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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多元特征、演进体系与前沿趋势

2024-02-04边志锋张立国

统计与信息论坛 2024年2期

边志锋,张立国

(1.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陕西 西安 710062;2.西安财经大学 校长办公室,陕西 西安 710100)

一、引 言

治理(Governance)最初源于拉丁文与古希腊语中的“掌舵”一词,意为指导和掌控。20世纪80年代,现代意义的“治理”概念由世界银行首次提出,其在探讨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的发展困境时强调,应加强各类行为主体对公共事务的参与以度过治理危机,实现“自下而上”的治理模式,引发国际社会热议。此后“治理”理论被世界各国广泛接受和使用,并从政治学学科外溢至行政学、管理学等领域[1]。在公共治理理论与教育管理学科的共同催化下,“教育治理”概念由此产生,但其定义目前并未形成统一的权威论断,多是强调在管理教育事务时,教育内外利益相关者参与权利、责任、利益关系的制度性安排和重大事务决策的持续过程,表现出治理主体多元化、治理方式共治化、治理途径多样化的特征。

中国学者对于高等教育治理的研究,经历了从20世纪末的单一问题“具体研究”、旁支学科“交叉研究”到多方借鉴又结合国情的“系统研究”,再到集中力量发挥中国智慧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高等教育治理体系的研究。整体研究历程呈现出由个别到普遍、由单一到系统、由借鉴到创新的研究趋势。随着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以及党的二十大的召开,中国系统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等一系列重大议题。高等教育治理的研究导向在如何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高等教育制度等现实层面,使得中国学者对于高等教育治理的研究凸显出政策性、时代性和现代性。20世纪90年代开始,国内学者最初研究仅针对具体某一问题提供对策,既无学理思考,也无科学论证。2002年,闵维方在《高等教育运行机制研究》一书中率先将“教育治理”概念镶嵌于高等教育范畴中,探究高等教育中介组织与高等教育治理之间的关系[2]。2003年,盛冰以高等教育治理为切入点,正式拉开了中国学界教育治理研究的序幕[3]。龙献忠、甘永涛以西方国家高等教育治理理念为例,倡导教育治理应突破国家与意识形态的壁垒相互借鉴、相互学习,以改革重塑政府权力结构与治理主体定位[4-5]。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习近平总书记创新性地提出了“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这一重要概念,并将其作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教育治理研究由此蓬勃发展。由此可见,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具有较强的政策导向性。2015年前后,研究者开始围绕构建中国特色高等教育治理体系进行学理思考,以解决教育治理困境为根本关切,探讨“行政”与“学术”“政府”与“高等学校”等多个主客体之间的协同合作。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要问题决定》,明确了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地位和顶层设计。其后,《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承接国家治理现代化精神,发布了“推进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大战略任务,教育治理研究在历史机遇和制度保障下进一步发展为对“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重大研究。在国家政策的引领推动下,学界开始探讨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的核心内涵、现实路径和思想体系。以周远清、瞿振元等为首的学者从体系与能力两大概念入手探索中国高等教育治理观念的现代化转变[6]。史静寰、李立国等学者探讨了“管办评分离”理念下的高等教育治理新格局,就政府依法管理、学校依法办学、社会依法参与和监督等方面提出了相应建议[7-8]。张海生、袁振国等学者提出了智能技术赋能下的高等教育治理效能提升策略和多元治理、协同治理、开放治理等新原则[9-10]。基于上述学者研究,可大体得出“教育治理”是指国家机关、社会组织、利益群体和公民个体通过一定的制度安排进行合作互动、共同管理教育公共事务的过程。其典型特征在于多元共治,即教育治理主体通过充分地沟通、协商与合作共同促进教育管理的理性化。

回顾中国教育治理研究历程,高等教育治理作为中国教育治理研究的“首发地”和国家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推动力量,其发展演变一直关系着国家教育治理的全局与成效。随着相关理论研究和实践推进的深入,中国学者在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研究领域已积累了较多的成果。然而,多数研究主要以定性分析为主,鲜有定量的实证分析,缺乏综述性成果对高等教育治理的研究现状、发展脉络和热点前沿进行系统和全面的梳理。本文以知识关联为研究切入点,运用文献计量与知识图谱等研究方法,绘制出了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知识图景,并尝试回答如下问题:第一,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研究现状如何?取得了什么成就?存在哪些问题?第二,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热点是什么?发生了怎样的演变?基于此,本文将致力于在对上述问题的回答以及定量分析中进一步探析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未来之路,并以凝练高等教育治理的“中国方案”为题,从多学科与多领域的跨界与融通、数字化转型下的具体实践、探索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良治”图鉴等三个方面提出研究建议,以期通过阐释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知识结构和演进脉络,较为科学地预测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未来前沿趋势,准确把握既有研究格局,为后续推进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在社会科学及交叉学科领域研究中拓展与深化的相关研究提供参照。

二、数据采集与研究方法

(一)数据采集

本文以最具代表性和权威性的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数据库为检索平台,通过系统高级检索功能,将检索条件设置为:主题=高等教育(模糊)与关键词=治理(精确),时间区位设定为2003—2021年(数据采集时间为2022年6月20日),以题目、摘要、关键词等为主要信息来源。本文根据如下原则对第一轮搜索到的文章进行筛选:(1)研究主题需聚焦于中国高等教育治理,删除了仅介绍国外经验或国外文献综述的低相关性文献。(2)只选择了经过同行审议的学术论文,删掉了新闻报道、学人访谈、书评和专栏导语等非研究性文献。经筛选,共计1 506篇高质量文献题录数据作为可视化计量分析的样本。

