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音
2024-03-04水生烟
水生烟
他坐近了些,轻咳了声,他的心里藏着整个仲春和盛夏,要在秋天说出来。
1
风很大。春风总是这一副不管不顾、耀武扬威的样子。
凌宁在广场边遇见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仰着粉嘟嘟的小脸儿,长睫毛扑棱扑棱,盯着她一个劲儿地看。
凌宁左右看看,没发现大人。她蹲下身,声音温柔地问:“小可爱,爸爸妈妈去哪里啦?”
小孩儿指了一个方向,凌宁就实诚地牵住了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还没走出三五步,她就听见有人喊。一个年轻男人正大步跑来,头发被风吹得立起,像一颗新鲜的菠萝。
凌宁问身边的小孩儿:“他是你爸爸?”
小孩儿摇摇头。除了父子,还可能是别的亲属关系,不过当时的凌宁比较没有想象力,她内心已经在备战了。
当那人介绍说自己是小孩儿的哥哥时——
“你怎么证明你是他哥?”
“你又怎么证明我不是他哥?”
“谁主张谁举证,你懂不懂?”
“你学法律的?”
“这是常识好吗?!”
“所以你怎么证明我不是他哥?”
两个人话都挺多,还得呛着说。
站着没腿高的小孩儿眼睛忙坏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咯咯”笑出声来。
气氛忽然变好了。那人矮下身,仰着头,眨眨眼:“那你看我们长得像不像?”
凌宁差点儿笑了,可她板着脸:“不像。”
那人直起身,打开手机给她看相册,“我叫余韬,这是我弟小尾巴。”
凌宁盯他一眼:“他这么小,你敢丢下他一个人去做别的事情?”
“我错了。谢谢!”余韬的前半句话诚恳,后半句话欠揍:“不过你也是,以后出门不要随便捡孩子……”
那晚,凌宁在自己的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感叹人与人之间的防备和冷漠,又回想了小时候感受到的温暖和信任。
她有两个笔名,舒克和贝塔。就像他们一个开飞机,一个开塔克一样,她的写作也时常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她坦诚、温暖,尽管读者不算多,广告也接得少,但她仍然觉得满足而快乐。
2
隔几天,凌宁爸爸生日,亲戚朋友来了不少。
凌宁有些怵。长辈们的闲聊常带着问号,像是能把人心钩出块肉来。
她这样的自由职业者,在有些长辈眼里,好像明天就要去天桥上敲缺边碗了似的。
她相信他们都是好心,可再好心也是增压,又不管发钱、又不负责找工作的。
凌宁到得晚,进包间时,人们大概已经就她的收入问题发表过提问了。
妈妈说:“我闺女过得挺好的,没有通勤压力,也不受同事排挤,虽然收入不算高吧,每月也能剩下一大半。差不多就行了,我可不想她年轻轻的就累到头秃。”
凌宁觉得妈妈说得真好,可是最后一句话仍然像被人家拈住了线头:“头秃哪行!宁宁也不小了,还没有男朋友呢?”
妈妈刚要开口,有人敲了敲包间的门。
凌宁还以为是服务生上菜,结果进来的居然是余韬!
这一屋子人,这么多双眼睛亮光光地看过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目光刚聚焦在凌宁脸上,她赶忙跳起身:“找我?”
走廊里,余韬脸红得明显:“我刚巧看见你,就想过来和你说句话,没想到这么多人。”
凌宁就笑了:“没关系,你说。”
余韬也笑:“你是舒克吧?或者叫你贝塔?这都是你的笔名,对吗?我一直在关注你,所以那篇关于信任的文章一出来我就看到了。”
这回不好意思的就是凌宁了,她轻声而诚恳地说:“不好意思,谢谢你!”
等她回到包间,立刻被大批目光迎接:“那小伙子,谁呀?”
3
凌宁平时不太出门,她独自做公众号,要素材、要恒心、要体力,保质保量不容易。
一天傍晚,余韬路过健身广场,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人把自己挂在蓝黄相间的漫步机上,正双眼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位奶奶目光盯着漫步机,正在她身后做原地跑,她也浑然不觉。
余韬就忍不住笑了,“嗨,舒克!”
凌宁回过神,看见身后的奶奶,赶忙从漫步机上下来。
“总是坐著对身体不好,你确实需要运动。”余韬说:“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跑步吧?”
