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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视角下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的影响①

2024-03-09王萍张楠尚锦云李逸明

南方人口 2024年1期
关键词:隔代照料代际

王萍 张楠 尚锦云 李逸明

(1.西安科技大学 老龄社会发展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600;2.西安科技大学 管理学院,陕西 西安 710600;3.北部战区总院心内科,辽宁 沈阳 110015)

1 引言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提出:“实施积极应对老龄化国家战略,发展养老事业和养老产业,优化孤寡老人服务,推动实现全体老年人享有基本养老服务”,养老问题得到空前重视。正在发生的社会经济和人口变化重塑着农村家庭结构,趋于小型化的家庭规模意味代际间长期分离居住,同时我国人口老龄化现象持续加重,这对农村老年家庭传统的代际方式提出挑战。而代际支持仍以家庭成员获取支持和情感幸福的方式[1]稳固着代际纽带,探究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影响的发展趋势意义深远。

然而,既往代际支持影响因素研究或从两代人的社会、经济、人口学特征展开,或从静态视角)出发探究居住安排及家庭结构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的影响,鲜有研究基于年龄视角考察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影响的动态趋势。而代际支持本就于两代人来往取予间进行,家庭结构转变及老人年岁增长均会作用于代际支持,把握年龄维度的重要性考察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代际支持的动态发展趋势意义深远,这关系老人健康福祉,也必将影响家庭、社会以及政府养老资源的投入。年龄视角下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代际支持发展的动态影响亟待研究。

2 文献综述

代际支持作为代际间重要的资源交换方式,是老人家庭养老的重要环节,囿于进行代际支持的空间限制及支持对象异质性,学界对老年家庭代际支持的影响因素研究多围绕家庭结构及代际双方社会人口—经济特征展开研究。

首先,不同家庭结构及其转变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存在深刻影响。其一,不同家庭结构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影响存在差异。研究指出独居老人通常从子女处得到更多代际支持[2],也有研究认为因地理位置受限,空巢家庭老人与子女情感支持及子女生活照料匮乏,老人更多依靠自我照料。相较空巢及大龄未婚家庭,三代直系家庭兼具抚幼和养老功能,此家庭结构老人所获经济支持最多[3]。同时,隔代家庭老人因抚育孙辈也相应会获得成年子女更多经济支持[4],该现象在中国农村很是常见,也通常为老人换取子女经济支持的重要渠道[5]。仅与配偶同住家庭老人对子女的精神慰藉与照料支持存在“挤出作用”,但同时会挤入子女经济支持[6]。有学者从居住安排角度探究其对老人代际支持的影响。研究指出家庭成员居住距离越远,支持流动的可能性就越小,相较于住得远的老年父母与子女,住得近的会提供更多代际支持[7][8]。同时,居住安排对代际经济支持存在邻近效应,与父母同住的子女更可能为父母提供经济支持且支持水平也更高[9]。由此,本文推断学界在家庭结构对老人代际支持的影响所持观点虽不一致,但家庭结构能够通过其代际间不同居住安排对老人代际支持影响产生差异。其二,不同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代际支持具有显著影响。Aziz 对马来西亚的研究发现,老人独立生活并不意味与子女疏远,来自子女的生活照料会相应减少,但其代际情感交流仍密切[10]。Muia 对非洲的研究发现,“变为仅与配偶同住”使代际间支持交换的可能大幅降低[11]。目前国内关于家庭结构转变对代际支持影响的研究尚少,有研究指出代际支持会引起家庭结构发生转变,为子女提供更多照料支持的老人更可能变动为多代同住,与子女情感越亲密的老人独居可能性越低[12]。其余研究多为讨论家庭结构小型核心化这一变迁结果对代际支持有何影响,而其研究观点不尽一致。一种观点认为该结果会引致家庭支持资源减少,并将逐步导致家庭养老功能削弱[13]以及孝道观念衰落[14]。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成年子女外出所致的空间分离效应诚然对老年父母的日常照料与情感慰藉有所弱化,但成年子女因外出带来的“增收效应”以及家庭养老资源“补偿效应”会加强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并未全面弱化农村老年家庭养老支持,而是推动家庭养老由“侍奉在侧”型向“成就安心”型转变[15]。学界目前关于不同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代际支持影响尚缺乏,但却能合理推测两者存在紧密联系。由此,本文推理不同家庭结构转变会直接影响老人代际支持。

