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局到功能:“口袋公园簇”协同设计模式
2024-02-26嵇雨桐胡坤宁李雄李方正
嵇雨桐 胡坤宁 李雄 李方正*
1 研究背景
1.1 城市更新政策下口袋公园数量增多
2017年,住建部印发《住房城乡建设部关于加强生态修复城市修补工作的指导意见》,提出通过“拆迁建绿、破硬复绿、见缝插绿”等形式拓展绿色空间,完善城市公共空间体系[1]。2020年,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将“实施城市更新行动”,推动城市高质量发展[2],并在2021年3月将“城市更新”正式写入“十四五”规划纲要[3]。在此背景下,作为城市微更新重要载体的口袋公园数量大规模增长,被见缝插针地布置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在微观层面为城市绿化环境提升做出贡献。2022年7月,住建部印发《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办公厅关于推动“口袋公园”建设的通知》[4],在上海、成都等城市的带头响应之下,仅2022年全国各地就已建成3 520个“口袋公园”[5],各地口袋公园数量呈现“井喷式”增长。
1.2 后疫情时代口袋公园服务需求转变
受3年新冠病毒疫情防控的影响,人们的生活状态与行为活动发生了较大的改变[6]。大部分公共绿地在疫情期间被允许开放使用,从而承担起集会、展演、售卖等原本以室内为主的活动,形成了户外音乐会、商业外摆等室外空间的拓展功能[7]。步入后疫情时代,这些拓展功能在一定程度上会被习惯性地保留,这在距离日常空间最近的口袋公园中表现明显。随着工作、生活与游乐界限的逐渐模糊,原本分散的城市服务功能趋于复合化[8],口袋公园定位从增绿、休憩为主的街头绿地转变为与城市日常服务功能融合的复合交往空间。在此背景下,如何整体考虑零散分布于城市各处的口袋公园空间服务功能,统筹不同场地内部元素,使其发挥的拓展功能长期保留,成为后疫情时代口袋公园建设从量变向质变转型的关键问题。
2 理论基础
2.1 口袋公园设计实践研究进展
目前国内外口袋公园设计实践研究主要集中在微观景观设计和宏观布局规划两方面[9-11]。微观景观设计利用经验判断[12]、问卷调查[13]等方法对不同设计方案进行评估比较,以儿童友好[14]、海绵城市[15]等特定目标或韧性城市、城市触媒等理论[16]为导向,探讨口袋公园在某一研究领域的设计策略。宏观空间规划以多源数据驱动下的时空分析为主,通过对不同地段口袋公园建设适宜性评估确定口袋公园的宏观布局[10-11]。目前微观与宏观层面的研究成果相对独立,基于微绿地效益分析做出的设计优化大多以绿地数量增补、面积调控等宏观层面策略为主[17],较少为场地内种植面积及种类、铺装材质等细部设计提供指导,因此经过布局优化后的口袋公园群体内部仍会出现功能冗余、空间设计同质化严重、设计要素彼此缺乏联系等问题[18]。如何通过宏观层面口袋公园效益分析进一步指导微观层面的场地设计,是口袋公园实践研究在后续发展过程中需要着重考虑的问题。
2.2 协同理论下口袋公园设计实践研究新路径
口袋公园占地小而分散,单一个体发挥的作用有限,多依赖于群体协同发挥整体效益[19]。受游憩吸引力、可达性等条件影响,不同口袋公园之间既可能产生合作关系,又可能出现竞争关系[20]。为了精准把控多个口袋公园之间的相互作用机制,金云峰、刘敏等引入协同理论,探究群体内部或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多元协同能力[21-23],周聪惠等[24]提出“协同型微绿地组群”的概念,探讨协同分析结果指导下的绿地布局调控路径。协同理论由德国物理学家哈肯[25]提出,后应用到经济学等众多领域,以处理多个子系统间如何协调合作或竞争关系的问题[26]。目前已有研究表明,引入“协同学”这个研究复杂系统内部如何从无序变为有序的理论,能够为多个“无序”的口袋公园提供更“有序”的协同合作模式,推动城市绿地系统的区域服务协同与绿地结构互补[27-29]。