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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与火车

2024-03-04水晶鱼

南风 2024年1期
关键词:赵老师

水晶鱼

她知道,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会永远在她的心上,只要还记得,那么就是幸福。

1

小镇的冬天来得很快,赌气出门的倪怀曼穿着一件薄薄的蓝色针织衫,在街头冻得瑟瑟发抖。

此次的离家出走只是一时兴起,她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边的咖啡厅开着暖洋洋的灯,隔着玻璃她朝里看了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陈彧朗正坐在角落,戴着耳机低头背书。她推门进去,面包的香气和空调的暖气扑面而来,像是置身天堂。

“嗨。”她拍拍他的肩膀,找了个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怎么在这里学习?”

陈彧朗取掉耳机,看见是她,脸上有些笑意:“图书馆太冷了,想不到今天这么冷。”

“是啊,可能明天就要下雪了。”她捂着冻僵的脸,感到身体慢慢热乎了起来,“在看什么?相对论?”

她有点疑惑,因为她记得物理书上关于相对论的那点科普类常识,是绝不可能会在高考上用到的。

陈彧朗看出了她的想法:“碰巧翻到了这本书,就想着借来看看。”

倪怀曼对他的好学感到佩服:“那你努力,以后你就是我在科研界的人脉了。”

“好。”陈彧朗也笑,接过她的话茬,“以后你来找我,我罩你。”

不远处有人开着电脑正在开会,陈彧朗学习起来却像是四周无人。他有着一副好看的眉眼,遇到问题时会产生一丝烦忧,总是很吸引她的注意。

店内灯光太暖,总让人昏昏欲睡,不一会她就趴着睡着了。闭店打烊时,她被他叫醒:“该回去了。”

书页被她压起了一点皱褶,她有点不好意思,拿手去抚平:“这样还能还吗?不能的话我就买下来吧。”

“没事,我很喜欢这本书,我会买一本新的还回去。”走到门口,两人都被风吹得打冷颤。

倪怀曼急着和他道别回家,他骑着自行车追上来,将自己的棕色围巾递给她:“太晚了,我送送你吧。”

到了冬天天色暗得慢了,走在外面,天色还是很深很深的蓝紫色,陈彧朗推着自行车和她走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你有想好考什么大学吗?”倪怀曼问他。

“嗯。”提起大学,他微微仰起头,“那个大学的物理系很好,我已经和一个教授约好高考完就去和他见面聊聊。”

“你呢?有喜欢的学校吗?”

倪怀曼摇摇头,看着他那么高兴,她在替他开心的同时心中又有些失落:“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考出这个小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陈彧朗沉默了一下,没有再问:“那样也很好。如果以后离得近,我可以去找你。”

快走到家门口了,远远看见倪杰站在楼下,他朝她跑过来:“你去哪里了?这么冷的天。”

倪怀曼不想理他,低着头走上楼,听见身后陈彧朗说:“叔叔好。”

“你好。你是?”倪杰是干仓库的,膀大腰圆,站在那里总是凶巴巴的样子,有种生人勿进的气质,但是陈彧朗站在他面前,并不胆怯,他平静地盯着倪杰的眼睛:“我是她的同学,倪同学今天去学习了,我可以作证。”

原来是怕她被骂,察觉到这一点,倪怀曼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倪杰看着凶,其实从不骂她,但是对于陈彧朗的好意,她感到很高兴。

在楼梯口,她探頭看着他骑上自行车离开,温度很低像是要下雪,她在那本书里看见了一个雷击火车的实验,和狭义相对论有关,爱因斯坦由此认为同时存在相对性,即在一个参考系中同时发生的事情在另外一个参考系下却可能不是同时发生。

虽然不知道在他的参考系中是什么情况,但是在她心中,他的离开和她的喜欢同时发生了。

倪杰走上来:“这小伙子是不是就是你们班那个天之骄子?成绩第一的那个?”