其次,代际双方的社会人口—经济特征会对代际支持产生深刻影响。第一,老人的社会人口—经济特征对代际支持具有显著影响。有研究指出随老人年龄增长,子女向其提供帮助的可能性也越大[16]。同时老人在收入水平较高、拥有房屋产权、在婚或丧偶情境下更倾向为子女提供支持[17]。也有研究报告相较单身老人,在婚老人与其子女情感交流越弱[18],老人遭受疾病冲击使子女提供更多代际支持。由此,本文推断老人的社会人口—经济特征能够直接影响其代际支持。第二,成年子女的社会人口—经济特征对老人代际支持具有显著影响。研究发现儿子为父母提供家务帮助的可能性比女儿更小[19],且儿子倾向提供经济支持,女儿更可能提供工具支持,相较女儿,父母更可能为儿子提供经济和工具支持[19]。子女的受教育水平及工资收入能体现其与父母经济联系水平[20]。当成年子女初入社会或是成家时,沉重的压力使他们迫切需要老年父母的支持[21],而随着子女经济状况改善,其在资源分配时倾向支持子代,这种“恩往下流”的后果会导致老人赡养资源保障不足[22]。同时,子代与其配偶关系越好,则为老年父母提供经济支持越多[23],反之亦然。由此,本文推测成年子女的社会人口—经济特征会直接影响老人代际支持。

最后,作为人口背景特征的重要变量,年龄高低反映老人在增龄中的生理机能状况、心理成熟度、生命历程时期以及个人阅历。年龄效应指年龄增长对人的生理和心理产生的影响[24]。一方面,老人身体健康状况随增龄而衰退。另一方面,老人年龄增长,随之伴随其社会经验的丰富以及观念和态度的改变[24]。而以上变化均会作用于老人,并相继直接改变其代际支持行为。同时,年龄效应会通过影响老年家庭结构类型而后间接影响老人代际支持状况。步入高龄的老人大多因自身生理机能受限而需要与子女同住,以上与子女同住的家庭结构继而会增加老人获得日常照料的可能。因此,基于年龄视角考察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增龄老人代际支持影响的动态趋势亟待探索。

综上,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影响深远,本文将从以下三点展开研究:(1)在城市化进程与老龄化背景下,农村老人代际支持的发展趋势及家庭结构转变态势如何?(2)年龄视角下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影响的动态趋势如何?(3)其根源如何?

3 数据与方法

3.1 数据来源

本文采用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进行的“安徽省农村老年人福利状况”2001-2018年7 期追踪调查数据。采用分层多级抽样方法对巢湖农村地区60 岁及以上老人进行调查,基期调查的设计样本量为1800 位老人。实地调研中调查员入户对老人询问,内容包括老人及其每个子女的信息。鉴于本文需研究追踪阶段相邻两期家庭结构变化情况及代际支持水平,故在剔除无子女以及重要变量缺失的样本外,还需筛除由基期开始未参与过连续两期及以上调查样本,样本流失情况如表1 所示。

表1 2001-2018 年跟踪调查基本信息(个)