(二)研究方法

2003年至今,因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文献庞杂繁多、知识结构多元复杂,研究切入点细致多样、理论视角各有不同等因素而导致国内相关研究内容较为分散,仅通过阶段性的回顾总结和传统文献的分析方法无法全面分析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知识领域的研究变迁与发展动态。同时,基于CiteSpace进行可视化分析的文献计量研究目前并未涉及高等教育治理及其现代化的研究内容,国内相关研究热点以及异同点等内容也尚未明晰[11]。因此,为从整体角度分析“高等教育治理”这一跨学科研究领域的知识体系架构,本文将借助科学文献计量学对文献资料进行可视化分析。根据前人研究经验可知,科学文献计量学是运用数学和统计学方法对一切知识载体进行定量分析的一门交叉学科,其研究方法的优势在于能够依据科学文献产出的数量与质量,采用定量描述、评价与预测的方式反映某一研究领域文献的现状与发展趋势,具有动态化、多维度、定量与定性结合等优点。通过借助基于Java语言开发的信息可视化软件——CiteSpace,本文将对文献题录数据的信息单元(包括学科、合作机构、期刊、主题词等)进行提取,对单元间不同意义的节点、连线和网络结构进行统计分析,以模型图谱方式展示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学术知识流动、主题动态演化与发展脉络特征,为相关研究者提供经验借鉴和知识概览,并在对既有研究的不足反思中展望未来研究趋势[12]。

三、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知识概貌

(一)研究趋势与主题缘起

文献发表量反映了该研究方向的受关注程度与年度发展趋势。由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历年文献数量统计可知(见图1),近20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相关文献发表数量表现出整体递增趋势,呈现出政策导向下的“四个阶段”,即“学理思考期”“借鉴经验期”“自主创新期”与“体系构建期”。

图1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年度发文量注:数据来源于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数据库。

21世纪初期,在信息技术革命与全球化浪潮的驱动下,治理理论勃兴并逐渐突破学科限制与国家壁垒,成为世界各国各领域的重要分析工具。中国高等教育研究者也紧随其后,开始对高等教育的治理研究进行探索,尝试引入治理理论解决困扰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的相关问题。在此阶段,以盛冰、龙献忠、周光礼为首的研究者为如何实现政府、高校与社会的多中心治理模式提供了诸多启发,但由于治理理论本身发展还未成熟,且存在中国高等教育现状与实施治理所应具备的条件不完善之间的矛盾,导致理论与现实较为脱节,仅停留在学理思考阶段,不适用、不可行之处较多,因而学界相关研究数量较少。

2007年,中国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阶段,适龄人口毛入学率达到23%,高等教育招生总数达到798万人,高等教育学生规模居世界第一。党的十七大在新形势下提出了“优先发展教育,建设人力资源强国”的国家战略目标,强调从高等教育大国迈向高等教育强国,由此高等教育体制改革与治理问题成为研究重点,在政策导向下,相关文章数量呈现缓慢上升趋势。这一时期,学界开始将目光投向世界各国的高等教育发展历程,积极总结和借鉴欧美发达国家的高等教育治理经验,弥补了几近空白的国别区域教育治理研究,提升了研究的广度及深度。

2013年,《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了“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大命题,治国方略从“管理”走向“治理”的创新性转变成为学界推动“高等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最大外部动力。这一时期,相关研究者在吸收世界各国有益经验的基础之上,对教育治理思想有了创新性的解读,相关主题热度急速上升,进入快速发展期,并于2016年达到一个高峰。尽管之后研究数量有减少趋势,但研究内容向高校法治、产学研合作、中外合作办学等多元方向拓展,突破原有学术框架,呈现出主体多元化、视角纵深化、方法多样化的特点。

2019年,《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中明确提出“推进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战略任务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核心文献发表数量大幅增长。以推进“高等教育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为主要导向,聚焦解决高等教育发展重大问题、开展跨学科综合系统研究、构建中国特色高等教育治理体系的文章快速增多。在此之后,国内相关研究日臻成熟,具体体现为:文献产出呈指数增长、研究方法趋于完善、多学科交叉特征明显、问题导向式研究增多、学术成果有效服务于政策实践。通过上述分析可知,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已进入空前繁荣的高速发展阶段。

(二)核心作者群体与研究机构分布

某一新兴的研究领域皆由研究主体与研究客体两个层面构成。其中,研究主体主要指的是研究者个体、研究群体以及研究机构,当传统研究领域中的某个“新范式”发展壮大并得到高度认同时,研究者个体将逐渐演化出核心作者群体,从不同角度频繁使用表征新核心概念的主题词,推动新兴研究领域的兴起,研究机构则起到产出新知识、扩散新概念和传承知识体系的重要联结作用,与核心作者群体一道形成更大的学术共同体,加速新兴研究领域的动态发展。

1.核心作者学术贡献

基于CiteSpace软件的统计分析功能,本文以“Author”为节点类型,时间设置为2003—2021年,时间切片为1,Top N=50(筛选每一年内频次排名前50的数据),对数据中的研究作者群体进行可视化分析,结果显示为“Nodes=444;Links=137”,网络密度指数为0.001 4,即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领域涉及作者444位,其间共合作了137次。

