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高分纪录片揭示：未来100年，人类如何与自然共存

曹颖

雷恩岛，地球上最大的绿海龟栖息地，每年中有几个夜晚，两万只雌性绿海龟会跋涉到这里的海滩，寻找筑巢地，挖洞产卵。

这是它们延续了至少1000年的做法。

“但这还能持续多久？”

BBC（英国广播公司）最新纪录片《地球脉动3》（Planet Earth Season 3）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时隔七年，《地球脉动》系列强势回归，《地球脉动3》豆瓣评分高达9.8分。自2006年《地球脉动1》（Planet Earth Season 1）首播，如今近二十年过去，《地球脉动》系列一直在记录这颗星球发生的深刻改变，包括所有生态系统以及无数生物。

就像雷恩岛，因为海平面上升的问题，正面临被海水吞没的危机，未来30年，绿海龟或许会永远失去它们的栖息地。《地球脉动3》拍摄历时1904天，制作团队探访了全球六大洲的43个国家和地区，不仅仅是海洋，森林、沙漠等正以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要更快的速度发生着巨变。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人类。

“世界自然纪录片之父”大卫·爱登堡爵士（Sir David Attenborough）继续担纲《地球脉动》系列的解说。96岁高龄的他，一辈子投身自然，在纪录片中感慨：“自达尔文时代以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改变自然的强大力量正是我们——人类。”

与前两部的视角不同，这一次，《地球脉动3》的视角从人类自身出发，“在几乎地球的每个角落，你都能感受到人类对自然的影响。”

神奇动物的存在

茫茫深海处是一片死寂吗？

海面下3000米处，漆黑，冰冷，压力是海面的300多倍，这里竟然仍有动物生存。

《地球脉动3》摄制组通过深海摄像机、深海遥控潜水器等先进拍摄技术，在深海中发现了一处“珍珠章鱼育儿所”。

要在如此极端的低温条件下繁衍后代，是一件艰难的事。珍珠章鱼妈妈找到了一处深海热泉，地壳深处的热泉水从海床的裂缝间冒出，成为一片珍贵的温暖之地。这里的水温可达10摄氏度，有了热量，章鱼幼卵的孵化速度可以从漫长的十年缩短至近两年。

等待孩子出生是充满期望的，也是煎熬的。在这两年时间里，珍珠章鱼妈妈们哪里也不去，甚至不再觅食，全身心地孵育，保持清洁，喷水补充氧气，一心等待孩子的降临。

《地球脉动3》记录下了珍珠章鱼宝宝孵化出来的珍贵瞬间，这是除科学考察外，首次拍摄到这类镜头——刚刚出生的它们，个头小小，伸展着身体，一只又一只，游向深海。

新生命降临的代价，是母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两年的孵育耗尽了珍珠章鱼妈妈全部的力气，精疲力竭的它们目送孩子离开，之后永久沉睡了。它们以生命为代价确保自己的后代成为章鱼物种中体形最大、发育最完善的幼体。

拍摄技术的进步让人类能够见证自然界里神奇动物的存在。

摄制组通过轻型无人机、高速摄影机和远程深海潜水器等拍摄设备，在纪录片中呈现了众多“史上首次”的镜头画面——军用热成像仪拍摄到了狮群40年来首次重返纳比米亚骷髅海岸的壮观景象；一款特制的运动“追踪标签”摄像机，首次在南露脊鲸的背上进行拍摄，通过南露脊鲸的视角观察瓦尔德斯半岛。

得以见证大自然里动物的神奇行为，纪录片总制片人迈克尔·冈顿（Michael Gunton）说：“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我一直致力于让人们明白每个动物都有自己的生活。它们每天都在为生存而奋斗。”

应对新的生存挑战

一张800多米长的网从渔船上抛下，海里超过一百万条鳀鱼被一网打尽。

另一旁，上千只南美海狮正在等待这一刻。它们要洗劫渔船。

有的海獅寻找渔网破洞捕鱼；有的守候在渔网内外两侧，当渔网收紧、惊慌失措的鱼跃出水面时，它们刚好张大嘴，迎接美味入口。

如今，有了人类的“帮助”，南美海狮们可不愿意再花力气自己觅食，聪明的它们掌握了新的捕鱼技巧。

人类对自然的介入，也让动物的行为发生了改变，它们正以非凡的方式适应这些变化，应对新的生存挑战。

今天的海洋上，不只有渔船，每年还有1200万吨塑料制品进入海洋，其中有超过100万吨的废弃渔具，在海洋中漂荡。一些动物正在学习与这些被人类抛弃的漂浮物共存。

一只小寄居蟹把漂浮的渔网当成了自己的家，以往它只生活在浮木或海草等自然废弃物上，如今它能随着渔网漂泊。小寄居蟹是幸存的例外，要知道每年约有超过50万只动物丧命于这些幽灵网之下。