但协同理论指导下的口袋公园设计实践研究仍聚焦于宏观协同布局层面,微观设计层面的协同性探讨较少,且多集中在设计流程协同或设计方法协同上,例如引入设计结构矩阵法优化建筑设计流程[30]、采用模块化设计法简化不同类型的小微绿地功能空间统筹形式[31]等;指导生成统筹性微观策略的设计协同研究并无较大进展,且大多以不同类型场地通用设计规律横向关联的协同探讨为主[32],缺乏对同片区不同场地之间功能空间纵向关联的协同探讨。为了从微观设计角度进一步探讨发挥口袋公园集群优势的方式,本研究将协同理论引入设计实践模式探讨中,拆解口袋公园系统内部设计元素,通过探讨系统内不同要素间的协同组合,将研究对象从场地尺度的空间布局优化聚焦至要素尺度的设计元素功能组织优化,使研究重心从“城区何处增补绿地”转变到“绿地何处安排何种空间”上,通过精细化设计手段提升口袋公园的整体服务绩效,以期解决现有空间设计效能低下的问题。
3 口袋公园协同设计原理
根据协同理论,组成一个复杂系统的各要素之间既存在竞争又相互协作[25],要素间的相互作用会对系统本身产生整体影响。协同理论具有三大基本原理:自组织原理、协同效应、伺服原理。复杂系统内部因分工而形成自组织下的稳定结构,内部要素之间因相互作用而产生整体效应,推动系统进一步协同,并通过可表征系统协同程度的序参数加强伺服控制[33]。以下将分别论述协同理论三大原理在口袋公园协同设计方面的作用机制(图1),以口袋公园空间本体为系统、以空间内部承载不同功能的设计元素为系统内的若干要素,通过设计元素的整体统筹,构建高效协同设计系统,调动多个口袋公园功能协同发挥作用。
图1 口袋公园协同设计原理框架Framework for the synergistic design principle of pocket parks
3.1 功能的分解:内部要素有序分工
根据自组织原理,口袋公园设计元素在系统内部能够按照既定规律自发形成一定的结构。载体的有序意味着其承担的功能之间也具备特定关联。因此,原本集中的单体公园功能在被多个口袋公园分散代偿时并非无序,而是被有组织地分解为几类相互关联的功能。找出分解功能的内在规律后,便可以此为依据划分设计载体类型、明确协同设计方向,从而更精准地制定统筹全局功能的设计策略,帮助系统内部稳定发挥协同效益。功能源自需求,后疫情时代的口袋公园需求定位早已超越绿地本身,承担着更多公共空间拓展服务,因此,利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从人类动机角度提出的多层级递进需求作为功能分解依据[34],能够系统性表征使用者对口袋公园这类日常生活需求综合性载体的大部分期望,为需求导向型的口袋公园设计提供全面的功能设计依据。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将口袋公园应满足的功能需求分解为基础使用(生理需求)、边界融合(安全需求)、邻里交往(社交需求)、风貌延续(尊重需求)、价值传递(自我实现需求)5类[35],并进一步形成功能定位、场地边界、使用空间、种植形式、文化主题5种载体。
3.2 功能的组合:“簇”内整体协同
根据协同效应,内部设计元素经叠加或抵消后能对整个口袋公园设计系统产生整体协同作用。因此,为了在功能分散后仍能维持甚至提高整体设计效率,减少零散场地单独设计时可能出现的功能冗余,可通过识别设计元素的内在关联度,将特征相似的设计元素集合形成的不同口袋公园视作整体,对多个场地的相似功能进行协同重组。为了更好地表征设计元素之间的互相作用关系,运用“聚类”思维模式,将拆解后的口袋公园内部设计元素看成若干个数据样本,相似度高的样本划分到同一组别中[36],即为“口袋公园簇”[37],以此可视化呈现功能的组合。设计元素协同重组后,原本相互独立的不同场地通过相邻界面的积极互动组合成整体[38],带动口袋公园与周边公园体系融合发展,实现口袋公园设计系统内部的整体协同。
3.3 功能的统筹:序参数控制
根据伺服原理,复杂系统内部因协同作用而产生了表征其内部要素协同程度的序参数,又反过来主导并控制各要素维持设计系统协同有序的状态[39]。识别可表征口袋公园设计系统中设计元素协同程度的序参数,并以此作为标准来判断设计策略是否符合设计预期效果,能够统筹并控制构成要素持续发挥正向协同作用,加快推动整体口袋公园设计系统从无序转为有序的状态。
4 “口袋公园簇”协同设计构想
