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中华文明的五大特性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

2024-03-12

关键词:中华文明共同体中华民族

朱 军 张 兰

(1.云南大学 民族政治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2.云南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2023年6月2日,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在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首次明确提出中华文明的五大突出特性: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与和平性[1]。这既是中华文明的鲜明特质,又是中华现代国家建设的显著优势。新时代凝聚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磅礴伟力,共创民族复兴千秋伟业,必须立足泱泱华夏文明,赓续中华传统文脉,从中华文明的根脉中汲取营养。中国作为“以文化而非种族为华夷区别的独立发展的政治文化体”[2],探究中华民族的深厚文明底蕴,明晰中华民族发展的独特文化叙事,是确保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持续创新、发展壮大、开创光辉未来的应有之义。

十八大以来,围绕“中华民族共同体”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核心概念,形成了新时代党关于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推进了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创新发展。“中华民族共同体理论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时代化的成果”[3]。“中华民族共同体”作为一个创新性概念,不仅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结构具有事实刻画的描述性功能,同时还因为“共同体”的连缀使用和叠加强调,具有凸显“共同性”和“一体性”价值引导的规范性功能。于是,借用“共同体”概念以及与之紧密相关的社会理论,研究者们为中华民族研究提供了一个“共同体建设视角”[4]。但是,从宽泛和松散意义来看,任何具有共同性的人群都可以称之为共同体。用来刻画和描述“中华民族”的共同体需要具有规模的包容性、边界的确定性和结构的稳定性,“中华民族”必然要以“民族”“国家”这种具有规模边界和认同内核的实体性结构来承载和体现。这样,基于中华民族作为共同体的“民族属性”和“国家属性”,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阐释大致形成了民族视角与国家视角[5]。

民族视角关注中华民族作为民族实体的“多元一体”的演进历程、中华文化与各民族文化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以及区域性民族共同性逐渐生成国家的统一性等议题。国家视角关注中华民族作为国家民族的政治属性和国家属性,强调国家伦理、国家政策以及认同策略在塑造和构建各民族成为国民共同体中的机制性功能。尽管两种视角提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路径不尽相同,但都无法割断中华民族的自觉历史与自在历史,都强调要在历史文化演进和中华文明语境中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中华文明五大突出特性的提出,不仅阐明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深厚历史积淀和文化内涵,而且指明了中华民族共同体除了“民族属性”“国家属性”之外,还具有“文明属性”,把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现代国家建设”与“现代文明创造”融为一体,才能全面理清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重大现实问题。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要立足今日中国及当今世界实际,有效利用历史给予我们的各种资源和全部主客观条件,走中国特色发展之路,走中华民族特色发展之路,走中华文明特色发展之路[6]。本文拟以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为分析视角,系统性论证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历史资源、路径依赖、现实指向与未来发展等理论问题。

一、中华文明连续性决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要走中国式现代化道路

1.连续性: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重要支撑。认同是团结的基础,认同是价值的源泉。中华民族凝结全体成员和衷共济、团结一心的强大力量是以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深厚认同为前提的。中华民族绵绵不绝且不断发展壮大,离不开中华文明持续不断的丰厚滋养,中华文明的滋养,主要表现为对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意识的锻造。

首先,中华民族早在封建王朝开启之时就具有了疆域意识,在统一和连续的历朝疆域开拓中形成了稳定的地域空间认同意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稳定和连续,在于相对与世隔绝的自然地理环境,在于中华文明本身强大的融合、创新能力。从秦一统六国后的“北起河套、阴山山脉和辽河下游流域,南至今云南西北部和广东大陆,西起陇山、川西高原和云贵高原,东至朝鲜半岛北部的辽阔疆域”[7]37,再到清朝极盛时期形成的“北起萨彦岭、额尔古纳河、外兴安岭,南至南海诸岛,西至巴尔喀什湖、帕米尔高原,东至库页岛”[7]158的广袤疆域,及至当代“西起帕米尔高原,东到太平洋西岸诸岛,北有广漠,东南是海,西南是山”的相对稳定的中华民族生存空间[8]4,深厚的家国情怀熔铸于中华民族对于统一疆域空间的持续性追求。

