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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黄庭坚诗歌中的“江湖”意象

2024-03-18廖泽宇

艺术科技 2024年4期
关键词:黄庭坚江湖意象

摘要:目的:分析黄庭坚诗歌中存在的“江湖”意象。方法:通过分析江湖的景与情思、江湖的梦与隐逸、江湖的成因与价值,讨论“江湖”意象。结果:“江湖”是中国文化、中国文学中的重要意象,被文人反复吟咏。北宋诗人黄庭坚笔下的“江湖”充分展现了其沉浮仕途中的心态与愿景,从对家乡的思怀、对文人唱和的追忆到对脱离官场、归隐江湖的向往,“江湖”意象贯穿其创作始终,其生成受到诗人故土风情、佛道思想、坎坷仕途的影响。结论:意象是中国古典美学进入自觉艺术审美阶段的第一个重要范畴,能够确保诗歌语境更加富有象征性、情感性以及审美性。在某种程度上,诗歌的创作和构思是一种意象的连接和选择方式,诗歌的意象结构较为丰富且灵活多变,这也是诗人的创作别具风格的关键。黄庭坚重视对诗法的研炼,具有较强的驾驭和运用语言与意象的能力,他在创作诗歌的过程中创建了很多较为独特的意象组合,如并置式意象组合能够利用时空之间所具有的跳跃性进行意象搭配,以此起到丰富诗歌艺术层次的作用,并且在对比式意象组合过程中,会利用抽象和具体、动态和静态等方式传达情意。黄庭坚诗中的这片“江湖”为两宋留下了丰富的隐逸诗作,拓展了自古以來对“江湖”意象的书写,值得后世深入探究。

关键词:黄庭坚;  “江湖”意象;隐逸诗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04-00-03

“江湖”起源于春秋时期道家哲学用词,在中国文化中有多重引申含义。江湖的本意是指广阔的江河、湖泊,最早见于《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自《史记·货殖列传》范蠡“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起,“江湖”逐渐被众多诗人发掘,有了自由、隐逸的含义,泛指古时不接受当权控制指挥和法律约束而适性所为的社会环境。“江湖”这个意象,就像一朵绚丽的浪花,在多个诗人的笔下激荡,成为他们反复吟咏的对象。北宋诗人黄庭坚就十分青睐“江湖”这一意象,其诗歌中涉及“江湖”一词达40余次,此外“沧洲”“五湖”等与“江湖”意思相近的词语也出现了10余次,已成为黄庭坚重要的抒情对象。

基于此,本文从黄庭坚诗歌中“江湖”意象的实际使用情况出发,透过其象征意义,分析诗人于沉浮仕途中的心态与愿景,继而探讨黄庭坚诗歌中“江湖”意象在其一生创作中的重要价值。

1 “江湖”之景与情思

黄庭坚出生于洪州分宁,该地今位于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境内,地处杭口镇东部,处修河上游,境内临水,中间是一马平川的盆地。作为鄱阳湖水系五大河流之一的修水,发源于修水县黄龙山,自西向东流贯全境,东出武宁,经永修汇赣江注入鄱阳湖。发源于修水县境内四周山地和铜鼓县的10条主要支流,蜿蜒曲折,汇注修河。支流间溪、河密布,纵横如网,呈树枝状,形成了完整的水系。

“江湖”成为黄庭坚家乡的一种象征。黄庭坚在《题宗室大年画二首其一》中写道:“年来频作江湖梦,对此身疑在故山。”此词是黄庭坚为赵令穰的画作所题,米芾《画史》说赵令穰之画“汀渚水鸟,有江湖意”。画境能触发诗人兴起诗思,此诗便由此下笔。生于多江湖水泽之地的黄庭坚出仕到北方,时常梦见身归江湖,在观看了赵令穰的小景画后,竟怀疑自己身在故乡的山上[1]。诗为画而作,诗情因画意而生,诗人的感发兴会与画作意趣融为一体,对家乡的思怀也油然而生。

除了指向自己的家乡外,“江湖”在黄庭坚的诗歌中也直白地指代江河湖泊,有丰富的意蕴。“诸山落木萧萧夜,醉梦江湖一叶中”(《次韵和台源诸篇九首其八》)两句描述了夜晚的景象,诸山中的树木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诗人将自己比作一片随波漂浮的叶子,仿佛在醉梦中漂浮于江湖之中。“学古编简残,怀人江湖永”(《次韵张询斋中晚春》),诗人以学古编简残来追溯古时文化,同时表达对往事的怀念和对江湖友人的思念之情,“江湖”此时代表了与友人相游唱和之地和那段美好的时光。这一点在名句“骑马天津看逝水,满船风月忆江湖”(《次韵答曹子方杂言》)中亦是如此。诗人骑马前行,路过京城的大桥,悠然地看着东流的河水,宦途失意生出思旧之念,便引起了对昔日江湖游乐生活的追思。

