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地域文化与生命哲学
2024-03-18王思佳
摘要:目的:蔡崇达的小说《命运》通过独特的叙事手法和深入的主题思考,呈现了一个充满韵味和思想内涵的世界,其为探索海洋在小说文本中被赋予的意象、独特地域文化作为文本展开背景的意义及生命哲学的呈现而创作。方法:文章通过深入分析小说主题,揭示海洋、地域文化、生命哲学三大主题在小说中的重要地位和深刻内涵,同时展现了蔡崇达作为一位具有独特风格的作家的思想深度和艺术造诣。另外,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将内容与理论相结合,论述主题的意义和作用。结果:顺应“新南方写作”这一概念提出的时代潮流,从“南部以南”地区出发,完成了海洋叙事与文化叙事的结合。通过对海洋、地域文化的描绘,作者表达了对生命的独特理解。他以海洋为象征,充分展现了海作为命运的载体在文中所承载的意蕴。以闽南地域作为故事开展的背景,为新南方写作的发展提供典型的文学范本,从宗教与神明信仰及民俗文化两个角度出发,揭开神秘的闽南文化面纱,拉近读者与独特地域文化之间的距离。《命运》中塑造的人物形象饱满且层次丰富,透过阿太的人生传递了苦难中的生命哲学,即如何正常且有意义地死去。阿太在她百年的人生中交出了答卷。结论:《命运》是一部深入探讨海洋、地域文化和生命哲学的作品,以深邃的主题和细腻的描绘手法,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来理解和审视我们的生活和文化。以海洋为象征,表现了生活的起伏波折,以南方地域文化为载体,呈现了人们对命运的坚韧和柔情。
关键词:新南方写作;海洋叙事;地域文化;生命哲学; 《命运》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04-00-03
0 引言
“新南方写作”近来被学术界频繁提及,是指以南方地域为中心,成为新时代文学书写的新文学潮流。然而,何为“新南方写作”?学者在讨论中提出了明确的地理位置定义,“如果将岭南这个地理概念坐实,它包括福建、广东、海南、广西、香港、澳门,再扩大,就是东南亚的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1]。南方立足于其地域的独特性,包含了无尽可供挖掘的信息,“新南方写作”期待更多符合其文学标准的作品填充。在“新南方文学”潮流来临之时,泉州作家蔡崇达发布新书《命运》,透过作者的叙述,读者能够了解闽南地区神秘的神明信仰,体悟作品中的生命哲理。
作品以阿太的视角开展,叙述生命中的分离、生死以及神明在精神世界的支撑作用,平静且輕松地讲述悲苦的命运,直面死亡的主题,用温暖且徐缓的话语回应当代人精神上的“悬浮”危机。《命运》展现了南方信仰的丰富性,带领读者走进神秘的闽南地区,打破了常规观念中对非主流神明信仰的偏见,强调传统文化在人生存之中具有的强大精神力量,充斥着丰富的生命意味,在视角选择、地域文化展现等方面独具匠心。正是这些使其作品的地域性与日常性、思想深度与平缓语言叙述、历史感与当代性处理得恰当、巧妙,呈现出“新南方写作”的新气象,为“新南方写作”提供了典型范例。本文主要从作品的海洋叙事、闽南地域文化书写、苦难命运中的生命哲学三个方面探析蔡崇达笔下的闽南世界。
1 海的意象
纵观世界发展史,发达国家的兴起无不与海洋贸易的兴盛有关。“海水的流动性,决定了海洋文明超越大地限制的自由性、开放性。”[2]因独特的地理风貌,广阔的平原占据了祖国版图的大部分地区,文学书写自古以来以大陆文化为特色,这种文化以保守、稳健和中式传统价值观的特质而著称。然而,这种视角也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沿海地带人们的生活与文化。纵观整个中国文学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漫长的海岸线周边,人们的生活与情感被严重忽视[3]。“南部以南”的沿海地区居住着并不算少的人民,沿海地区气候多变,地形复杂,水文资源丰富,生态环境多样化,这些环境条件为沿海居民提供了独特的生存资源。与大陆文化相比,海洋文明强调的是一种与自然和谐共处、尊重自然规律的文化特质,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沿海居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观念。蔡崇达在《命运》中将海与人们的生活紧密相连,海的存在也被赋予了独特的意义。大海的宽广、无限、永恒,浸染着蔡崇达的文学创作。