就像对南美海狮来说，利用渔网是它们的策略，但这场捕猎本身也是一场冒险。

渔网收紧时，正在网里享用美食的它们殊不知死神正在接近。

一只幼年海狮来不及逃脱，被渔网网住了，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发出呼救，它的妈妈在渔网外用叫声回应，无能为力。最后摄制组请求渔民帮忙放出了小海狮，它和妈妈一起游向了大海深处。

小海狮是幸运的，但在世界各地，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动物意外受困于渔网并丧命，这种被称为“兼捕”的情况导致了许多物种濒临灭绝。“生命具有惊人的承受力，它们能适应新的挑战，但它们适应挑战的速度，是有极限的。”

摄制组的工作是拍摄和记录，本不应该干涉自然，但他们不止一次拯救了像小海狮一样身陷困境的动物们。在纪录片中，他们如此解释道，因为类似的困境是人类造成的。

人类的悲剧

巴西的塞拉多，世界上最富生物多样性的草原，一种幽灵般的动物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鬃狼。

鬃狼生性古怪，害羞，极少露面，食物以植物为主。为了拍摄这个濒危物种，摄制组和巴西的前沿科学家展开合作，他们给两只雌性鬃狼安装了追踪项圈，并在其中一只的巢穴里装了摄像机，便于持续观察研究它们。

不幸的是，一只雌性鬃狼的尸体最后在农田里被发现，死因不明。如今，50%的鬃狼栖息地已经被农田取代，自然栖息地所剩无几，因此它们常常误入不熟悉的农田——属于人类的领域。

另一只雌性鬃狼和它的孩子们也遭遇了一场致命危机。

一天，鬃狼妈妈外出觅食，留下小狼崽在巢穴里玩耍。一场大火正在向它们逼近。

那是农民点燃的火，为了开垦农田，种植农作物。

大火熊熊燃烧，浓烟冲上天际，仅仅几分钟蔓延开1.6千米。然而野生动物无路可逃，农田和道路包围了整个塞拉多，大火所过之处，一片荒芜。

万幸的是，鬃狼的巢穴没有被殃及，鬃狼妈妈和小狼崽最终安然无恙。但未来呢？

自然栖息地越来越多地被侵占破坏，它们或许将是最后一批生存在野外的鬃狼。

物种的生存也影响着生态系统。自然持续遭遇破坏，动物们的生存空间日渐紧缩，长此以往，整个生态系统终将崩溃。

在澳大利亚的荒漠，三年没有雨水，干旱使得雌性斑大亭鸟不愿意交配，雄性斑大亭鸟求不到偶。

在雷恩岛，海平面还在不断升高，大量绿海龟洞穴被上涨的潮水淹没，那些尚没有孵化出生的绿海龟就这样被淹死了。

“我不知道未来还会制作多少像《地球脉动》这样的节目，但我不希望在20年后再拍摄时，已经没有素材可拍，那将会是人类的悲剧。”迈克尔·冈顿说道。

在纪录片中，一只小绿海龟刚孵出不久，慢慢挪动着爬向大海，最终成功抵达。

但在真正长大前，它还要面对重重危险。

以下为记者与《地球脉动3》总制片人迈克尔·冈顿的部分对话。

●记者：先进的拍摄装备和技术是《地球脉动3》的亮点，技术的发展给我们观察世界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迈克尔·冈顿：在不同纪录片的拍摄中我们都尝试了不同的技术，这次最大的变化是，几乎每次拍摄我们都带着无人机，这会带来奇妙的拍摄视角，因为在地面上使用相机拍摄动物和无人机不断上升再向下拍摄动物的视角很不一样。而且无人机能够接近动物，有些动物甚至毫不在意无人机的存在。通过无人机，就像看国际象棋比赛一样，可以看到不同角色发挥的作用，它让我们拥有了具有启示性的图像。大卫·爱登堡爵士曾说，这完全改变了看世界的方式，他甚至希望自己在七十年前也能够拥有一架无人机。