“嗯。”倪怀曼咀嚼着心里苦涩的情感,一直到回到房间打开灯,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忘记了归还他的围巾。

2

小镇坐落于南方,十年难遇大雪。到了百日誓师的那天,天气晴朗,倪怀曼看着天空走神,心想毕业后一定要去一个北方的城市,看一场茫茫大雪。

回到家的时候,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的楚书琴正好和她撞了个满怀,很热情地招呼她:“怀曼回来啦,快坐,在学校一天了很累吧。”

“楚姨好。”倪怀曼笑了笑,看了坐在客厅的倪杰一眼,“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这不是想着你高考还有一百天,学习辛苦犒劳犒劳你嘛。”

倪怀曼觉得辛苦的是他们俩。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家庭的重组分明不用她的同意,还非要她的一个答案。可是她和倪杰相依为命了十几年,最艰难的时期都熬了过来,要她在这个时候接受一个外人的亲近,甚至要替换掉她心中母亲的位置,对她来讲还是太过困难。

这顿饭她吃得食不知味,急匆匆吃完就道谢回了房间,发自内心的拒绝和明白自己的任性所产生的苦恼交织在她的心头,倪怀曼叹了口气。

这份心情像是一朵乌云,笼罩在她的头顶,让她总是像身处阴雨绵绵处。学校广播里传来指挥声,是两月一次的地震应急疏散演练。这座小镇处在地震带的边缘,偶尔会被波及。

这里就是这样,没有雪可看,却总有大大小小的烦心事。她跟在拥挤的人潮后,慢吞吞往出口走。

突然有人从前面退回来,拉住了她的手,带她快步朝操场走去。

倪怀曼很惊讶,同时感到脸颊有些发烫:“陈彧朗?”

他回头看她,眉眼都是认真:“我们这栋教学楼太老了,要是真的遇到地震,不管震级大小,你一定要拼命跑。”

倪怀曼想逗他,看他那么严肃,只好作罢。大家在空地抱头蹲下,配上老师煞有其事的指挥,有点无实物表演的滑稽感。她看向陈彧朗,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掏出了单词本在背单词了。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看清自己的选择,从不动摇。

倪怀曼没忍住,问他:“你考外面的大学,是为了逃离这里吗?”

“不是。”陈彧朗很诧异她会这样想,“正好相反,我希望以后能回来工作。我喜欢这里,我认识的人都在这里,这里是个能让人感到幸福的地方。”

她和他,简直是完全相反的人嘛。倪怀曼看着他,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陈彧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就像太阳?

3

陈彧朗个子高,教室里坐在倒数第二排,每次被叫上讲台讲题时,都会跨过她身旁的走廊。蓝白色校服,总是带起一阵皂香。晚上放学,父亲会在门口等她,骑车载她回家。因为知道她学习压力大,大人们也不再逼着她立刻给出回答。

很多年后,她还在怀念那段时光。哪怕最终被灾难的阴霾遮住的是一张张疲惫的、沾满尘土的脸。

成绩出来那天,她去取毕业证,他居然在校门口等她。两人交换了成绩单,陈彧朗很开心:“你这个成绩,可以去离我很近的城市了。”

倪怀曼点点头,心里很平静。直到要分开时才轻轻说:“我不走了。”

陈彧朗有些吃惊,但是他也感到意料之中:“是因为你爸爸?”

“嗯。”

“已经决定好了吗?”

倪怀曼看定他的眼睛:“是。”

也许这一别将再也不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告别的话,也知道她安慰的话已经听得够多了,因此最后只是说:“照顾好自己。”

倪怀曼被留在原地,目送他走得越来越远,大地震对小镇的影响还未远去,波浪般的余震从远及近,将沿路的路牌掀得哗啦作响,她恍惚间听见火车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心跳声轰隆作响,想要劈向她心中的大地。

“陈彧朗。”她冲他喊,看他一脸诧异地转过身来,她握紧了拳头,“你说过你会回来。我会在这里活着等你回来。”

陈彧朗愣住了,慢慢的她看见他笑了,也许是因为离得太远,迷迷糊糊的,像是夹杂着一点悲伤,他说:“好,我一定会回来。”

钥匙打开锁孔,发生宿命般的咬合响声。客厅电视开着,却没有人。倪怀曼关上门:“爸?”

厨房传来声音,有人出来了。没有双脚落在地面的敲击声,取而代之的是连续的轮子划过地板的摩擦声。

倪杰一米八五的个子,此刻坐着却像个老人,倪怀曼不再需要抬起头才能看他。地震发生的时候倪杰正好在工厂里运货,被倒塌的房梁压断了一只腿。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单独面对面吃饭了。电视关掉后,屋里只剩冷清。是倪杰先开了口:“想去哪个城市就去吧。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该困在这里。”

她摇摇头:“我想好了,我要留下。”

陈彧朗离开的那年冬天,天空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父亲失去大部分劳动能力后,倪怀曼开始用自己的肩膀扛起生活的重担,小镇开始重建,她走出仓库的大门,在雪地中沉默无言。