在西方文学中,大海一直被视为一种原型意象,象征着无边无际、神秘莫测的精神世界,象征着死亡和再生,象征着永恒不朽[4]。“讨大海”还是“讨小海”?这是每一个闽南地区成年男子所要直面的选择,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独特的地理环境使沿海地区不适合依赖土地生产农作物发展,这种独特的生存方式随着文本的书写进入读者的视野。而无论是选择“讨大海”还是“讨小海”,不仅仅是生计的选择,也是命运的选择,它们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和命运:一种是闯荡天涯、寻求冒险和挑战的命运;另一种是安分守己、寻求现世安稳的命运。《命运》中所描绘的海洋体现了蔡崇达独特的艺术风格,其以细腻的笔触和深情的语言,将闽南地区的海洋风情和人物情感融为一体。同时,巧妙地运用海洋意象来表达人物的内心情感和思想变化,通过海洋叙事展现了闽南地区独特的魅力。
2 闽南地域文化书写
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是国家文化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地理不是一个惰性的容器,也不是文化史‘发生的盒子,而是一种积极的力量,它弥漫整个文学的领地并对其深度塑形。”[5]地方的独特性决定了作家创作内容的独特性,作为一位拥有自觉地域文化意识的作家,蔡崇达将家乡泉州石镇浮现于纸上,不断地将创作的触角伸向文化深处,闽南小镇的独特文化为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内容,不仅描写了当地的文化风俗,更试图挖掘文化之下流传百年的精神文化遗产。这是一片充满神明信仰和沿海地区独特生活习俗的土地,文化精神是人们心中的历史。而《命运》则随着阿太的生命历程,叙述了这片土地的百年历史。
2.1 宗庙与神明信仰
“天上的神与心中的神,既理想化,亦世俗化。而神化了的人,既具最高形上疑惑的‘精神我,又成为每个人心中的至上神。”[6]书中描绘最多的便是闽南地区的宗庙,数量多便是其最突出的特征。当人的心中有困惑,想要寻求答案之时,便会去宗庙祭拜,将心中的问题诉之,并坚定神明会在生活中给出答案并解决困难,指引并庇护信徒。受阿母的影响,阿太坚信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即便在极端反对宗教信仰的年代,阿太仍将神明的雕塑悄悄藏在隐秘的地方,她与神明在百年的生命中相伴。阿太经历如此之多的苦难,神明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作品赋予神明形象活力,使神明更平易近人,宗教也不再蒙上神秘的面纱。神明在小说中的形态和安放的空间都具有世俗化特征,神明爱美、斗嘴,会在业务繁忙时兵荒马乱,庙宇是人们与神明讲话、召开集会的普通空间,另外,神明也会被藏在厕所、被窝、骨灰盒等地方。
神婆作为能够与神明沟通的人,象征着信仰的力量,是一个充满智慧和神秘的人物。每当人们向神明求得指引无果后都会到神婆这里,想要神婆问问神明的意思。神婆不仅了解神明,也了解人性,她通过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帮助阿太解决了生活中的许多问题。同时,神婆又代表着一种智慧和精神的传承,其将自己的知识和经验通过言行传授给阿太。这种传承不仅使阿太在生活中找到了指引,也使阿太成为一个更有力量的人。此外,神婆还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一种传统文化的智慧力量、信仰宗教对人的力量,这种力量对人们的生活和文化具有重要意义。在作品中,宗庙与神明的信仰情节贯穿始终。阿太在宗庙烧香、祈祷,与神明交谈、解惑,她的抗争、坚韧以及对神明的信仰体现了她对生命、命运、价值的探索和思考,也反映了人们对自然、宇宙、存在的敬畏与崇拜。
2.2 民俗文化
民俗在长期的传承与扩布过程中会展现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基因与符码[7],民俗文化是一个民族或社会群体的生活经验和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不仅能反映当地人民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文化传承,还丰富了国家文化内涵。迈入现代化进程后,都市的兴起、外来生活方式都在不断冲击传统的地方特色民俗。蔡崇达在作品中多次对闽南地区的生活习俗有详细描写,不仅增强了读者的在场感,更激发了对传统习俗的重新重视。“葬礼等民间仪式是农民文化实践的载体。农民在文化实践中习得并传承着这个古老民族的人生理念、生存智慧和做人之道。”[8]作品从开头就写了闽南地区的葬礼,写了阿太的“死亡摩观团”。当一个老人预感到死亡降临时,会通知家人将床板放在神明面前,在神明的注视下完成死亡这件事,如此便会使灵魂去往好的归处。人在走后还要“做功德”,即各方上台唱戏、不间断烧香并摆桌设宴,“远远就立满了密密麻麻红红火火的拱门。西洋乐队、南音团、耍猴子、踩高跷……”由此可窥见葬礼习俗的烦琐。尽管时间在不断推移,但人生中的大事,结婚、死亡等仍在按照传统习俗进行。这些民俗反映了闽南地区民众的社会心理状态,是他们生活、情感和信仰的集中体现。
