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儒学礼制世俗化在仿古佩玉中的体现
2024-03-15俞超静浙江理工大学
俞超静 凌 雯 浙江理工大学
0 前言
仿古玉是指通过模仿古代玉器制作风格、手段等加工而成的玉器,仿古玉的发展自成体系,又与时作玉器相互补充。杨伯达在《仿古玉》中认为,仿古玉有着独立的体系与独特的美术价值[1]。张宏明在《宋代的仿古玉》中认为,仿古玉是使宋代玉器走下神坛世俗化的重要标志[2]。现对仿古玉的研究多从宏观视角着手,鲜少有人从单独的仿古佩玉这一配饰用玉入手进行相关研究。本文通过对前人用玉礼制与宋人仿古佩玉历史发展的研究分析,对宋代儒学礼制世俗化发展观点进行解读。
1 仿古佩玉的出现及兴盛
宋代经历五代乱世而建,宋人认为礼制的崩坏是导致乱世的直接原因,因此将“礼”能够“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作为精神寄托,希望重构礼制,以接续孔孟道统。
“礼乐之学的复兴和儒家道统的重振”成为宋代开创金石学的大背景。在实物资料上,宋代出土了大量的汉玉,为金石考古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在系统知识体系的建立上,庞大的宋儒群体为当时金石学的风行提供了理论基础,欧阳修著《集古录》开创金石学,吕大临的《考古图》开创了金石考古撰写理论文献先例,宋徽宗敕令编纂《宣和博古图》《宣和画谱》等,为当时及后世留下宝贵的文献资料,成为仿古佩玉制作的蓝本。
宋代贵族、文人士大夫以及各阶层学士因政治、文化等原因嗜古之风甚深。教育的普及推动了阶级文化的破冰交流,形成极其明显的社会流行现象,产生相比于其他朝代更为有力的流行传播能力。《清波杂志·卷三》道:“士大夫……又佩玉以尸沁为贵,酬价增数倍,墟墓之物,反为生人宝玩,是皆不可以理诘。”[3]文献中所描绘的文人儒士,视古玉之贵,以其为模板的仿古佩玉备受欢迎,以期从中考究古礼,求得精神慰藉。
2 仿古佩玉中的寻古与创新
宋代之前的玉器更多的是作为祭祀的礼器和王权贵族身份等级的象征。历史更迭下的宋代,玉器中的部分礼器从宫廷所有的神圣宗教、自然崇拜等祭祀媒介中走出,开始走向世俗化道路。而宋代仿古佩玉正是诠释这一转变的物质载体,深刻展现了朝代变迁下儒学礼制为了适应社会历史的发展,进行的自我维护与革新。
宋代仿古佩玉通常有造型仿古、纹饰仿古或二者兼而有之这3 种表现手法[4]。在仿制工艺上,汉代螭纹多以镂雕造型出现,但在宋代的仿古螭纹佩玉中,除了对形态的模仿外,还有创新的雕琢技法,其螭纹形象多变,造型多以减地加阴刻线法和减地阳线高浮雕法的工艺制作而成,有较强的立体感。以螭纹韘形佩为例,佩上螭龙以高浮雕表现,从孔中缠绕穿过,螭身以阴线刻画细节,气势威严,见图1。该佩玉在纹饰、形制上带有明显的汉代特征,然雕琢工艺与之有别,不似秦汉古玉“刚”的表现,更有独属宋代“柔”的特点。
图1 宋代螭纹韘形佩
在纹样造型的组合上,宋代佩玉主要特点为具有较强的写实性,所刻画的景物颇富生活气息,如宋代白玉穿花螭纹绦环,见图2。
图2 宋代白玉穿花螭纹绦环
宋人将蟠螭与植物纹样结合,神螭与花叶相辅相成,是当时复古与流行相结合的产物。将神话中的幻想动物具象化与现实植物组合进行融合创作,是仿古佩玉世俗化的生动创新。
宋代仿古佩玉中所体现的寻古与创新,究其原因,在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制约下,工匠不可能脱离时代局限进入所欲追仿的古代,因此在制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留下宋代独有的思想与审美观念。
3 以仿古佩玉为符号象征的儒学礼制世俗化的体现
3.1 仿古佩玉使用阶层的世俗化
宋前,儒家礼制本身为安邦统治所需要而进行传承延续,具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礼记》记载:“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组绶,士佩瓀玟而缊组绶。”[5]《周礼》提及天子用全玉,上公用駹,侯用瓒,伯用埒[6]。解释为天子用纯玉;上公用四玉一石的玉;侯则用三玉二石的“瓒”;伯用玉石各半的“埒”。
