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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长城

2024-02-13史慧清

黄河 2024年6期
关键词:雁门关朔州长城

日暮时分,我们驱车来到有着“最美野长城”之誉的广武长城。

那时太阳还未完全西坠,像位半遮面的新娘,给天空抹出一片娇羞,红红的,粉粉的,艳艳的。只见三四片巨型的云彩聚集在她身边,像一座座雄伟庄严的宫殿,又似一座座昂扬高亢的城楼。几只喜鹊在如剑一般直插云宵的小叶杨上驻足,接着朝遥远的天际飞去。

到达景区后,三三两两的游人,正从蜿蜒的古长城上走下来,穿越轮回千年的时空和雨雪,缓缓走来,又擦肩而过。只听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这日暮时分的山间回响......

广武长城,位于山西省朔州市山阴县张家庄乡新广武村,始建于战国,秦之后,多代多次修建长城。明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明万历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又在此大规模重修包砖,如今的广武长城,是我国存世砖包墙体保存最完整的明代长城。

“千古胡兵屈仰止,万重血肉铸安宁”。长城,是中华民族之魂,牵系着国家安宁天下苍生。也如作家余秋雨所说,长城是中华文化之主线,它借秦始皇之手在天地间划下一条线,一条区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天地之线,它见证着两种文明的冲突与融合,又见证着中华民族的繁荣和进步。

广武长城,便是长城的一个典型缩影。

以前我曾多次来到广武长城。我曾坐在高高的烽火台上,去遥望一座城,那是一座古老的从时光尽头迤逦而来的辽代古城。我多少次走进那座城,又多少次走出那座城。那个我从小在上党戏中的杨家将英勇抗战所对抗的,离我们很遥远的北国,便是历史中的大辽。那个相传青牛与白马相遇、神人与天女结合而诞生的契丹族,那个在公元10世纪到12世纪,曾在中国北方统治达两个世纪的大辽王朝,曾在此筑城屯兵,与广武长城遥遥相望。从此这边塞旷野,在苍凉的鼓弦深处,演绎出一曲粗旷的千年绝唱。

你曾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向我微笑,笑容惊艳了所有的时光。你指着不远处,告诉我那就是你的家乡。你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集中辽金文化、蜿蜒的土长城脚下。你的声音坚定而洪亮,能响彻云宵。我双眼迷离不能自已。如今的你我却再已回不到过去,生命于你我都起着无限的变化。这宛若游龙的古长城呀,又能藏下多少多情儿女的泪水和欢笑?

我也曾站在弯弯的月亮门前,去眺望夕阳西下的汉墓群。我听到了旌旗猎猎、万马奔腾的声音从长城脚下疾驰而过,那是汉朝大司马将军、长平侯卫青和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带领他的将士们而来,他们跨过滹沱河,穿过雁门关,来到这里。那天阳光正好,这位皇后的亲弟弟、一生都在抵御匈奴的卫将军,深知此处的重要性,这里是中原王朝防御强悍北方游牧民族重要关隘。他曾抬头仰望这连绵的群山,也曾放眼远眺这幅员辽阔的雁北大地。不远处便是大汉王朝的敌人——虎视眈眈的匈奴。他们肆无忌惮想用一路铁蹄践踏这恒山沟谷,于是匈奴的马鞭和汉朝的牛鞭甩在了一起,敌人的草原和我们的庄稼撕扯在一起。他们浴血奋战,用血肉之躯弹奏出一部宏大而又悲壮的历史交响曲。

金戈铁马,往事如云。

广武的形成,源于中原政权对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防御。历史上“欲图雁门,首取广武”,攻破广武,才能逾越雁门天险,进而挺进中原。广武长城便在群峰险要处修筑,它东临雁门关,西瞰宁武旧城,南通五台胜境,北达云冈石窟。

如今的景区比之前大变了模样,我沿着景区那一溜古朴的青砖向上攀登,西边的天际只剩最后一抹粉红,我不知那半遮面的娇羞新娘,是否等来她苦苦思念还在戍边的心上人?我不知那位戍边的将士,是否已经放下思乡的羌笛,穿过雁门关与娇妻团聚,共话巴山夜雨共剪西窗红烛?