她曾将逃离这里视作人生目标,而后决定不再逃避,他走了,可能不再回头,像只自由的鸟,但是这样也很好,她为他感到开心。

而她的少女心事,并不重要,他不知晓,那么这世上除了她,谁再也没什么遗憾。

4

倪怀曼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从临时搭建的帐篷钻出来,打着手电筒去看其他人。老人和小孩都在沉睡,什么都没发生。

天亮起来的时候,镇上的人开车回来了,车上下来了几个年轻人。

为首的是个女孩子,和倪怀曼握手:“你好,我是xx大学的抗震专业的研究生,我叫刘玉婷,之前在电话里和您沟通过,我们老师明天到这里。”

她点点头,笑道:“我们这里很久没有来过高材生了。”

她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周边的情况,叮嘱了安全方面的注意事项,最后和刘玉婷一起搭了几个帐篷,给他们暂住几天。这是他们的学业调查,听说他们老师是抗震方面赫赫有名的专家,因为想要第一手资料,所以发生地震后就立马赶了过来。

夜里有人开着手机的亮光站在她的帐篷外:“怀曼,我害怕,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她给刘玉婷腾了一半空间,看她一脸惊魂未定,宽慰她:“不用害怕,这里是开阔地带,楼塌了也压不到我们。”

女孩子点点头,躺在她身边:“你不害怕吗?”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很害怕。”她想起那场足够改变所有人命运的灾难,教室上下左右地摇晃,墙面一块一块往下掉,不用将耳朵靠在地面就能听见地球深处传来的野兽般的嘶吼。她很紧张,脱离了群体往仓库赶,陈彧朗追上了她:“你去哪里?”

“我爸在上班,我要去找他。”

陈彧朗没有拦她,反而跟她一起跑了起来:“我也去。”

“同我讲讲你的事情吧。”她说,“看你的样子,是第一次来灾区?”

“嗯,我去年才开始跟着赵老师做这个方向。赵老师很厉害,七年前这里发生大地震的时候他就来过。”

她的心中微微一动:“他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他家乡好像就在附近。那次大地震,他的家乡也遭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感到一点失落。地震后有很多学者来过这里,但是没有他。他一定在另外一个地方努力,说不定还在钻研他的相对论。她能感觉到,他和这里的联系越来越稀薄。

刘玉婷沉沉睡去,留她一人在黑暗里徒劳地睁着眼睛。

原来失去是这样的感觉吗?

5

“就在这上面了。”

几个学生点点头,刚刚下过雨,路面泥泞,时不时有石頭从脚边滚落。

无人机在空中形成临时通信基站,刘玉婷只顾着找信号,察觉到脚下情况的时候已经快滑倒了,倪怀曼伸手拉住了她,将她拉了上来。

“太感谢了。”刘玉婷看着下面空荡荡的树林,心有余悸,手机铃声响起,她迅速接起来,开了免提:“老师,你们到了吗?”

一个男声在对面响起:“赵老师正在拦车,这边路况很差,你们现在怎么样?”

女孩子很高兴:“师兄?我们到铁塔下面了,太滑了,刚刚差点摔倒。”

“太危险了,不要擅自行动,等我和赵老师到了再说。”

“好。”

倪怀曼有点好奇:“还有学生没到?”

“你说陈师兄啊,他刚和赵老师一起从冰岛赶回来,那里有一场学术会议。”提起那个人,刘玉婷满脸的憧憬,“他是老师最喜欢的博士生了。”

倪怀曼还想再详细问问,但是理智阻止了她。如果这么多年他离自己这么近,那他为什么从没试图联系过自己?她怕自己猜错。

两个小时后,人到了。先看见的是伸出车门的修长的腿,因为回来得急,他还穿着郑重的白衬衫,袖口挽至手肘,短发打理得干净修整,露出一双清澈锋利的眼睛。他的目光从人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她身上,神情一怔。

七年没见,长高了不少。她站在他面前,不敢抬头,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倪怀曼?”他难以置信似的,轻轻喊她的名字。

她有点想哭。最终只是别过头:“先把重要的事做了吧。”

往铁塔前进的路上,她和他都很沉默。陈彧朗几次想追上她,都被她避开了。其实需要数据的话,工作人员带他们上去就行,但是她很熟悉这里,所以才提议跟着过来。

下山的时候,他们被倒下的树阻断了去路。倪怀曼带他们走了另外一条小路,她先过去,然后拉着后面的人一个一个跨越过去,等到陈彧朗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瞬,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掌心被磨出了厚厚的茧,触碰起来像是树枝。

办完正事后,几个学生坐上了来时的车,陈彧朗伸手挡住了将要关闭的车门:“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嗎?”