到宋代,随着社会结构的改变,在统治者亲民政策的影响下,复古风潮随之而起。宋初在宫廷中,统治者对于礼制的重视一开始体现在宫廷内部重大祭祀等活动上,要求严格遵循周礼,进行相关玉器礼器的仿制。宋代皇家礼制玉器成为“礼治”的象征,用以调节皇权内部的秩序法统,从而维护社会稳定。因此,对料、工、形和纹诸方面都有着严格的制定规范。《五代会要》三引《三礼义宗》云:“苍璧所以礼天,其长尺有二寸,盖法天之十二时。”[7]这反应出当时宫廷祭祀用玉的情况,选取一尺二寸的素面苍璧以沿用古代的用璧制度。这一复古风气流传到民间后,为了适应民间流行的需要,严肃的玉礼器改变了玉质、颜色以及尺寸,以适应阶层使用的变化。通过对现有的传世以及出土的宋代仿古佩玉进行整理,发现宋代仿古佩玉直径较其仿制蓝本直径多存在尺寸不足的情况。现存世的佩玉大多为d≤6 cm及部分d≤10 cm的仿古玉璧形佩玉。猜测其尺寸不足的原因,除了玉料不足外,小直径的出现应是为了更好地适配服饰以及把玩。汉代龙纹玉璧,d=26.3 cm,纹饰精美,见图3。其玉璧的造型尺寸、雕刻工艺以及纹饰的组合上明显为宫廷祭祀所有。而宋代青白玉蒲纹璧仿制d=4.28 cm,整体小巧,纹饰单一质朴,更加趋于生活化,便于装饰佩戴,见图4。此外,在宋代商品经济发展的影响下,小型佩玉拥有更大的售卖市场。
图3 汉代龙纹玉璧
图4 宋代青白玉蒲纹璧
通过收集仿古佩玉发现,虽有“宋人徒仿其意不仿其工”的宋代仿古佩玉评价,但是从仿古佩玉的商品属性来讲,还是存在一定的玉质优劣、工艺精简等问题。宋代青白玉谷纹璧玉质精良,抛光干净,砣工精细,制作规整,见图5。宋代青白玉蒲纹璧璧身的三角棱大小不等,棱角疲软,线槽底内失光,槽沟深而粗,制作表面正整,实际未对沟底与三角缘进行打磨处理,仍属粗糙。二者制作工艺有差异,通过玉质与造型的粗糙与精细,可以判断该佩玉的使用者层级。
图5 宋代青白玉谷纹璧
另外,由于宋时古于阗国手工业的急剧萎缩,使得千百年来输送优质昆山白玉的资源涌向北宋,白仔玉资源的充沛,再加上地方玉资源的补充,使宋代出现了中国琢玉历史上的第三个高峰,这间接影响到了民间琢玉手工业的发展。加上商品经济的繁荣,使得以白玉唯尊的身份象征的用玉开始出现僭越现象。
3.2 仿古佩玉符号象征的世俗化
中国古代服饰品的装饰纹样多有象征的符号意味蕴含其中,纹样不是单纯地进行一定的装饰作用,而具有教化表现。
《礼记·聘义》载:“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8]。在前代的儒学礼制规范中,君子通过佩玉约束自己的身心行为。到宋开始,传统的社会佩玉符号意义则逐渐转向世俗化、生活化的发展道路,不再局限于彰显君子品德的象征,更加注重儒学“仁”“礼”内容的普世要求,其世俗的教化意味更加浓厚,见图6。
图6 宋代黄玉龙纹韘形珮
宋儒极重视人伦,期望通过阐发义理来强调人伦的重要性,以人伦为根据,重建崩坏的礼制,在社会上的映射便是对多子多福的渴望,童子纹由此在宋代流行起来。宋代的仿古佩玉中也有直接的体现,如宋仿汉白玉双螭宜子孙佩,见图7。二者都以“宜子孙”为表现主题,尺寸相同,但是宋珮在汉璧的纹样基础上,出廓处将原有的凤鸟替换成童子骑羊纹,“宜子孙”三字进行笔法、位置的改变,使得宋佩更生活化,见图8。同时,宋佩上螭纹的雕琢技巧有所改变,螭体刻画肥圆,与童子纹两相照应,展现了不同于汉璧凶猛气势的一面。
图7 宋代仿汉白玉双螭宜子孙佩
图8 汉代宜子孙玉璧
仿古螭纹佩在前朝更多作为贵族礼制的象征,是王权政治的重要载体,与“天命”“天道”有着深刻关联。《说郛》引《汉旧仪》载:“皇帝六玺,皆白玉,螭虎钮。”[9]可见汉代螭虎为统治者像,有着明确的阶级等级规范。这一纹样历经战汉辉煌后,陷入没落,直至宋代金石仿古的兴起,才使其重回世间。这时的螭纹从权势等级象征转换到了世俗吉祥愿景上。《宣和博古图》载:“螭亦水兽也,盖有以戒沉湎而使不没于礼而已”“是以双鱼为饰,纽作螭虎者,鱼则取其和顺,而螭虎则取其制节,作乐之道如斯而已。”[10]这些大都取“警示”“诫勉”之意,所警示者无非“革贪”、勿要沉湎于物质,有“克己复礼”之喻。可见,仿古螭纹佩成为当时以仁为核心的理学伦理纲常内敛的表现。
4 结束语
历经唐末五代长期的动乱,宋代社会开启由上至下的“复古”风潮,提倡礼制的重建和世俗化,以维护国家治理。在仿古佩玉上能够看到宋人对传统的传承与创新。宋代仿古佩玉的兴盛是社会思潮传播过程中对儒家思想符号化的表达,其作为儒学礼制世俗化的物质载体,承载了用玉礼制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