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和雪
2024-02-22李鑫
李鑫
1
白雪月光一样白起来
白过山头了,乌鸫咳着咳着成了灰鸦
嘶哑的针线在森林里无头乱跑,将其中的
世界绕成乱麻
你现在用石头的眼睛,泥土的眼睛或者
河流的眼睛
看着大雪用新的秩序
统一了万物。或者,白统一了世界
病逝的亲人,正在零下的时空里悲伤
更多的大雪在乌蒙群山的头顶,一点点下滑
快遮住眼睛了
眼睛看不见悲伤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是
可疑的。声音不能确定归属的时候
所有的罪都是不确定的,可以悔改的
2
他们在炫耀。他们炫耀石块,你只有群山
他们炫耀水滴,你只有河流
他们炫耀胜利者的口吻,你只有北风
他们炫耀色彩,炫耀木刺和铁器
你只有天空、冰雪和苔藓荒野
3
蒲公英吹着它自己的童话,每一个文字
都伸展着小脚
准备落在梦里的远方。所有的不确定都在
成为一种美学
所有的未知都在死亡的寒光里闪现决裂之美
你把自己抽屉一样打开
你审视你自己的汉语
冲洗干净那些发黑的回忆,把一些发霉的
还给大地,把一些发芽的
献给天空。你看着北风舔舐着你的冷暖
你看着所剩不多的汉语
正在恍惚中拼图,成为母亲、父亲、雪山旷
野月亮星辰
成为名词动词形容词
成为为数不多的金属材料,正自行打磨成为
一把刀。噢,寒光
这可怜的锋利在这无序的思维里孤身一人
4
一头狮子,和一只复活的猛犸象
有什么区别。当他们伸开巨大的口,在凛冬
的草地上啃食着冰雪。当他们共同的
毛皮,雷同的温度和血腥,他们共有的喘息
和欲望
他们是不是只是两个名字而已
狮子去掉狮子,猛犸象去掉猛犸象
还剩下什么。你着急得用手指抓进大地
那僵硬的疼痛感带来暂时的平静
当躯体退到更小的层面,那些锋利和沉重
变成了原子和质子
还剩下什么。你在记忆里拼命找出狮子的怒
吼猛犸象的嘶鸣
那从遥远时空里翻出来的浅黄色苦涩声音
确实与狮子的不同
那声音的依靠是什么,是你
这多么可怕,因你而存在的世界正一层层
旋转包裹住你,巨大的蜂蛹
正来往着经验的马蜂,刺耳的思维过程
5
你坐上火车,沿着这柔软的长廊
走到地球的另一面
你在短暂中走到长久,走到辽阔
你看着视频中的密西西比河,正涌流在
此刻乌蒙地域的群山之间
你看着那些口音,语言和学说真碎裂成雪花
无差别地落满头顶
你看着身体的抽屉
这里面乱七八糟的细微之物,凌乱而让人厌
倦
你想好好讲一个故事
嗯,你坐上火车,冬天的风灌满耳朵
说出来的话发冷
看见的人事冻得发红发昏,正在车站的
空地跺脚。他们有一种陌生的美感
你远远看着他们
你不再靠近,在一种拒绝的对话里
你上了火车
6
事物们无非哭或者笑
这多么可怜
你的欲望只有黑或者白
这也足够悲哀
所以阴天很美
蓝喜鹊的腹部发出冬天饱满的光泽
被人遗忘的柿子
在枝头挂上白霜,有一种语言的沙质感
看到就让人渴望爱情
北风从山垭口流下来
灌满村子
孩子们在村口忙着扎口袋,胖乎乎的
北风
在口袋里乱窜
这样的人事真美
7
远山有一个黑点
可能是杉树也可能是鸟巢或者
一只巨大的乌鸦
到不了那么远的远方
你的徒劳赞美或者愤怒、咒骂也改变不了
它的宁静
这个黑点正收纳着你所有的注视
思想和文字
这个黑点替代了整个天地
所有的无序都卷入其中
8
铁东青的红果子是冬天凝固的反光
语言道尽之后
徒然的标点,空茫的口吻回忆着
火焰的含义。这是乌鸫飞成铁片的一年
这是云朵变成废纸的一年
这是胜利者们继续胜利,冰块在岩石上
继续锃亮着空白的一年
这一年,你的无序包容着有序
这一年,你的怜悯包容着怜悯,直到怜悯
失去意义
9
你重新梳理白雪
白过山头了。白过老人的肺
咳嗽声、烟草燃烧声、疼痛声和喘息声
后來是宁静声、哭声、其他的燃烧声
水声。白雪白过所有的状态
白雪路过了所有思维的路口
白雪残霜一样又一次挂在未摘的柿子枝头
白雪面纱一样,口罩一样,孝布一样
白雪代替了所有的无序
白雪成为了唯一的秩序。白雪真白真大啊
所有的鹧鸪和乌鸫的祈祷声
都不会改变那种铺天盖地的宁静
10
几只白鹭正来回飞,将天空裂开的白缝合成
统一的灰袄子。山羊正在悬崖攀爬
将冬天的掌纹一点点钉牢在念头里上升的部分
所以此刻你用一个悬疑的的身份
在一个悬疑的地点制造了一场大雪
你未参与其中,但所有的事件都在变白
事物们一个个掉进白色深海而消失
你看着一场雪积满了冬天的刻度,吞没你的
视野和念头。在最后的恍惚之际
你打开你的念头:
蒲公英一样炸开,正从雪地里漫延出去
那些小小的手和脚哆嗦着
从你漫无边际的自我否定里
在一场悲壮的雪里,像一个个突围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