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
2024-03-18李若涛
李若涛
苜蓿是南京初春最早萌出的野菜,也是早春时节最早应市的时蔬。隆冬时节,东郊博爱园、体育公园的大草坪上,枯黄的草地上出现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绿色斑块就是苜蓿。
清末民初文人龚乃保撰写的《冶城蔬谱》中,苜蓿赫然在列。客居南安的龚先生遥忆金陵蔬菜之美,不觉垂涎,于是带着深深的眷恋书写家乡的野菜,一边写,一边回味舌尖上的味道。《史记》载:“大宛国马嗜苜蓿,汉使得之,种于离宫。”大宛国是如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那盆地一带,史书说是张骞把苜蓿带回中原的。
那苜蓿和著名的汗血宝马有没有关系呢?还真有关系。当年张骞出使西域,虽没有完成联合大月氏与匈奴作战的使命,却了解了西域各国风物,比如大宛国盛产葡萄和战马,尤其是汗血宝马。当时中原的战马远不及匈奴,汉武帝便派出使臣,帶着金银财宝去买马。大宛不但没有卖马,还杀了使臣,抢走金银财宝。汉武帝哪受得了这般羞辱,于是派出大将军李广利率三千铁骑、六万精兵远征大宛。李广利在途中与匈奴军队相遇,大战一场,损兵折将,空手而归。虽说两次求马而不得,但汉武帝志在必得。经过几年的充分备战,李广利第二次远征。这次大胜而归,带回了一千匹宝马。自此,通过交易的优质马匹源源不断地进入汉地。
从西域进口马匹的交易一直延续下来,唐朝“丝绸之路”最大宗的交易就是用丝绸换马匹。一位叫白桂思的外国学者推算,公元839年,有28.5万匹丝绸用于交换马匹,相当于唐朝国库资金的5%。战争时期则会动用更多的银两购买马匹。有人建议把“丝绸之路”改成“骏马之路”,也有道理。
苜蓿大约在大宛马进入之前就入住中原,这种牧草非常适应中原、西北的土壤和气候,它耐盐碱,抗逆性强,多年生或一年生,种子又小又轻,传播能力很强,很快就遍及我国各地的草原牧场。当然,它们也会野逸,跑到了田间地头,扎下根来,成为野草。苜蓿仅仅是牧草和野草吗?许倬云先生在《汉代农业》中说,汉代农业主要以谷类、桑麻等经济植物为主,食用的蔬菜大多来自采集的野菜,其中口味较佳的才逐渐在住家附近种植。当时种植的蔬菜种类比较少,有瓜、瓠、葵、苜蓿、芋、葱、蒜等,苜蓿位列其中,每年农历正月和七八月播种,春秋季皆可食用。也就是说,自汉代起,人们就发现了苜蓿的美味,不仅给马吃,人也吃,而且是重要的时蔬。
有个词叫作“苜蓿生涯”,典出五代王保定《唐摭言》卷十五:“朝旭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盘中只有苜蓿佐餐,可见饮食的寡素,是小官吏清贫度日的写照。这首诗的调调,有种固守清贫的安适,也有点自嘲的味道。这种苜蓿叫作紫苜蓿,就是开紫色花的苜蓿。
南京初春见到的苜蓿则是南苜蓿,开黄花,又称黄花苜蓿,还叫秧草、草头、金花菜。南京人称母鸡头(木杞头)。南苜蓿更适应南方潮湿多雨的天气。南苜蓿与紫苜蓿同属豆科苜蓿属,分类上的区别主要是南苜蓿的果实带刺,而紫苜蓿无刺。南京自元代起便在东郊一带的草地上种苜蓿,养马、骆驼和牛羊。明朝建都后,朝阳门(中山门)外就叫作苜蓿园,还有马群、青马、黄马这些地名,都是曾经的马场。
如今的苜蓿园已经变成了城区,高楼林立,道路纵横,北面与明孝陵毗邻,往东的大片草坪要数博爱园和体育公园。在博爱园的大草坪上看见新发的苜蓿,自然会想到这些草会不会是明代牧草的后代。想从地方志上查找,没找到相关的记录。从这一带的环境来说,六百年来没有大变,即便有战乱和自然灾害,对野草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因此说是明代牧草的后代也有可能。
在饥荒和战乱年代,苜蓿这一类的野菜是救命的食物,更不要说它葱茏的绿意带给历经战乱的老百姓精神上的抚慰。
“阑干新绿,秀色照人眉宇。”坐在冬日的大草坪上晒太阳,忍不住挖了一棵苜蓿,很难挖,主根和侧根呈倒伞形扎在土壤中,贴地慢慢拔出,三棵茎叶交叠的苜蓿一并拔出。倒过来看它的根上形态,只见十多支平卧茎呈莲座状丛生,每一茎枝,叶互生,叶柄的尖端顶着三叶草,叶腋处都有芽——可以预见,这一棵草就能生发出一小片草甸。
苜蓿和同在这一片草地上的白花车轴草及红花酢浆草的叶子很相像。不过也好区分,白花车轴草的叶片上有一道“白眉毛”,而红花酢浆草的小叶片是心形的。
作为牧草,马儿啃食幼嫩的茎叶,然后给小草时间,让它长出第二拨,而后是第三拨,人们采集也是这样,嫩叶可以采集数轮。
苜蓿可以清炒,也可以与河豚、五花肉、大肠一起红烧成出名的菜肴。南京人的吃法大多用油炒,放点盐,放点糖,有的还放点酒,吃起来清香扑鼻带一点点涩。我家三嫂是老南京人,她喜欢用荤油炒野菜,她说野菜都很寡,唯有用荤油炒才显得润亮。南苜蓿开黄色的蝶形花,一看就是豆科植物,不过它开花的时候,茎叶就老了。种子也可食,饥荒年代,别说种子,就是木渣渣的根,也会被人刨出来吃掉。
苜蓿根须上有比芝麻小的根瘤菌,能固氮肥田,所以有地方把它当绿肥种植。现在南方和北方都有人种植苜蓿,南京市场上售卖的大叶苜蓿比博爱园的叶片大,绿油油的,挺鲜嫩,不过人们更喜欢在野外采摘。
很多年前,有一次我们去南山,经过一片农田时停车看景,大嫂发现了田埂上的母鸡头,然后我们便采集起来。阳光温煦,空气清透,带着冬日的凛凛寒意,我们笑着,互相招呼着,手捧着青青的苜蓿头,那一幕,多年后都能清晰地记得。苜蓿对人、对环境都百利而无一害,是野菜中的善良天使。
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