3.2 变量设计

3.2.1 因变量

因变量为代际支持。依据既往研究[25-26],代际支持被界定为经济支持、日常照料以及情感支持。(1)老人经济支持的获得被界定为子女“有没有给过您(或与您同住、仍健在的配偶)钱、食品和礼品?”,以测量调查前12 个月内子女为父母提供的现金与实物的货币价值,并将其总数取对数。老人经济支持的提供被界定为“您(或与您同住的、仍健在的配偶)有没有给过这个孩子钱、食品和礼品?”测量方法同经济支持的获得测量方法一致。(2)老人日常照料的获得包括两个维度,分别是老年父母与成年子女间家务帮助和生活起居照料支持,老人家务帮助的获得包括子女为老人提供的如打扫卫生、洗衣服、洗碗等家务帮助;生活起居照料的获得包括子女为老人提供的帮助洗澡、穿衣服等生活起居上的日常照料。通过询问为老人提供家务帮助和日常起居照料的子女(包括其配偶、孙子女)及其帮助频率来衡量老人获得子女生活照料的水平。采取“1= 很少,2=每月几次,3=每周至少一次,4= 每天都做”,将其数值进行累加。老人向子女提供生活照料通过询问老人向其提供家务帮助(如打扫卫生、洗衣服、洗碗等)和生活起居上照料(帮助洗澡、穿衣服等)的子女(包括其配偶、孙子女)及其帮助频率,来衡量老人对子女提供生活照料水平。测量方法与老人获得子女生活照料的测量方法一致。(3)代际间情感支持水平的测量通过询问老人以下三个问题:“从各方面考虑,您觉得和这个孩子感情亲近吗?”“总的来讲,您觉得自己和这个孩子相处的好吗?”“当您跟这个孩子讲自己的心事或困难时,您觉得他/她愿意听吗?”,采用三级测量“1=从不、2=有时、3=经常”,把老人所有子女的情感得分取平均值得到情感支持得分,得分越高感情越好。

3.2.2 自变量

自变量为家庭结构转变。在王跃生对家庭结构划分基础上[27],并根据代际居住情况将家庭结构划分为以下四类:(1)独居;(2)仅与配偶同住;(3)二代及以上同住;(4)隔代同住。基于此产生以下八种家庭结构转变类型:(1)变为独居;(2)变为仅与配偶同住;(3)变为二代及以上同住;(4)变为隔代同住;(5)一直独居;(6)一直仅与配偶同住;(7)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8)一直隔代同住。具体赋值见表2。本文研究追踪过程中相邻两期家庭结构转变中的“基期”为相对概念,例如研究2001-2003 年家庭结构转变时,基期为2001 年,而研究2003-2006 年家庭结构转变时,基期为2003 年。

3.2.3 控制变量

控制变量为老人社会人口—经济特征及健康状况:老人的社会人口—经济特征包括老人的年龄、性别(0= 男,1= 女)、出生队列(1=1932-1941 年;2=1922-1931 年;3=1922 年以前)、受教育程度(0= 未上过学,1= 上过学)、婚姻状况(0= 不在婚,1= 在婚)、子女数(≥0)。健康状况以老人健康自评和行为能力来衡量。老人健康自评通过询问老人“您认为您自己现在的身体健康状况怎么样?”(1= 很好;2= 好;3= 一 般;4= 不好)。老人行为能力包括基本日常生活自理能力,(PADL)(上厕所、吃饭、洗澡、穿脱衣服、下床或从椅子上站起来、房间走动)和使用设施的生活自理能力,(IADL)(做饭、乘车、做家务、管理家庭钱财、购物)以及活动能力(提起或搬动10 公斤重物、爬一层楼的楼梯或台阶、弯腰或跪坐、步行100 米)采用“1= 没有困难,2= 有点困难,3=自己根本做不了”三级测量,结果累加得出,取值范围为15~45 分,得分越高表明生理功能状况越差。7 期量表Alpha 信度系数分别为0.889、0.966、0.957、0.958、0.948、0.953、0.953。

3.3 模型建立

利用“安徽省农村老人生活福利状况”7 期追踪调查数据,本文在模型选择时考虑到老年人群体代际支持发展的不同质性,故尝试使用Mplus 软件建立潜类增长模型进行分析,而模型结果显示本文老年人代际支持发展趋势实则趋于同质,于是采用更合适的个体增长模型。本文采用个体增长模型分析年龄视角下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影响的动态趋势,以日常照料(即家务帮助及生活起居照料)作为因变量为例,建立如下模型:

层二:β0j=γ00+γ01Cohort+γ02Edu+γ03Sex+υ0j(2)

