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守护“2岁”妈妈：爱是穿透混沌的朗朗阳光

昨夜雨

最近，一条31岁儿子放弃事业全职陪伴“2岁妈妈”的短视频登上热搜，感动了无数网友。

视频中的妈妈曾是名乡村妇产医生，她患上罕见的额颞叶痴呆，性格、认知、行为都退化到2岁孩子的水平。她忘了全世界所有，却奇迹般认得自己最爱的儿子。

妈妈只喜欢白色，执着于纯白的世界，张植一一配合。他像妈妈照顾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把妈妈当成孩子般悉心呵护，成为妈妈最柔软的铠甲……

亲爱的妈妈，你怎么了

2019年11月24日，张植给妈妈打电话，可等了许久，电话一直没人接。他心里一咯噔，放下手头的工作，匆匆赶回家。天擦黑，家里亮着灯，张植之前为妈妈做好的饭菜原封不动摆在桌上，门口妈妈日常穿的鞋子不见了。他扭头就往外跑……

张植1992年出生于四川省宜宾市一个小镇。妈妈袁家凤曾是名乡村妇产医生，她善良、温和、热心助人。张植小时候常见有些老人来家里找妈妈看病，哪怕老人没有钱，她也会给他们拿药吃。

在那个医疗远不如现在发达的年代，哪家的媳妇要生了，都来找袁家凤接生。不管路有多远，也不顾三更半夜，哪怕是顶着狂风暴雨，妈妈都会义无反顾出诊。

小镇上，一半的小孩都是经她的手平安降生的。路上，总有带着孩子的妈妈教孩子喊袁家凤“阿姨好”，张植能感受到大家对妈妈的尊敬和感激，他非常自豪，耳濡目染的，他自小也很善良。

袁家凤不仅是个工作能力强的医生，还多才多艺，她会弹吉他，喜欢唱歌。工作不忙的时候，她也会教儿子唱歌，母子俩应和着，脸上满溢着笑容。

时间飞逝，张植考上了成都的一所大学，而此时，妈妈袁家凤却开始悄然发生变化。原本性格温和的她变得易怒。

家人们都以为，年近五十的她可能是到了更年期，过几年就会好起来。谁料，直到2016年，张植毕业后在成都参加工作了，妈妈的症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与此同时，她的工作能力也下降了，她静不下心来做事，记忆力减退，很多事都想不起来。

张植发现，妈妈还有一些异常行为，比如和别人说话时，她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她会半夜三更醒来，说自己很害怕，有小偷！然后，她把全部的灯都打开，将家里所有的窗户、门关得紧紧的，窗帘也必须拉上。

一天，张植遇到妈妈的同事，对方委婉提醒他带妈妈就医。其实，张植也隐约怀疑，妈妈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可妈妈极度抵触就医，坚称没病。

2019年1月，袁家凤正式从卫生院退休，此后，她的情况变得更严重了。

在意识到妈妈可能生病后，2019年5月，张植辞职并开始创业，因为他知道，治病需要花很多钱。

一天，他正在工作，突然接到老家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原来，妈妈从超市里拿了东西直接就走，结果被当作小偷，和人发生冲突后还挨了打！

在成都的张植一时分身乏术，心急如焚的他赶紧给老家的朋友打电话，拜托朋友把妈妈接回家，他马不停蹄往家里赶。看到妈妈委屈、无措的样子，张植根本不忍责怪，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妈妈很爱美，出门时爱穿裙子、高跟鞋，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2019年夏，张植哄妈妈：“我带你去成都做医美，把你脸上的斑去掉？”袁家凤眼睛一亮：“去！”就这样，张植把袁家凤“骗”至华西医院就诊。

检查结果显示，袁家凤的记忆、注意力、语言功能、抽象思维功能等严重受损。但她得的不是他所担心的精神分裂症，而是罕见的额颞叶痴呆。

此前，张植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他以为，这跟阿尔茨海默病类似，一听说妈妈患的不是精神分裂，他甚至还有一点小庆幸。

