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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湘江战役失散红军口述

2024-02-22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4年2期
关键词:湘江战友红军

“最惨烈、最悲壮、最辉煌”。1934年,当中央红军踏着血迹跨越湘江,走向从挫折到胜利的伟大转折,书写波澜壮阔、雄浑深远的壮丽史诗时,掉队的红色军人迎面走进了另外的人生。湘江之战成为他们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是他们生命的重大转折,他们心中有多少遗憾?余生如何度过?

1934年,事关中国革命生死存亡的壮烈一战在桂北湘江两岸打响,这是中央红军长征以来打的第一大战役——湘江战役。红军将士向死而生,取得奇迹般的胜利。

在这场战役中,中央红军从出发时的8.6万人锐减到3万人,湘江洒满了烈士鲜血。留在湘江之畔的5万余红军中,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失散红军。

他们在崇山峻岭中奔跑,是一把砍向黑暗的刀;在细水溪流边倒下,是一根倔强挺立的草。他们经历了中国革命中最惨烈悲壮的一段进程,像一朵朵浮萍携伤带病,在濒临绝境时以异常坚韧的毅力在他乡落地重生。

他们掉队后,拖着残躯,绝处逢生。刘华连“抱着两个漂浮在江面上的战友的遗体,浮过湘江”。他“伤口恶化,轻轻一按,脓和血就喷出来,天天发高烧,动都动不得,瘫在地上,已经像个死人了”。

他们掉队后,千方百计寻找红军。朱振中“听说部队已经走远,顿时像娃娃失去爹娘一样失声痛哭”。他后来长途跋涉、费了多番周折,找到了红军游击队。邓炳彪重生后,被国民党抓了三次兵,都想办法逃了出来,他说,当兵只能当红军。

他们掉队后,永远记得自己是红军战士。毛八连原名刘保林,重生后他给自己取名“八连”。他说:“我心里想着红军,我想回到部队,这个名字跟我一辈子,我这一辈子都是红军的人。江西省赣县田村镇东山村的刘保林再也回不去了,我已成了广西全州县咸水镇毛家村的毛八连。我不可能离开战友们流血牺牲、我死而复生的地方。”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开始关注失散红军这一特殊人群。1978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红军长征过桂北调查组”。调查组沿着长征的路线,花了4个多月的时间,调查了7个县、34个公社、136个大队,召开了多种座谈会80多次,访问了在桂林安家落户的77位失散红军和550多位当年帮助过红军的村民,形成全面调查报告。采访口述实录具体详细,湘江战役失散红军的故事渐渐为大家所知。但流落在桂北的失散红军究竟有多少,至今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只能用成百上千来概括。

湘江战役失散红军用热血铭刻了重生的记忆。走下战场后,他们说着完全不同的语言,过着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但是在他们心里,作为一名红军战士的骄傲从来没有消失。他们的人生,由此转弯;他们的初心,永远不改。

本专题讲述部分湘江战役失散红军的从军故事和失散后的人生经历,讲述革命年代的军民鱼水情,以及红军将士用热血和生命铸就的伟大的长征精神。

陈新州:“我是有信仰的人,我坚持我的信仰,绝不放弃”

陈新州,1909年生,原籍江西省赣州市南康区凤岗乡龙江村委上新塘村。1928年参加井冈山斗争。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任红军总供给部运输队管理科长。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廣西全州县咸水林场副场长。

1934年,红军过桂北时,陈新州任红军总供给部运输队管理科长。他身背大刀、腰插驳壳枪,从队前走到队后,从队后走到队前,照看着队里的每一个队员、每一担银圆。进入桂北,一位队员一跤摔倒,扁担断裂。他走到路边一棵树下,想帮队员砍一根树枝做扁担,一步踏出,脚下一阵钻心剧痛。他踩中了国民党桂系民团埋下的竹钉。

桂系民团奉命在红军可能经过或行走的各处地方,精心设下无数的小陷阱。陷阱以草、树叶、稻秸、麦秸伪装,极难分辨识破。陷阱里隐埋着削得尖尖的青竹钉。青竹钉五六寸长,用人尿、马尿浸过,再涂上桐油,既硬又毒。穿草鞋的红军一旦踏进陷阱,脚板就会被竹钉刺伤甚至刺穿。被刺伤的脚很快毒性发作,红肿、化脓、流黄水、创口溃烂疼痛剧烈,继而引发高烧不退,危及生命。当时红军既无有效药物对症治疗,也无药物止痛,通常仅是用酒精甚至米酒清洗伤口、简单包扎。

陈新州来不及清洗伤口,撕下一条当作绷带配发的白布,包扎伤口,匆匆赶上队伍。一直走到老山界,六七个昼夜,近300公里路程,他忍受着剧烈疼痛,一声不吭。

与红军长征的万水千山相比,老山界算不上最高,但它是中央红军长征中翻越的第一座大山,它的险峻崎岖使众多老红军刻骨铭心。当然,更使陈新州刻骨铭心,因为他的长征,止步在老山界。

陈新州拄杖走过龙塘江,半立半跪地翻过雷公岩和三跳,几乎是爬着过了神仙桥,老山界最险峻崎岖之处差不多都被他越过了,就剩最后的百步陡。此时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坚持走下去了,他不想连累战友,坚决谢绝战友们的搀扶,并把驳壳枪交给战友带走。他撕下一块衣襟,包好党证、文件和组织配发的怀表,埋在了路旁一块墓碑石板下,记下方位、标志物,做好记号。

半夜,陈新州昏倒在百步陡第一陡前。后来他才知道,只要能翻过百步陡,只要再坚持五六天,他就能跟着队伍走出桂北。据他回忆: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痛醒了。我发现脚上包扎伤口的白布已经不见了,伤口涌出的脓血,在石板上凝成了浓浓的一小摊,小腿红肿得差不多有大腿粗,浑身火烫。

山道上已经看不到前进的大队伍,只散落着或躺或坐的红军伤病员,他们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嘶吼。我知道,我和他们一样掉队了。我清楚,在这陌生而又凶险的环境里,掉队意味着死亡。

我不怕死,我怕再也不能归队,再也不能当红军。我试图爬上百步陡,刚一挪腿,就痛昏了过去。我再醒来,已是黄昏。

我是被瓦匠肖师傅推醒的。我在昏昏沉沉中被肖师傅背着钻进了密林,感觉生命正一点点离我而去。“不能死,要归队。”凭着这唯一的信念,我挣扎着抬起了头。

搜山的桂军和民团撤走后,肖师傅把我背下了山,背进了自己的家。屋里火塘炭火熊熊,肖师傅请来的草药医生已在等候。

两个月后,我痊愈了。那一夜,月朗星稀,我把肖师傅请到屋前晒谷坪上,双膝跪地,先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跪行到肖师傅膝下。这是我老家江西南康义子拜认义父的传统风俗礼仪。我伏在肖师傅的膝头,仰望着肖师傅说:“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就是我的重生父亲。请你原谅,我还不能好好侍奉你,我要去找红军……”

