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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语”杂糅 多“音”齐鸣:谈《春叔》的语言艺术

2024-02-22刘霞云

安徽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用语作家小说

刘霞云

和当下动辄万言的短篇小说相比,这是一篇很“短”的短篇小说。正因其短,不免对作者提出极高要求,就怕一不小心落入情节粗疏、人物单薄、言不及义等不足。但初读小说,脑中竟很自然地浮出高晓声等作家的名字,仔细一想,或许因为他们在生活开掘、人物塑造、语言表达等方面存在某种契合之处。关于语言,高晓声曾说,写文章最基本的功力是语言文字的运用能力,如果语言文字的功夫不行,思想、形象、气氛等都无从谈起。他还强调,一个作家的观点、技巧、生活等都极难形成独特的格局,但若经过自己的苦心经营,语言可以。可见,语言是读者辨识作家独特性的密码,也是作家构建优秀作品的基石。对此,一位资深主编曾总结到:小说的审稿顺序应是语言→人物→冲突→结构→思想。如果语言不出众,即便是篇好小说,其人物、冲突、结构以及思想都会大打折扣。换言之,即便一篇小说在结构、思想等方面乏善可陈,但因为语言出众,依然不失为一部好作品。此论不一定科学,但由此联想到若用常识性定义即“小说首先是一种语言的艺术”来指涉本文,也大体适用。

初读本文,整体感觉从句群推进到叙述节奏,自然天成,毫无做作装腔之态。作者将具有地方色彩的苏南口语予以艺术提炼,生成一种带有标志性、风格化的文学语言。同时,无论是叙事语言,还是人物对话,至简、精准、生动、含蓄、传神,并通过语体杂糅、句式安排、修辞选择、风格转换等手法,使小说的语言表现出繁简相宜、长短相济、雅俗兼顾、张弛有度的特点,增强了陌生化审美效应,在众“语”杂糅中产生众“声”喧哗的艺术效果。

首先在语体内容上,作者将方言俗语、战争术语、行政会场用语、数学用语、商业用语等糅为一体,形成复调效果。一是方言俗语的运用。文本中的叙事语言和人物语言,和高晓声等作家的作品一样,作者一下笔,人物一开口,便有了地域民间文学的味道。虽然读者未必能精准确定文本语言所涉地域,但诸如“手艺好得没法儿说”“今天东明天西”“天见亮”“明朝儿天见黑”“推个精光”等极具口语化的地方语言,可以肯定它的南方地域特色。这些简约、形象化的地域方言,以“关键词”的方式刻画了人物形象,如“戏精”将春叔作为一个媒人善于察言观色,又会恰当表演的能力概括出来。“玲珑心”将春叔头脑灵活,处事圆滑,善于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应付各种复杂事端的形象跃然纸上,也为后文在“说亲大战”中取得胜利埋下伏笔。除了方言,文本中出现频率更高的则是各种俗语的运用,既突显人物性格,强化情节冲突,还增添了小说的可读性。如俏枝的哥哥得知春叔将妹妹介绍给穷小子“我”时,曾经当过兵的血性性格让他无法掩饰自己的不满,诸如“挖了你家祖坟”“借了你巨款没还”等粗俗话语喷口而出,俗中夹怒,既符合人物身份,也突显春叔在这次说亲中担任“媒人”角色的难度。而俏枝的父亲,出于礼节,带着哭腔说“那娃子穷得露屁股,咱闺女过去不就下了大海”,既体现出南方人内敛婉約的性格,也再次证明“我”的贫穷以及这门婚事是多么的“门不当户不对”。可以断定,没有经年的生活浸泡,无论如何是创造不出如此带有浓郁地方汁味的语言。除了个性化熟语,还有一些诸如“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生米早成了熟饭”“捋了老虎须,再拔老虎牙”“瓦片也有翻身日”等语言,更趋向于口语化,产生可读、可听的效果,粗糙质朴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二是各类专用术语的仿用。春叔虽只是一介媒人,但在各种说媒场合中,稍有不慎就会将说亲现场变成鸿门宴、谈判桌,甚至是硝烟四起的战场,他自己也会随之变成怀揣“暗器”的外交官甚至指挥官。而作者为了最大限度突显这次说媒的难度与惊险程度,在语体选择上自由恣肆,信手拈来,出现了各种颇具喜剧效果的仿专用术语。如仿战争术语,称主动恋爱为“主动出击”,恋爱谈崩了是“分手仗打的是持久战”,偷偷恋爱是从事“地下工作”,“我”向俏枝提亲是“迎难而上,主动出击”,接下来的一系列“战术对路 ”“硬仗” “逃跑主义”“撒手锏”“核武器”“英雄壮举”等用语,将这场风波活脱脱演化成一场战役,春叔、俏枝和“我”团结一致,与俏枝家人斗智斗勇,最终取得胜利,令读者忍俊不禁。再如仿行政会场用语,将春叔为“我”做媒称为“放在了‘议事日程’”,“我”胆怯不敢向春叔提及说媒事,希望俏枝“作主要发言”,之后俏枝“直冲主题”。在俏枝家里,俏枝哥哥“直奔主题”,并结合“发言要精神”等规则羞辱了春叔等,生动展现了整个说亲过程的紧张与曲折。诸如此类的仿用还有如“约等于”等仿数学用语、“金字招牌”“处理品”等仿商业用语,突出了春叔不仅是“戏精”,也是“人精”,能透过现象看清问题本质,增加了小说的趣味性。