●记者：与以往不同的是，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制片人也参与了《地球脉动3》，这种合作是否使这部纪录片更加独特？

●迈克尔·冈顿：是的，《地球脉动3》的制作过程很有趣。因为疫情原因，拍摄制作期间，我们在英国的团队无法前往一些国家，我们不得不找到全球各地的制片人和摄影师。多年来，我们与世界各地的制片人、科学家和同行建立了联系，他们在自己的国家也有人脉和资源，于是我们有了这样一支全新的团队。优势在于，他们不仅能拍摄，也为纪录片制作带来了新的视角，因为他们比我们更了解当地的自然、文化和生活。我认为，让世界看到特定国家的野生动物，并由这个国家的人讲述故事，对于全球观众来说非常重要。

●记者：成为《地球脉动》系列的团队成员，需要什么样的品质？

●迈克尔·冈顿：没有明确的标准，但具有一些核心特征的人更能够胜任。耐心，正如很多人所言，是不可缺少的。我认为好奇心也很重要，对自然界保持敏感很关键。很多摄影师、制片人和导演同样很有才华，但可能无法制作野生动物相关的纪录片，因为需要沉浸在自然界中。某种程度上，我们需要回归到我们是动物的原始特征，回归到史前自我，倾听、观察正在发生的事情，预测动物将要做什么。我们人类已经在自然界中度过了几十万年，我们从根本上是理解自然的，只是现代文明和现代社会某种程度上将我们的心与自然隔绝了。参与自然和动物纪录片的制作，需要这种深层次的感知自然的能力。同时还应该有热衷保护自然的品质。这些年，我们见证了许多惊奇、美丽、非凡的事物，也目睹了许多令人担忧的事物，动物们失去了栖息地，无法再过上应有的生活，所以需要有对自然和动物的保护意识。

●记者：从事这份工作三十多年，自然和动物的故事依然吸引着你吗？

●迈克尔·冈顿：这类纪录片我记不清做了多少个系列了，可能十几个？但几乎每次我开始制作一个新的系列，都会有人问出和你同样的问题：“你不觉得你已经做过了嗎？还有什么新的内容可以拍摄吗？”这个时刻，我会想：“我不知道。”

但每次做完这些系列回头看，发现我们依旧能看到很多从未想象过的事物，这就是自然界的奇妙之处，它有着无穷无尽的迷人和惊喜。但令人担心的是，这么多事物等待着我们发现，但由于栖息地的消失，很多动物可能无法存在于那里，甚至灭绝，我们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它们，这会让我不断思考。但毫无疑问，这绝对是地球上最好的工作。

●记者：从《地球脉动1》到《地球脉动3》，近20年里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之一，是人类对这颗星球产生的影响。你认为这些影响是好是坏？

●迈克尔·冈顿：这是一个哲学性的问题，我们可能会谈论几个小时。我认为人类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力量。1984年，大卫·爱登堡爵士制作了纪录片《生命之源》（The Living Planet），在最后一集，他谈到类似的话，比如人类正在变得非常强大，正在影响自然界，在未来，这样的力量将如何发挥？他在40年前预测了我们今天正在谈论的事情。

我想不出人类不断扩张的影响对自然界有什么好处，我们是一种非常贪婪的物种，我们使用了大量资源，而且我认为这是不会改变的。尽管我认为这需要改变，但让人类改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们内心深处有获取资源、使用资源的冲动。问题在于，随着我们的人口越来越多，我们使用的资源越来越多，不可避免地，资源将越来越少，自然界的空间也将越来越小。自工业革命以来，我们就一直在面临这个问题，在过去200年里，一切正在走向顶峰直到今天。作为个体，作为政府、社会和国家，都必须要面对这个挑战——我们如何找到一种与自然共存、分享这些资源的方式。

这不是人类的仁慈，最终，如果自然界变得如此贫瘠以至于开始崩溃，我们也将受到影响。每个人都需要自然界，不管我们是否意识到，我们需要的每一种食物，我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以及我们饮用的每一滴水都来自大自然。

那么我们需要思考，在未来的100年里，我们如何与自然共存。我们不想回到石器时代，我们需要确保找到一种方式，让我们能够管理自己并与自然共存。个体行动很重要，但最终拥有更大权力的公司和政府同样需要发挥作用，必须找到一种让全世界都关注自然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