肖师傅连连点头说:“好儿子,先跟我学手艺。”

从此,红军队伍里少了一位身背大刀、腰插驳壳枪的管理科长,越城岭大山里多了一位老实勤快的泥瓦匠。

陈新州四处做活,打听红军消息。12年后,他知道桂北地区有了中共领导的桂北游击队。他兴冲冲去找到那块墓碑,挖开石板:他的党证已融入泥土,怀表已经锈蚀朽坏。陈新州没有放弃,他挑了一担米,以卖米为掩护,到全州石塘一带找桂北游击队。一担米吃完了他还没找到,只好回来。直到1949年,他终于找到了党组织,并参加了桂北游击队,打游击直到解放。他把入党誓词永远记在了心里,他说:“我是有信仰的人,我坚持我的信仰,绝不放弃……”

新中国成立后,陈新州曾任国营全州县咸水林场副场长。1981年6月,他在全州逝世。

朱镇中:“革命战士绝不能向困难低头,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去追赶部队”

朱镇中,1916年生,原籍江西省瑞金市壬田镇洗心村。1932年8月加入红军,1934年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任红一军团1师3团8连8班班长。1964年被授予上校军衔,曾任总参测绘局局长、顾问。1988年被中央军委授予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1934年11月底,红军在广西全州同敌军展开激战,朱镇中所在的红一军团1师和2师奉命扼守脚山铺。这一战打得壮怀激烈,朱镇中和他的战友带着血战到最后一口气的决心,猛冲进敌群。战场上没有别的声响,只有杀敌声和惨叫声,还有利刃刺破皮肉、刺入骨头、刺进内脏的闷闷钝响。时任红一军团政委的聂荣臻目睹了这场血战,称此战“敌众我寡,但在‘一切为了苏维埃新中国’的口号下,我们的士气惊天地而泣鬼神”。

阵地终于守住了,朱镇中倒在了阵地前。据他回忆:

在一次沖杀中,敌军的子弹打穿了我的左脚踝,鲜血直流,我失去平衡突然摔倒在地上,当晚被送到救护站后便昏迷过去。第二天清晨,我被枪声惊醒,发现我们100多个重伤员掉队了。情况危急,我们不能等着当敌人的俘虏,只好各自分散行动。我拖着肿得发木的左脚,咬紧牙关,爬行在山路上,寻找部队。傍晚时,我爬到一座大青山脚下,这时左腿已经肿得很粗,再也爬不动了,正好碰到两个歹徒假扮的后卫部队的炊事员,我请他们把我送到前面部队去,一上担架我就昏过去了。

他们把我抬到山腰后,趁夜晚无人,用草绳死死勒住我的脖子。我惊醒过来,挣扎了一阵又昏过去了。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身上的背包抢劫一空,跑掉了。半夜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崎岖的山路上。怎么办呢?能躺在这儿等死吗?不,绝不能!革命战士绝不能向困难低头,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去追赶部队。然后我忍着剧痛,拖着疲惫无力的身子,艰难地向山顶爬去。

12月8日下午,经过几天的搏斗,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流了多少血,我总算过了大青山,爬到了山脚的一座桥头边。我正想喘口气,忽然发现桥上写有“建昌”二字。这是我们部队的代号,我高兴得忘记了脚伤,一下子站了起来,想跑上桥去,可是脚支撑不住,我又摔了一大跤,又一次昏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听到声声呼唤“共产党伢仔”“小把戏……”

我看见了一个两手黝黑、红黑脸庞上带有铁屑、约40岁的汉子,和善地蹲在我的身旁。我急忙问他:“老乡,我们部队开到哪里去了?”这个汉子悄悄地说:“离开大青山,过老山界往贵州高头去哩,已经走了三天啦!”轻易不会掉泪的我,一听说部队已经走远,顿时像娃娃失去爹娘一样,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那汉子告诉我,他是一个铁匠,姓粟,大家都叫他“三爷”。他拍着我的肩说:“我听说你们红军是好人,专帮穷人打土豪。你把伤养好了再去找部队,要不要得?”我心想,眼下拖着这么一条负伤化脓的腿,怎么也翻不过座座高山追队伍了,倒不如跟着这位心善的铁匠走,等养好伤再去找部队。就这样,我同意了。

粟铁匠不容我说二话,弯腰把我背起,一口气走了两三里路,把我背到粟家院子(现龙溪村)一个荒废菜园的草堆下隐蔽起来。晚上,他披着衣服走了过来:“伢仔,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我来给你作伴,明天就接你到家去住。”说着,粟铁匠就坐下和我聊起天来。他对红军的事情很感兴趣,我便利用这个机会向他做起宣传来了,给他讲了我的家乡瑞金是怎样打土豪分田地的、讲了我是怎样当红军的、讲了红军的好。他越听越爱听,连连称赞说:“要得,要得,红军真好啊……”

第二天,粟铁匠从十五六里外的山里请来了一位医师,花了不少钱为我医伤。他把我背到了他家里。他们全家都在堂屋里欢迎我。粟铁匠依次向我介绍,并让他的孩子叫我大哥,我就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他们待我很好,特别是奶奶,为了给我治好伤,她真是把心都掏出来了。她听说南瓜瓤可以消肿止痛,就把家里的瓜瓤全部掏出来,亲自给我敷上。家里的瓜瓤掏完了,奶奶就出去向别家讨。听说茶叶可以治伤,奶奶就用浓茶给我洗伤口,用嘴巴把茶叶嚼烂给我敷伤口。粟铁匠的妻子三娘总是专门做些好吃的给我补身体。在他们精心护理下,两个多月后,我的伤慢慢地好了。

春天到了,广西比较热,我还穿着过冬的衣服,粟铁匠卖了鸟枪给我做了新衣服。春耕时节,粟铁匠家断了粮,我故意少吃。三娘说:“伢仔,我们家就是饿死,也不能把你饿坏了,不能让你再受罪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伤口的痊愈,我越来越想部队了。我想赶紧去找部队,粟铁匠看出了我的心思,很支持我。秋收后的一天,我把五个失散在龙溪村的红军战士邀到一起商量找部队的事情,确定了回江西的行动计划。第二天,我把回江西的打算告诉了粟铁匠。他一口答应,只要求我等两天再动身,说要给我筹点儿路费。我坚持不同意他这样做,他还是卖了一些谷,凑了四块大洋……

离别那天,粟铁匠一家准备了丰盛的酒菜,给我送行。粟铁匠一筷子接一筷子地给我夹菜;奶奶、三娘的眼泪直往下流,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子也哭了,都舍不得让我走。粟铁匠含着眼泪对我说:“伢仔,路上小心,到家后写信来以免我们想念。胜利了,有机会来玩……”我流着眼泪激动地说:“奶奶、三爷、三娘,我永远忘不了你们……”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回到了瑞金。以后又经过多番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了红军游击队,回到了党的怀抱。我们部队在1938年初正式改编为新四军。从那以后,我随着部队南征北战,一直没有得到粟铁匠的消息,我十分想念他。

