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关键矿产供应链风险加剧
2024-02-19田慧芳
田慧芳
随着数字技术的创新以及能源转型的加速,对关键矿产的开采、利用和占有已经成为各国经济发展的主要战略。各国政府因此调动了大量财政资源,确保为新的关键矿产开发提供资金以提升产业链韧性。但西方国家通过金融、技术和产业标准等多种手段控制全球矿产资源的生产、贸易、价格和消费的行为,将严重影响全球产业链、供给链、价值链的健康和可持续发展,增加全球矿产供应链的风险。
矿产供应链分为上游、中游和下游。上游主要是矿石开采业,中游包括精炼以及进一步加工,下游则是终端的应用和矿物回收再利用环节。地质禀赋差异导致多数关键矿产供应链的上游集中在少数国家。根据欧盟委员会的统计,美国垄断着70%以上的铍和氦气的生产。加拿大的锌矿石产量排世界第一。铁矿石的主要输出国是澳大利亚和巴西。德国、法国、瑞典和英国也是铁矿石的生产大国。澳大利亚还是铝土矿、锂矿、铀矿和金矿的主要供应国。俄罗斯是铝、砷、水泥、铜、镁金属以及氮、钯、硅和钒等化合物的主要生产国,稀土矿的第二大出口国。
许多新兴和发展中经济体在特定的关键矿物市场上具有显著优势。刚果(金)的钴产量约占全球的70%。阿根廷、玻利维亚和智利的锂产量占到全球的近50%。世界铜矿资源集中地分布于美洲、非洲中部和亚洲北部的十余个国家。印尼的镍产量占全球的31%。中国稀土(58%)和硅(68%)开采量占全球主导地位,也是钴(2%)、铜(8%)和锂(13%)的重要开采国。全球76.5%的钽矿生产集中在莫桑比克、卢旺达、刚果(金)、埃塞俄比亚等非洲国家。世界七个锡储量最大的国家中有四个在东南亚。
在矿产供应链中游,由于该环节具有较高的技术和资本密集属性,资源丰富的发展中经济体往往不具备精炼和加工能力,因而主要集中于具有资金和技术优势的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中国是最重要的参与者之一。根据高盛公司发布的数据,中国在稀土、钴、镍、锂等矿产的加工制造方面有明显优势,韩国、日本和其他发达国家拥有较强的锂精炼能力,智利在铜和锂加工方面处于领先地位,印尼在全球镍加工市场上具有明显优势。澳大利亚、巴西、南非等具备一定的初级矿物加工能力,目前在大力推动“采—选—冶”过程的本土化,致力于成为资源出口中心。
供应链下游的终端应用主要集中在亚洲、欧洲和北美等重点发展清洁能源的地区。伦敦钴研究所发布的报告显示,2022年全球约60%的锂、30%的钴和10%的镍被用于制造电动汽车的电池。而全球95%的电动汽车销售集中在中国、美国和欧洲,其中中国占全球份额的60%左右。中国还在太阳能光伏(主要包括多晶硅、晶锭、晶圆、电池和组件的制造)、锂电池和电池关键部件(如阴极、阳极、隔膜和电解液)制造方面处于全球领先地位,占据了全球一半以上的产能。欧美国家则通过持续的资本投资,提升其在关键矿产供应链中的价值,确保其在清洁能源技术领域的霸权。
总体来看,当前矿产供应链形成了以欧美为金融研发和消费中心、中国为生产和制造中心、部分资源能源大国为资源性商品出口中心的全球供应链分工格局。但由于全球关键矿产分布高度不均,导致各国普遍存在矿产供应与产业需求错配的现象。不仅欧美日等发达经济体高度依赖矿物和金属的进口,中国也是全球矿产的进口大国。关键矿产供应链本身极易受到各国禀赋(如矿产储量分布和劳动力成本)、经济结构、能源政策、技术和环境法规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再加上供应链上中下游由不同少数国家主导,任何政治、军事或自然灾害等因素都可能引发产业链断裂,因而矿产供应链安全风险引起了各国广泛关注。
近年来,世界主要经济体纷纷调整本国矿产的投资和安全政策,通过提供更多的财政激励、加大技术创新,支持本土化供应链的建设,强化矿产伙伴关系和国际合作,以建立更具韧性和多元化的矿产供应链。