黄庭坚对“江湖”的情感记忆为他提供了创作经验和契机。正如罗丹所言:“艺术也是趣味,艺术家的一切制作都是他们内心的反映,是人类灵魂的微笑,是渗入一切供人欣赏与使用的物品中的感情和思想的魔力。”不论是在“山明松雪水明沙”的家乡,还是在与友人诗酒唱和的天地,黄庭坚行游于江河湖泊,对“江湖”是最熟悉不过的,因此在其诗歌创作中,“江湖”自然而然地成为他所钟爱的物象[2]。诗人在对“江湖”产生了独特的感受之后,将情感认同和人生阅历融合转化,凝练成一种充满个性色彩、语义内涵丰富的文学意象,从而拓展了创作空间,找到了新的创作源泉。

2 “江湖”之梦与隐逸

在黄庭坚的诗歌创作中,“江湖”意象最重要的意义是远离尘嚣追求内心宁静的隐逸生活。“本不因循老镜春,江湖归去作闲人”(《次韵戏答彦和》)写出了黄庭坚在叶县特殊境遇中内心的感慨和思考,描绘了其不愿被常规束缚的心态,希望回到江湖中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仅做一个闲散之人。“满船明月从此去,本是江湖寂寞人”(《到官归志浩然二绝句》)表达了诗人希望舍弃尘世纷扰,追寻内心的宁静与自由的愿望。“本是江湖寂寞人”表达了诗人对归隐生活的态度。“江湖”在这里可以理解为远离世俗繁杂与喧嚣的归处,暗示了诗人远离尘嚣、追求内心宁静。“曹将军,江湖之上可相忘,舂鉏对立鸳鸯双”(《次韵答曹子方杂言》),今非昔比,往事随风,作者想到曹子方的盛衰变化,归隐之念更加强烈,并劝曹子方也尽早归隐江湖[3]。“舂鉏”是鹭的别名。《列子·黄帝》有记述鸥鸟与人玩耍的情景,后人常用与鸥订盟表示归隐之志。在这里与“江湖”相照应,写江湖之美、归隐之乐。

黄庭坚诗歌中“江湖”意象往往和“白鸥”一起出现。任渊等注《王立之诗话》载王荆公之问“鸥鸟不惊之类,如何作语”,而“山谷有云‘入鸥同一波”,可见诗人之思考。在黄庭坚的诗作中,“江湖”与“白鸥”所构成的诗意画面十分考究,描绘了诗人所向往的归隐后的理想世界,是一个能满足他对自由、宁静追求的一方天地。“梦作白鸥去,江湖水黏天”(《次韵师厚病间十首其六》),诗人在梦中化作一只白鸥,飞离现实的苦痛和艰难,飞向水天一色的江湖,这种意象传达了诗人对自由和天空的向往,与苦痛和艰难的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收身渺江湖,岁晚白鸟嬉”(《定交诗二首效鲍明远体呈晁无咎其一》)和“我於人闲触事懒,身世江湖一白鸥”(《和世弼中秋月咏怀》)这两首诗更是直接表现了诗人对仕途功成后脱离官场归隐江湖闲适生活的愿景,清贫守志、自求静和,是“江湖”与“白鸥”共载的情志。

与“江湖”意象类似的还有“沧洲”“五湖”“东湖”等多次出现在黄庭坚的诗作中,这些词语在诗歌中与“江湖”意义几无差别,承载的情感也高度一致。“沧洲”一词可追溯到扬雄的《檄灵赋》,因其常以“沧洲支伯”出现,与“箕山许由”相应,故唐代以后多表示隐逸之所或隐逸之情。“已作青云直上,何时散发沧洲”(《题子瞻书诗后》)展示了诗人对自己才华的自信和对未来诗酒江湖的期待。“欲向沧洲去,还能小艇么”(《次韵高子勉十首其一》)更是直接抒发了诗人晚年的归隐之心。“红尘席帽乌韡里,想见沧洲白鸟双。”(《六月十七日昼寝》)此诗略采《楞严经》梦中闻舂捣声之意,以言江湖之念深。黄庭坚久处宦海,向往江湖,将欧阳修的意境视作理想之境,身不能至而心向往之,久思成梦。从唐代始,功成不居的范蠡往往成为诗人讴歌的对象,到两宋时期,诸多诗人也赞颂范蠡携西施泛舟五湖的功成身退,黄庭坚正是其中之一。“为君唤起黄州梦,独载扁舟向五湖。”(《双井茶送子瞻》)此诗写赠茶给苏轼,一方面对苏轼重新被重用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又为官场多变而感到担忧,所以劝解苏轼保持清醒的头脑,婉转劝告苏轼勿忘黄州旧事,不如功成身退,归隐江湖[4]。“它年未厌白髭须。同舟归五湖。”(《阮郎归·盈盈娇女似罗敷》)此诗亦是如此,诗人常借范蠡之故劝解友人和自己,江湖之梦、隐逸之心伴随黄庭坚的整个仕途。