在我行走的左手边,是一道气势磅礴的广武长城城墙,很难得如此近距离地走近它,去聆听它尘封在苍凉历史中的古老心音。多少回我只能与它远远相望,在归乡心切疾驰的大运高速上,穿过幽深幽深的雁门关隧道,仰望那群山之巅蜿蜒曲折、气势磅礴的长城。它是塞北大地上的一座历史博物馆,也是半部中国文化史。

它将千年历史浓缩在厚厚的黄土层里,铺展在千山万壑万里江山之中。它沉默着矗立在那里,也许因为深厚而沉默。只见城墙有好几层楼高,像巨人一般屹立在天地之间,屹立在“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雁门关前。这是一堵厚厚的土墙,间或看到半山腰有几排砖的痕迹,走近一看却无砖,只留痕迹深刻在这高大的墙身里日晒雨淋。这古城墙的残壁,记录着多少春夏秋冬,记录着民族多少兴衰荣辱,所有的过往,都嵌进了它巍巍的身躯之中。

城墙上不知名的野草,向行人招手。我不知塞外强悍的风,如何呼啸着从它们身旁飞过。它们在这悲壮的古战场上,如何一年又一年地黄了又绿、绿了又黄?野草、炮台、敌楼和气势磅礴的古长城,它们一年又一年在这里固守。“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它们可曾亲眼目睹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大破林胡、楼烦?它们可曾见证秦将蒙恬于此地西南筑城,养马备战,城故称马邑城?又可曾见证大唐盛世将马邑改为朔州,从此朔州登上历史舞台?又可曾见证唐御突厥、宋抗契丹、明击瓦刺?又可曾见证杨家儿郎勇闯幽州,血战金沙滩?

月儿弯弯照九州。

“离月亮门还有多远?”我气喘吁吁地问,天已现蒙蒙夜色,我不敢再向前走。

“不远了,拐过去就到了,来一趟一定要登登月亮门。”一口地道的朔州本地话,带着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融合之地特有的豪爽大气。

于是伴着墙根下夏虫的鸣叫,伴着脚下咯吱咯吱的木板声,我在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逝去,夜色毫不犹豫地在塞外拉上大幕后,登上了月亮门。

这弯弯的如月牙形状的月亮拱门,是广武长城最美地标。

它历经百年,巍然屹立在绝壁之前,长城之上,天地之间。它曾一夜间轰然倒塌,成为塞外绝响,如今又复建重生,更显壮丽。

月亮门依旧,还和几年前见到它一样,似乎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站在这群山之巅,这在这弯弯的月亮门下,月亮门前那万丈绝壁,莫名让人有种悲壮。

我听到了孟姜女在长城边悲痛欲绝的恸哭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怎么一转眼化为灰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怎么转瞬间化为泡影?凄楚的哭声让恒山断裂,让河水倒流。这位从从《春秋左氏传》《礼记·檀弓》《孟子》便有记载的孟姜女,这位不远万里来寻夫的柔弱女子,如何用她弱小的步履丈量这万里关山,如何用她瘦弱的身躯抵挡那漫天的风雪,才来到这万里长城脚下?

我看到了一头又一头的毛驴驮着石块由远及近而来,它们从遥远的黑鸵山蹒跚着而来,巨大的石块,将要压倒那个刚刚离开母亲的小毛驴,它想停下来,它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洒落在地。

我听到了一位明朝老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砖要一块一块整整齐齐地砌起来,这个干了一辈子的老工匠,为了不再战争,他不得不背井离乡,到这里修长城。但他已经不再年轻,再也不能一口气干到天黑了。他不想在这里了却残生,他想家了,一滴浊泪滚落,落在冰冷的城墙上。

风吹来,将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看夜色笼罩下长城脚下的那片土地,只见万家灯火如点点繁星挂于天际。西边那大片繁星该是朔州,北边那一片灯火该是山阴城,这全是你的家乡,如今也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这称得上千年一叹、千古奇观、人类杰作的伟大长城,在这山河之间,如今变成了寻常风景。我们在悲怆绝美的风景中,去追述历史的起点,寻找人类生命价值的终点。

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此时群山静寂,天地安宁。唯有这塞外的寒凉之风,同雄浑壮阔宛若游龙的长城在天地间一块飞起。

【作者简介】史慧清,山西高平人,现居朔州。中国煤炭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协会员。有文字散见《阳光》《美丽乡村》《当代矿工》《中国能源报》《山西日报》等报刊。

责任编辑:钟小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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