倪怀曼摇摇头:“我借别人的车过来的,我得开回去。”

他长腿一迈,下了车:“那行,我和你一起。”

车门一关,破旧的空间里只剩彼此了。避无可避,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出汗,强迫自己专心开车。

他注视着她强装镇静的脸,轻声开口:“我回来过好几次,都没有找到你。”

倪怀曼的心很重很重地跳了一下,他说话很直白,他知道她在等他的一个解释。

倪怀曼有离开过几次,因为父亲迅速恶化的伤口,她不得不带着他四处寻医治疗,大概就是那时候,两人错过了。陈彧朗有给镇上的人留消息给她,但是这里除了临时停留的建造人员,只剩一些老人和小孩,他的信息不知道断在哪一步了,让倪怀曼以为他再也杳无音讯。

“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希望你能知道。”

她很快便原谅了他,想要开口:“其实我也……”

“小心!”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突然大喊一声,身子别过来,一边踩下刹车一边将她护在身后。

一切发生的太快,像是本能。待她反应过来,隧道前方的山体已经破碎,速度快得像是一辆奔驰而过的火车。这是余震引起的塌方,如果撞上去就完了,哪怕是习惯了天灾的她此刻也感到一丝侥幸。

因为紧张,陈彧朗还紧紧抱着她,她拍了拍他:“已经没事了。”

他松了口气,退开来:“抱歉。我太害怕了。”

人们的恐惧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含义,曾经倪怀曼害怕面对家庭重组,刘玉婷害怕地震,而他的害怕似乎有着更多的深意,她庆幸他们都还活着。

他们在黄昏时候分别。陈彧朗说:“叔叔身体还好吗?我去拜访一下他吧。”

“好。”她点点头。

太阳渐渐消失不见,空气的颜色冷却下来,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鼻尖能嗅到炊烟的气息,陈彧朗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墓碑,而倪怀曼站在一旁。

两人静默无言。

6

在倪怀曼心中,倪杰是个不太称职的父亲。他总是早出晚归,留她一个人在家,直到很晚才回来,开门声总是能将她吵醒。她不喜欢他喝酒,但是他总喝。总是喜欢拿胡茬扎她的脸,吓得她躲得很远。母亲离开后,他们度过了很长一段寂静的时光。

那之后她回到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人的气息,冷清得像是一座冰窖,她突然就懂得了倪杰一大把年龄了为什么还想要试图建立新的关系和羁绊。他是她的父亲,他们的孤独原来一脉相承。每当她扛起沉重的箱子,眼前总是会浮现年轻时父亲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用脊柱撑起家人的未来。

震情稳定一些之后,陈彧朗一行人又出发去采集损伤数据去了。倪怀曼无事可做,便也跟在后面跑来跑去。看着他们测量、记录,她感到新奇,当初她若是选择出去读大学,也许现在和他的共同话题便不会这么少,但是她并不后悔,她的根长在这里,她已经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陈彧朗搞研究就像读书时那样认真,赵老师不在时,他就是主心骨,大家都很听他的安排。

“不要再走了!”倪怀曼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陈彧朗,对于他突然的严肃有些不解:“怎么了?”

“停下!我叫你停下!别再往前走了。”他的声音很颤抖,几乎是嘶吼。

她终于停下了,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这里我经常走,不会有危险的。”她辩解道,心想他怎么总是神经兮兮的。

“倪怀曼,我知道你做事喜欢靠感觉,但是不要拿你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他从另外一边绕过来,解下自己的安全帽,扣在她的头上,“听话,不然我立马派人把你送回去。”

她不解,他便牵着她从下面过去,她才发现原来下方的承重柱已经倒塌了,整个结构摇摇欲坠。

“必须早点买一架带屏无人机了,不然人总是走来走去太危险。”他回头看着她,又认真说道,“你以后一定要离这种不稳定的结构远点。”

她点点头,心想这就是专业。他曾说要罩她,现在这样给她提安全建议,也算一种照料了。

夜幕降临,他们围坐在一起,人们都从帐篷走出来,听他们讲大学里有趣的事情。赵老师是老熟人了,镇上很多人都认识他,有人夸赞他七年前在这里设计修建的新楼非常坚固,在这次地震中屹立不倒,倪怀曼感受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和重逢在冥冥之中都受到了缘分的指引。

“我大概猜到你为什么要跟他进修了。”她侧身小声对他说,“赵老师是个很厉害的大好人。”

陈彧朗笑了:“是啊,我很高兴能遇到这样的好老师。”

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学物理要学结构,但是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她知道他无论在哪个方面都会成为很优秀的人。看着他伸手拍掉面前飞舞的蚊虫,她站起身:“我去拿驱蚊水。”

“好。”他也准备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就呆在这里吧。”她眼看话题转了一圈,人们的好奇心马上就该落到他身上了,心里起了点坏心思。他长得那么好看,遇到别人的八卦心会是什么反应呢?