其次,历朝统治者形成了强烈的尊奉中原王朝为合法政权的认同意识。历朝统治者都以在中原建立正统王朝为目标,少数民族也不例外。五胡十六国时期,胡人入主中原,开始积极的华夏化进程。北魏孝文帝将都城从平城迁至洛阳,要求说汉话,穿汉衣,改为汉姓氏,让皇族女子与汉人世家成婚,从内到外都透露出对于中原文化的崇尚和向往,也透露出胡人为了成为正统继承者,积极推动身份认同由“夷狄”向“华夏”转变。辽、元以及清朝作为由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建立起来的政权,更加积极主动地吸收中原王朝的政治文化,接受中原王朝的政治制度,并将自己定义为正统,表现出强烈的华夏化倾向。

最后,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认同意识发挥着深远持久的影响。在中国数千年的文化传播中,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派影响最大,经由董仲舒的继承发展,儒家学说成为封建王朝的正统思想。到了宋代,以朱熹、程颢、程颐等为代表,在批判转化汉唐经学的基础上,构建起义理化的新儒学发展范式,推动儒学创新发展,形成又一文化高峰,“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9]177。儒家思想成为中国主流思想,儒家经典成为官方指定教材。除此之外,儒家思想也深深影响到周边的国家与民族,形成儒学文化圈。儒家思想的“亲仁善邻”“知行合一”“因时达变”“推陈出新”等突出特性,深刻塑造着中华民族的精神特质。

2.传承历史文化传统,走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之路。西方民族国家构建是内部走向一体化、公民结为同一民族成员的过程[10],通过瓦解集群化状态的公民身份制度安排,走一国一族的单一民族国家构建之路。中华文明的连续性说明中华民族不是近代构建而无历史支撑的“想象的共同体”,也不是建立在单一文化、宗教信仰以及种族差异等基础上的族裔国家共同体。中华文明的连续性决定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必须结合中国历史传统,走中国式现代化建设道路。

第一,连续统一的疆域开辟离不开各民族的协力齐心,在继承历史疆域的基础上才形成如今的地理生存空间,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多民族色彩应始终贯彻到底。中华文明的连续性让国民看到了中华民族的过去,也憧憬着中华民族的未来。在近代民族主义的影响下,我国的民族国家构建之路也经历了究竟是构建单一民族国家还是多民族国家的纠结,最终选择了一条通过改造传统社会制度,实现文明转型的现代发展道路[11]。

第二,以中华文明为源头活水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与中国式现代化具有贯通性,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不能脱离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一方面,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不同于西方的民族一体化、民族同化和民族排外的民族关系模式;另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既有别于以欧美示范效应为核心的西式现代化,又区别于主张多轴心文明的多元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现代化,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要以中国式现代化五大重要特征为历史、理论与实践逻辑[12]。

第三,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之路深深扎根于古老中华文明,扎根于中华文化的历史传统。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要在各族人民群众心中牢固树立“五个认同”。“五个认同”继承中华文化“和合”观念的包容特性,从主权国家、中华文化、中华民族、政党政治以及制度道路五个方面,共同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与现代国家建设。牢固树立“五个认同”,就是凝聚各族人民群众对中华民族强烈的归属认同意识,并自觉承担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历史使命。

二、中华文明创新性决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要从“两个结合”中汲取思想资源

1.创新性:中华民族历久弥新的不竭动力。中华文明强大的创新性,形塑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样态。从源流上来看,中华民族自始便是多元的,民族文化间交往交流交融是历史的常态。博采众长、有容乃大,是中华文明诞育之时便携带的文化基因。正是在不同民族间的交往互联、重构融合中,打破了原生性民族的封闭性、保守性和落后性,不断促进中华大地多元民族群体的交流融合,推动中华文明不断向前发展。

中华文明创新性突出表现为统一多民族国家建立过程中的吐故纳新,积极汇聚、融合优秀民族文化。中华文明萌芽孕育阶段,各部落集团联系交往扩大,在交往冲突、混杂融合的过程中形成了以华夏文明为中心的中华文明原始形态,中华民族的内聚力在这一时期不断增强。中华文明发展定型阶段,统一多民族国家建立,各民族文化精魄形塑中华文明。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用“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量同衡”的方式弥合不同人群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等方面差异,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基本架构逐步确立。南北朝时期,各民族历经新的内部分化整合,承袭秦汉超大规模的国家形态。开放包容的唐朝“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9]344,吸收少数民族文化的积极因素,成为中国历史的黄金时代,开创空前盛世局面。中华文明普遍发展与局部转型阶段,民族间交流融合日益加深,统一多民族国家进一步向前发展。忽必烈建立元朝,使用汉制皇帝称号以及年号,实行汉化政策,但君臣和君民关系、观念文化等在一定程度上依旧保持蒙古风貌。有明一代,中央王朝加强对边疆的开发和民族地区的治理,加大对外交流,此后经清初王朝的努力经略,到清王朝中期,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已经稳定确立。19世纪中期,中华文明在挫折磨难中加速向现代文明转型发展。一方面,我国面临着内部社会矛盾激化的挑战;另一方面,工业革命为基础的西方文明极大冲击了中华传统文明。从20世纪中叶开始,在反复实践中,中华文明的创新性被中国共产党所掌握,重新确立了中国历史发展的主体地位,最终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走上了向现代民族、现代国家以及现代文明的全方位转型之路。

