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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梦醒先生

2024-03-09龙虎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村史毕节老先生

龙虎

这几天,查阅到一些关于本村—毕节市七星关区梨树镇上小河村的文史资料,第一时间想到要和孙梦醒先生分享,可回过神儿来才意识到,梦醒先生已于2022年6月30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顿时内心感到一片茫然。掩卷长叹,眼前不禁浮现出梦醒先生在村史馆、梯田、前所河畔踱步的身影。

初見梦醒先生,是在2021年1月。当时我正和村里的几个朋友在小河民族学校旁的空地上拓赵氏祠堂碑记。拓碑时,我们的举动引起了村支两委的注意。一个身着黑色羽绒服,身体微胖,面色白皙的中年男人快步向我们走过来,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停下手中的工作,急忙答道:“我们都是本村的,我是毕节职业技术学院的,她是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的,她是贵州民族大学的,她是……”听到我们的回答,他说:“你们这是对本村民族历史文化的抢救性整理。碑刻拓片可以复印一份给我们吗?拓碑后整理的碑文,可否发我们一份?”加上微信,才知道他叫孙梦醒。当天晚上,梦醒先生发来消息,问能否帮他找万历《毕节卫志》,他想查一些资料。我说,这本书已经亡佚,没有传世,现已不存。在我有限的毕节地方志知识系统里,现存的毕节县(今七星关区)地方志只有乾隆、光绪,及同治年间纂修的三部,而且这三部志书在七星关区相关部门的主持下,已经于2017年点校出版。梦醒先生却说:“万历《贵州通志》、乾隆《毕节县志》都有引用过万历《毕节卫志》的内容。”我不信,便打开书,发现确实如梦醒先生所说,二书均有引用。心里不觉暗想,这个人是做什么的?读书这么细,对地方文化这么熟稔。此后,虽有断断续续的交流,但还是不知梦醒先生是做什么的。

知道梦醒先生做何工作,还是在订补本村村史时。

2021年4月的某天晚上九点,梦醒先生打来微信电话,说:“前些时候,市乡村振兴调研组来村里调研,镇里提出以清朝道光处士赵文学故居为场地,筹建村史馆,这个提议获得调研组的肯定和支持。现在,希望你能帮忙整理一下赵振海老先生所著的《上小河村史》一书。”听到要我整理赵振海老先生的《上小河村史》,我顿时就蒙了。虽说自己写过一些文章,但都是业余爱好,要去整理这些书籍,确实有些困难。于是,我向梦醒先生推托说:“我还年轻,怕整理不好,出岔子,辜负了大家的期望,还是换个人吧!”梦醒先生说:“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综合考虑,我觉得你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再说,你们上小河村历史上文风浓厚,可不能在你们年轻一代就断了呀!”在梦醒先生的鼓励下,我又转念一想,自己作为一个上小河人,整理本村的历史资料,助力乡村振兴、民族文化旅游本就是自己的分内之事。更何况,撰写书籍的赵振海老先生与我家是数世姻亲,又是我母亲舅舅的岳父,是表舅的外公,自己更是责无旁贷,便将此事应承下来。梦醒先生见我答应此事,便发一份整理委员会的名单给我。这时,我才从名单上知道他是刚从小坝镇调到我们镇上没多久的领导,因为工作安排,来我们村帮助指导乡村振兴、民族旅游的发掘工作。

明面上是我整理,其实台下很多细节上的处理工作都是梦醒先生在把关。由于赵振海老先生撰写的《上小河村史》从明朝万历年间写起,到2005年停笔,而我出生较晚,对2005年以前发生的很多事都不知道,若知道一些,也都是道听途说的。赵振海老先生在写作时,由于访书不易,资料不全,或者记忆出现偏差,有可能会出现误记的情况,如果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清楚,知识量不足,都很难发现这些缺漏,更别提对这些缺漏进行订补了。比如,在整理第一章第三节《上小河村的迁徙史及行政沿革》时,当我发整理稿给梦醒先生看时,梦醒先生便对书中记录的“上小河村,明朝属毕节卫左千户所百户守卫”提出疑问,他说:“上小河村,明朝应该为水西属地,清朝属大定府亲辖地仁育里二甲。左千户所在今天的小坝镇。这是属于误记。”面对梦醒先生的质疑,我查阅村史、地方志,思考良久,才知梦醒先生的看法是正确的,顿时心折首肯。因为《上小河村史》在记载定居上小河较早的黄氏家族时曾说:“黄氏住烧杠平桥河畔(今七星关区碧海街道平桥村),与乌都土目家为毗邻,敬献雄鸡一对,获得乌都土目家十里土地,下至土地塘。后又移居到土地塘、下小河居住。”土地塘今属上小河地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还在传,说黄氏曾经在土地塘居住并修建祠堂,刻立四棱碑,现在四棱碑都还埋在土地塘的地下,可见明朝时上小河属于水西安氏乌都土目所辖是无误的。我想,赵振海老先生之所以将上小河记载为毕节卫左千户所百户守卫所辖,大概是受其家族曾在毕节卫左千户所百户守卫下辖的中屯短暂居住的影响,故土难忘,因而如斯记载。这些来历,今人大都已不知晓,但梦醒先生还是能凭借自己丰富的地方文史知识,做出准确的推断。整理时,遇上难以查找的资料,梦醒先生便会发动身边的亲人、朋友进行查找。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查找碑刻上的书丹人—孙景乾。原书曾著录碑文内容,但脱漏严重,整理时,我们根据拓片、相关古籍订补碑文,并准备给撰序者、书丹人以及刊刻人作注,介绍这些人物的生平,使读者易于阅读。查阅其他著者的资料都比较顺利,可当查到孙景乾资料时,经向同村孙氏同学求助,得知他们这一支的家谱上并没有收录孙景乾的名讳,翻阅毕节地方志也一无所获,这时便想到梦醒先生姓孙,便去求助梦醒先生。求助梦醒先生,方得知他不仅在小坝工作过,而且还是土生土长的小坝人,得知我查找孙景乾的资料,他立刻就说:“从孙景乾的字辈使用情况来看,他应该是中屯支系的孙家,因为他们这一支的字辈是‘庭中光景永藩昌……等我打电话问问中屯支系的朋友,让他们帮忙找找。”晚上八点,孙景乾的资料就通过梦醒先生的微信以图片的形式传了过来。