然而仔细做完功课后，他心凉了大半截——额颞叶痴呆比阿尔茨海默病和精神分裂更严重。阿尔茨海默病会令人缓慢地丧失记忆，而额颞叶痴呆高发于五十岁左右的女性，病情进展快，典型表现为明显的人格、行为改变，目前没有对症药物。

张植耳边不断回响着医生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家属受的精神折磨，甚至比病人更痛苦。”

他不想妈妈在老家受欺负，想把妈妈留在成都，可袁家凤很不习惯陌生环境，好几次，她跑出家门，张植赶回家将她接了回来。

2019年11月24日下午4点，张植回家给妈妈做了饭后，出门工作，准备七八点回家，谁料妈妈又跑了。

张植心急如焚，小区门口有个卖小吃的阿姨说：“你妈妈好像上了一辆车。”他立马报警，可即便是调取天眼查，也一时难以发现踪迹。

成都的冬天很冷，张植失魂落魄地走在冷风中，一路上不停地拨打着妈妈的手机，他想起在网上看过痴呆老人出走后溺亡的新闻，浑身发抖。他发动所有朋友给妈妈打电话，可妈妈一个电话也没接。

快凌晨一点，妈妈打来电话，他激动地问：“妈妈，你在哪儿？”“我回老家了，已经在下高速了。”张植大声地在电话里问司机，证实妈妈确实到老家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回到老家的袁家凤不肯再去成都，张植心有余悸，害怕强行把妈妈带回去，她再偷跑会很危险。然而，此时的妈妈已经忘了如何做饭，张植联系了一家餐饮店，每天早中晚定時给妈妈送外卖。他还隔一段时间就寄水果给朋友，拜托朋友送去给妈妈。可妈妈易怒，在快递点一时没找到快递就会发火，他想尽量减少妈妈和他人的冲突。

张植每天跟妈妈视频电话，袁家凤最喜欢问他，“幺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忘了很多事，但儿子，是她放在心尖上惦记的人。

辞职贴身照顾，妈妈在哪家在哪

张植很忙，但每个月十号必定回家。九号晚上，他会坐最后一班高铁回家。袁家凤很高兴：“我去火车站接你！”张植生怕妈妈走丢：“在小区等我，听话！”那时，高铁还没通到县城，张植得先坐火车到市里，再拼车回家，有时拼车人数不够，到家都凌晨一点了。离小区门口还有两三百米，他便能看到翘首以盼的妈妈，看到他，妈妈开心地奔了过来：“幺儿！”母子俩并肩往家走，袁家凤迫不及待关心：“幺儿，你回来住几天？”

张植多希望妈妈的病情进展慢一点，再慢一点。可他发现，虽然每次妈妈都执着地守在门口等他回家，可能辨认出他的距离却越来越短。

以前，妈妈远远便能认出他，可没多久后，他必须走得很近了，她才会认出他。再后来，他要一直走到妈妈身前，甚至与她擦肩而过时故意咳嗽几声，袁家凤才会迟疑地转头打量他：“你是张植吗？你是幺儿吗？”张植眼角红了，揽过妈妈：“是！妈妈，我们回家！”

张植一回家，妈妈就像小孩过节一样雀跃，她会注视着他，说：“幺儿乖乖，你要快点结婚哦。”张植呆住了，妈妈的思维意识被一点点吞噬，可仅存的清醒告诉她，她希望在自己没完全陷入混沌时，看着儿子娶妻。此时的妈妈已感知不到冷热，天冷了，她还穿着单衣，这次回来，张植马上藏起了她所有的单衣，一遍遍耐心和妈妈说，该穿厚实了。

2021年，袁家凤的病情更严重了，有人拍下她在餐馆吃饭时突然站起来去夹别人桌上的菜。走在大街上，她会问别人要钱。张植很无奈，劝妈妈说：“你不要问别人要钱，你又不是没有钱！”

袁家凤答非所问：“我好想我幺儿。”在妈妈无助的世界里，他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时不我待，张植打算放下所有照顾妈妈。

虽然他的事业正在慢慢走向正轨，也积累了一定的客户，可在他心中，事业、梦想，远不及妈妈重要——

张植六年级时，因为生了一场病，他身体很差。妈妈每天往返三次接送他，陪他时，一定会坐车，可自己一个人时都会步行，她舍不得花钱，更舍不得他累。妈妈行色匆匆的背影深深印在张植的心中很多年，现在，到了他保护妈妈的时候。