2.洞察时代发展大势,把握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主动权。在近代内忧外患的危机中,不同的政治力量和阶级阵营轮番提出变革主张,力图将中国从水深火热的境地中拯救出来,最终都无功而返。中国共产党充分认识到中华文明的强大力量,深刻掌握中华文明的创新性,自觉立足中华文明的根脉,作为历史能动的主体推动社会主义的革命、建设与改革实践,使近代蒙尘的中华文明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中国共产党立足五千年中华文明深厚根基,开辟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断推动“两个结合”,实现中华民族从自在到自觉再到自强的历史性转变。中国共产党积极主动推动“第一个结合”,夯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实践基础。推进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是深刻把握中华文明发展规律的又一次思想解放。“第二个结合”以“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原则让中华文明的天下观、道德观以及社会观等众多元素迸发新鲜活力,创造了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新形态。

“两个结合”的根本目的,在于推动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生根落地、开花结果,从而更好地解决中国的问题。一方面,推进“两个结合”,要立足中国具体实际,就是要立足国家发展历史方位,立足中国道路,立足社会主要矛盾与根本问题[13]。从民族工作的角度说,就是要以“十二个必须”为行动指南,立足民族工作新变化与新要求,统筹谋划并自觉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不断推进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另一方面,推进“两个结合”,要落地、扎根、超越中华传统文化,要立足中华文明的根脉,掌握历史发展的主动性,以创新的精神巩固文化建设的主体性。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角度来说,就是要涵育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与“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现代文明建设紧密联系。

三、中华文明的统一性决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与现代国家建设的有机统一

1.统一性:中华民族多元整合的核心观念。西方好分,中国好合,都是性之所欲[14]。连续五千年而不绝断的中华文明,离不开深入人心的统一理念,根深蒂固的“大一统”观念为中华文明的连续性创造了根本的秩序保障。无论是少数民族还是汉族掌握政权,都以遐迩一体为重要任务。中华文明的统一性,既是指将各族文化融为一体的强大吸纳能力,也是指古今中国始终以国家统一作为国家利益的核心追求。

一方面,中华文明的统一性突出表现为深入人心的大一统政治体制。大一统是历史中国达成的普遍共识与共同理解,在秦实行大一统国家管理体制的基础上,“百代都行秦政法”[15]。从秦统一六国到清王朝封建统治结束的两千多年间,统一的时间约占2/3,分裂时间约1/3,统一始终是历史发展的主脉络,即使出现分裂也能重新走向更高程度的统一。从古至今,人民都呼唤讴歌国家统一,厌恶痛恨分裂。从古代中国的“夷夏一体”到近代中国的“中华民族观”再到新时代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都贯穿着实现国家统一的价值诉求[16]。

另一方面,中华文明统一性突出表现为兼容并包的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思想观念。早在先秦时代,天下观就包含了多民族因素,表现出交融与统一的趋势,并且成为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的思想来源,形成“天下一家”“王者无外”的天下观的观念意识。“即使作为蛮、夷、戎、狄,事实上从很早以前也被看作是‘天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17]后世的儒家学说在吸收天下观与“夷夏可变”思想的基础上,提出华夷之别在于礼,在于文化,只要接受中华文化礼教就可以得到天命。在古代中国,天下皆行王法,没有族群之别和文化畛域。

2.以多元一体为归依,建设中华现代民族国家。“国家是文明社会的概括”[18],追求统一性的现代国家建设为“国土不可分,国家不可乱,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断”提供政治保障。大一统的政治体制、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思想观念,为历史上民族互动提供了秩序保障,促进统一多民族国家与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共生发展。现代国家建设是主权建设、国民身份建设和国家政权系统建设三位一体有机结合的系统工程[19]。中国也在从自身的文化资源和历史传统出发,以新时代民族工作的高质量发展为目标,积极推进现代国家建设。