广西一解放,我就写信去寻找粟铁匠,终于联系上了。1956年,我请粟铁匠到我家做客,共叙同生死共患难的革命友谊。

1982年,粟铁匠病故。1989年,已经73岁的朱镇中再次回到资源县龙溪村,前往粟传亮墓前敬献花圈拜祭。朱镇中亲笔书写花圈挽联:“义父粟传亮老人千古——红一军团1师3团8连8班班长朱镇中哀挽。”

刘来保:60年后他还清晰记得,他走过于都河上浮桥开始长征是1934年10月16日

刘来保,1917年生,原籍江西省宁都县洛口镇刘均前村。1934年加入红军,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为红三军团5师14团3营2连3排战士。落户广西灌阳县新圩镇潮立村,务农。

1934年初冬的桂北山野,松杉依然青苍浓绿,枫柏已是如火如血。就在跨过湘桂边境雷口关残存的石门时,刘来保不由自主地停步、回首,心里一下溢满浓浓的乡思:桂北都庞岭和家乡宁都翠微峰初冬的景色太相似了。他看见师长李天佑也在雷口关前驻足眺望。刘来保听说李天佑的家乡在广西桂林六塘,离这里已不远,心想,他是不是也在思乡?

1934年11月30日下午4时许,刘来保所在的红5师撤出新圩阻击线,部队由3900余人锐减至千余人。第二天破晓,红5师出现在七八十里外的光华铺阻击线,迎头痛击冲向界首中央纵队渡江点的桂军,掩护中央纵队顺利渡过湘江。

刘来保回忆说:“我们的队伍撤离阵地下来了,国民党队伍在上立湾山頭用机枪追着我们打,我们边打边退。我看着战友们越走越远,最后走完看不见了,负伤跟着走的战友不断倒下,山上、田里、路边到处都是,我的伤口痛,心更痛,失去了知觉……”

刘来保被卫生员抬进破土地庙,他醒过来后,听见一阵阵凶恶狠毒的叫嚣怒骂,循声望向山下。村边祠堂的红军战地救护所已被一群桂系民团包围。一个个已失去抵抗力甚至失去行动能力的红军伤病员被民团抬出祠堂,五花大绑着押出村,又打又骂地押向村对面的山谷。

刘来保知道战友此去凶多吉少,他目送着战友,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人数。他只数到第106个,再也数不下去,那是一个女战友,被剥光了衣裤……他抓起身边的大刀,想冲出去跟民团拼命,却跌倒在庙门石坎上晕过去了。但他死死记住了两个民团首领的相貌,想有朝一日为战友报仇雪恨。他回忆:

我醒后,伤口一直在流血,好像身上的血已差不多流干净,我想我活不到明天了。我口干得要命,什么也不管了,就是想喝水,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爬到村边最近的一户人家要点儿水喝。这时,一个老人家向庙里走来。我神志已经不清楚,分不清是男是女就叫:“老伯伯,给我一碗水喝……”他走近我才看清是老伯娘,不是老伯伯。

老伯娘看见我一身的血,眼泪就流出来了。她喊来老伴儿,二话不说把我背到家里,我再次昏迷……

醒来,我看到床前烧起了一盆炭火,暖烘烘的,老两口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老伯娘摸了摸我的额头,喂我喝了一口水,对我说:“年纪轻轻的,打坏了,好可怜好可惜。以后莫去了,再去,恐怕连命也没得了。我们两个老人家无儿无女,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家穷,就留下给我们做儿子好了……”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在床边给二老叩了三个头,认了义父义母。义父名字叫蒋振发,他帮我取名蒋来保。义父去世后,按当地风俗,又改成“刘来保”。

我在义父义母家养伤,一个多月足不出户,全靠两老照料。伤渐渐好了,我更想部队了,想得晚上睡不着觉……伤好能出家门的第一天,我首先想的就是探探路,打听一下我们的队伍是从哪里走的。

刚走到公路边,两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就拿着锄头从村里追了出来,一个抓住我的胸口,大叫要我的命;一个把我的衣裤全部剥掉。我光着身子,冷得直发抖,拼命往村里跑。跑了一会儿我就没力气了,那两个人追了上来,咬牙切齿地骂:“你们打土豪,打土豪,老子一锄头打死你……”举着锄头就要朝我头上打来。这时,义父赶到了,他拦在我身前,那两个人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

义父告诉我,那两个人是被红军分了财产的地主。义父担心他不在家时坏人再来伤害我,便把我藏到舅父家。我不在家那段时间,一个比我小的红军伤员躲到义父家,义父义母也把他留了下来,帮他治好伤,认他做了儿子,取名蒋来富。后来,义父抬轿,义母砍柴,我帮地主打工,弟弟给地主放牛,我们一家四口就这样过着贫苦的生活。我和弟弟也想过去找红军,但根本就不知道去哪里找,慢慢也就冷了心。

刘来保对日期特别敏感,60年后他还清晰记得,他走过于都河上浮桥开始长征是1934年10月16日,跨过雷口关是1934年11月27日,新圩阻击战打响是1934年11月28日,他躺在破庙里目送战友是1934年11月30日,1934年12月1日是他的重生之日。

1935年的11月30日深夜,也就是刘来保躺在破土地庙里目送战友押走整整一年后,他和弟弟悄悄走进了下立湾村对面的山谷,来到一口石壁深井前祭奠战友。此后,每年的11月30日,刘来保都要来到酒海井前祭奠战友,燃上三炷香,长跪不起,直到年老力衰、行走不便。

1995年,刘来保去世。在这块战友流血牺牲、自己重生的土地上,他整整生活了61年,然后在这里长眠。他长眠在他家对面那座叫广西壳山的山腰,登上山巅放眼望去,近前是新圩阻击战战场,远望云岚迷茫处是他的原籍江西宁都洛口镇……

邓炳彪:“红军就是红军,没什么失散不失散的”

邓炳彪,1908年生,原籍江西省弋阳县。1930年加入红军,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任红八军团21师61团2营4连连长。落户广西兴安县华江瑶族乡千祥村,务农。

1928年,方志敏组织领导弋横暴动之际,邓炳彪拿着两把大刀,带着四个同村兄弟,先参加农民革命团,后参加游击队。他对着方志敏宣誓:“劫杀豪绅地主,铲除贪官污吏,建立劳农政府,平债均分土地,如有中途变心,刀斩弹穿不赦。”

1934年12月18日,在贵州黎平会议上,中央政治局决定撤销红八军团建制和番号,将其并入红五军团。红八军团短短三个月就在惨烈、壮烈中结束。这三个月,也是邓炳彪革命军旅生涯的最后三个月。他回忆道:

我们由江西经过湖南到广西,日夜兼程,走了一个月零五天到广西。我们一路走一路打仗,在全州大拱桥我负伤了。

我被敌人的子弹打中脚,负伤倒地。杨团长把自己的马拉给我骑,叫3排跟着我走,保护我。军团主力部队向右边一条路走了,我们也跟着后卫向右边走,还没掉队。到龙塘江我们开始掉队了。过雷公岩时,我和马都掉下了悬崖,马腿摔断了,我叫3排快走,快去赶部队,不要管我。

3排走了没有半个钟头,敌人追上来了……第二天地方民团来了,他们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缴枪。我把枪死死地抱在胸前,被打晕过去,枪被抢走。

我在悬崖下躺了一夜,饥寒交迫、伤痛剧烈,只能咬住衣角忍受,衣角被牙咬出了一排洞。天亮后,又来了六个民团的人,一上来就拳打脚踢,逼我缴枪。见我没有枪,他们就把我的衣裤剥光,连内裤都抢走。我光着身子在悬崖下又躺了一夜。第二天,我已经奄奄一息,昏昏沉沉讲不出话,干脆闭上眼睛等死。一个老造纸工人发现了我,脱下自己的棉衣给我穿,把我背出悬崖,喂我喝了几口水,我才慢慢缓了过来。

他照顾了我三天,我元气也恢复了些。他要送我到兴安,说到了兴安我就能回家。我知道,他是听信了国民党的宣传。进广西后沿途都能看见桂军和民团贴的告示、标语,叫红军当逃兵,到兴安集中,国民党政府会送他们回家乡去。

我知道那是陷阱,为了让他放心,我答应去兴安但不要他送。临别,我给他磕了一个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我没往兴安方向走,而是边走边打听,往红军大部队走的方向走。我要找到红军,我还要打仗干革命。我拿着树枝做的拐杖,一拐一瘸,也不知走的路是对还是错,白天讨饭,晚上睡在戏台、牛棚、破庙,走了两个多月,我走到了茶源头。

我脚上的伤口恶化了,不断地流脓流血,烂肉一点点地掉,露出了骨头,实在走不动了。一天傍晚,我瘫倒在一间破旧木房大门外。这家的主人叫李白章,是个草医,把我留在他家治伤。

两个多月后,我的伤治好了,李白章要我给他做儿子,我答应了。他给我改名叫李老二,在他家帮干活。大约过了三年,义父去世了。给他办完后事,我离开了李家,到山上打柴火卖,继续找红军,可是没能找到。我被国民党抓了三次兵,都想办法逃了出来,当兵只能当红军……

1937年,我到了兴安华江千祥村,在施家上门,做了女婿。那时我已经差不多30岁了,妻子小我15岁,我们夫妻感情很好,养育了10个孩子。

新中国成立后,我参加土改、复查、清匪反霸,当农会主席,一直到老。

1964年,我第一次回老家,家乡的人以为我老早已死了,一直挂着烈士牌,完全不相信我能活着回来。哥哥、弟弟都认不出我,我只认出了弟弟,他的脸上有一颗痣。

哥哥、弟弟和一大帮亲戚把我带到老屋场进行审查,把大门关上,问大门向什么方向开,门外有什么树……

弟弟问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埋在哪里?”

我说:“母亲死,我不在家,你带我去找母亲的坟。父亲死,你不在家,我带你去找父亲的坟,带你去找我们邓家的祖坟。”

我都答对了,父亲的坟和祖坟也找到了,他们才真正相信我还活着,才认了我这个兄弟。一家人抱头痛哭,哭了好久,门外的乡亲都跟着一起流眼泪。

我后来去了漆工镇湖塘村方志敏故居,我在方志敏像前站了好久,在心里对方志敏说:“方主席,我对不起你,我没完成你交给的任务,没走完长征……”我不明白,为什么管我们叫失散红军呢?我们就是红军,红军就是红军,没什么失散不失散的。

刘华连:“抱著两个漂浮在江面上的战友的遗体,浮过了湘江”

刘华连,1918年生,原籍江西省赣县田村镇下白石村。1934年参加红军,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为红八军团战士。落户广西兴安县华江乡同仁村,务农。

刘华连的红军军龄几乎与红八军团的军龄相同:三个月。这三个月的红军经历,在刘华连记忆中已化成了一块块碎片,并不断迷失。他渐渐忘记了他所在的师团营连排班,只记得是红八军团;忘记了他的师团营连排班长,连他的老家所在的县都已不记得,后来只记得乡,再后来只记得村。但在刘华连记忆的碎片中,渡过湘江这一块被鲜血浸透,他从未忘记:

我们过湘江时,浮桥已被炸断,在敌人猛烈的炮火面前,我们只有冒死过江。我周围不少战友都牺牲了,眼看着战友一个个地倒下,我没有一点办法。人家往前冲我也冲,前面倒下去,后面接着上。惨啊,战友的遗体浮在江面上,江水都成了红色。我是扒开一个个战友的遗体朝前走的。我不会游水,到了水深的地方,就抱着两个漂浮在江面上的战友的遗体,浮过了湘江。

渡过湘江的红八军团余部连夜赶路,追赶已进入越城岭大山的中央纵队和兄弟部队。天刚拂晓,他们走入一片竹林,饥寒交迫、疲倦至极的刘华连一步踏出,踩中了桂军民团埋设的毒竹钉,右脚被刺穿。刘华连用步枪做拐杖,开始还能拼命忍痛跟着部队,竹钉毒性发作后他渐渐离红八军团越来越远,进入了山道上伤病掉队红军战士的行列。他回忆:

走了两三天,走到寺门前,遇到了一个首长,知道我们是掉队的,叫我们跟他走。我们一起三四百人,走到佛子岭,被国民党桂军包围了。战友们突围出去了,我打掉了枪里剩下的那颗子弹,脚痛得趴在地上动不得,被敌人抓了俘虏,被送到兴安县城一个会馆,关了起来。

关在这里有二三百人,他们发了一件旧棉衣给我,棉衣里有好多臭虫,痒得我乱抓,全身都被抓烂了。住的地方四面透风,只有一把禾草铺在砖地上,没有盖的。外面刮着大北风,下着大雪,结了好厚的冰,晚上冷得我缩成一团,不停地打抖,抖得牙齿咯咯地响。陆陆续续有人被押走了,说是遣送回江西老家,我也想回老家,就跟看管我的一个老人家说。老人叫我快别作声,他说,不要回江西,半路会没命的,遣送回家的,不被打死也饿死、病死,留在广西还能留一条命。我听了老人的话,没敢再作声。

我脚上的伤口恶化了,轻轻一按,脓和血就喷出来,又腥又臭,止都止不住。腿又红又肿,比原来粗一倍还要多。我天天发高烧,动都动不得,瘫在地上,已经像个死人了。他们只给我上过一次药,就再也不管我了。