为能够科学描述生产率的频率分布规律并探究核心作者的学术互动网络,本文借鉴美国统计学家洛特卡于1926年提出的“反平方分布定律”确定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领域是否形成了核心作者群体。其定律条件为:在某一时间段内,发表某一数量论文的作者数量占作者总数的比例应与其所撰写论文数的平方成反比,数学公式为:

(1)

其中,c表示学科特征常数,数值在0.6附近波动,a为参数,取值范围在1.2~3.5之间,f表示发表x篇文章的作者数量占作者总数的比例。由作者知识图谱的可视化分析得知,发表1篇相关研究的作者共有282位,c取值结果为0.635,数据拟合程度较好[13]。为进行再次验证,根据作者知识图谱的可视化分析,发表5篇相关研究的作者共有5位,发表11篇相关研究的作者共有3位,当c取值结果设置为0.6时,a取值范围在1.2~3.5之间,均符合反平方分布规律,说明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已出现具有引领作用的核心作者群体与一般作者群体的分野,领域研究较为集中。

表1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核心作者列表前二十位

为进一步描述文献数据按生产者能力分布的规律,本文借鉴普莱斯定律的测量方式来确定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核心作者。按照“在同一主题中,半数论文由一群高生产能力作者所撰写,其集合数量约为全部作者数量的平方根”的定律准则,最低发文量的统计公式为:

(2)

其中,nmax是统计时段内发文最多作者的发文量[14]。由统计可知2003—2021年发文最多作者的发文数量为24篇,计算得出m=3.66,说明该领域的核心作者一般都发表3篇以上的相关论文。根据作者知识图谱可得表1,发表3篇以上的作者共有33位,共发文231篇,未达到全部样本文献的50%,说明尽管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领域的核心作者群已然形成,但核心作者文章产出并不可观,学术投入程度偏低。发文最多的作者是姚荣,共发表文章24篇,主要从法治方面研究高等教育治理问题,提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的核心要义是要从政策思维走向法治思维。发文量第二的作者别敦荣提出要理清高等教育治理体系和高等教育现代化的逻辑关系,全面推进大学治理能力现代化。发文量第三的作者李立国主张在高等教育治理多元利益的博弈和平衡关系中将不同主体的权利和义务落在实处。这些作者的研究有助于形成更为系统的高等教育治理知识地图。

2.研究机构力量分布与互动

对研究机构的统计分析可有效识别出某一领域知识的力量分布情况。通过运行CiteSpace软件,以“Institution”为节点类型,时间切片为1,Top N=50(筛选每一年内频次排名前50的数据),结果显示为:“Nodes=397;E=177”,网络密度指数为0.002 3,表明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关键机构共有397个,合作次数达177次。其中,研究机构以高校为主,存在少量学会、公共图书馆、电视台等社会团体。考虑到多数研究机构的子机构划分较细,微观合作网络过于复杂,为展现出重要研究机构的整体研究力量,在统计发文量时,本文以高校、科研院所等为统计单位合并其子机构,得出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机构发文量及其排名。如图2所示,前五名的研究机构依次是华中科技大学、厦门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浙江大学。

图2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机构发文量及其排名

研究机构的合作互动图谱可展现出学术关联网络的力量分布。由可视化分析呈现的互动关系来看(见图3),研究机构互动整体展现出“大分散、小集中”的特点。另外,由于以高校为主的研究机构多由数个子机构组成,且高等教育治理存在明显的跨学科属性,因而该领域出现两种互动方式,即校内合作与校际合作,在满足知识互补的基础之上,形成了较为稳定的交流合作关系,学术传播与共享性良好。其中,聚类情况较好的合作网络共有3个:以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与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为核心,由20个机构构成的合作网络规模最大、范围最广,在高等教育治理领域起引领作用;以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为中心的合作网络呈现出“重校内互动,轻校际交流”的显著特点;以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与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为首的合作网络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多为双向互动。

图3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机构合作互动图谱

四、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知识结构分析

本文的样本数据是“高等教育治理”理念出现后研究者对其进行客观描述、学理凝练与体系建构的学术文献结果,如何在数以千计的信息载体中全面深入地对其核心观点进行解读,并构建出相关知识主题演变的时间序列和前沿趋势面临着较大挑战。基于此,在描述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结构变迁时,本文主要依据陈超美(CiteSpace软件开发者)教授提出的两个重要概念——知识基础与研究前沿,在机器文本挖掘与引文内容分析的结合中对碎片化的知识进行整合、组织、关联以及结构化处理。因而,知识结构分析将分为两个部分,知识基础图谱注重通过基础性研究问题、突破性观点和核心主题回溯领域知识的主体内容,研究前沿图谱则根据主题演进脉络和突现词检测阐述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知识拐点,辨识当下研究热点。

(一)知识基础图谱

“知识基础”是指某个学科领域中所有的前期文献集合,也被称为文献共被引聚类。通过对高被引作者的中心性分析、对高被引文献的定性分析和对关键词的聚类分析,本文可对分析对象和知识单元的内容特征及其内在规律进行可视化文献计量研究,勾勒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知识基础图谱[15]。

1.基础性研究问题

一个研究领域从兴起到成为常规领域的形成过程会呈现出时序动态变化的特征,这种演变路径将持续围绕着基础性问题展开。其中,作为研究主体的研究者个体会首先提出一个更新的概念,进而形成具体的科学问题。为准确识别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基础性研究问题,本文通过CiteSpace绘制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作者共被引图谱(见图4)。