层一模型由各调查点老人观测值构成。Yij代表老人j 在调查时点i 获得(或提供)的家务帮助水平(或生活起居照料),截距β0j代表老人在基期获得(或提供)的家务帮助(或生活起居照料)水平;(Age-60)代表老人j 在调查时点i 的实际年龄减去60,使得截距β0j具有现实解释意义;(Livingij-Living0j)代表老人j 在调查时点i 的家庭结构与相对基期比较后的变化;GFSij与PFSij分别代表老人从子女处获得或提供给子女的经济支持;ESij为情感支持;Childij、BAij以及SRHij分别为老人存活的子女数量、行为能力以及健康自评;层二模型纳入老人间个体差异。Cohort、Sex、Edu 分别为老人的出生队列、性别以及受教育程度,层二基期变量决定层一截距项β0j。本文应用专业多层线性模型软件包 HLM6.02 进行个体增长模型的统计分析。

4 结果与讨论

4.1 描述结果

表3 显示随老人年龄增长,“变为独居”、“一直独居”和“一直仅与配偶同住”家庭结构总体呈上升趋势;“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和“变为隔代同住”则相反;“变为仅与配偶同住”和“变为二代及以上同住”呈上下波动趋势;“一直隔代同住”保持不变。老人获得家务帮助和生活起居照料水平呈先下降后上升再下降趋势,老人提供日常照料水平于波动中总体呈下降趋势,提供经济支持水平随年龄增长而下降,而获得经济支持水平则相反,代际间情感支持水平在各年龄段均保持稳定。女性老人略多于男性老人,平均年龄由70.73 岁上升至80.71 岁,受教育程度低,每位老人平均拥有4 个子女,老人行为能力随年龄增长逐渐退化,健康自评总体呈先上升后下降趋势。

表3 2001-2018 年7 期追踪老人样本描述统计表

4.2 回归结果

表4 为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日常照料影响的个体增长模型回归结果。该部分共12 个模型,其中每3 个模型一组分别探讨年龄、家庭结构转变以及两者交互对老人日常照料支持的影响。模型1 与模型7 中截距为正,而年龄参数为负,年龄平方参数为正。这意味年龄对老人获得日常照料有正向影响,但短期内随老人增龄,会减少其获得照料的可能,而随长期增龄,老人越可能获得更多照料。模型4 与模型10 中截距为正,年龄参数为负,表明老人随增龄提供日常照料可能变低。模型5、8、11 显示,“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 变为隔代同住”以及“一直隔代同住”均在1%的水平与老人提供家务帮助显著正相关,而当家庭结构转变与年龄交互后,模型6、9、12 显示,上述家庭结构转变与老人提供家务帮助呈不显著负相关,同时会提升老人获得生活起居照料水平。此外,子女数越多会使老人获得更多日常照料。与子女感情越好的老人获得家务帮助水平越高,也相应会提供更多家务。行为能力越差的老人对日常照料需求越高,提供日常照料水平越低。

表4 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日常照料水平影响的个体增长模型估计值(N=5771)

表5 为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经济支持水平影响个体增长模型回归结果。模型1 显示年龄平方与老人获得经济支持水平呈显著负相关。模型2 和模型5 显示,“变为隔代同住”和“一直隔代同住”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提升老人获得与提供经济支持水平,且该水平均高于其他老人。当家庭结构转变与年龄交互后,模型3 显示,随着增龄,表中所列八种家庭结构转变均与老人获得经济支持水平呈正相关;模型6 显示除“变为隔代同住”与“一直隔代同住”,其他家庭结构转变均使老人随增龄而增加经济支持提供。此外,受教育程度会显著提升老人获得以及提供经济支持水平;子女数显著提升老人获得经济支持水平,同时显著减少老人提供经济支持水平。

表5 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经济支持、情感支持水平影响的个体增长模型估计值(N=5771)