尽管城市更新以城市为主场,然而作为城镇建设“底盘”的中小城市、县城或县级市城区因资金有限、试错成本更高,更需通过科学规划以微量设计介入取得更大效益,这为协同设计模式提供了实施“土壤”。为构建“设计研究—建设落地—后期跟踪”的全周期应用路径,本研究最终选取建设需求迫切的河北省衡水市故城县作为研究区域,将口袋公园协同设计模式应用于实际场地中。故城县于2021年启动中心城区“拆墙透绿”工程,响应河北省县城建设提质升级行动[40],开放机关单位附属绿地作为便民利民的口袋公园,期望以多重效益优势带动区域整体人居环境的提质升级。经与当地政府沟通,并结合场地所在区域的人流量、周边用地、交通情况等现状分析,确认设计实施可行性,最终选取故城县交通局、税务局、发展和改革局等9个单位的原附属绿地(编号A~I)进行口袋公园建设,建设总面积约为5.4 hm2。通过对多个口袋公园的整体协同设计,进一步探索高质量、大批量进行口袋公园集群设计的实施路径。
从地缘角度依据协同效应对故城所选地块进行协同潜力初步评估,考虑服务半径覆盖范围内服务设施分布及公园绿地服务能力、街道行道树种类等现状条件,将与“15分钟生活圈”覆盖范围高度重合、位置相邻或特征相近的场地组合成整体进行设计。其中,场地B、C、D、E、F因位于两条相交道路而组合,场地G、H、I因位于同一街区两侧而组合,场地A独立成组,9个地块最终被组合为3个“口袋公园簇”。以下依托5种载体,阐述“簇”内或“簇”间发挥的协同作用。1)针对功能定位载体,可以识别“15分钟生活圈”内需求迫切但现有公园体系缺失的基础使用功能,并将其增补到口袋公园场地内,还可以识别现有公园体系已存在但仍与实际需求量不匹配的使用功能,拓展其功能承载形式并应用于场地中,以2种形式实现对服务覆盖范围内现状公园体系功能定位的有效增补。2)针对场地边界载体,以开放融合的无界形式推动口袋公园与相邻城市界面互融,代替单体公园固定数量及位置的出入口形式。3)针对使用空间载体,有助于组织多重流线,充分利用人行道路、室内场地外延地段形成满足多重需求的复合空间。4)针对种植形式载体,以垂直绿化、行道树水平连续种植等形式补充现有植物种类,延续街区风貌。5)针对文化主题载体,将同一主题下的文化要素应用于设计中,实现场地文化价值的连贯表达。通过以上5类载体内部设计元素的协同设计,发挥多个口袋公园的整体统筹效益,以此确保不同使用群体公平享有城市公共服务[41],本研究进一步将以上构想落实到具体设计策略中,详细阐述口袋公园协同设计的实施模式。
5 口袋公园协同设计实施模式
5.1 完善公园体系的功能定位
增补现状公园体系缺失的功能定位,统筹“簇”内及“簇”间口袋公园在服务覆盖范围内的多元使用需求。场地B、C、D、E、F的“15分钟生活圈”覆盖范围内分布大量住宅区,但区域内公园绿地仍以停留、通行等单一功能为主,无法支撑日常生活中逐渐增多的全时锻炼、社交集会等拓展使用需求,因此在“B-C-D-E-F簇”中依次分配兼备社交及休闲锻炼的老年乐活广场、满足全时段运动的活力康体社区、寓教于乐的全龄开放乐园3类聚集性场地,根据附近不同受众针对性增补相应类型的日常使用功能。场地G、H、I服务范围内以机关单位为主,须满足城市精神风貌宣传的特殊需求,因此根据不同单位性质形成智慧书香会客厅、缤纷休憩街角2类聚集性场地,为“G-H-I簇”范围内的公园体系增补科普宣传功能。场地A位于城市快速路的入城段,在服务半径覆盖范围内缺乏展示入城“门户”形象的秩序性视觉要素,因此在用地性质复杂、视线层次混乱地段设置醒目设计元素,引导入城视线,为“A簇”公园体系新增地标展示功能,作为形象展示窗口。相邻场地内的设计元素在每种“簇”内部发挥共同作用,以日常使用、科普宣传、形象展示3种形式实现口袋公园设计系统与现状公园体系功能定位的整体协同(图2)。
图2 功能定位协同图解Illustration of synergy in functional positioning
5.2 塑造城园融合的场地边界