3 黄庭坚“江湖”意象的成因与价值

“江湖”意象在黄庭坚的诗作中最早出现于《次韵和台源诸篇九首其八》(治平三年作)“诸山落木萧萧夜,醉梦江湖一叶中”。1064年,黄庭坚科举失利后,回到修水双井,继续在芝台书院、樱桃书院读书深造,治平三年(1066年)乡试,再次荣登榜首获乡元。莫砺锋曾指出,“今本黄集中保存下来的黄庭坚少作寥寥无几,绝大多数诗作于治平三年以后,所以黄庭坚诗歌中的第一个时期事实上是以22岁为起点的”。“江湖”这一意象在黄庭坚创作初期已经形成,并贯穿其创作始终。1067年,黄庭坚被任命为汝州叶县县尉,叶县是黄庭坚仕途生涯的起点。在叶县4年多的时间里,黄庭坚创作了100多首诗,其中出现了“江湖”二字。“本不因循老镜春,江湖归去作闲人”《次韵戏答彦和》(1068年),诗人此时不到24岁,此时仕途正始的黄庭坚所写还并非真正的归隐之心,但其对江湖自由、闲适的向往是不可否认的,而这成为其隐逸思想的萌芽。

受佛家、道家思想的影响,归隐“江湖”潜移默化地植根在黄庭坚的心灵土壤中,也最终成为他的精神归宿。宋代儒释道三教合流,黄庭坚常与禅师交流禅道佛理,也阅读了大量佛教语录经文,这些都大大提升了其在佛教上的修养,禅宗“万事皆空”的思想深深扎根在其心中。同时,其青睐道家思想,这一点在《次韵答曹子方杂言》中尤为突出,庄子“保身”“全生”“无为”“逍遥”的思想为黄庭坚面对外界变化提供了精神支柱。“佛禅和老庄不仅对他有理论上的吸引力,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从中寻求消解人生痛苦的良药,以铸就一种不拘进退、圆融无碍的人生态度。”正是这种人生态度,让晚年的黄庭坚在经历万般磨难后仍然能够保持内心的平静,真正归于江湖之中,其创作也进入了平淡质朴的全新境界。“京洛圣贤宅,江湖鱼鳖瀦。官如一梦觉,话胜十年书。”(《次韵德孺新居病起》,1103年)官場生活如同大梦一场,醒来只觉虚幻、短暂而无常,此时诗人住在鄂州,过着宁静的生活,远离世俗的喧嚣,心境已然变换。

入仕为官与退避归隐的矛盾伴随黄庭坚的一生,但“江湖”永远是他的精神归途,他对“江湖”倾注的感情将这一意象提升到了新的高度,有了更深厚的意蕴。“想见鸱夷子,江湖万里情”(《次韵刘景文登邺王台见思五首》)中对范蠡泛舟江湖的钦羡之情,推动了两宋时期范蠡形象由忠君爱国的谋臣向功成不居的风流士大夫形象的嬗变[5]。“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寄黄几复》)今日别离却是浪迹江湖,孤灯听夜雨的萧条冷落,牵动了多少仕途失意的文人的心。“惊闻庭树鸟乌乐,知我江湖鸿雁归。”(《喜念四念八至京》)黄庭坚把“江湖”意象拉到人们身边,让“江湖”不再是遥远辽阔的天地,而是可以成为鸿雁远徙的归宿。“羁旅苦地偏,江湖见天大。”(《次韵叔父夷仲送夏君玉赴零陵主簿》)哪怕身不由己,踽踽世俗官场,郁郁不得志,“江湖”也永远是文人们心中的一片净土,支撑他们像黄庭坚一样因诗求道,存养心性,这片“江湖”对于后世存在仕隐矛盾的文人极具借鉴意义。

4 结语

“满船明月从此去,本是江湖寂寞人。”在儒家入世思想的熏陶下,黄庭坚走上仕途,而对仁政的追求又让他与官场格格不入,佛道思想的影响和对故乡的思念促成了他诗作中“江湖”意象的生成。这一意象在元祐年间的文人唱和中意蕴逐渐深厚,又因诗人后半生坎坷日下的仕途加深了隐逸之情思,成为他的精神归宿。从“江湖”意象在黄庭坚创作生涯的演变和深化中,能看到他一生仕隐的矛盾,对自由、闲适生活的向往,以及克己正心、存养心性的毕生追求。诗人笔下的“江湖”融合了儒释道三教之思想,丰富了隐逸诗的内涵,拓展了自古以来对“江湖”意象的书写,给后世留下了值得深入探究的文化遗产。

参考文献:

[1] 叶青.黄庭坚诗歌禅意审美的中日韩比较研究[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23,31(2):41-44,108.

[2] 曹浩佳,黄志立.黄庭坚诗歌意象组合范式论[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1):91-94.

[3] 王艳军.论北宋元丰官制后秘书省职官诗歌中的“茶”[J].河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20(4):38-43.

[4] 邱美琼,刘雨婷.论江湖诗派对宋调的变异[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3):74-83.

[5] 李光生,魏秋洋.阅读的诗学:黄庭坚“江湖夜雨十年灯”别解[J].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38(1):28-31.

作者简介:廖泽宇(2003—),男,浙江杭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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