表5 模型7-9 为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情感支持影响个体增长模型回归结果。模型7 显示,年龄平方与代际间情感支持在5%的水平呈显著负相关。模型8 显示,所列八类家庭结构转变均会增强代际间情感支持水平,其中“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与代际间较强的情感支持呈显著正相关。当家庭结构与年龄交互后,模型9 显示,“变为二代及以上同住”和“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在5%的水平上对老年父母与子女间情感亲密程度具有减弱作用,其余六种家庭结构转变均不同程度增强代际间情感支持。此外,老年母亲与子女感情更亲密;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老人越倾向与子女有良好的情感交流;在婚老人与子女关系更融洽;行为能力越差的老人与子女感情越差。

4.3 结果讨论

综上,年龄在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代际支持发展的过程中具有调节作用。为更直观呈现研究主题,本文基于追踪调查期间老人年龄增长视角,分别绘制家庭结构转变对老人代际支持影响的二次拟合曲线图,如图1-5 所示,并将生活起居照料与家务帮助合并为日常照料进行分析。

图1 老年人获得日常照料支持发展趋势

4.3.1 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日常照料支持水平影响趋势回归结果讨论

由图1、图2 可知,随家庭结构和年龄共同作用,老人获得日常照料呈应需而供趋势发展,不同家庭结构老人提供照料水平呈下降态势。首先,二代及以上同住老人由于增龄会减少提供照料,同时骤升的照料需求因与子女同住而被及时满足。随“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老人步入高龄,其获得日常照料呈先下降后上升趋势,且上升速度最快,而提供日常照料趋势相反。这是因为该家庭结构低龄老人身体功能状况尚好,自我效能感驱使老人乐于照料子女。而随之步入高龄,身体功能的限制使其无法提供照料而需要更多支持,此时该家庭结构子女积极回应老人照料需求[28]。“变为二代及以上同住”使老人获得更多日常照料,这是因为无关年龄高低,此家庭结构老人在该节点均产生了较强的照料需求,随后其子女应需而供。本文认为,中国传统孝道观念仍深刻根植于农村成年子女内心,年龄调节下老人的照料需求促使家庭结构转变,子女也相应回应其养老期待。表明在社会养老资源供给不足的现实下,可通过弘扬孝道观念及引导子女积极赡养老人而巩固家庭养老,可于一定程度缓解农村社会养老压力。

图2 老年人提供日常照料支持发展趋势

其次,隔代同住家庭老人担任“照料者”角色,照料强度随年龄调节减弱。其一,“一直隔代同住”和“变为隔代同住”老人提供日常照料水平随其增龄呈先上升后下降趋势,且水平均高于其他老人。这是因为,在早期处于低龄的老人照料孙子女尚有余力,但在长期隔代照料的情境下老人逐渐步入高龄,双重冲击引致老人生理机能下降,使其提供照料有心无力[29]。其二,虽均为隔代家庭,相较“变为隔代同住”,“一直隔代同住”老人随增龄会获得更多日常照料。其原因可能是由于适度照料对老人有益,但过度照料会损害老人健康而加速其老化,后者因长期隔代照料身体机能变差,故会得到更多照料支持。可以察觉农村老年父母仍秉持“家族传承观念”以及为家庭经济繁荣而做出贡献的“牺牲精神”向子女提供支持,但渐入高龄的老人身体机能本就不容乐观,持续照料会重创其健康,此时代际虽不同住,子女也会为其给予更多照料。国家“十四五”规划提出:“需健全老年健康支撑体系,使老年健康水平不断提升”,隔代同住的农村老人因长年供给隔代照料,其健康状况亟需关注。

最后,仅与配偶同住家庭老人获得照料随年龄调节无较大变化,且均呈较低水平,老年配偶间的照料对子女照料存在替代作用。“变为仅与配偶同住”与“一直仅与配偶同住”老人获得与提供日常照料水平都较低,本文认为以上家庭结构,配偶提供的家庭照料居核心地位,子女照料仅为补充,前者一定程度对子女照料具有替代效应,印证了“少来夫妻老来伴”。家庭关系由横向夫妻关系与纵向代际关系一同构筑,和谐的配偶关系能较好平衡老年夫妻间的健康照料需求,丧偶老人的黄昏恋及再婚行为通过补偿机制能弥补子女养老弱化的现实[30],农村社会出现的大龄未婚或丧偶老人的“搭伴养老”行为应给予理解支持。