以“城园一体”为导向,构建多种公园介入城市的开放界面代替传统出入口形式。“B-C-D-E-F簇”服务范围内具备一定数量的公园绿地且受众来源广泛,因此构建交互融合的边界,以全时段互动、全方位融合的时空交互形式与现有人群行为及现状绿地产生互动,通过全时行为交互、L型触媒介入、形象窗口传播3种形式,在“B-C-D-E-F簇”内部实现不同空间的功能统一。充分利用“G-HI簇”与周边开放空间接触面广的特征,通过线性功能传达与环状楔形渗透2种延伸融合的边界形式将口袋公园融入城市界面,将“GH-I簇”内部场地视作街道或室内空间的延伸。“A簇”协同场地内外视觉焦点物形成多层次观景视线,通过引导融合的边界形式打破视线边界,实现“A簇”内外空间的视线交融。通过“B-C-D-E-F簇”边界交互融合、“G-HI簇”边界延伸融合、“A簇”边界引导融合的3种形式实现口袋公园与城市界面的开放互融(图3)。
图3 场地边界协同图解Illustration of synergy in site boundary
5.3 形成功能复合的使用空间
充分利用人行道路、室内场地外延地段,组织合理流线,形成多功能复合空间。根据“B-C-D-E-F簇”的多元化日常使用定位,协同球场、棋牌室等原属于公园体系以外的活动载体,形成可承载日常使用拓展功能的复合社交空间,通过多感官运动空间、多尺度交友空间与多维度互动空间的组合,满足运动、交友、户外办公等复合需求。根据“G-HI簇”的多元化科普宣传定位,协同多媒体展览、互动展演等室内展陈,以及地雕、景墙等户外景观元素,通过多类型展演空间和多服务起居空间的组合,形成“三维立体、虚实结合”的复合展陈空间。“A簇”协同中心观景界面与外缘活动场地形成多功能游览空间,构建兼具观赏及游览功能的门户景观。通过“B-C-D-E-F簇”复合社交空间、“G-HI簇”复合展陈空间、“A簇”多功能游览空间3种形式丰富该区域公园体系的使用空间(图4)。
图4 使用空间协同图解Illustration of synergy in space use
5.4 丰富乡土植物的种植形式
以“时空”双重复合手段丰富种植形式,实现街区植物景观风貌的连续性表达。为强化“B-C-D-E-F簇”内部日常使用需求丰富、社交空间多样的特点,营建多种规格的植物群落以分隔不同类型场地,并塑造“五感”植物群落来丰富活动体验;为进一步加强“GH-I簇”多元科普宣传定位及多维展演空间的特征,通过补植法国梧桐、月季等当地特色乡土植物,遵循适地适树原则,形成时空连续的四季乡土植物景观;在“A簇”内部大力拓展立体绿化,从植物景观层面强调“门户”定位。通过多样群落营建、乡土品种补植、立体绿量扩充3种形式丰富乡土植物在口袋公园内的景观表达(图5)。
图5 种植形式协同图解Illustration of synergy in planting form
5.5 强化地域特色的文化主题
西汉思想家董仲舒曾在故城董学村“下帷讲学”数十年,故城也因此成为儒学发源地之一。在此背景下,将儒学“六经”文化展示分散布置于不同场地,结合故城县中心城区以外位于房庄镇董学村的董学园深度研学体验服务,以城外深度研学、城内互动科普2种模式齐头并进,扩大地域文化的影响力。多个口袋公园之间以连环画形式实现组合连贯的文化功能,将“六经”文化与由周边用地性质所赋予的教育、康养等文化定位叠加,通过空间转译打造书展会客厅、礼学训练营、古乐科普馆等协同设计模式,在城区不同位置延续故城“六经”文脉(图6)。
图6 文化主题协同图解Illustration of synergy in cultural theme
6 结语
在“存量更新”背景下,口袋公园数量激增,如何整体发挥多个场地的公共服务职能成为关键。目前已有设计实践研究在布局优化导向下,以口袋公园场地组群为研究对象,以宏观视角探讨发挥口袋公园“集群优势”的协同规划方法。在此基础上,本研究将对象进一步细化为口袋公园内部设计元素的集合体,即“口袋公园簇”,从宏观协同规划层面过渡至微观协同设计层面,构建了一种协同设计视角,通过对设计元素分解重组,挖掘内在关联,并以协同理论为指导,优化口袋公园现有设计策略,以此加强不同场地间的功能合作,避免重复设计或功能冗余的设计问题。下一步研究将以此为理论基础构建协同设计过程模型,量化评估各设计元素之间的相互关系,进一步细化完善协同设计的原理及应用模式,并结合对建成作品实际应用效果的评估验证,为构建科学合理的口袋公园微观设计策略提供重要支持。
图片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图1~6由作者及所在项目团队(刘恋、张芳维、李东霖、付鹏)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