2021年10月，张植放弃事业，并将妈妈接到了成都。妈妈的退休金2000余元，加上他之前存的一点积蓄，日子尚能过。

他手上还有一些工作需要交接，有时他得出门，妈妈一个人在家。那天，他下班回家，还没进小区，就听说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找不着家了。他突然想到，是妈妈！张植立刻往家赶。生病后，妈妈越来越喜欢白色。医生说，可能是她多年职业使然，对白色有种刻进骨子的亲切感。她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要穿成白色，就连头绳都是白色的，因此非常醒目。

果然，妈妈还在小区里到处走，虽然他交代妈妈不要独自出去，可她还是偷跑出门，溜达后就找不到家了，急得四处暴走。担心妈妈再次独自出门会走丢，张植只得在家门口装了个简易的铁栏杆。哪知，妈妈暴力拆掉了铁栏杆，再次跑了出去。他又安装了不锈钢门，没想到，妈妈把门锁撬开了！因为找不到厕所，她在楼梯间解手，张植只得向邻居和物业连连道歉。

张植从没有如此无力过，他将所有工作火速交接完毕，开始全职陪伴妈妈。医生说，她现在的认知和心理年龄相当于一两岁的孩子。张植从一开始的崩溃和无助，到最后自我和解，因为，妈妈那么美好的人，值得更有尊严更有质量地活着。

妈妈喜欢吃零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把装零食的纸箱盒放在水龙头下冲洗，说洗洗还能用。她喜欢白色的偏好越发明显。

白色的纸巾，她一天可以抽掉十几包，用过扔在垃圾桶的纸巾舍不得丢，她会偷偷捡起来，很宝贝地藏在口袋里。她不停地洗手，在白色的窗帘上擦拭，张植只能跟在妈妈身后收拾。

这些都还好说，可吃饭这件事却很为难张植，因为，妈妈只爱白色，只愿意吃白米饭。为此，张植会把菜和肉剪得很碎，混在饭里，可妈妈火眼金睛，会将菜挑出来，她舀一碗饭吃两口就全部倒掉，再去舀一碗。两个人斗智斗勇，直到妈妈将一锅米饭全倒完，转头对张植说：“没饭了，做饭！”

妈妈比孩子还爱出门。她经常催着张植说：“出去走走！”可其实，他们刚从外面回来不到五分钟！“那好，你先去上个厕所！”妈妈摇头：“没有！”

哪知，两人正要出门，妈妈忽然站定——她拉在裤子里了！张植只得马上为妈妈擦拭、洗澡，收拾弄脏的衣裤。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半夜迷迷糊糊中，有人在给他穿鞋子！

“妈妈？”“出去走走！”妈妈瞪大眼睛看着他，满脸期待。“我们明天出去好吗？现在睡觉。”张植完全不想动，可妈妈嚷着：“天老祖祖（老天爷）叫我不要睡觉，出去走走！”

张植只能穿好衣服去开门，妈妈像小鸟一般飞奔出去。夜很寂静，母子俩在空无一人的小区里暴走。妈妈脚程太快，一次，张植为了追她，一下子摔倒了，腰部和双脚传来钻心的疼。他只能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在后面喊：“慢点！当心你找不到我！”

妈妈马上乖乖站住。每天，她走累了，才肯跟张植回家睡觉。妈妈的世界混乱无序，如何给妈妈无序的世界建立有序感？张植开始想办法。

重建有序世界，爱是穿透混沌的阳光

张植开始每天定时定量地给妈妈准备饭菜，一天五餐，固定吃饭时间。每隔一个小时，提醒妈妈上厕所。

疫情严重时，每次出门，他都告诉妈妈，必须戴上口罩，否则不能出去。每天，他们定时出门五六次，他会在白天尽量让妈妈消耗掉精力，这样下来，妈妈晚上睡觉越来越安稳，日夜颠倒的情况得到了很大改善。