其次,在语言长短句式的安排、修辞选择以及风格转换上,显现语言的张力与灵气。一是语言句式多变。文本用语长短夹杂,该长则长,该短则短,如前文长篇铺叙春叔的“玲珑心”,后文交代“我”的穷困家境时,“家穷,连生4个男娃,爹急”短促的句子更加突出家的“穷”与爹的“急”。诸如“穷则思变”“家风好就出人才”等短句散落在长句中间,形成一定的错落感。不仅句子较为简短,段落的构成同样简洁,常常一两句话即为一段。而有的地方将单音节动词重叠起来则产生一种诗性美,如“我”自言家“穷”时,“看看,这瓦缝中渗进的月光。听听,这直灌屋里的风声”,近乎对仗或重复的语句让读者一看就能明白俏枝为什么喜欢“我”,以及“我”能成为“文艺创作骨干”的原因。另外,数字在语言中的使用能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文本,如春叔夸“我”“一俊二勤三聪明”,简明七个字就勾勒出“我”的形象。“三间大屋做新房,爆竹一响成新郎”“你那两间巴掌大的破屋,一间前是堂屋后是灶房,另一间,中间一道人高的土墙,后房住爹娘,前头咋做新房?”韵脚押韵,读来具有一定节奏感,同时也具有一定的画面感。

二是各种修辞的选择及风格转换。小说中出现诸多不符合常规但能产生陌生化艺术效果的话语表达,如将说悄悄话写成“摸到我家,咬了下我的耳朵”,将决心限定成“把地面青砖蹬得蹦出窝”的决心,将说好话写成“用香软口气,轻轻吹了我未来丈母娘的耳朵”,将“穷”写成“除了一把夜壶就是口铁锅,像发了大水冲过”等。此外,不同语言风格的随意转换,也能产生陌生化效果,如前文用俗语写“春叔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走的是通俗路线,接下来文风陡变,切换成“三个月后,门前桃树满枝见红”的高雅之风。前文“丈母娘喜不自胜,春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急匆匆奔向几个儿子家里”走的是家常风,后文“通知他们在来日晚上齐聚家中,共迎喜讯”转变成公文风等。

可以说,话语杂糅是当代小说语言的一个鲜明特征,也是当代小说语言未来发展的一大趋向,一直以来备受作家的青睐。然而,不同于莫言、阎连科、王小波式的解构式杂糅,也不同于李洱、李冯、毕飞宇等作家的戏仿式杂糅,本文作者则从民间立场出发,更多是为塑造人物形象、推进情节冲突、建构文本结构关系提供背景支撑和话语烘托而杂糅,其将不同语体、风格的话语杂糅,生成“多音齐鸣”的艺术效果,无形中构成了本文的最大亮色。

语言既是小说的外壳,也是小说的肌理,还是小说的灵魂。听其言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虽然读者并不了解作者,但语言的背后是人物,人物的背后是故事发生的时空、地域及相关文化背景等信息,而这些信息背后又折射出作者的生活经历、审美趣味及见识与素养等综合信息。通过本文的语言特色,我们可断定这是一个用生活来写作的作家,在其心中,或许没有更多关于创作的条条框框的遵守,其笔下洋溢着浓重的生活气息,文本中渗透着对文学的浓浓爱意,因为这些气息与爱意,让读者感觉出写作或许也是件快乐的事情。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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