等她兴冲冲赶回来时,不知道有人问了什么问题,只听见所有人都在起哄,刘玉婷的脸很红,在黑夜中像是烧烫的铁,她凑到陈彧朗耳边很小声地说了什么,引得他满脸不知所措。

倪怀曼站在原地,世界突然寂静无声。这几天过得太开心了,她忘记了人的见识和话题会随着自己的经历而改变,他离得是如此遥远。他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里,再次远远地离开她身边。

得而复失的感觉太痛苦了,她已经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装作什么都无所谓。

哄闹声中,陈彧朗意识到她许久没有回来了。他打着手电筒起身,寻遍了小镇的角落,都没有找到她。

7

陳彧朗找到倪怀曼的时候,她正呆呆地坐在医院门口。

楚书琴的病情恶化了,在医院下最后通牒后她赶了过来。她有了短暂的清醒,又因为糖尿病而引发的并发症随即陷入了无止境的昏迷。

陈彧朗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被攥住一般难以呼吸,他轻轻拥住她:“想哭就哭吧。”

她想哭,却没有眼泪,只是将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我爸去世之后,我以为我对死亡已经麻木了。”

平心而论,楚书琴对他们家算是仁至义尽了。在倪杰受伤后,她曾以为她会离开,但她没有。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像是认定他会是那个和自己共度余生的人。而在倪杰去世后,她也因为过度操劳病倒了,倪怀曼知道,有些人就像一道伤疤,哪怕消散后也会永远留在他人的心上。

陈彧朗对赵老师说,他暂时不跟他们一起回学校了。

他们一行人走的那天,陈彧朗替她守着昏迷的楚书琴,好让她去好好道个别。

她和刘玉婷拥抱,和每个人告别,哪怕只相处了短短半个月,但是对于一切不知何时还能重逢的相遇,都只能保有珍重的心意。

让她没想到的是,出发前,赵老师居然找到了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同她讲:“彧朗的兴趣在物理,但是他当年找到我,说他要跟我,因为他见过很多人为此受到伤害,他想要阻止这些伤痛。”

“他还和我说,有个姑娘在等他。”他回忆起少年认真的神情,笑了。

倪怀曼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老眼昏花了,但是我可以作证,他从未忘记你,他是个执着的孩子。”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有些事情他不会说,但是我作为旁观者,却希望你能懂。”

倪怀曼怔怔地点点头,临别时,她深深地朝赵老师鞠躬:“非常感谢您。”

陈彧朗留下的日子里,他们俩总是守在楚书琴床边,希冀她能醒来。监测仪上的心电图重复始终,向前像是火车,跳动像是雷电。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代表着生命的延续,她突然向他问起了那个相对论的实验。

“爱因斯坦认为同时存在相对性,而牛顿认为同时是绝对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一个人相信光速不变,一个认为光速可变。”

倪怀曼听不懂,但是她很开心地望着滔滔不绝的他,感觉就像是回到很多年前,他在她眼里投射下认真的侧影,而她贪睡,将相对论压出了痕迹。

夏天过去,天气很快冷了下来,楚书琴下葬的那天,随着她一起下葬的还有她和倪杰的结婚证。倪杰离世后,倪怀曼曾劝过她去吊销,但是她拒绝了,要将它当作纪念留下。

倪怀曼突然感到释怀,除开她已经拥有的,她再无所求了。

陈彧朗想带她走,被她拒绝了。

“一切都安然无恙的时候我不明白,但是我爸受伤后我却接受了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因为我突然发现,在生死面前,爱和恨都可以放下。”

连同她的爱,他的牵挂,如果死亡不能将他们分开,那么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8

陈彧朗离开的那天,她一直送他到火车站,他一步三回头,有些不像他。

回去的路上,风吹过她的脸颊,但是她并不觉得冷,原来他的围巾还戴在她的脖子上。这么几年,棉麻的材质已经被洗得很旧了, 起了一粒一粒雪一样的毛球。

她想起楚书琴和她讲的最后一句话:“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

她知道,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会永远在她的心上,只要还记得,那么就是幸福。

听着火车和铁轨的撞击声,她知道,在不久后的将来,这辆火车会带回来她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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