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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盖的家乡

2024-03-15白金萍

骏马 2024年1期

白金萍(蒙古族)

又下雪了,落雪时仿佛天气也没那么寒冷了。下雪总让人莫名兴奋,尤其今年的雪大。那雪花有时是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轻盈柔美;有时是疏落有致的,有六角形的,有帶着圆形花边的,形状不尽相同;有时雪落无声,有时窸窸窣窣的,伴随细小的米粒般质感的唰唰的声音,一会儿就铺满厚厚的一层。那洁白洗去尘垢,也洗去内心芜杂。雪天是一定要去雪地里走走的。去河边散步,去栈道踏出第一行脚印,去不冻河,聆听河水的欢歌。不冻河,大寒天气里也不会结冰,河岸边被冰雪覆盖,河里还飘摇着嫩绿的水草,还常常可见耐寒的水鸟畅游其间。

根河小城,一年中有半年多被冰雪覆盖。它四面环山,步行不过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一处宁静之地。

山中的雪更深厚,常常没过膝盖,满山的树都披着银装,让你恍如走入了童话世界。凝结的雪花在枝头形成一丛丛一束束雪挂,簌簌的雪声更衬托山林的寂静。

要是遇到雾凇就更好了,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去爬馒头山或是岗楼山,许是山下水流的气息环绕,山间枝条、封冻的叶片都包裹上一层冰晶,晶莹剔透,在阳光里,变成了亮闪闪的水晶,明亮着你的眼睛,心也被洗涤清澈。没有什么事是爬一次山解决不了的。登到山顶,举目四望。河流啊,田地啊,楼房啊,工厂啊,还有远处的小山便都在眼底。顿时,人也觉得胸怀宽广了。

雪给家乡的冬天增添了灵动和生机,似乎让漫长寒冷的冬天变得温暖有趣。其实根河小城的冬天是极冷的。进入12月份,最低温度常有零下四十多度,而且会持续多日。地面像一块厚厚的钢板,坚硬且滑,弥漫的冷雾笼罩着小城,远山也瑟缩着肩膀,变得更瘦削了。那冷没有声音,干冷入骨,有一种摧毁一切、凝固一切的架势,让人谈冷色变。大家见面第一句话常常是,今天真冷啊,冷得冒白烟了。尤其每年元旦前后,人们没事基本不出门,出门也是马上钻进车里。交通信号灯被冻住是常有的事,连广场上的温度计也被冻坏了,汽车在外面停放会被冻得无法启动。有一年春节,根河局地最低气温达零下54摄氏度。让你惊叹“中国冷极”的称呼是名副其实的。

我们常抱怨天气寒冷。母亲说,她初来林区时,人烟稀少,比现在还要冷得多。

记得小时候住平房,父母在寒冬里拉柈子(林区的烧柴),家家冬天取暖做饭都是自己上附近的山上拉站杆(未伐倒的枯死立木)。那时煤很贵也很少有,满山满岭都是树,枯木倒木也多,人们就地取材,烧柈子。

上山拉柈子要早起,母亲常说,早点出门,越走越亮不耽误工夫。上山之前,把屋子烧暖,烙几张糖饼用纸包好,纸外面裹上头巾然后塞到棉袄里,棉袄外面系上腰带固定。水是不带的,渴了就吃山上的雪。一切准备好,出发时还是墨样的天,左邻右舍常常不约而同上山下山,互相照应。等我们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八九点钟,父母拉着满满一车站杆回来了,父亲趁着炉火还未燃尽,再填进满满一炉子柈子,太阳也升高了些,玻璃窗上的冰花被热气烘烤变得模糊,化成水顺着窗沿流下来。家家的“柈子墙”都齐整厚实。

母亲说,初来林区那些年,几乎没有夏天,就是夏天时节也穿绒衣绒裤,到了十月份落雪就不化了。立秋以后穿着棉裤去山里采蘑菇,由于无霜期太短,也缩短了蘑菇的采摘期。冬天为了御寒穿得更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头啊手啊都包裹严实,只露两只眼睛。在小孩子们厚厚的棉裤棉袄外面还要套上棉猴(过膝的大棉袄)。一个个圆滚滚的,摔倒了都不容易爬起来。