大约关了三个月,有一天,一个当官的进来捂着鼻子跟我说:“看你这个样子,关着也是死,放出去大概也活不下去,就放你出去算了。”我就这样被放了出来……我只能爬着走,沿街讨饭,好多人看见我都躲得远远的,我身上伤口臭。一天,我爬到一个叫柘园的地方,在一家小店铺门口要饭,老板把我扶起来靠墙坐着,对我讲:“小兄弟,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年纪轻轻的死了太可惜,你就留在我这里吧,我想办法帮你治好脚上的伤,你就在我这里帮我做工。”

老板姓蒋,我和蒋老板一言为定,就留在了蒋家。蒋老板四处帮我寻医找药。一年后,我的伤好了。我按照当初的约定,很卖力地帮蒋老板做了三年工,把蒋老板当作救命恩人来报答。

后来,我四处打听红军的消息,想去找部队。听说红军已经走了好远好远,我再也追不上了,才不得不失望,放弃。

1948年秋,刘华连来到兴安县华江乡同仁村入赘陆家为婿,妻子陆美荣是一位善良、淳朴的农家女。1949年底,他听路过的解放军说革命胜利了,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当晚,他辗转反侧,第一次把自己曾经是红军的秘密告诉了妻子。

20世纪60年代中期,兴安县有关部门派人到华江乡调查,他是失散红军的情况被政府知道,他跟其他失散红军一样,有了组织关怀。

1982年冬天,刘华连上山拉毛竹,一只眼睛被刺伤。按优抚规定,他可以申请医疗补助,但他并没有去申请。他说,他不能再给政府添麻烦。这只眼睛因没钱医治而失明了。

刘华连晚年思乡情切,想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看看。广西政府部门帮他查询过,但因地址不详而无法找到。这成了他一块心病,有几次,他也产生最简单、最实在的想法,沿着当年红军走过的那条路返回去,一定能成。有一天,他把家门一锁,沿路往回走,但走到天黑时,他突然想起因工致残的儿子,万一自己死在路上,儿子岂不也成了没爹娘的人了,他只好又转回去。后来,在当地媒体的帮助下,刘华连终于圆了六十载未了的回家梦。

2014年,刘华连去世。去世前,他把儿子陆志源叫到床前,告诉儿子:“我这辈子从不后悔当红军。”

余财凤:“我们前面,中央首长们刚刚走不到一个时辰,绝不能让敌人追上他们”

余财凤,原名余藤方,1911年生,原籍江西省兴国县良村镇。1930年加入红军,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为红三军团第6师16团3营7连通信员。落户广西兴安县华江乡同仁村,务农。

“长征时我由银坑进入湖南,只记得到过宣章、通州、麻子渡,在麻子渡上面一点过湘江,过江时我脚负了伤开始掉队,跟在后面,部队过了三千界。”余财凤回忆说,1934年12月1日,红三军团6师的任务是师主力留湘江东岸,占领石玉村,掩护红五、红八军团等部队渡过湘江。他所在的7连被派往麻子渡联络红五军团。在麻子渡口附近,他们与桂军偷袭部队迎面相遇。他们又累又饿,筋疲力尽,行动稍稍迟缓,被桂军占了先机。余财凤被手榴弹炸伤脚部,他回忆:

过三千界时天黑黑的,路好难走,我一瘸一瘸地走了过去,伤口在流血,我一点都不知道。过了三千界,到护卫岭打了一仗,退到了枫木、八坊。我到了八坊一看,包脚的白布都被血染成了黑红色。

我们停下来煮早饭吃,饭还没开,就噼里啪啦打起枪来了,敌人一下子就冲到了村边。

特务排的排长第一个受伤,肚子被打了一个洞,他死前对我讲:“我受伤了,走不动了,你带特务排死守在这里,上级喊你走你就走,不喊你走要死守這里。”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前面,中央首长们刚刚走不到一个时辰,我见过的毛主席、洛甫(张闻天)、王稼祥、徐老(徐特立)都在里面,绝不能让敌人追上他们。

我们在八坊守了一天,打了一天,就守一条山路。给我们带路的当地老乡讲,只要守住这条路,桂军就追不上红军。

打到下午,我数了一下,倒在我们阵地前面的敌人有30多个。天黑,我们悄悄撤出了阵地。我们心里都清楚,大部队已经走得很远了,我们再也赶不上了……走到白竹洞,脚伤痛得我再也不能走了,我掉队了,一个人藏在山里,善良的村民彭福生发现了我,把我接到他家养伤。

我伤好就想去找红军,我不清楚敌情,彭福生就去帮我探路。他回来告诉我,桂军和民团杀红军杀得好凶,用刺刀刺死、大刀砍死好多红军,我不可能走得出山。我就留在彭福生家,四处给人打工……

我离开了红军队伍,就像掉队的孤雁,心里凄苦又孤独,还不能跟人说;又不知道红军走到了哪里。但我坚信,只有红军消灭国民党反动派,国民党反动派不可能消灭得了红军。

1948年,我知道红军快要胜利了,我们共产党胜利了。国民党兵逃亡回来讲,东北那边有好多八路军、新四军,就是以前的红军,打仗好厉害,把国民党打败了。

新中国成立后,我想去参加志愿军,区长讲:“你这把年纪还参加志愿军,部队肯定不要你了。”是啊,一眨眼就是四十岁的人了。为什么想去当志愿军?我原来是共产党来的,还想回共产党去,无论还有没有出息,只要能跟着共产党……

1952年,我写信回老家,老家回信:“哪晓得你还在,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你的名字上了烈士塔,家里都挂烈士牌了。”

1956年,我在民政局的帮助下终于回到了老家。我的结发妻子张润秀和儿子都已不在人世,可以说是家破人亡了。村里人都不认得我。有个婶娘认出了我,连忙叫我兄弟回来,后来几十个家人一起回来了,一家人见面,哭成一堆……

回了江西兴国老家,余财凤才知道,兴国是全国著名的“烈士县”。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兴国只有23万人,参军参战的就达8万余人,占青壮年的80%。为革命英勇献身的有名有姓的烈士达23179名,其中仅牺牲在长征途中的就有12038名,是全国烈士人数最多的一个县。他说,他曾经是兴国籍烈士中的一名。

兴国还是全国著名的“将军县”,在1955至1965年解放军实行军衔制的10年间,兴国籍将军就有56位,其中上将2位、中将6位,与湖北的红安、安徽的金寨一同被誉为全国三大“将军县”。他说,这些将军,有些是他的首长,多数是他的战友。

毛八连:“这个名字跟我一辈子,我这一辈子都是红军的人”

毛八连,1914年生,原籍江西省赣县田村镇东山村。1931年加入红军,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任红五军团13师卫生部看护排副班长。落户广西全州县咸水镇黄沙村委毛家村。

1934年11月30日24时,红13师师长陈伯钧接到军团参谋长刘伯承派人送来的信件:“这是紧急关头,关系中国革命的命运,希望你们下最大的决心,赶快渡过湘江。”红13师忍着疲劳和饥饿,紧急向着湘江前进,一口气跑了45里。天未亮,先头部队已经到达湘江边,从凤凰咀渡口抢渡湘江。那时能渡过多少是多少,过不去的战士就掉队了。毛八连回忆说:

