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芳华

于雪飞

每当在病房三楼等电梯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朝窗外望一望，望一望我们医院的院子，还有那棵高大的树。每次相望，我的心便一颤，时光多么匆忙啊，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这棵树站在院子东侧，就像一个忠诚的守候者，始终在守候着什么，它看着星辰日月轮转，看着四季轮回，看着病人一茬一茬地来去，看着在这里工作的人上下班，谁脚步轻盈，谁满面忧伤，谁是新的，谁是旧的，甚至谁的生，谁的死……它都一一记得，不信你看树干上的皱纹，不是它高兴时留下的，就是它感伤时留下的。它像不像我，我又像不像它呢？

十八岁的花季，我以天使之名走进了这所医院，开始了我的工作生涯。

“病人颅脑外伤，六联观察十五分钟一次，预防脑疝。”骨科主任头也不抬，语气镇定而果断地对我说。若说人生，什么事都没有生死大了，我接受了任务，开始守护这道生死之门。六联观察十五分钟一次，观察病人的体温、脉搏、呼吸、血压、瞳孔、意识……面对这个病危的患者，我不是十五分钟一次，几乎是守在病人床边，手电筒和血压计是我的武器，陪我投入了战斗。

我的坚守还是捕捉到了风吹草动，病人双侧瞳孔散大，随时因脑疝而死亡。我飞一样汇报主任，经过医生查体，确认脑疝前兆，立即手术。病人经过手术转危为安，慢慢好转。这是刚刚工作时的捷报，主任在全科早会上表扬我细心，发现及时，那是对我多么大的鼓舞啊，我知道我在成长。

每天走进医院，都是脚步匆匆，忙碌的工作几乎使我忽略了自己年龄的增长，只是蓦然发现院子里的花儿开了，树叶落了，我才感受到时光荏苒。

每当春天来临，浪漫的杏花开放，白若冰雪，只要经过，不管心情如何，我都要扑过去，拥抱一树一树的烂漫，不能辜负杏花历尽风霜而赶来这一季绽放。都说丁香空结雨中愁，杏花不会，你看它纷纷坠落的花瓣，哪一片不是我的小心思呢？杏花爱着春天，爱着众生，我觉得我好像它。

还有秋天，好像属于我的秋天只存在于这座院子里。最甜的是初秋时节，院子西北角的一棵杏树，果子熟时，像一盏盏黄色的小灯笼坠在枝头，早熟的就脱落了，满地都是黄黄的果子，捡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就像不肯停下脚步的日子。

“你看看現在的你，成什么样子了？你们一起毕业的同学，她们都在努力，在提高，她们本科都要毕业了，而你呢？”这是我工作后，被小茹姐姐一锤打醒的时刻。那时候怎么那么凌乱啊，女儿那么小，工作那么累，家里那么乱，简直要崩溃的我，完全放弃了自己的成长，似乎被生活制服，失去了抗争和觉醒。姐姐一番话，我如梦初醒，我自问，怎么能如此放任啊？于是，我再次走上成长的路，起早贪黑地复习考试，栉风沐雨地上课，不放弃任何一个技术比武、演讲比赛、征文活动，真的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我成长了。

一个人独自走在医院的院子里，春天的一抹红，夏天的一树绿，秋天的一眸金黄，冬天的一地白，都是对心的慰藉。当心事无人可说，不想诉说时，它们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它们的默默相伴，是最好的安抚，每一寸光阴都有印记。

“午夜了，怎么不锁门？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院长夜间查房，看见我没有睡，还在看书，有些严肃和怪罪地说。“不行啊，我关门了，病人喊我，或者找不到我，怎么办？”我很有道理地回答。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非常感激院长，他的体恤和关爱，是那么暖。他让我懂得了珍爱自己的道理，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去珍爱需要爱的人。那一刻，我也成长了。

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身边的这些人就像我的老师，总能教会我些什么。鲁迅先生说：“但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于我而言，这个“他”，不止一个人。

纵然岁月如流，匆匆而过，一直在激励和鼓舞着我的，又何止这些呢？

每天走进医院，走过这座院子，三十年来，我的每一步成长，每一个皱纹都会被院子里的树木、花草看到。留恋一个所在，不是这个地方有多么富丽堂皇，而是一些感动的瞬间触动了心灵，所以难忘。我最美好、最珍贵的时光，被这里拾得，就像我每每想到那么多被我从死亡边缘抢回来的病人，内心充满骄傲和自豪。

最踏实的，是院子里那以水泥和红砖合成的甬道了。说它踏实，是经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它依旧没有改变什么，哪怕是模样有点儿丑，比如这里有些凸起，那里略有坑洼。无论多少岁月剥蚀，无论多少风雨抽打，依然固守自己的诺言。那些来来去去的脚印啊，密得像秋日的落叶，只不过没有印痕罢了。但是岁月记得，不信您调取一下岁月的录像，一定是惊愕不已呢，尤其是慢镜头，比落叶都稠啊。我的脚印有多少？这像不像我的坚守？

爱上这三十年的好时光，是日久生情，慢慢爱上的。因为我的独立和资本，还有来自职业的自信，都源于这里，这里是我实力雄厚的娘家，为我撑腰，为我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