细聊之下方知,原来梦醒先生和孙景乾都是明代毕节卫右千户所百户孙荣的后裔,他查阅万历《毕节卫志》就是想知道毕节卫右千户所的治所所在。我这才意外发现,赵振海老先生的高祖,亦即我的高祖的岳父赵永清于清朝咸丰四年(1854)所刻立的祠堂碑记上,竟然有梦醒先生族人书丹的碑刻。想不到160多年后的今天,大家又因整理订补一本村史聚在一起,总觉得这一切都是某种缘分。自此之后,和梦醒先生的交流几乎就没有了,也很少看见他出现在村里,一段时间里,甚至以为梦醒先生又去别处工作了。

5月23日傍晚,梦醒先生突然发微信问我:“合撰的那篇文章能否发在某某平台上?”“好啊,当然没问题。”没想到,这竟是和梦醒先生的最后一次联系。一个月后,也就是6月30日晚上11点,我像往常一样打开微信,刷朋友圈,手指划到梦醒先生的动态处,满心欢喜以为是梦醒先生又分享什么值得深思的话题,谁知将图片放大,却是梦醒先生家属发布的讣告,告知梦醒先生已于30日下午因病医治无效,在老家去世。此噩耗犹如一记惊雷,将本已有睡意的我惊醒,紧接着脑袋里不断地回放和梦醒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看到几案上先生的赠书,不禁长号悲泣。梦醒先生身体那样健硕,怎么会突然辞世?这不是真的!但梦醒先生的微信朋友圈里的那张讣告又是真真实实存在着,连个性签名都已改成“半道垂成带惋惜”。随后,我将这一消息发在群里告知朋友们,朋友们都表示震惊,难以置信。我又告诉母亲,母亲问:“是那个在村里修村史馆、水车、梯田,给乡亲们讲我们这个村那个姓的人是从哪里搬来的孙书记吗?”我说:“是的。”母亲也满是感慨,说:“才五十多岁,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嘛!怎么就不在了?太年轻了,太可惜了……”从母親这里方才知道,村里修建的村史馆、水车,种植的梯田水稻原来都是在梦醒先生的提议下做的。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月,梦醒先生竟在村子里做了这么多的事,还都一一做成了。

三天后,和朋友们一起来到梦醒先生停灵的小坝老家祭奠,和梦醒先生的亲属交流,才知道梦醒先生已患癌多年。回想和梦醒先生交往的这段时间,虽然不是特别长,但我们二人经常用文字、微信电话交流讨论,有时深夜方止,但都没听他提起过自己患病,难道是因为我们关系不够好,梦醒先生不愿说?仔细想想也不是,和梦醒先生交往的这段时间,先生赠我毕节地方志资料,先生家藏清代契约文书的复印本,本村已故贤士宿儒谢新老先生于1984年参与毕节市南京人识别组编撰的《南京人族考(初探)》一书的复印本;告诉我清代毕节所修地方志“艺文志”辑录的文章中,他最喜欢康熙三十一年(1692)岁贡生孟传为常禧里(辖今七星关区小坝镇、青龙街道办事处等地)父老乡亲捐金辇石重修安阜桥叙事易名而著的《修文津桥记》……这些,应该都算是关系比较好的体现吧?我想,梦醒先生是那种站在对方立场上为对方考虑问题的人,他不想说不是因为关系不好,而是怕大家担心、悲伤。但是,梦醒先生或许不知道,不告诉反而留下更多的遗憾和酸楚。

初识梦醒先生于2021年1月,终于2022年6月,虽然时间很短,但他是我无法忘怀的一位先生,现在他走了,我感到无尽的哀伤与茫然。但是,想到梦醒先生在家乡的所作所为,他的为学做人,强健的精神品格,便觉得我不应哀伤,不应茫然,而是应该汲取这样的精神养分,继续将家乡的民族文化、风物故事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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