我在离石塘20里路的地方被敌机扔下的炸弹的一小块碎片擦伤脑袋,很痛,流的血不时把那只好的眼睛糊住(广昌战役中,毛八连到一线去救护伤员,左眼被炮弹皮炸瞎),看不清路。我继续跟着部队走。战斗部队早就走到前面去了,我们后勤部队走得慢,第二天中午前才到凤凰河口,我们13师战斗部队已在几小时前过江了。走到江边,我最先看到的是江边有一架大水车,被敌机炸弹炸得粉碎。接着就看到七八架敌机不停地轰炸,炸完了就飞得低低的,用机枪扫射,两岸和江中密密麻麻全是受伤的战士。

敌机飞走了,在兄弟部队的掩护下,我们抓住时机赶紧涉水抢渡湘江。排长看我一只眼睛是瞎的,一只眼睛被血粘住半睁半闭,脑袋又受了伤,就要我坐担架过江。我死活不肯,我又不是重伤员,不应该坐担架。

我们顺着一道龟背形的堤坝过江。走在堤坝上,江水不深,刚没过膝盖。可能是身体很虚,我感觉江水很冷,冷得像透进骨头里去。一下水我就差点儿跌倒,班长赶快过来扶着我过江。

走在江中间,敌机一下就到了我们头顶上方,一边扫射、一边丢炸弹,队伍就乱了。江面上无任何遮挡,我们根本无法躲避,也不能还击,只有顶着敌机的轰炸扫射,拼命地向对岸冲去,岸边是一片茂密的竹丛和柳树林,冲上岸就是活路。

还没冲出几步,一颗炸弹落在堤坝附近的水中爆炸,把我和班长从堤坝上猛推倒在水中,班长压着我的右腿,倒在我的身上。我抽出腿,扶起班长,发现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我大声喊“班长,班长”,可班长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哭喊着“班长”,看着班长顺水漂了下去。江水中,好多牺牲的战友和班长一样,半沉半浮,往下游漂去,血水一股一股涌上江面,把江水染红。

突然,我感觉右腿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我的腿上有個伤口,鲜血也正在涌出。我弯下腰伸手想捂住伤口,发现腰上也在流血,也有个伤口。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咬着牙,双手划着齐腰深的水,冲到了对岸。一上岸,我抓着河岸的竹子,躲进了竹丛,马上包扎伤口。

我好像听见了排长在喊“护理排集合,护理排集合”,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昏了过去。我醒过来时,太阳正在落山,硝烟味散去,血腥味很浓。江面上已见不到抢渡的部队,看到回水湾里浮着很多战友的遗体,我失声痛哭。

这时,一位伤腿的战友爬到我身边,叫我别哭,趁着敌军和民团还没来,快走。我们两人你扶我、我扶你,跌跌撞撞朝着西边的大山追赶部队。走到一座村庄外河滩的芦苇丛里,我的伤口流血不止,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再也走不动了。我叫战友自己走,我就藏在芦苇丛里,是死是活就随他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个中年妇女在芦苇里发现了我,救了我,成为我的养母。我伤得重,又得了疟疾,瘦得像根干柴火,差不多养了三年才能干活,全是我的养母养父照顾我,他们待我如亲生儿子,我定居下来了。

儿随父姓,我改姓了毛。我参加红军时是在第八连,就给自己取名“八连”。我心里想着红军,想回部队,这个名字跟我一辈子,我这一辈子都是红军的人。

新中国成立后,我和刘带玉结了婚,婚后才三个月,她就去世了。我把她带来的两个孩子拉扯大,没有再结婚。后来,我回老家探过亲,但亲人们都在红军离开后被敌人杀害了,我已无亲可探。村里人再三要我留下,但我还是回到了广西全州县咸水镇毛家村,给养父养母养老送终。

我心里很明白,江西省赣县田村镇东山村的刘保林再也回不去了,他已成了广西全州县咸水镇毛家村的毛八连。我不可能离开战友们流血牺牲、我死而复生的地方……

陈正邦:“过永安关那天正好是我18岁生日,之后,我再也没出过永安关”

陈正邦,1915年生,原籍江西省瑞金县瑞林乡(现瑞金市瑞林镇)。1930年7月参加红军,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任红九军团3师8团团部通信员。落户广西龙胜县泗水乡龙甸村。

与其他失散红军不同的是,陈正邦不是因战斗负伤掉队,而是因为一次意外,他回忆:

从江西出来,我们一路打一路走,走得最艰苦、打得最艰苦的是在湘桂边境。南面、东面是陈济棠的粤军,北面是国民党中央军、何键的湘军,西面,也就是我们的前面是白崇禧的桂军,我们是在他们的中间边打边走。

那时已入冬,冬雨时大时小总是不断,又湿又冷。我们经常是白天打仗、晚上走路,从土岭走上大山,从大山下到土岭。土岭道路泥泞,有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陷进半尺深的黄土泥里。大山又险又陡、山石又尖又利,稍不留神,不是跌伤就是碰伤。人又冷又饿又累,到了极限,每走出一步都要咬紧牙关。

……

过永安关那天正好是我18岁生日,之后,我再也没出过永安关,再也没出过广西。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运气应该是很好的。我当红军4年多,参加了十几二十次大小战斗,在我眼前倒下的战友至少有几十个,也算是经历过枪林弹雨。但是子弹、弹片好像都躲着我走,连碰都没碰过我。从江西走到广东,走到湖南,走进广西,渡过湘江,一路也是有惊无险,直到走进资源大山。

一天中午,我们团政委刘先胜要我送一个急件到军团部。我赶到军团部,看见政委正在跟军团几个首长商量事,我就站在门外等候。等其他几位军团首长都走了,我进去把信件交给蔡政委,想趁天黑前赶回团部。刚走出门,我与军团部老炊事员迎面撞上。老炊事员手上端着一锅滚烫的米粥,一下全泼在了我身上。那天我正好没打绑腿、光脚穿草鞋、走得热了脱掉了棉衣。我全身被大面积烫伤,伤得最重的是腹部、左腿和左脚。

军团部军医马上帮我处理了伤处,没有治烫伤的药,只能上点消炎粉。第二天,我跟着部队走了大半天,走着走着昏倒了。醒来,已经看不见部队,我掉队了。

我朝着部队走的方向,走走爬爬、爬爬走走,讨饭到了龙胜的泗水乡里排壮寨。整个人已是半死半活,连围着身上嗡嗡转的苍蝇我都没有力气赶走,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好靠坐在树下等死。