图4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作者共被引图谱

如图4所示,图中每一个圆形的节点代表一位作者,节点大小代表作者的被引频次,也代表作者在此领域的重要程度。其中,灰色外圈代表着中介中心性,带有灰色外圈的节点说明其处于整幅网络图谱的核心位置,即该作者的研究问题是此知识领域的基础性问题,同时,连线关系的紧密程度代表着该节点研究问题对该领域内其他问题的辐射程度。如图所示,节点“俞可平”与“张应强”都具有灰色外圈并与其他节点联系非常密切,说明两位学者的研究问题在中国高等教育治理领域具有较强的基础性和辐射性。

学者俞可平是著名的政治学家,其对于高等教育治理领域的重要学术贡献在于为高等教育研究引入了跨学科的分析视角与“善治”概念。俞可平在其《治理与善治》中详细阐述了政治学中政府治理的界定含义、理念逻辑、基本问题以及方法论原则。该学术思想在被推及至高等教育治理领域后获得了教育研究者的广泛认同并将其借鉴运用在教育治理当中,以政治学理论探讨教育学治理问题的交叉研究由此开始,并引发了研究者运用其他学科理论工具解决中国高等教育治理困境的热潮,如经济学的“利益相关者理论”、社会学的“结构功能主义”、管理学的“开放系统理论”等。多理论视角与本土化情境的结合推动了中国高等教育治理领域新的知识增长和治理共识。同时,俞可平的“善治”理念在引入高等教育治理领域后被推崇为中国高等教育的最高价值追求与发展愿景,引领了学界关于政府、高校和社会如何重塑新型关系的探讨,此后关于协调各教育主体权力运作的研究成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基础性研究,谁治理、如何治理、依靠什么治理等问题成为学界近二十年来的主要研究问题。

学者张应强是高等教育学的重要领军人物,他的学术贡献在于从治理主体、治理方式和治理内容三个角度回答了应如何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高等教育制度体系。张应强将高等教育治理结构分为内部治理与外部治理两部分,这种划分方式被其后众多研究者沿用。在治理主体上,他对于政府在高等教育治理中的自由裁量权进行了全面和深入的论述,将政府角色定位为“高等教育改革的设计者、发动者、推动者”[16]。在治理方式上,他倡导对高等教育的治理方式应超越国家地域的限制与意识形态的壁垒在立足中国特色的基础上,考虑全球不同高等教育治理理念之间的流动性、相似性和时代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推动了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走向“借鉴经验期”,对世界各国高等教育治理模式的讨论与挖掘由此开始。在治理内容上,他批判了传统教育治理研究在课程、教学、学生三大主题上的深耕,重点强调对高等教育管理体制机制的改革,关联内容如推进管办评分离、提升高校办学自主权、完善内部治理结构和改革教育行政部门等成为相关研究新的学术增长点。

2.突破性研究观点

作者及其文献被引用的频次是衡量该文献在其知识领域认可度及重要性的关键指标之一,一个知识领域的基础知识往往是由高被引作者及其文献共同构成的。考虑到样本文献之间引证与被引证的多重联系,为进一步阐释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基础知识构成,本文将利用文献被引频次来体现该领域的知识基础。笔者首先通过CNKI数据库中的被引频次排序,初步统计了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被引频次排名前30位的高被引文献。但由于文章被引量存在文献发表时间越早,被引量可能越高的情况,在统计基础之上本文参考了CiteSpace软件对被引文献的计量分析图谱(见图5),经过筛选后得到了具有较高分析参考价值、获得较多学术认可和持续高被引的关键文献10篇,如表2所示。

表2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关键被引文献

图5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高被引文献图谱

以上关键文献反映了在某一时期内该研究内容对整个研究领域的突出贡献和深远影响,是中国高等教育治理领域知识的重要节点。从整体来看,10篇高被引文献主要集中于2009年、2014年与2019年三个关键时间发表,分别代表着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自主探索、现代化转型和理论建构。从高被引文献的研究内容来看,大学治理问题是学者研究的重要主题,以其为中心对高等教育的治理理念、治理主体、治理机制、治理工具、治理效果等展开论述。

最早出现的关键文献集群始于2009年,以龚怡祖、秦惠民为首的学者首先在高等教育治理领域开启了对大学治理结构的探讨。其提出“大学治理的本质是解决好多元利益下的冲突问题,即大学决策权的结构安排”[17-18]。以此为基点,相应研究开始将公共治理理论有效整合到教育治理领域中,融合了转换政府管理职能、落实高校法人地位、创新大学办学制度、建立相关者参与机制等重点内容,提升大学治理效用性的研究不断涌现并在衡量大学治理效用时提出了两个衡量标准——“形式有效”与“实质有效”。同时,学界逐渐认可需要将学术权力、行政权力与市场权力有机统一后建立“多权互动”的治理结构才能为教育质量保障机制提供动力,并更为细致地探讨了大学内部治理结构中政治权力、行政权力、学术权力、民主权力等四种公共权力的互动与制衡。

另一关键文献集群出现在2014年,以周光礼、瞿振元、眭依凡等为代表的学者在“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和多项政策的号召下,开始重新反思中国高等教育的治理实践与治理逻辑,阐述了推动高等教育现代化转型的必然性。其认为“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高等教育制度,推进高等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深化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总目标”[19-21]。以此为基点,学界相关研究不断升温,包括对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的宏观研究、对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关系研究、对现代化建设的多主体研究、跨学科视角下的教育治理研究等等。知识领域的本土性话语从这一时期也开始显现,不少研究阐述了“双一流”背景下中国特色现代大学制度面临的挑战与应对之策,在基于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的时代要求下,学界不断强调发挥好省级政府统筹力量的作用,涌现出以研究地方本科院校的转型问题探讨应用技术类型高校发展变化的案例[22]。

