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
2024-03-09辛萍
辛萍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
—题记
外婆,一个小家碧玉一样的女人,踮着脚走在我的记忆里。
我的童年都是捆绑在外婆的脊背间。春夏秋冬,脊背与心胸的隔辈交流,母性的温暖流经我的五脏六腑,捂热的是我冰冷的血液!
外婆年轻时是个美人坯子,梳着光洁的发髻,抹些桂花油,举起小圆镜,走到亮处,擦些蛤蜊油。“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妖精般的小动作显现着窈窕淑女的绰约!
我在外婆身边时,她已是知天命之年。
因我体弱多病,多灾多难,她把一枚陪嫁的家传玉坠戴在了我的身上。
“玉要戴,戴着戴着就和你长一起了。”外婆说。
外婆喜欢叼着旱烟袋。夏日的傍晚,我尾随在她后面去打草。
“有蚊子咬我!”我嘟着小嘴儿,扯着她的衣角想回家。
“烟熏着,蚊子就不咬了!”她把旱烟袋里的烟灰磕掉,再去装烟,那烟叶是装在一个小巧的黑袋儿里,有着一种诱人的香气。明月下,河边的柳树静静地林立,青蛙不停地呱呱着。外婆过足了烟瘾,拾起两担重重的草,唤着我的乳名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歲月轻移莲步,卷起悠悠过往,飘然长去!
相比今天,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冬天凄冷无比。西北风夹着鹅毛大雪,灌得人喘不过气!
那一年,五岁的我染上了肺炎。夜以继日地咳喘。外婆背上我,顶着风雪走了三里路去一个医生家里救命,医生量着我的体温,听着我的肺音,摇头不语。那时候,我仿佛看见死神就在我前面晃,招呼着我。我呼吸吃力,喘息艰难,我想爸妈,他们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把我留在身边,此刻任由我无助地挣扎在死亡线上。
我哭着,拉紧外婆的衣襟,她抚摸着我的额头,不停地哄劝着。医生开始为我注射,药液一滴一滴进入我的身体,我疲惫而安稳地睡去。
醒来时,发现外婆把我放在怀里掖着,暖着。我的小手插在她单薄的棉衣里,那一刻我感觉我是最幸福的!
经过漫长的治疗,终于我逃离了死神的魔爪,我终于又可以活蹦乱跳地腾挪起伏在村庄的四面八方。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外婆的家。
后来,我带着丈夫孩子去外婆家。
后来,我爱上了诗和远方。
多年间,一直漂泊在外,不断变换着工作与栖息地,但对外婆的思念从未消减。
记忆里,最难忘的永远是风雪中北方古老的家园,白发苍苍的外婆在走向老态,走向死亡!
麦黄一夜,人老一年。那一次的相见,竟是生死诀别。我从遥远的城市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却只是为了送她最后一程。外婆霜发散落,艰难地喘息,抖动着整个夜晚。明晃晃的月光,床板上辗转着我的难眠,硌疼了我的心脉。
外婆的人生谢幕了,亦如秋末的莲花一样,死亡竟是如此陌生的一条路。
从前的碎碎念念,变成如今的岁岁年年!小时候饿了、困了、摔倒了、委屈了都会扑向她的怀抱,如今只有咬紧牙关,把自己反锁,只有崩溃大哭,甚至一意孤行,飞蛾扑火,也再不能告诉她……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是外婆忘记了我?还是我忘记了外婆?
所幸河上的柳,天边的明月都还在,念想总有可栖息的地方,我总想写封信给她,写上我走过的青山绿水,写我经历过的日照炊烟,写我这一生的磊落与孤勇!
我常常摩挲着那枚佩在自己胸前的被烈焰般红丝线穿结的玉坠,珍惜肌肤相亲的日子,如同外婆与我如影随形,思念附着的岁月也会温暖她那冰冷的墓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