后来,是侯正权收留了我,救了我的命。他还把他的妹妹侯贤玉许配给我为妻,我就在这里成了家,再也没离开过这里。

1949年前,我在这里帮人打长工短工,给地主耕田,农闲做点儿小生意,贫困度日。1949年后,组织上在政治上关心我,在生活上照顾我,给我家分了田地,还把我安排进了乡里的集体合作社工作,后来又成了国营供销社职工。我认真学习、积极工作,努力上进,多次被评为先进职工,一直到退休。因伤得太重,我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没有亲生子女,领养了一个女儿,后来有了重外孙。

我好想走完长征路,我应该能走完长征路。如果不是那一锅粥,我坚信我能走完长征路,好遗憾,好不甘心啊……

陆献兑:“1958年,经组织批准,我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终于回到了革命队伍”

陆献兑,1914年生,原籍江西省于都县沙心乡沙塘背村。1931年参加红军,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任红五军团34师102团司务长。落户广西灌阳县新圩镇大龙村委擂鼓岭村。

陆献兑说,掉队是自己人生命运从光明到黑暗的残酷分界线,据他回忆:

长征出发前,我被调到102团团部任司务长。我们经广东、湖南,到湖南与广西交界处,到燕山头陶器厂时,突然来了三架飞机,又是扫射又是扔炸弹,不停轰炸,我身边好多战友都负伤牺牲了,他们的血肉溅我一身。我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没有负伤。

敌机飞走了,我们来不及埋好牺牲战友的遗体,接到命令马上就要出发。这时我看见旁边有一位小战士在不停地翻动牺牲战友的遗体,遗体一具具被他翻开,露出被血浸染的泥土。

我赶紧走近这位战士,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我发现他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已齐腕断去,断口上方扎紧着一条止血布带,伤口已包好,仍渗出血渍。他用那只好手翻开遗体后在染血的土里扒着,扒开被打坏的各种武器碎块,扒开长一截短一截的断胳膊断腿,扒开被炸得松软又掺着子弹头、弹片的泥。他的五指已血淋淋的,但他仍在扒,不停地扒。

突然,他发出一声大叫,惨白的脸上竟有了一点潮红。他那血淋淋的仅有的一只手举起了一样东西,举到太阳下,细细看、细细瞅。那是一只齐腕断下的手,断手已肿胀得几乎大了一倍,火药把它熏黑了,已看不出肉色,还有几根牙白色的筋,长长短短地在腕口处伸出。

这位战友从挎包里扯出一块白布,小心翼翼把断手包好,放进挎包。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我说:“带回家去,请刘半仙帮接上,还是两只手好,好扶犁……”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赶快叫来卫生员,把这位战友扶到赵军医那里上药。

我们走的路线经大塘到苗源,山里的村子小,找不到粮食。为了让团首长们有点食物充饥,我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几乎找尽可能有食物的地方。记得最清楚的是在一户没人的老乡家猪栏里发现还剩小半桶潲水,我把潲水里的渣渣全部捞了出来,煮开了,给每位团首长都分上一小碗。我看着他们连渣带水吃得干干净净,鼻子酸酸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我记得我还写了一张条子,条子上压了两块铜板,放在潲桶边。我在条子上写道:“老乡,我们因粮食困难在你的潲桶里捞了点东西,表示感谢。”

……

我们102团原来走在全师的后头,朝界首湘江方向走,我们成了前锋,走到兴安县的九块田,师部说不能走了,那里有敌人。我们又往北折回来,走到全州安和的文塘,去路被国民党桂军堵死了。

敌人的企图很明显:先以火力压住我军,然后反击,趁我军立足未稳,把我军压下山谷,包围歼灭。师长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夺路前进。全师上下都清楚,这是背水一战,只有胜利,才能绝处逢生。我们在文塘拼尽全力与桂军血战,想杀出一条血路过湘江与主力红军会合。

这时我生病了,发高烧,头痛得要炸开,不停地出冷汗,腿一阵一阵地抽筋。我听说师部住的村子群众的房子起了火,就赶去救火。大火扑灭了,我走不动了,就靠坐在师部门边休息。师部的同志说军团部来电报催我们34师快走出去,国民党兵很快就要把我们围住了。

我想,我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住了,不能走了。我怕跟不上队伍,怕掉队,哭了起来。陈师长听见了,出来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怕掉队。陈师长安慰我不要哭,坚强起来,慢慢走,总会赶上部队的。

大部队往前走了,剩下我和受伤的戰友在后面,一天才走几里路。到了桃塘,人很吃力,走不动了,我就在群众家门口的板凳上昏睡了过去。天亮了,我醒过来,队伍走远了,这时我又病又饿,站起来又倒下去,很可能死在路边。我心里想着,我一定要坚持赶上部队,爬也要爬过去。我挣扎着站起来,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天黑的时候走到了黄泥田。我走的路线是对的,大部队也走过黄泥田,已经离开三四个时辰了。我觉得还有希望赶上部队,信心足了些。但是,我心里是这么想,身体一点也不听指挥,虚弱无力得动都不能动了,倒在一家屋檐下又昏睡过去了。

这家的主人叫陆重新,他救了我和另外两个掉队的红军战友。这时,民团跟着进村了,挨家挨户搜查红军。陆重新给我们包了一大包饭,从后门把我们送上了山,把我们藏在一个山洞里。

第三天,陆重新慌慌张张地跑进山洞,说桂军和民团要来搜山了,搜到的红军全部杀头,谁窝藏红军全家坐牢,财产充公。我们担心连累陆重新,决定离开。

陆重新送我们下山,依依不舍地送了十几里路,一直送我们到新桥头,再三交代我们沿江走,说我们的大部队走的就是这条路。

我们三人化装成叫花子沿江走去,走到下棚时有一伙人拦住我们,用杀猪刀把我的衣服划破,搜去三块银圆和几十个铜板。我们三人只穿内裤,冷得全身发抖,趁着这些民团忙着分钱顾不上管我们,我们逃过小江,上山躲藏起来。

我们三人身无分文、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真正成了叫花子。我们白天躲着,晚上要饭,一路走一路要饭,走到了灌阳大龙的擂鼓岭村,走不动了。白天我们不敢走进村子,坐在村口树林里等天黑。

擂鼓岭村看上去很平静祥和,似乎没有被战火扰乱,桂军和民团没有来过。几个路过的村民看到了我们,很热情地邀请我们进村。我被陆德辉请到了家里喝油茶。

正在这时,一个外号叫“鲤鱼婆”的男人带着从大龙村来的民团,恶狠狠地闯进了陆德辉家,把我的两个战友抓走了,听说被抓到了灌阳县城,从此杳无音信。陆德辉把我藏在了村外的牛栏里。“鲤鱼婆”带着民团,每天都到陆德辉家逼他把我交出来。有一次甚至把陆德辉绑了起来,陆德辉一口咬定我已经走了,就是不交,民团无奈离开。