凌宁摇头:“我跑不动。”
“慢慢来,散步也行。”余韬循循善诱:“要不我们带上小尾巴?你总不会跑不过他吧?”
那天之后,双方家里都出现了一些喜闻乐见的情形。
凌宁开始保持每天运动,生活规律了不少。
余韬的爸妈就更开心了,因为他带小尾巴出门玩耍的频率变高了。
小尾巴喜欢宁宁姐姐,回家也常常念叨,有一天还专门给她带了瓶石榴汁。
凌宁哪好意思和小孩子抢吃喝,可是小尾巴很固执,她就举起玻璃瓶喝了一口,啧啧嘴:“好甜!”
两大一小坐在台阶上,余韬托着下巴,笑道:“这是小尾巴一颗颗用手捏出来的,他一边玩一边捏,鼓捣了很久,宁宁姐姐可要喝光哦,不要辜负了小朋友的美意!”
凌宁石化了三秒钟,然后笑着对身边粉嘟嘟的小人儿说:“是石榴哎,一颗颗捏出来的,小尾巴真厉害,小尾巴对姐姐最好了!”
余韬就笑得更厉害了:“那明天让他给你捏个橙汁,后天再来个西瓜汁!”
凌宁横了他一眼,扭过脸去不理他。
入夏了,傍晚的风轻轻吹,夕阳落下金粉色柔光。
她的侧脸好温柔,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他轻声说:“喝吧,干净的。小尾巴鼓捣出来的半瓶,被我调包了……”
4
余韬把凌宁几年来的文章都看了个遍,还翻了她的微博和朋友圈。他的点赞和评论像一朵朵盛开在这里、那里的花。
因为对喜欢的人,就是要不吝啬表达呀。
尽管这表达偶尔也有些曲折。有天深夜,余韬读了一篇凌宁写的被大鹅撵的童年趣事,画面感挺強,就发了个莫名其妙的朋友圈:“在考古,哈哈哈哈哈。”
第二天上午,凌宁发布微博:“男朋友是个傻子怎么办?”
这下可就热闹了,女孩子们纷纷讲述自家男朋友的糗事,看上去热气腾腾,好不快乐。
可是差不多一整天,余韬都没说话。
凌宁心里有些乱了——也许,他也没想做她男朋友吧。
她的脸颊烫烫的,但很快又释然了——“男朋友是个傻子”,没提名没提姓,怎么就指他了?少自恋了!
这么一想,凌宁就换上跑步鞋下楼了。
她刚拐上蓝色步道,就看见余韬和一个女孩拎着大包小包走过来,他也看见她了,叫她:“贝塔!”
她不理,挺胸抬头往前跑。
他又叫:“舒克!”
凌宁“哼”一声,脚步好像迈得更轻快了。
他急了,又叫:“宁宁!”
凌宁的脚步颤了颤,很快恢复了步幅。
那天晚上,凌宁发了篇小文章,末尾写着:“感情的发生不讲什么道理,但在生命中的发展延伸却是要求礼义廉耻的。我要晒着阳光的自然熟,不是表面漂亮的烂心果。”
余韬的电话打来了,他说:“我明白了,你把小姨当成我女朋友了,是不是?”
凌宁不吭声,他又说:“小姨带外婆过来看病,今天大家悬着心,过得乱糟糟,好在外婆没什么问题,我本来想着晚上再跟你细说的。”
“对不起!”凌宁不想做磨磨叽叽的人,有意就表、有歉就道、有误会就解开,人与人之间相处原本就应该这样,于是她问:“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小姨吗?”
“对,她和我妈相差十八岁。”余韬笑着,声音更轻了:“小尾巴说想和宁宁姐姐一起玩,我们明天见面吧?”
凌宁答应了。可是第二天的公园河堤旁,她却只见到了余韬一个人。
后来,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阳光落下来,河面泛着金色粼光。
起风了,看她搓了搓手,他问:“冷不冷?咱们回吗?”
她看他的侧脸,看他的长睫毛在脸上落下暗影。她说:“等会儿回。”
两人就又笑了。也奇怪,怎么就有那么多的笑。
他坐近了些,轻咳了声,他的心里藏着整个仲春和盛夏,要在秋天说出来。
红叶打着旋儿,簌簌地落。金闪闪的银杏树在风里落果,“啪嗒”一声,“啪嗒”又一声。
就在那声音里,他说:“我喜欢你。宁宁,你要不要一个傻瓜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