第一,主权是国家最基本的属性,在主权国家视域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必须正确处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各民族意识之间的关系。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必须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根本原则,在维护中华民族根本利益的前提下,保障各民族公民的合法利益。从对内治理角度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具有包容性和涵盖性的认同意识,具有公共政治生活中的优先性。世界上民族冲突与矛盾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民族认同意识或者是被压制,或者是单一民族认同意识成为压倒性的国家认同构建内容,从而排斥其他民族认同意识的生存空间。从对外治理角度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实现民族团结与国家整合的精神性力量,在以主权国家作为行为单元的国际秩序格局之中,国家民族建设是国家利益的根本性保障,是国际竞争的重要政治资源。

第二,国民的社会政治身份是现代国家的基础,中华现代国家的国民身份建设,就是要以增进国民认同意识为根本旨归。近代以来,中国面临西方文明的冲击与打压,激发了民族观念、国民意识,并且促进了以民族整合国家的民族主义的广泛传播。西方民族观念的核心是打造一个公民联合而成的政治共同体,从而激发民众的爱国观念和国家认同。这是西方民族国家构建的现代性内核,这也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演进增添了时代内容。中华现代国家经国民宪制化、国民政治建设以及国民人民性内涵的铸造打磨,实现了封建王朝时代臣民向现代国家国民身份的转变[20]。中华现代国家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组织载体,在国民身份建设中要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依托,以“五个认同”为核心内容,增强各民族成员的“国家意识、法治意识和公民意识”,强化公民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身份、情感与价值认同。

第三,从国家政权系统建设上来看,中华现代国家建设是民主治理与有效治理的紧密结合。国家政权系统建设集中体现为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时代命题。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就是要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真正体现政权的人民属性,从而实现民主治理的目标。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则是优化政权体系的治理绩效,通过政策保障与公共服务,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和需要,从而实现治理的有效性。国家政权系统的建设在新时代民族工作“五项任务”中也有显著体现,既包括提升民族事务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也包括推动各民族共同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

四、中华文明包容性决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要博采众长和兼收并蓄

1.包容性:民族交融的精神保障。中华文明诞育于传统农耕社会,滋养出含蓄内敛、平和包容的儒家文化,在坚持世俗性观念之下,呈现出与西方截然不同的“政教分离”传统。美国著名学者塞缪尔·亨廷顿将当代的主要文明分为八种类型[21],其中只有中华文明是非宗教性的。在众多的文明形态中,中华文明并非以宗教作为政治统治正当性的依据,而是将伦理道德作为行动归依。

中华文明的包容性有三个面向。其一,在文明进程中形成的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传统。中国史就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发展史。早期华夏文明形成时,就已经出现了不同区域间的文化接触、融合。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以及仰韶文化解体后形成的龙山文化,在中原文化腹地较早开启了政治经济文化以及人口等方面的交叠融合。以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为核心的黄河流域文化,也深刻影响着长江中下游的良渚文化。在氏族部落扩张的部落联盟时期,甚至更早的含有神话色彩的三皇五帝时期,逐渐形成若干民族集团汇集与融合的核心——华夏。华夏文化群体历经夏、商、周三代,逐渐从多元聚为一体,在春秋战国时期及之后持续不断地进行人口迁徙与文化交流,最终在秦汉统一政权的凝聚作用之下发育成为汉族这一民族实体,成为一个具有凝聚力的核心。在分分合合的进程中,一方面少数民族不断为凝聚核心输入新的血液;另一方面,汉族不断充实其他民族,“从生物基础,或所谓‘血统’上讲,可以说中华民族这个一体中经常在发生混合、交杂的作用,没有哪一民族在血统上可说是‘纯种’”[8]26。

其二,始终坚持以儒家侵润多元宗教。作为维持几千年屹立不倒的政治-文化共同体,滋养其生长的中华文明有自己的一套信仰体系,不断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凝聚输送养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中华传统里似乎也应当有自己的‘宗教’”[22]。中华传统中的“信仰”一般指代儒释道,皆以有助王化、与民为善为义理趋向。唐朝宗密《原人论》中言:“孔、老、释迦皆是至圣,随时应物,设教殊途,内外相资,共利群庶,策勤万行……惩恶劝善,同归于治,则三教皆可遵行。”[23]三教经唐宋的融合发展,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兼容局面。其中,以宋明理学为典型代表,在发展儒家思想的基础上,融合吸收道教和佛教的思想元素,对于人性和修身的思考、对于宇宙和自然的理解等,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思想体系。

