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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终究不舍

2024-03-09王宏兴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老父亲老伴儿儿女

王宏兴

“不去医院,不点滴。”老人已然槁形衰损、病骨支离,可是,意念仍旧坚定、明晰。

在家主事一辈子了,老人的话从不曾遭遇忤逆,可这一次,怎么能听他的?不听他的,谁又能说服他呢?任凭六个女儿怎么说都不当用。老人枯槁的面容许久不动,一会儿,半睁半闭的眼里投出一丝微弱的光,落在盘坐床角的老伴儿身上,似乎在求取着最后一次支持。

六十七年的相濡以沫,老伴儿最懂他:“老头儿呀,这次真的不想再拖累儿女了,他想早点儿走啊。”

连医生都诧异,八十二岁的一把老身子骨儿上发现了肺癌,还能维持四个年头儿,真是个奇迹。不过,这回恐怕是扛不住了,转移到了全身多处器官,连气管里都满是病瘤。卧床半年多,近些天来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老儿子能听个明白。那哪儿是听啊,多半是父子眼神互望,一个猜,猜对了,另一个就点头回应。

在省直机关工作的儿子放下一切事务,专门请假回来陪伴着老父亲。“如果你不点药,那我就先走,我走你前面,到地下等你,你一到就看到我了……”

老人耳力好,心里更是明亮着呢,于是不解:儿子这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过的说话口吻,又强硬又动怒。

夫妇二人年轻时连要了六个女儿,不甘心,终于盼来了老儿子。人口多,老人想尽一切办法才能让孩子们活下命来。二姐还记得,老父亲当时步行到几十里外的安达市集镇卖掉东西,换回一块布,要不然自己那么大的姑娘家还没有一身穿得出门的衣裤呢!

儿女们像小燕子,一个个陆续长成飞离了窝。随着日子渐渐好起来,老人年岁也大了,身板也弱了,被儿子接进城生活了十五年,老人的心里滿满的幸福。平时,爱喝一口小酒,听老伴儿的话只在晚上喝一杯儿子炮制的人参酒,边喝边看电视,因为说不定啥时儿子就在新闻联播里出现了。小区里几个老人常常聚堆儿闲聊,老人就讲儿子的种种好,上学时的、参加工作后的,新鲜的没有多少,讲过的隔三岔五再讲。在听者的啧啧称赞中,一辈子谦虚务实的老人总是心生一份隐隐的骄傲,面露一丝飞着红晕的自喜,就像一个考试打了满分而受到表扬的孩童。

不过,当着儿子的面,老人却少有赞语,常是板起面孔来,一遍遍嘱告从县里到市里、从市里到省里工作的儿子:不能贪,不能占,不能伸手。有着六十四年党龄、当过二十三年村党支部书记的老人,在儿孙面前俨然一位严厉的领导。成长的岁月,一路吹在耳边的风,早已丝丝缕缕、悄无声息地浸入了孩子们的心间。从过去的一个大家到现在的若干个小家,从儿女到孙辈,皆能自食其力、本分做事,皆平平安安,还有什么比这更让老人欣慰的呢?

老人的心里没有遗憾和牵挂。

老人一辈子刚毅,连死也不怕。他觉察出自己的身体不好,趁着还能言语,即向儿女作了交代—坚决不要躺在医院,满身插着管子呼嗒着一口气。人啊,早晚得走,谁没有这么一天呢?

生命之火将熄了,老人的心里明镜似的。能在自己的家里闭眼,有老伴儿陪在身旁,有儿女们围拢着,这是老人最大的心愿。

这会儿工夫,听到儿子的厉声嗔责,老人手指冰箱要来一小块冰含在口里,润了喉,攒了攒力气。老人努力地抬动手臂,嘴巴一翕一合说着什么。说什么,只有儿子听得懂。儿子俯下身来,老人枯瘦的、凉凉的手紧攥着儿子的手:“给你—当爹—没当够,下辈子—你还做—我的儿子啊!”一滴泪珠从老人的眼角滑过。

那一滴温热的泪,源从老父亲干涸的眼窝,更流自儿子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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