伴随关键文献的引领与知识领域的互动,高等教育治理研究主题不断扩大,2019年前后出现了新的关键文献集群,以张应强、李立国、姚荣等为代表的学者聚焦于实现高等教育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具体实施路径[23-25]。在此阶段,出现了许多跨学科且具有高度中心性的文献,研究领域整合了更多不同学科的理论与工具。姚荣以法学领域的公法传统与功能导向为切入点,在对大陆法系国家和地区的经验考察中,探索高等教育治理的变革。阎梦娇借鉴政治学的运动式治理理论分析了高等教育重点建设政策的演进历程,强调应将教育公平、制度建设、质量评估等方面作为治理重点加以完善[26]。同时,在以大数据、互联网+、虚拟空间和人工智能等新要素为核心的现代信息技术体系的推动下,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出现科学化、智能化与网络化的新趋势,赵春霞提出应将大数据智能化更多地融入高等教育治理的进程中,实现治理方式信息化、治理模式动态化、高校管理精准化[27]。徐迅等学者关注到空间向度的变化趋势,以构建多元、复杂、联动的立体网络空间体系开拓了高等教育治理的新路径[28]。

基于对高被引文献的文本分析,可发现以下三点重要认知:一是高等教育治理研究扎根于中国特色的教育实践中。关键文献大多强调要以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实践成果为基础,在引入、吸收和借鉴的基础之上,自主创新出适用于中国教育发展的现代化治理模式,加快构建中国特色高等教育治理体系。打造“中国特色、世界水平”的高等教育治理路向逐渐成为学界共识。二是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确立了“善治”的目标追求。“善治”理念破除了过往将高等教育作为经济发展工具的本位思想,将“以人为本”“全面发展”和“良法善治”等理念作为治理的价值内涵与衡量目标。此概念是对过往治理理念的总结和升华,强调在合法、透明、责任、法治、有效的原则下,由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教育组织网络能够整合不同利益相关者的力量以实现公共利益最大化(即好的治理),正如学者眭依凡所言“善治正是治理体系现代化的目的所在”。三是高等教育治理研究视角的持续多元化。因社会矛盾的变化与教育改革的时代性,以问题为导向、以“善治”为目标的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将一直处于有批判、有借鉴、有反思、有创新的多元视角研究中,在持续性借鉴和本土性适应中不断调和,互促互进。

3.研究主体内容

一个知识领域的研究文献是否能够产生和涌现出新的核心主题,是科学计量学判别该研究领域是否兴起的主要指标,核心主题的表征往往通过关键词聚类来呈现。文献数据中的关键词是研究者学术思想和主要观点的高度概括与凝练,当其独立存在时仅代表词义本身,但当其被研究群体频繁使用时,紧密联系的关键词将呈现出该研究领域的核心概念和主体内容[29]。

为直观展现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知识构成,本文基于CiteSpace软件对数据文献的关键词聚类分析的可视化功能,将内容相似、主题一致、距离相近的关键词进行集群归类以呈现出一定时期学术研究的主题,绘制出了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的关键词聚类图谱(见图6)。该图谱节点数为501,共有551条连线,网络密度指数为0.004 4,进行聚类后的模块化Q值为0.869 8,平均轮廓S值为0.967 8,聚类效果与网络同质性都高于临界值,说明关键词聚类结构合理,聚类结果具有显著性,聚类标签具有高度可信性。

图6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关键词聚类图谱

基于CiteSpace软件的聚类分析功能,通过对每一聚类提取主体词可以充分了解该研究领域知识基础的构成状况。“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关键词聚类图谱”集群高度集中且重叠,围绕“高等教育治理”主题形成了多个研究分支,根据CiteSpace自动报告的聚类详细信息表格可对出现频次高、中心性高的聚类进行深入挖掘。经过筛选和精编,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主要围绕以下十大聚类效果较为明显的主题展开(见表3)。其中,聚类的编号值越小代表该聚类含有的文献数量越大,Silhouette是衡量聚类效果的参数指标,数值越接近1,代表该聚类同质性越高,TFIDF算法与LLR算法分别呈现研究主流和研究代表性,年份代表该聚类主题词形成的时间。

从整体来看,在政策的引领推进下,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呈现出显著的时代特色和理论导向,以“教育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为战略目标,研究主题注重对治理体系组织化、治理能力机制化的探索,关注教育决策分配、行政程序执行、办学治校困境、资源配置合理性和参与协商有效性等重要问题,基本聚焦于新时代背景下中国高等教育治理应如何应对挑战的重大现实问题,紧跟中国教育变革的需求与国家发展的需要。关键词聚类虽未形成“中国特色”主题标签,但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学界结合着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社会发展程度和教育群体特征展开研究,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之路前行。

为进一步阐述上述聚类的知识结构情况,本文结合聚类标签及高频关键词将其归纳为三大知识域,即对高等教育治理顶层设计的研究、对高等教育治理实施主体的研究和对高等教育治理实践路径的研究,从宏观、中观和微观角度解读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相关研究的主体内容,对其纷繁多样的内容研究进行知识整合以揭示该主题研究内容的演进趋势与知识结构关系。