其三,中华文明始终坚持博采众长、兼收并蓄。丝绸之路的开辟,为中华文明同印度文明、中亚和西亚文化交流开辟了通道。一方面,丝绸之路促进了佛教东传,促使佛教在中国大陆上扎根开花,完成了非本土宗教的中国化。中国传统思想的儒家思想与道教和佛教一起,影响着中国思想文化的发展,三者互为表里,“外服儒风之上可以内宗佛理,或潜修道行,其间并无所冲突”[24]。另一方面,秦汉以降,随丝绸之路成为联结亚欧大陆的主动脉,中国与周边国家的乐舞互鉴融通更为频繁。外域各国各民族乐舞文化,在中原大地上得到广泛吸收发扬,以兼容并包的唐朝为典型代表。同时,中国的乐舞艺术,又被带到东亚以及东南亚等地区,推动周边国家民族乐舞艺术的形成与发展。

2.凝聚共性包容差异,持续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中华民族共同体是同质与异质并存的统一体,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要妥善处理好“同”与“异”间的辩证关系。一方面,中华民族共同性,是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进程中逐渐形成的,在各族人民群众中产生强烈向心力;另一方面,各少数民族也具有自身气质特色,构成中华民族的多元色彩。共同性的生成既包括在长期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自然而然的生成过程,也包括在经济、政治、文化以及社会等多方面的整合而生成。“共同性的‘稀薄’与‘浓稠’决定着共同体韧性的强与弱。”[25]浓稠的中华民族共同性需要始终坚持中华民族整体性,以中华文明潜移默化教化熏陶。中华大地上各民族之所以能够团结融合,“多元”之所以能够有机整合凝聚为“一体”,是各民族文化上的兼容并包、经济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密切联系以及中华民族追寻统一和谐的内生动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增进共同性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主流,并不意味着要消灭差异性,同时,也不能固化差异性。从西方国家的发展来看,西方国家走过宗教战争、种族屠杀和灭绝、“民族大熔炉”以及“民族大拼盘”等民族国家构建道路,时至当代仍旧摇摆于同化主义和多元主义之间,文化政策和实践依旧保持碎片化、撕裂化以及原子化特征。同化主义和多元文化主义作为两种重要倾向,西方有学者将其看作是多元文化主义概念的两端:一端是同化主义,社会差异的价值和好处以及其功能作用常常被忽视,并且将差异视作对社会统一的威胁;另一端是多元文化主义的碎片化[26]。施莱辛格将多元文化视作“美国的分裂”,指出在多民族融合的进程中逐渐背离“成就全新美利坚文化”的初衷,转而用“碎片化代替同化,用分离主义代替融合”[27]。

马克思主义民族融合理论认为,民族作为人类社会基本的组织形式,会在人类漫长进程中继续存在,但终将消亡于高度自由的共产主义社会。我国当前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民族消亡还很遥远,民族国家建设必须要尊重、包容民族的差异性,当然,尊重差异性也不是要固化差异。扎实稳固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要在突出和强调中华民族共同性的基础上,尊重包容各民族的多元性以及民族文化的差异性。扎实稳固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必须适应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新需要、中国式现代化新形势、中华文明现代新形态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新趋势。

五、中华文明和平性决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共通性

1.和平性:中华民族矢志不渝的文化价值追求。中国早已将以和邦国、以和为贵的“尚和合、求大同”思想刻进中华民族灵魂,融入中华民族血液中,对内施以仁政文教,对外不追求武力征服与殖民剥削。在崇尚王道而非霸道的儒家思想浸润中,中华文明的和平性质就此萌芽。西方传教士利玛窦在《中国札记》中写道:“他们很满足于自己已有的东西,没有征服的野心。在这方面,他们和欧洲人不同。”[28]

中华文明的和平性体现为天下一家的整体观念,表现为民胞物与、协和万邦以及天下大同的思想主张。民胞物与思想,主张秉持“万物一体”“天人合一”,世间万物皆同伴,世间民众皆兄弟,与儒家经典亲亲仁爱思想一脉相承。协和万邦的价值理念,来源于我国对于和平与合作的追求,以及对于全球发展与繁荣的共同愿景。此思想成为中华民族重要的文化基因,不仅在促进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而且也成为中国历来与其他国家和平交往的重要原则。天下大同理念,源自儒家经典思想,强调人类共同的价值观与社会道德标准,是中华文化道德精神的根脉,也是爱好和平的中华民族的美好夙愿。