这时我的病更严重了,全身发肿,脸上、腿上肿得一按一个坑,吞咽困难、水米难进,感觉已经活不下去了,像一个死人。

陆德辉把我从村外的牛栏里抬回了他的家,给我治病。治了整整7个月,我的病好了。在陆德辉家,我一住就是10年。

1947年11月,我被国民党拉去当兵。我恨死了反动派,哪能替他们当炮灰,拼死逃出国民党军队,此后再没离开灌阳新圩大龙村委擂鼓岭村。

1958年,经组织批准,我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终于回到了革命队伍……

廖仁和:“知道红34师全军覆没,师长陈树湘被俘后自尽,我几夜睡不着觉,大哭了好几次”

廖仁和,1912年生,原籍福建省龙岩县红坊乡建背村。1928年参加邓子恢领导的龙岩后田暴动,1930年整编加入红军,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任红五军团34师102团重机枪连连长。落户广西灌阳县灌阳镇仁柜村委雷家湾村。

廖仁和说:“我这一生,最骄傲自豪的就是上过我们红军的军校。我清楚地记得,它的全称是‘中国工农红军学校’,简称‘红校’;毛主席把它叫作‘红埔’,毛主席、朱德总司令、叶剑英校长都亲自给我们上过课,周恩来副主席也给我们做过报告……”

毕业后,廖仁和被任命为红五军团34师102团重机枪连连长,师长是陈树湘。1934年11月底,红34师奉命从雷口关赶往灌阳水车一带布防,阻击尾追的敌军,掩护红八军团渡过灌江赶往湘江。掩护任务完成后,迅速赶往灌阳新圩枫树脚,接替红5师防务,阻止桂敌越过新圩,掩护中央纵队和主力部队安全渡江。廖仁和回忆说:

我们团打退了敌人十几次进攻,牢牢守住阵地,直到完成掩护红八军团撤离水车的任务。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奉命立即前往新圩阻击线,接替红18团防务。灌江水深,不能涉渡,只能走临时搭起的浮桥。浮桥很窄,晃动很厉害,部队过桥速度极慢,而且没办法快起来。我们102团是全师后卫,最后过浮桥,集结在河边浮桥头待命,兄弟部队过完我们才能过。

我心里很着急,不停地抬头看天,希望天晚点儿亮,我预料,天亮后敌机可能来轰炸。想着想着,南边天空就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号兵的防空号声刚刚响起,我们还来不及疏散隐蔽,3架敌机就飞过山头,一架接一架朝着浮桥扑了下来,疯狂扫射轰炸。

我扑倒在水柳树下,炸弹在我前后左右爆炸。突然,我感觉左胯被打了一下,一摸一手血,我用力按住伤口止血,伏在地上不敢动,直到敌机飞走。

我爬起来把伤口包扎好,抬头一看,好惨,岸上到处都是战友的尸体,到处是一摊一摊浓浓的血,好多残肢断腿挂在树上、散在河滩卵石上。水里也一样,浮桥被炸得七零八落,好长一段河水都被战友的血染红。

我们连一下就牺牲了30多位战友,6挺重机枪有5挺被炸成了废铁。团长命令,立即从水浅些的地方蹚水过江,赶往新圩阻击线。我和连里幸存的战友在河边树林里匆匆挖了一个坑,把牺牲的30多位战友和5挺重机枪葬在了一起。

我顾不得伤口了,蹚水过江。第二天上午,我们在山间崎岖小道上走了差不多一天,筋疲力尽翻过了又高又陡的观音山。快接近红18团的新圩阻击线枫树脚阵地的时候,我们得知红18团的阵地已失守,遵照上级指示,我们要改道向湘江前进。

我们又走进了更大更高更少人烟的大山区,到全州安和区文塘一带被桂军堵截。我带着全连剩下的三四十人和一挺脚架被炸坏的重机枪掩护部队突围,制式子弹打完了,只剩下红军兵工厂造的再生子弹,打不远,我命令把机枪架在树杈上打,从上往下打,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

这时,我左胯的伤口化脓溃烂了,整条腿肿得像小水桶一样粗,已经没办法脱下裤子,只能剪开裤子把脓血挤出。没有药,咬紧牙忍着痛在伤口上撒点烟丝消炎,但没有用,伤口继续恶化。更糟的是,我左腿、右肩膀还没痊愈的伤口也开始红肿疼痛。

第二天一早,部队出发,我站都站不起来了。团政治处主任把我安置在椅子坪一户贫困农民家养伤,我听着部队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一阵悲痛,猛咳不止,呛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昏了过去。

很快,我在椅子坪就住不下去了,桂军、民团几乎每天都来搜寻失散红军,只要发现外地口音,特别是客家口音的人,就抓起来押走或杀掉。最凶残的是民团,后来听说,他们有时为了得到一件衣服、一条裤子、一根牛皮腰带或者一个搪瓷茶缸就杀死一个红军战士。

我被户主送到山上岩洞躲避,他每天给我送饭送药。但过了10多天,还是未能躲过敌人的搜捕,我被民团抓住了。

民团没有杀我,而是把我的衣服剥光后,把我推下山坡。我猜民团没有杀我,是因为我当时的样子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

躲在山上,有一天我偶然在一汪山泉水面看到自己,大吃一惊,我都认不出自己了。全身的浮肿不知什么时候消去了,整个人变得又干又瘦,脑袋比拳头大不了多少,鼻子都陷了下去,只见两个黑鼻孔,牙床暴凸出来,就像一个骷髅。

我看到桂军和民团在村里村外墙上树上贴了很多告示,威胁当地老百姓不许收留红军,谁收留就没收谁家全部财产,还要坐牢,连坐亲友。我想,我绝不能再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会连累收留我的好心人。我更不想死在这里,我要回到红军回到部队,死也要在革命同志队伍中死。

我悄悄下了山,朝着湘南方向走。我白天避开村庄和人多的地方,走弯路,晚上进村讨饭,打听部队的消息,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直到再也走不动。一天晚上,我奄奄一息地倒在峡里村的村口。李绍伯老人救了我。我的伤口反反复复发作,治了两年半。伤好后,我与李绍伯老人一家相依为命好多年。

我四十出头了还没成家,李绍伯老人很着急,帮我找了老婆,我入赘到了荔浦县。走的那天,李绍伯老人一家和全村的乡亲们把我送出村,送了好远好远都舍不得离去,我跪在李绍伯老人面前磕了三個响头,哭着说:“您是我的重生父亲,您的大恩大德我记在了心里。我还要告诉我的子孙,要他们也要记在心里……”

1954年,我们全家又回到灌阳,落户定居在雷家湾村。这时,李绍伯老人已过世,没能为李绍伯老人送终,是我心头一直放不下的憾恨。

我在灌阳雷家湾村当农民,还当过几年生产队长。1980年,政府为我落实了失散红军政策,我很知足。

后来,在灌阳失散红军第一次聚会上,我才知道我们红34师全军覆没,师长陈树湘被俘后自尽,我几夜睡不着觉,大哭了好几次。

(责编/张超 责校/刘静怡 来源/《重生——湘江战役失散红军记忆》,李时新著,漓江出版社2021年3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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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送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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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是战友
永远是战友
倔强的小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