(1)高等教育治理的顶层设计

此类研究主要围绕宏观层次上的高等教育治理,重点在于对党和国家关于中国高等教育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理念的阐释,政策解读与理念思辨居多,研究主要关注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基础概念、价值取向和理论基础等内容(#0、#1、#5)。“高等教育治理”被广泛认可为在高等教育现代化进程中出现并应用的策略手段,由此发展而来的治理体系建设与治理能力建设既是中国高等教育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高等教育体制改革的必然要求,其本质在于对传统、单一、封闭、管控、僵化的体制弊病进行补救与维新,使之能够优化、多元、开放、自主、包容,适应大众化与普及化的高等教育新阶段,满足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其中,多数研究主要以体制改革和制度创新为重要切入点,将国家意志、政策导向、教育本质规律和中国高等教育改革实践结合在一起,强调充分释放治理效能以化解教育发展的深层次矛盾,倡导构建具有鲜明社会主义特征与中国特色的高等教育发展模式,以学术研究为教育现代化进程提供战略选择与理论指导。

(2)高等教育治理的实施主体

此类研究主要围绕中观层次上的高等教育治理,聚焦于上层理论设计如何落实成为协调互利的治理结构,并对应到相关治理主体上(#2、#3、#6),尤为强调知识的内在逻辑和系统性。学界首先对创造和管理治理模式的相关主体发起了理论探讨,最为著名的是伯顿·克拉克的“三角权力模型”,其主要根据政府、市场、学术权力三种力量对高等教育系统的治理来解读大学的组织配置。由此延伸出的“治理结构”一词从2004年开始在中国高等教育领域频繁出现,内外部治理结构的互动关系成为教育治理研究的重要着力点,相关学者以此为中心就国内高等教育治理权力的分配问题开启争论,在研究过程中,相关文献倾向于将高等教育治理主体细化为大学、民办高校、地方高校、职业学校等多元主体,将研究层次自上而下分为国际、国家、高校、院系、党组织等多维度层次,结合主客体的特征对各个治理主体的定位、作用意义、参与路径、实施方式等进行深入剖析,基本就“协同治理”“多元协商”“数字治理”等理念达成共识[30]。

(3)高等教育治理的实践路径

此类研究主要围绕微观层次上的高等教育治理,主要研究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的实施方式和实现路径(#4、#7、#8、#9)。研究重点以问题为导向,以具体实践为分析对象,基本分为两个发展阶段。初期研究往往将经济发达国家的高等教育改革历程作为典范,对其系统组织、治理方式和治学精神进行效仿与借鉴,秉承较为功利的目的,期望对发达国家进行经济、学术、国际影响力上的追赶。后期研究逐渐摒弃了“向西看”的学术思路,开始反思中国高等教育的历史实践,在新的历史坐标上发展本土性理论,不断调适原有的治理轨迹[31]。此后研究大多倡导结合集中统一式的政府治理和开放包容性的高校自治,在两种思路的平衡中推进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与转型,最大化发挥“社会主义”与“中国特色”的优势。此外,针对当下高等教育治理领域存在的一些困境和亟待突破的藩篱,相关研究者提出了具有创新性和先进性的学理指导,探索出“大数据赋能”“流动空间治理”“螺旋上升式学科评价”“一站式管理”等新要素构成下的中国高等教育治理路径。

(二)研究前沿图谱

“研究前沿”是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新旧研究主题的更替而不断演进的研究动态趋势,在某一时期内,数量较多、内在知识联系较紧密的一组文献将呈现出共同探讨的研究主题和潜在的研究问题,具有突现的特征。通过对主题词演进分析和对突现词的测度分析可有效识别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演变趋势与研究热点,有助于后续研究者研判学科发展方向并挖掘出具有前瞻性和方向性的研究趋向[32]。

1.主题演进脉络

依据文献研究领域相关理论可知,任何知识领域中的各个核心内容之间都存在交互作用,在主题演进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具有重大创新性的关键节点。基于此,本文借助CiteSpace时区图谱功能可从时间维度上直观呈现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阶段性热点和发展脉络。如图7所示,横轴是关键节点涌现的时间顺序,纵轴聚集了关键词聚类后的模块标签,节点间的连线代表不同关键词之间的联系。

从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主题演进图谱来看,中国高等教育治理领域的研究呈现出两个重要的分水岭:一是2009年前,此阶段研究节点较为密集,研究主题不断涌现,各研究内容间关联性较强,坐标系出现了“高等教育”“治理结构”“大学治理”和“学术权力”等相对较大节点。二是2014年后,此阶段研究节点较为零散,不再出现大规模的聚集性研究主题,各研究内容间关联度下降,仅在“治理体系”“治理能力”和“现代化”等新议题出现了热潮。演进图谱中关键节点的线条联系和密度呈现出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由传统状态逐渐演变为具有现代意蕴新样态的动态发展过程与话语变迁。