那样冷的天气却阻挡不了人们的脚步。林业工人在户外干活一干就是一天。那年月,冬季是林木采伐集材的旺季。林业工人们吃住都在山上,天不亮就出发,到施业区进行采伐,汗水常常浸透了棉衣,周身罩上了一层白霜,像个雪人。那时条件十分艰苦,他们吃大锅饭,住保暖性很差的工队帐篷。

听母亲说,林场还有女子采伐队,十七八岁的姑娘们巾帼不让须眉,在冰天雪地里利用坡道运材,让砍伐的原木顺着预设的滑道从山顶滑至山下,那笨重的木头顺山而下常常跑偏,或半路搁置,有时速度过猛,还容易把人剐蹭或拖拽受伤,她们却都无所畏惧。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奋斗的青春在汗水中闪光,从那时,她们也把根深深扎在这片冻土地带。

林区采伐的历史已渐渐远去,昔日的老平房都已变身林立的高楼。屋外天寒地冻,室内却温暖如春。冬的凛冽没有让人畏缩,反倒增添了迎难而上的勇气,越是寒冷,生命越是热烈,生活越是火热。

大自然虽然把偏远寒冷赐予这里,但同时也格外厚爱这片土地,以它特有的方式回报在这片土地生长的人们。

看,寒冷漫长的冬天里,雪花、雾凇、雪挂、幻日、冰圆盘、冷极光,冰瀑布……各种奇观轮番上演,让冰雪覆盖的家乡充满无限浪漫。

幻日常常会在下雪天之前出现。天空中飘着些薄而透明的云,经过太阳光折射,太阳的左右两边各出现一个小太阳,彩虹变身圆形,三个太阳被彩虹的光晕围成一个圆环,明亮但不刺眼。这就是幻日。冰圆盘奇观比较罕见,刚入冬时在连心桥附近的南河中形成了直径有4米多的冰圆盘,在水流和风的作用下,产生旋涡效应,冰盘游离岸边,随着河水流动逆时针旋转,独自浮于水面。有朋友说,那是爱的魔力转圈圈。

冷极寒夜光柱也是极美的。它的形成是由于极寒的天气,温度达到零下30摄氏度以下,空气中的水凝结成了冰晶,这些冰晶捕捉到附近的光线,像无数微型镜子一样,将光线折射回地面,高几十米的光柱,如梦似幻。尤其在广场灯带或是街道的路灯旁,冷空气捕捉到光,便紧紧相拥不愿离开。我们看到的那一束束光柱,五颜六色,比闪烁的霓虹更炫目。今年冬天还出现了彩色的天空。冷空气把城市的光收集起来,在天空中肆意涂抹,搅得天空一片色彩斑斓。

这冷在外人眼中褒贬不一。有的说,这里哪都好就是太冷,一出屋门立刻就被冻透了;有的却不远千里万里把自己裹成了棉花包特意来体验极寒。有的说,这里太偏远,有的却偏偏喜欢在这遥远宁静的一隅。

年少的我总想逃离这寒冷之地,而随着年岁渐长,却又有些留恋。我喜欢在林子里走,白桦林、落叶松林或是树林掩映的栈道上都好。树叶早已落尽了,山仿佛瘦了一圈,但是看上去也更加干练和刚劲,那落尽了的铅华正孕育着新生的希望。在这里没有桎梏和羁绊,心灵和自然融为一体。

我常想,是什么力量让父辈们在这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从无到有建设家园?我在雪野中寻找答案。如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不管贫瘠还是严寒,年复一年,都会在雪还未完全消融的原野最先播撒一片绿意,始终怀着深深的爱和无限的憧憬。

自然的草木山川不语,却默默滋养心灵。严寒总会过去,当穿越丛林的暖风悄悄来临,南河的堤坝,馒头山下的杨树和红毛柳悄悄萌发鹅黄黛绿,仿佛是一夜之间,山林就会披上绿装。家乡人爱说,看,山放绿了。不是变绿,不是染绿,而是放绿,那绿色没有过渡,没有渲染,没有预兆似的一夜之间全部绿了,像悄悄酝酿了许久后在一瞬间地绽放,迫不及待,酣畅淋漓。一个“放”字,饱含了家乡人多少期待和欣喜。

又飘雪花了。迷蒙中,我看到立于严寒之中白雪覆盖的家乡,也看到了那些倔强、可爱的身影。

责任编辑 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