4.3.2 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经济支持水平影响趋势回归结果讨论

由图3、图4 老人获得及提供经济支持水平对比可知,自下而上的经济支持仍是农村老年家庭代际经济支持的主要流向[31]。处于以上八种家庭结构转变的老人因年龄调节,随增龄均会获得更多经济支持,支持水平高低因不同家庭结构而异。

图3 老年人获得经济支持发展趋势

首先,隔代家庭体现了明晰的代际分工模式。相较其他家庭结构转变,在增龄过程中,“变为隔代同住”和“一直隔代同住”老人会得到子女更多经济支持,这是子女对老年父母照料孙子女的补偿。再者,步入高龄的老年父母获取经济资源水平逐渐下降继而会更依赖子女的经济支持,同时,子女经济支持是农村父母晚年的重要生活来源[32],所以老人会通过隔代照料约束子女向其提供经济支持,体现了该家庭结构的“代际互惠”及“代际功能互补”。同时以上两种家庭结构老人提供经济支持水平随年龄递增呈缓慢下降趋势,这是因为该家庭结构老人通过照料孙子女提供工具性支持,随之会减少经济支持的提供。概言之,隔代家庭中两代人不同支持行为实则是借助老人的闲暇优势以及子女的经济优势实现需求互补。

其次,“变为独居”老人随增龄为子女提供更多经济支持。这是因为选择转变为独居的老人独立生活能力较强,随年岁增长,年龄的调节使高龄老人更关注自己身体功能的自主性和独立性,较之低龄老人,高龄老人更愿意提供经济支持[33]。此外,“变为独居”的老人或许还不适应独居生活,愈加高龄的老人日常社会活动趋于单一,故其会通过向子女提供经济支持的方式加强代际间沟通纽带,减轻其因独居所致的孤独感,同时该行为会增强他们的“社会交换感”和“生活掌控感”。由此,合理推测可为农村高龄独居老人提供定期走访慰问的社会养老服务纾解其养老困境,为营造老年友好型社会贡献力量。

4.3.3 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情感支持水平影响趋势回归结果讨论

由图5 可知,除“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外,其它家庭结构老人随年龄调节均与其子女保持良好的情感交流,代际关系以“远方的亲密”为特征。这表明大多数家庭成员虽在地理空间上分散,但在情感上并未疏离[34]。

图5 老年人与子女情感支持发展趋势

首先,“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老人随增龄与子女间情感愈发疏离,其二次拟合曲线随调查时点呈走低态势。这是因为两代人生活观念不同,在同一屋檐下难免产生代际摩擦,并会积累更多家庭矛盾,继而会影响代际间情感亲密;此外,老人身体健康状况、认知功能以及经济资源获取能力随年龄增长每况愈下,原本作为家庭“贡献者”的老人无法再为家庭供给更多资源,相反却需要更多来自子女的支持,所以随两代人长久的同居共爨,子女会逐渐对老人生出不满情绪。久之,该情境的延续会导致代际间情感亲密度降低。

其次,“变为二代及以上同住”老人与子女情感支持呈较低水平,且随年龄增长呈先下降后上升趋势。这是因为随着增龄选择转变为该家庭结构的老人大多有必须与子女同住需求——寻求更高质量、更近距离以及更深的照料[35],即使与子女同住难免产生代际冲突,但根据“社会情感选择性理论”,高龄老人因年岁积累,善于调和行为与观念的冲突,能使情绪较为稳定平和,同时其体验到的消极情绪也更少[33][36],所以该家庭结构老人会在满足自己照料需求的前提下,积极维系代际间感情。总而言之,年龄效应对该群体老人作用尤为明显。随着年岁增长,生活阅历的增加或许造就了老人温和、不争的处世态度。而反观“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老人,可以发现与子女长久的同居共处仍会导致代际间情感疏离,可以猜测至少在“变为二代及以上同住”家庭中存在老人温和、不争态度下长期的隐忍,而这种情绪的长期延续会逐步损害老人福祉。故为此家庭结构老人群体提供心理疏导服务,并在社会范围内向成年子女弘扬家庭孝亲敬老传统美德至关重要。同时,针对该家庭结构高龄老人群体,可为担任“家庭照护者”的同住子女提供“喘息服务”,通过增强家庭养老支持政策实现家庭养老供给力量正向循环。