初时,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主要是沿用两大学科——教育学与政治学的研究基础和理论工具对“高等教育治理”这一新生领域进行“输血”。教育学类主要遵循“高等教育的目的是追求知识本身”的认识论哲学,突出教育管理学的特性,以学术和学科为取向,强调高等教育系统的完善应由生产知识群体构成的学术组织进行控制、管理和引导,认为教育治理的落脚点在于发挥出学术组织的能动性、优化以校长为首的行政系统、加深高等教育引领社会的作用以及追求高等教育的价值精神,并由此演变发展出学术权力、教授治学、理性专家参与等主题。政治学类研究主要从教育具有的政治属性出发,借用政治学研究公共权力的形式及运作规律研究教育问题。此类研究多将教育治理作为国家治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考虑到教育作为“立国之本、强国之基”的战略定位及其对于社会结构的分化作用,重点探讨新时代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建设。从整体来看,这一时期的两类研究基本以公立大学为主要分析对象结合治理结构展开,少量涉及民办高校,新兴关键词多为借鉴西方经验的引进概念,知识内容间联系紧密但本土性话语较少。

随着国家治理理论和实践的不断深化发展,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也发生了渐进改进和内生性演化,开始了由“输血”到“造血”的研究主题转换。传统局限于教育学与政治学的主题内容逐渐让位于精细化的多学科综合研究,“新时代”“现代化”“一流大学”和“法制建设”等主题热潮的出现成为教育治理的内生动力,重新定义了中国高等教育的核心关切内容。自中国接受高等教育人口突破1亿人,建成世界最大规模的高等教育体系,进入世界公认的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以来,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实现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以教育服务于国家治理现代化建设等内容成为中国高等教育最直接的现实问题,由此学界提出了指导思想去唯纠偏、改革主体协同联动、实践路径破立结合、技术介入与时俱进、评价维度精细分类等多方位学理建议。在这一过程中,学界就权力结构的治理逐渐达成共识,认可了政府引领、市场参与、校长治校、教授治学、学生参与的权力运作体系。在治理制度方面,完善“依法治校”和“按章治理”的机制建设引发了大规模的学术共鸣。在治理路径方面,对“放管服”改革和“管办评”分离的探讨成为学者们研究治理效能的主要趋向。研究方法则集合了理论分析、科学调查、区域试验与战略预测等多种方法,深入把握现阶段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重点和难点。总而言之,从时间线演进的特征来看,学界研究的关键节点从零散、借用到系统、原创的转变反映了2014年后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领域热点主题的新转向,相关研究实现了从对教育治理理念的探讨到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建设再到新时代高等教育实践路径的完善与创新,在兼顾学理思辨和定量实证的基础上取得了新的突破,以瞄准世界一流,坚持中国特色为目标的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日趋成熟。

2.突现词检测

突现词检测是指对文献数据关键词出现频次及其变化率的检测。从文献计量学的角度看,在某一知识领域里,在一定时期内被引频次突增的突现词通常是该领域研究前沿的集中体现,新关键词的被引量突然上升,代表着某一关键词或新文献的出现引发了学界对其研究价值的探讨与后续研究。基于此,根据突现词被引频次的时间变化情况,可有效判断出该知识领域的研究前沿及其未来演变。

本文根据CiteSpace的变异检测算法对样本文献进行了提取、追踪与检测,对短时间内出现频次高、变化程度高的关键词进行了量化统计与突现词梳理,得出了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2003—2021年的TOP10突现词图谱,如表4所示。其中,研究使用文献的时间起始节点皆为2003年,Strength代表突发强度,主要用于判断突现词的研究热度,数值越大,代表突现词在这一时期的突现可信度越高,Begin和End代表该突现词的开始年份与结束年份,加粗画线部分代表突现词突发的年份区间。根据突现热度划分,排在2003—2021年突现图谱前五位的分别是治理(8.83)、治理结构(8.28)、大学章程(5.59)、新时代(4.15)和学术权力(4.07)。而突现词新时代(4.15)和数字治理(3.12)是一直持续到2021年的研究前沿。

表4 2003—2021年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突现词图谱

根据图谱所示可将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大致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始于2003年,“治理”“治理模式”与“治理结构”成为2013年前的阶段关键词。值得注意的是,“治理”以8.83突现系数高居榜首,代表治理理论应用于高等教育领域便迅速引发学者们的广泛关注,“治理”取代“管理”成为指导高等教育领域改革的理论基础,在短时间内涌现出大量相关研究成果。第二阶段始于2011年,“学术权力”“大学章程”“教授治校”“依法治校”和“内部治理”是该阶段研究的关键词。其中,“大学章程”和“依法治校”研究热点的出现反映了学界对党的十八大“全面推进依法治国,法治是治国理政的基本方式”的理解研究与贯彻落实,响应政策号召提出将“依法建章立制”作为教育治理的重要途径。其他三个词“学术权力”“教授治校”和“内部治理”聚焦于治理的结构问题,涉及不同治理主体之间的互动与合作,呈现出该阶段研究中选题扩大化与知识精细化的特征。第三阶段始于2018年,“新时代”和“数字治理”是该阶段研究的关键词。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是中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在“新时代”的强烈号召下,重要文件《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颁布,以信息化推进教育现代化,挖掘数字时代教育治理新模式的相关研究乘着时代新风走入快车道,如何通过数字化转型赋能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相关讨论日益增多,突现词的迭代更新受到政府报告以及公共政策变迁的巨大影响,再次体现出“政策依赖”特性。