3 苦难命运中的生命哲学
苦难是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经历,有时恰恰因为有了苦难,所以人才得以成长。如何面对生命中的苦难,阿太用她的生活经历告诉了读者。她所经历的痛苦,虽然刺激了她女性意识的觉醒,但并没有让她仅仅以自我宣泄或隐藏自我来加以应对,而是将所有的个人经验和记忆转化为一種深刻的洞察和同情来理解。“阿太特别喜欢站在入海口,往陆地回望。她眯着眼睛,好像看得见汇入大海的每条河流,以及汇成河流的每条小溪。”[9]阿太命运中的欢喜与苦难、来到的人与已逝的人,如同终会汇入大海的小溪般,源源不断、未曾停歇,最终构成完整的阿太。命运是文学艺术永恒而伟大的母题,《命运》通过多个脉络的聚合和分散,展现了在历史混乱中对意志顽强和深厚情感的执着追求。这种寻求无尽止的追求和始终无法实现的目标的主题,形成了一种典型的悲剧悖论,强烈地激发了人们对命运的感知和回应。蔡崇达以神明为媒介,将命运的安排视为注定,使生命的苦难变得必要而又神秘。死亡仅是生命旅程中的一站,应积极面对生活中的挑战和困难,以乐观的态度面对人生的终点。
人生像果子的生长过程,最好的死亡就像成熟的果子,不用掰就自然脱落了。阿太的生命哲学也是直面死亡、自然死亡。活了百年的阿太送走了自己的长辈、朋友还有子女,太多的意外死亡让阿太感慨自然死亡的难能可贵。死亡不值得惧怕,人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将自己的命运完成得像“成熟的果子”,如何让果子成熟。老人们会聚在一起琢磨身体的各种特征,切磋各种可能预示死亡的线索,就像在百米冲刺起跑线旁的运动员,竖起耳朵,随时聆听命运发出的枪声。在数个对葬礼细节的描写中,人的死亡带来的是亲朋欢聚的宴席,还有热闹的戏剧表演。作者以写实的笔法描绘了生命的终点,书写死亡的真实存在和不可逆转。不过,蔡崇达并没有让死亡成为故事的终点,相反,他通过描述阿太和其他人物如何面对死亡、如何从中汲取力量和智慧,展现了生命的韧性和无限可能。生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但存在的价值是永垂不朽的。
4 结语
蔡崇达将故乡泉州的文化带入大众视野,将写作角度转向沿海地区,完成了有关海洋的书写。他经常说一句话,“其实,作家都是土地的农作物,写作之前作家一定得回到他的来处,就是他的家乡”,顺应了“新南方写作”的潮流,揭开了闽南地区神秘的面纱。《命运》以南方之南的泉州为写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还兼顾了流传已久的地域文化的历史感与时代发展的现代感,更有方言表达和海洋叙事。蔡崇达成功地为新南方叙事提供了典型作品,显现出新南方写作的超越性。海的意象作为生命哲学思想的载体,呈现了作者对生命和命运的思考,代表了生命的起源、命运的无常以及人类对自由与解放的渴望。从《皮囊》到《命运》,阿太一直存在于蔡崇达的作品之中,透过阿太的命运,也体现出蔡崇达的生命哲学,“再烂的活法,也算活法”,只要坚强地活下去,一切便都有余地。
参考文献:
[1] 袁捷.新南方写作:地缘、文化与想象:第十二届“今日批评家”论坛纪要[J].南方文坛,2023(5):80-98.
[2] 朱山坡.我的南方,我的暴风雨[EB/OL].传媒内参-传媒独家,(2020-10-07)[2023-10-18]. https://mp.
weixin.qq.com/s/2YwLXLkb3tbr6Ys3mpEwxg.
[3] 贺仲明,黄钰淳.在历史与现实对话中建构“新南方文学”:评熊育群《金墟》[J].南方文坛,2023(4):128-130.
[4] 蔡云琴.水一样的柔韧与海一般的刚强:沈从文的《边城》与康拉德的海洋小说中水∕海意象比较[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0,19(4):43-46.
[5] 莫雷蒂.欧洲小说地图集1800—1900[M].伦敦:韦尔索出版社,1998: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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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周鹏.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民俗书写与乡村文化变迁[J].扬子江文学评论,2021(5):82-87.
[8] 贺雪峰.新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041.
[9] 蔡崇达.命运[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22:011.
作者简介:王思佳(2001—),女,安徽阜阳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