5 结论与建议

5.1 结论

本文聚焦年龄效应构建个体增长模型,深入探究了年龄视角下家庭结构转变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的动态发展趋势,得到以下主要研究结论:

(1)家庭结构小型核心化以及代际分离已成为农村老年家庭常态,子女的向上代际支持仍发挥重要作用。当老人逐渐步入高龄,其家庭结构主要以独居和夫妇核心家庭为主,家庭结构的小型化趋向带来了老年父母接受照料支持的减少,但代际间来自子女的经济支持仍密切,两代人情感关系呈“远方的亲密”。

(2)不同家庭结构体现出代际间不同代际支持策略,同时该策略因老人年龄调节而有所调整。其中,随年龄调节,“变为独居”老人会为子女提供更多经济支持;“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老人与其子女间情感亲密越差;“变为二代及以上同住”老人逐渐获得更多日常照料;“一直隔代同住”与“变为隔代同住”老人会得到子女更高水平经济支持,并减少照料支持提供。

(3)传统孝道文化及老年父母的牺牲精神仍是左右农村老年家庭代际支持的内在根源。与老年父母分离居住的子女自觉照料有所缺失,进而会加强经济与情感支持的提供,拥有闲暇优势的老年父母秉承利他主义以及互惠精神为子女及孙子女提供照料,代际纽带随着两代人的支持交换得以加固。

研究揭示了:

(1)家庭养老在农村的主体地位仍牢固,与子女不同住家庭存在老人照料缺失问题,在社会养老服务供给不足的农村地区,巩固家庭养老的主体地位对缓解农村社会养老压力意义深远。

(2)在积极老龄化背景下,应当重视家庭结构转变与年龄两者交织下老人代际支持发展的差异性,基于此应倡导不同家庭结构老人作为异质群体接受差异化社会养老服务,由此可高效改善农村老人生活福祉,并促进释放老龄人口红利。

(3)虽身处社会转型期,孝道观念深刻根植于子女内心并不断驱使其改进代际支持策略,通过两代人的不同支持行为,利用各自优势实现需求互补,这对促进家庭代际和谐至关重要。

5.2 政策建议

两会《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加强社会保障和服务,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推动老龄事业和养老产业发展,发展社区和居家养老服务。”在老龄化和城市化进程并行推进背景下,农村老人群体亟需养老服务供给。同时也应意识到老年群体内部的异质性,不同家庭结构老人与其子女间代际支持情况不尽一致,相应地老人对养老服务的期待也各不相同。具体而言,“变为独居”老人存在照料缺失,同时其在增龄过程中会为子女提供更多经济支持。应主要为此类老人提供日常照料类养老服务,如助餐、起居、助浴以及医疗保健服务等;“一直二代及以上同住”老人随增龄与其子女情感状况越差,应主要为此类老人提供心理疏导类精神慰藉服务,同时也应为此类家庭照护老人的子女提供喘息服务,通过疏解代际双方压力而提高老人生活福祉;“变为仅与配偶同住”及“一直仅与配偶同住”老人因有配偶陪伴对子女依赖较弱,但随着此类老人年龄上升,其身体状况逐渐下降,会出现对健康保健认知不充足的问题,应为其提供医疗保健类服务,如预防保健、医疗协助、康复护理以及健康咨询服务。

本研究尚存不足之处。本研究仅对已形成的家庭结构转变类型对农村老人代际支持的影响进行探讨,尚未就家庭结构转变类型的成因及其特征展开讨论,探讨家庭结构转变的成因及特征分析对研究老人代际支持的发展趋势意义深刻,未来将考虑该因素进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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