纵观突现词图谱的演进脉络,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正走向成熟阶段,从移植其他学科理论到进行本土探索,从微观主题聚焦到宏观体系建设,以问题为中心的高等教育治理研究主题多样,并且分布较为均衡,新政策的发布是该领域最为重要的新知识生长点。同时,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呈现出显著的“延续性”和“创新性”特征。“延续性”体现在每一阶段的研究起始都承接了上一阶段的研究成果,从研究治理的形式与外延发展到研究高等教育治理的内涵与功能,再到对治理实践的评估和引导,学界一直积极主动适应国家对高等教育改革的现实需求,高等教育治理多主体的参与现状以及价值取向从“实然”向“应然”转换的发展格局。根据这种研究特性,可以预计的是,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新时代教育治理现代化与数字化相关内容将是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领域颇具分量的研究选题。“创新性”体现在高等教育治理除本身研究主题的多样化和研究方法的精细化以外,更顺应教育数字化转型趋势,将如何促进人、高等学校、互联网技术的融合作为新的研究问题重点,在创新数字治理理念、更新人才培养目标、改进数字管理模式、构建教育生态系统方面以数字集成、高质量人才、简化管理、防控风险和可持续发展等内容作为新的研究导向,在教育治理的过程中实现人的现代化与社会的现代化。

五、结论与建议

(一)结论

本文以知识关联为研究切入点,运用文献计量学的研究方法对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内容特征和知识体系进行了统计分析,不同于传统教育研究范式对某一研究内容的定性描述或比较,更多地关注大样本量、多维度和结构化的定量分析,从宏观层面上更为清晰地归纳和探究了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内容的多元特征、演进体系与前沿趋势,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经历了4个阶段——“学理思考期”“借鉴经验期”“自主创新期”与“体系构建期”,目前已进入研究主题多样、研究视角丰富、学科跨度广泛的成熟期,论文发表数量呈现井喷趋势。

第二,从学术群体的形成与互动来看,该知识领域由来自不同学科背景的研究群体在研究中相互交叉融合形成,领域内学者间互动较为频繁,初步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特征。

第三,从知识结构来看,通过对文献关键词的共引分析,可将近二十年来的主要研究进一步细分为对基础性研究问题的解答和提出的突破性研究观点,在“谁治理、如何治理、依靠什么治理?”的研究问题之下,学界不断提出关于协调各教育主体权力运作的研究成果,涉及政治学、管理学、经济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内容。

第四,从知识聚类的视角出发,围绕“高等教育治理”主题形成了多个研究分支,各分支内容之间存在高度的关联性。可以看到,党和政府不断探索着政府、高校与市场的最佳结合点,将传统的公共服务转嫁至高校、市场与社会领域,在制度、价值和关系层面重新突出了高等教育治理的真正内涵与价值使命。

第五,从突现词检测功能可知,自2018年开始的新时代高等教育治理与治理数字化研究热点仍有延续趋势,预计在未来1~2年仍是最具讨论度的研究前沿问题。在此背景下,结合新时代要求的治理理论与治理路径的创新与转型仍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与可能,尤其是中国价值挖掘、特色理论建构、教育信息化、数字赋能和治理范式创新等引领中国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研究方向。

(二)建议

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经历近二十年的发展,在新文科背景下教育治理研究在高等教育领域已然深耕。基于对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热点演化和趋势探索,对未来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研究侧重和研究方向提出如下建议:

第一,关注多学科与多领域的跨界与融通研究,开拓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多元包容之未来。高等教育治理涉及政治学、管理学、法学、社会学等多学科以及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多领域,每一阶段新的学术增长点都在于研究者对治理方法的改进与丰富、对治理内容的深入与创新和对治理视角的延伸与开拓,因而未来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的研究内容必将更为庞杂,很有可能成为融合多学科、多专业、多层级的交叉研究阵地。基于此,国内高等教育治理研究亟须在多学科与多领域的拓展之上寻求高等教育治理这一现实发展所需的“学术肥料”,尝试借鉴采纳更多学科的研究理论和研究成果,在多学科、多层次的交叉研究上拓展高等教育治理研究的多元领域。同时,要注重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分析方法,为完善高等教育治理政策、提升高等教育治理效能提供更有力的理论解释与实证支撑,推进高等教育治理研究对实际治理应用的引导并形成普遍性经验。

第二,发挥数字化转型下具体实践研究的强作用力以数字化转型赋能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2020年至今,大规模的高校数字化转型实践正在进行,2022年教育部实施“高等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打造并推出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2023年中国高等教育数字化发展大会在杭州召开。数字化转型已成为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引擎和创新路径,未来相关研究者可运用数字技术将高等教育治理过程中的主要元素进行系统性重构、重组,在数据驱动、人机融合、跨界开放的新型教育生态中探索更多以治理主体多元化、治理方式科学化、教育流程可视化、治理决策精准化为主要特点的具体实践,从而发挥出实践研究的强作用力,以行动与实践反哺理论与思想,以数字技术实践驱动高等教育现代化,以数字化转型赋能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最终在组织形式、协同融合与发展战略上加快构建更加完备、更加开放、更加公平、更加卓越和可持续的教育治理新格局。

第三,探索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良治”图鉴,推进构建中国式现代化高等教育体系。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33]。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最初囿于西方治理理论,在汲取多学科精华和逐渐以解决实际问题为研究导向后,从重视理论与概念向重视问题与实践转变,并逐步凝练出了解决高等教育治理问题的“中国方案”。基于此,未来的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研究既要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以教育之强夯实国家富强之基,也要注重理论的开拓创新,结合国际背景、时代特色和中国国情,在东西方共同重叠的教育问题中借鉴先进,在中国高等教育治理的特殊性问题上辩证取舍,在中外思维方式与研究方法的融合汇通中实现创新,成为推动构建中国式现代化高等教育体系的重要支撑[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