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才有爱
2024-03-14邵锦平
邵锦平
一
提起表姐,我的心里总有疑问:从小就渴望被关爱的她,最终嫁给的是爱情吗?
表姐只大我七岁,可她的成熟和懂事程度可以当我的长辈。表姐三岁那年,大舅母病逝。大舅外出打零工,把表姐寄养在我家。父亲和母亲都是善良的人,那年他们刚结婚不到半年,心疼表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便把她当亲闺女看待。
母亲说表姐遗传了大舅母的基因,吃多少都长不胖,骨子里还有一股寻常女孩儿不具备的犟劲儿。我出生时,表姐已经上小学了。在我的记忆里,跟同龄人比,她确实瘦小,一双小眼睛总是弯成月牙儿,天生一张笑脸。
表姐手脚勤快,每天放学后放下书包,就主动帮母亲做家务活儿。母亲不让她做,让她出去玩一会儿。她嘴里答应着,趁母亲去忙别的时,又把拿起的活儿接着做完。后来我才明白,母亲说表姐骨子里的犟劲儿大概就是指她做事有始有终的韧劲儿吧。表姐认准的理,即便是十二头老牛也拉不回来。
表姐的婚姻大事也是她自己做的主。那年,表姐二十四岁,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家住远郊、兄弟姐妹众多的高个儿小伙子,年龄比她小两岁。两人见了几次面,表姐就决定嫁给他。
母亲劝她慎重考虑,小伙子家境贫寒,注定婚后只能白手起家。表姐的态度十分坚决,说两个人都有手有脚,只要勤快、吃得苦,就不怕挣不来一个体面的家。
那时候,我不懂表姐究竟是嫁给了爱情,还是嫁给了她想要的一个家。大舅母去世几年后,大舅又娶了新舅母,组建了新家庭,还生了四个孩子;母亲也有了我们几个儿女。表姐或许感到不适与孤独,觉得哪个家都不是她的。长大后,就更想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吧。于是,她就匆匆忙忙把自己嫁了出去。
二
表姐的第一个家在城市边糖厂附近的平房區,是两间低矮的出租房。我去过几次,每次都是人未进屋,就被从门窗中涌出的烟火气熏得后退。表姐和表姐夫在烟雾缭绕的屋内忙碌:表姐夫炒菜、蒸饭;表姐忙着烧火,装饭盒。等烟雾散去,盒饭装了满满两大铁丝筐,表姐夫坐到炕上歇息,表姐却如表上旋转的秒针,一刻也不停歇。她骑上装满盒饭的自行车,穿街过巷地销售盒饭去了。每当看到表姐奋力骑行的背影,我总担心她会因自行车后面偏重而如马失前蹄般仰面坠倒。然而表姐此时有骨子里那股韧劲儿支撑着,她能在自己与载货自行车重量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平衡,一路向前。表姐在令我担忧的同时,更令我惊讶和佩服。
几年后,表姐迎来了美满生活的鼎盛时期。她用积攒下来的辛苦钱买下了三间独门独院的平房,还生下一个聪明可爱的男孩。表姐夫在亲戚面前终于扬眉吐气了,每日餐桌上便多了下饭的酒和酒后微醺时的低调吹嘘。
那段时间,表姐眼里的笑是从内心迸发出来的,满足中透着甜蜜,一副嫁给了爱情、嫁对了郎的幸福模样。
然而,这幸福并不长远,美好被定格在了表外甥上初中后一个秋天的夜晚。接下来的日子对表姐来说是无边的黑暗。
那天夜晚,表姐夫和朋友喝完酒,在回家的路上,脚下一滑,跌进了路边施工的土坑。等他被救上来时,早已昏迷不醒。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几日,表姐夫命是保住了,却成了半个植物人,生活不能自理。从那一刻起,表姐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让苦心经营的家就此坍塌。
没有了表姐夫掌厨的核心技术支撑,表姐只好放弃做盒饭的生意,当了亚麻厂一名三班倒的纺织女工。考虑到表外甥上学的费用和表姐夫日常治疗的花销,她又兼职做了两份钟点工。
在最艰难的日子,外人看到的永远是她那双弯成月牙的眼、天生的笑面。可是,在无人的背后,表姐不知流下了多少苦楚的泪。我成家之后,面对生活中的一地鸡毛,越来越能体会表姐那双笑眼里隐藏着多少的艰辛和无奈。
很难想象,表姐是怎样凭借瘦削的肩膀独自撑起那个沉重的家,而且一撑就是二十三年。
三
表外甥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南方,拥有了自己的家庭。现在的家,只有表姐和表姐夫两人留守。这是表姐的第二个家,老房子推倒后,分给了她七十平方米的套房,两居室。表姐把向阳的主卧让给表姐夫养病,自己住在北面靠近厨房的小卧室。夜里睡觉的时候,两个卧室的门都敞开着,表姐夫那里只要有一丁点儿动静,表姐就立刻起身去探看。长此以往,她从浅睡到失眠,身子越发消瘦,整个人如同干柴棍,单薄得让人心疼。
因为表姐夫的牵绊,表姐的人生轨迹也注定了两点一线,除了打工,几乎和外界隔绝。在我看来,表姐更像是表姐夫二十四小时的义务工。
我去探望表姐时,不自觉地为她落寞的日子发出一声叹息:“表姐,你就这么爱表姐夫?一辈子苦自己,值得吗?”
她一愣,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然后回转头,用微笑回应我:“我和你表姐夫是一路共同拼搏走过来的,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什么爱不爱的,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没有一个互相取暖的人,说爱就是在讲故事。虽然你姐夫什么也帮不上我,可是回到家,有这么个人在,家就暖和,我心里也踏实。”
原来,在表姐的爱情观里,有家才有爱。她守着表姐夫,并不是因为道德良心的绑架,而是舍不得他们一起组建的家庭。如此,表姐是嫁给了爱情的吧,只是这爱情里有了更浓的亲情味。
编辑|郭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