忽，同时要求该医院皮肤科负责人杜某承担80%的责任，并向当事人赔偿5900万韩元（约合31.8万元人民币）—此赔偿金额距离当事人索要的15亿韩元（约合808.5万元人民币），也相差甚远。

赴韩医美的维权道路，不仅曲折漫长，有些受害者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2014年4月，来自中国黑龙江的刘云，在韩国某整形医院做完隆鼻手术后4个月，发现自己的鼻子是歪的，而且鼻子右侧外面起了个大包，鼻子里面还长出肉堵住了鼻腔，以致呼吸困难。

为了维权，刘云再次来到韩国，多次找院方理论。然而由于协商不顺，最终爆发了冲突，刘云被带到了警局。在争执过程当中，怀孕的刘云流产了。

对于悲剧的发生，张静认为，这可能与手术协议书的不规范有关。“在签订手术协议书的时候，由于语言文字不通，很多内容还没等你理解，医护人员就会胡乱地帮你划掉了。”张静说，“关于手术协议书，最好让医院提供个中文或者英文版本，以及自己带个翻译过去，并对协议书上的每一处都要仔细斟酌。”“只有将手术协议书签好了，你才会拥有最有力的维权武器。”

除了协议书，李媛认为跨国维权的艰难，很大原因在于取证之难：“你一个人到韩国做医美，如果真的出事了，取证是非常艰难的。而且打官司的胜诉率也很低。”

同样爱做医美的张静，非常期待国内医美能追赶上来。“漂洋过海到韩国太麻烦了，而且还面临着跨国维权的艰难。”

（文中张静、王英、刘云为化名）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