为了方便照顾妈妈，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一边铺着妈妈喜欢的白色被褥，一邊是他喜欢的颜色。

起初，袁家凤不太配合儿子的安排，但是张植耐心地哄她，几十上百遍地反复提醒。她抵触所有人，却很听张植的话，慢慢地，她越来越配合，也很少将大小便弄在裤子上。

张植很累，但小时候，妈妈不厌其烦地照顾他，现在，他也有爱、有耐心，而这一切，才是最好的良药。

妈妈喜欢听张植唱歌，她吵闹时，他就给妈妈唱歌，像小时候妈妈给他唱歌一样。

“路还有汗流，梦还没腐朽。命运到最后，勿忘心安……”那是他最喜欢唱给妈妈听的歌，歌词里有他和妈妈的故事。尽管妈妈听不懂歌词，但她懂得张植的情感，听歌时，她就会安静下来。

全职照顾妈妈后，张植的圈子越来越小，以前，朋友们会喊他出去聚，可因为经常喊不出来他，渐渐地，朋友们也知道他要照顾妈妈，不怎么找他了。

张植和妈妈聊天，他说着自己的心事，自己的秘密，妈妈没有回应。可他觉得，这样也很好，有妈妈聆听就很好。

这是一场持久战，也是最珍贵的陪伴。若非妈妈患上额颞叶痴呆，他们可能像大多数母子一样，张植忙着工作，而妈妈乐在退休生活中，但彼此交集不多。可如今，他们彼此相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妈妈可以忘掉一切，但他不希望妈妈忘掉自己是谁，所以，他每天会喊妈妈的名字“袁家凤”很多遍。

2022年7月，张植注册了“植树和袁妹妹”的视频账号，因为妈妈很喜欢别人喊她“妹妹”。“妹妹”是個听上去很讨喜、也很乖的称谓。

张植开始记录他和妈妈的日常，这对于他来说，将会是最珍贵的回忆。越来越多网友关注了他们，发来私信：“泪目，阿姨有你是幸福的。”

“加油，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人！”……

一切都在重构，张植也从最初的无措与沮丧到越来越乐观。他会经常锻炼妈妈的生活技巧，让她自己穿袜子、穿鞋，有时，洗完衣服去晾晒时，他会让妈妈帮忙给他拿衣架，指定要拿七个，妈妈果然拿来了七个，只不过，她把衣服揉成了一团塞在衣架上，还为自己超额完成任务而骄傲，张植直乐：“妈妈，你超棒！”妈妈也比了个大拇指。

他喜欢逗妈妈。有时，妈妈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张植故意把家里那只白色的羊驼玩偶提到她面前，正对着她。袁家凤觉得有双眼睛看着她，她悄悄地把玩偶拎到了墙角，让它面壁。张植假装不经意又把它拎回来，妈妈又把它拎到阳台、窗户上，母子俩“斗法”，直到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每天，母子俩一起出门买菜，袁家凤总要帮张植提袋子，她作为母亲的本能一直都在——不能让儿子累着。

2023年，张植完成了妈妈的一个心愿。妈妈年轻时，条件有限，没有婚礼，也没有婚纱照，因此，在妈妈生日前一天，他带着妈妈去拍摄了人生中第一次婚纱照。妈妈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但还是配合拍完了照片——白色的婚纱，白色的头纱，是她一直的梦。

2023年末，张植发烧了。他浑身发软，头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袁家凤感受到儿子和平时不一样。以往，她总是吵着要出去，可那几天，她变得安静了很多，默默坐在椅子上守着张植。

迷蒙中，张植的手被妈妈拉住，她慈爱地看着他，轻轻拉着手，轻轻摇晃着，满脸关切。

张植鼻子酸了，小时候，妈妈哄他睡觉时，就是这样温柔，眼里全是爱。尽管行为意识退化至两岁，可她永远清楚，她是妈妈，是张植的妈妈！

张植很感恩妈妈，她曾像超人一般保护了自己的童年，是他的铠甲。现在，换他成为妈妈的超人。对于未来，他并没有太长远的打算，妈妈的病不可控，她怎么变化，他便随着她变化。他愿意陪着妈妈一直生活下去！

编辑/余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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