2.奉行“天下一家”理念,贯通两个共同体建设。中华文明生长于相对稳定的农耕社会,孕育于尚“和合”的儒家文化中,成长于宽松包容的文化环境中,始终坚持自身的世俗性取向,不追求绝对超越的存在。西方世界的宗教战争、王朝战争以及两次世界大战无不是在绝对主义、民族主义等西方中心主义思维下发动的,给世界人民带来了极深的灾难。在当今交流愈加频繁的时代,西方某些国家仍旧固守冷战思维,仍坚持以抽象的绝对精神为主导,甚至重新祭起民族主义的大旗,以邻为壑,为全球治理制造了困局和障碍。

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有两条主线:服务民族伟大复兴,促进人类共同进步。两个共同体建设相互贯通具有合理性与必要性。其一,从“天下一家”到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旨在击碎强国必霸的现实主义政治逻辑。中国始终倡导合作共赢的和平主义。我国在多种场合一贯强调和平的重要性,习近平总书记更是提出了中国梦、亚太梦、世界梦等多种构想。其二,从“天下大同”到为世界谋大同,中华民族以自身发展为世界发展注入强劲动力。在处理应对中国和世界民族问题时,要注意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我国不断推动“一带一路”建设,积极做好对外援助工作,证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是“修昔底德陷阱”所预言的大国的零和博弈关系。其三,从“协和万邦”到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始终以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根本目标。良好的国家秩序和外部环境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稳固的发展空间。我国始终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旗帜,将“协和万邦”的和平、和谐、和睦思想延伸到国际交往与国际事务处理之中。

六、总结与展望

寻根问祖,追本溯源就是回答“我们是谁”“我们从哪来”的问题。中华民族在漫长历史长河中经自在到自觉,在两个大局交汇的关键期,不仅要追本溯源,而且要鉴古知今,回答“我们到哪去”的问题。对于中华文明的研究不仅要将眼光放在溯源工程上,还要加强中华文明绵延历史和传承发展的相关研究。研究中华文明就是要揭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演进进程,发掘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明根基,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凝聚向心力。

回眸过去,就是要从中华传统文明中挖掘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宝贵资源。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必须扎根中华文明的肥沃土壤,否则就只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要传承创新中华传统文明“大一统”“天下观”“华夷一体”等文化基因。中华传统文化的“大一统”文化基因,使得历代王朝将一统中国视作社稷追求,视为统治者的“天命”,也为古代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打下基础。中华传统文明的“华夷一体”基因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生成的历史基础,这种观念的现代转变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以及多民族国家建设产生深远影响。

立足现在,就是要着眼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现代基础。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作为中华文明的最新形态,体现着当前社会新的发展诉求、新的时代问题以及新的解决路径。首先,新的征程上要增强历史主动性,必须始终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我们党是先进的政党,始终坚持与时俱进的品格,创新性提出“四个共同”“四个与共”“五个认同”等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涵。其次,建立各民族互嵌式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从“五个嵌入”全面推进现代社会的有机团结。最后,要构建符合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现代文明叙事话语和宣传话语。在中华现代国家建设中,发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与世界文明共振的声音、共情的故事以及共享的经验。

面向未来,就是要从更新发展的中华文明中扎实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中华文明也需要不断更新发展,需要超越各民族文化的差异性,超越不适合时代发展的文明旧形态。建立一种适合现代国家发展与全球治理的文明新形态,要充分弘扬中华文明的包容性和创新性,持续推进中华文明与世界其他文明的交流对话,畅通世界读懂中国的通道窗口。文化作为国家、民族的灵魂,文脉同国脉相连。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局势复杂多变,在应对波诡云谲的国际局势中要增强制度自信和道路自信,充分彰显泱泱大国的文化魅力。

猜你喜欢

中华文明共同体中华民族
4000年前的中华文明什么样儿?
爱的共同体
共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
中华民族的独立之路
聚焦中华民族之瑰宝“非遗”
共同体的战斗
追寻“华胥氏”——中华文明的早期开垦者
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有力保证
把中华文明的底色铺陈好
From Xia People to Han People and to Chinese Nation— A Study of the Trajectory of the Cohesion and Integration of Chinese Ethnic Grou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