美国将战略和关键材料及其供应链视为确保美国未来全球经济、技术和军事领导地位的基石。2021年,拜登政府发布《供应链百日综合评估行政命令》,将“关键矿产”更名为“战略和关键材料”,使其覆盖范围进一步扩展至下游产品和采矿以外生产的材料(如碳纤维)。2022年,拜登政府通过《通胀削减法案》,该法案将提供大量资金和税收抵免激励政策,为美国地质调查局绘制全球储量和资源地图、建立能源部领导的联邦先进电池联盟,开展矿产外交和建立矿产安全伙伴关系,以及向发展中国家进行投资提供支持。在关键矿产领域,一贯存在分歧的美国两党也罕见达成共识。
2023年3月,欧盟提出《关键原材料法案》草案。该法案除了致力于提高欧盟对关键原材料的提取、回收和加工能力外,还为欧盟原材料的进口设定了严格的限制目标:在任何相关加工阶段,规定欧盟每种来自单一第三国战略原材料的年消费量不应超过65%。与美国类似,欧盟欲图加强本土开采和加工,并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国家在矿产领域建立更牢固的贸易关系。
其他国家也纷纷出台增强矿产供应链韧性战略。澳大利亚发布《2023~2030年关键矿产战略》,加大了对钴、锂、锰等关键矿产的生产商和加工商的财政支持力度,旨在提升关键矿产的加工能力,让澳大利亚跻身关键矿产国际价值链中游。日本出台的《经济安保法》将半导体和蓄电池指定为“特定关键物资”,通过制定公私伙伴关系并实施大规模补贴,以增强供应链韧性。日本国际协力银行也以发展援助的形式协助海外采矿项目。锂矿产丰富的南美国家如阿根廷、玻利维亚和智利,则在讨论建立某种形式的联盟,以及与友好国家建立供应链,实现对锂等关键矿产的价格控制。
随着各国积极打造具有本土化的关键矿产供应链体系,全球矿产供应链的安全风险和竞争加剧,这将从根本上改变各国和企业组织关键矿产供应系统和生产链的方式,并重塑全球地缘政治格局,未来关键矿产供应链将呈现以下发展趋势。
一是关键矿产供应链安全风险将从传统的上游资源获取向全产业链价值链扩散。从拜登政府发布的《供应链百日综合评估行政命令》,以及欧盟推出的《关键原材料法案》和日本出台的《经济安保法》看,未来美欧日等西方国家将试图通过控制资源上游端、中下游制造及应用端的技术和知识产权主导全球关键矿产供应链。可以想见,未来各国围绕关键矿产的竞争不仅关系初级资源供应的可持续性,还关系绿色技术产业从摇篮到坟墓的整个生命周期。
二是关键矿产供应链分工将呈现区域化和集团化趋势。近十多年来,由发达国家倡导的各种增强供应链韧性倡议已经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出现。这些倡议都是旨在发展贯穿整个综合生命周期的清洁能源供应链,从负责任的金属和关键矿物开采到投资新的全球精炼、加工和电池制造基地,其中还包含制定高的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标准和建立完整供应链的方法。未来发达经济体将通过这些跨区域的国际倡议矿产联盟,加强其在供应链各环节的主导地位,并通过为矿产加工和应用设立技术壁垒的方式,实现所谓的“去风险”。
三是关键矿产供应链还面临贸易保护主义和资源民族主义双重挑战。近年来,世界贸易保护主义和资源民族主义抬头。过去15年里,世界各国对关键矿产的出口限制增加了五倍,发达经济体还通过“绿色贸易壁垒”和“劳动人权壁垒”排斥竞争对手,未来关键矿产在全球贸易网络中自由流动的成本将显著增加。
四是发达经济体都加强了与中国的“绿色竞赛”,其矿产和清洁产业发展政策具有清晰的“去中国化”倾向。鉴于中国在矿产供应链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未来发达国家很可能通过加强与中国的技术竞争、制定極高的环境、社会和治理标准、实施直接的贸易和投资限制以及与盟友联合施压等手段,对中国进行打压。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