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升，赵孟頫的“妻管贤”

2024-02-04陈华伟

环球人物 2024年3期

陈华伟

中国古代历史上才女不少，但真正称得上幸福美满的寥寥无几：才华洋溢如李清照，人生只能郁郁而终；位高权重像上官婉儿，也免不了在政治斗争中香消玉殒。若要在古代才女界排一个幸福指数排行榜，以上两位估计名次都不会太高。至于前排的名字中，有一位就不得不提——管道升。

作为“元朝第一才女”，管道升的“粉丝”众多。元仁宗令她写《千字文》，与其夫赵孟頫、子赵雍的作品装裱为一卷，称“令后世知我朝有善书妇人，且一家皆能书，亦奇事也”；乾隆帝收藏她5幅作品，还为其写下多首御制诗；清代学者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更赞她“书画精妙，后世亦鲜有其俪矣”……

到了现代，管道升的地位更甚。2004年在北京的一场拍卖会上，她的绣画《十八尊者册》以1980万元的天价成交，创下中国刺绣艺术品拍卖价格新纪录。由于存世作品已不多见，只要是和管道升沾上边的古董书画，必会引发轰动。

把才华发挥到极致已十分不易，更难得的是管道升的家庭生活格外美满。她的丈夫是大名鼎鼎的赵孟頫，是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也是中国历史上的“楷书四大家”之一；她的9个子女个个出色，赵氏一门三代出了7个大画家；她自己不仅和丈夫相守一生一世，更最终获封“魏国夫人”，达到了古代外命妇（即所谓诰命夫人）的最高等级。

因此，要说管道升是古代书画界的“六边形女战士”，当之无愧。

管道升生于1262年，字仲姬，又字瑶姬，号栖贤山人，吴兴乌程县（今浙江湖州）人。她的一生风光无限，但28岁以前也是有着不小的烦恼，那便是待字闺中。即便在今天许多地方，28岁尚未结婚的女孩已被视为“剩女”，更何况放在十几岁就要出嫁的古代社会。

然而，管家却淡然以处，既不着急，也不催婚，实乃奇女子生在奇家庭。据说管家的祖先是先秦时期輔佐齐桓公的管仲，后来秦王扫六合，齐国灭亡，管氏子孙避难到吴兴，因世代出贤人，该地被称为栖贤。管道升的父亲名伸，字直夫，母亲周氏。管伸“性倜傥，以任侠闻乡闾”，由此可以看出他性格的两个特点，一是为人大方洒脱，不拘于世俗成见；二是任侠乡里，必是急公好义之人。

这样的人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是典型的粗线条性格，为人直爽，大大咧咧，对于女儿成大龄剩女的事儿也不太在意。

恰恰因为出身这样的家庭，管道升才有了发挥天性和才能的机会。她聪明过人，“不学而能”：论德行，她“天姿开朗，德言容功，靡一不备”；论才学，她“为词章，作墨竹，笔意清绝”。据说她未出嫁时，在吴兴瞻佛寺殿东壁画了一丛墨竹，“高约丈余，广有一丈五六尺……数竿修竹，高有三四尺……亭亭如生”，一时满城皆惊，观者如潮。到清朝时期，文人吴其贞专门寻访这家寺院，观管道升所画墨竹，觉得“清风徐来，寒气袭骨”，大加赞誉“古今一奇画也，为之神品”。

不过，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正当邻里街坊都以为管道升要孤独终老时，月老的红线悄悄牵住了她。当时，大才子赵孟頫也住在吴兴，管道升如此杰出之作，想必他也有所耳闻。小说家笔下的故事是赵孟頫在寺中看到《墨竹图》，心生爱慕，方成二人姻缘。实际上更像是两位不将就的大龄青年，终于在苦苦等待后遇见了彼此——当时赵孟頫也已36岁了。

根据赵孟頫回忆，他在吴兴城中偶遇性格旷达的管伸，二人一见如故，赵孟頫说：“夫人生而聪明过人，公甚奇之，必欲得佳婿。予与公同里干，公又奇予，以为必贵，故夫人归于我。”

大龄青年赵孟頫以个人魅力征服性格直爽的老头管伸，当上了管家的乘龙快婿，这故事很不浪漫，但奇女子嫁奇男子，也算一段难得的姻缘了。

作为文艺大师，赵孟頫声名显赫；作为王侯之后，他的仕途也闪闪发光。嫁给这样的大能人，往往会被丈夫掩盖才学与光芒，但管道升反而在当时的艺术圈和贵族圈更加活跃。

艺术层面上，赵孟頫就曾赞誉管道升说：“不学诗而能诗，不学画而能画，得于天然者也。” 管道升凭借惊人的艺术天赋、深厚的绘画功力，曾经画墨竹及设色竹进献给皇帝，被赐“内府上尊酒”；其《枯木竹石图》被乾隆称赞“爱他写意闺中秀，宛尔传神林下风”。目前，管道升传世的作品有《烟雨丛竹图》《修竹美人图》《山楼绣佛图》《长明庵图》《水竹图卷》《竹石图》《梅竹图》《墨竹图》等，其中可信度最高的出自管道升之手的画作是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墨竹图》，其余作品都是真假难辨，让人无限遗憾。

管道升不但画作自成一家，书法作品同样出名，被评价为：“仲姬行楷，与孟頫殆不可辨同异，卫夫人之后无俦。”元仁宗就曾命管道升作书，与赵孟頫、赵雍的作品合为一卷，收藏到秘书监。其传世的书法帖有《秋深帖》《久不上记帖》《久疏上状帖》《拜别顶相帖》等。

管道升的艺术名望，在后世是标杆式的存在。她天赋极高，热爱学习，“余虽在女流，窃甚好学”。其作品在当时已爆红，“管夫人作书，寸绡片纸，人争购之，后学为之模范” 。《居易录》盛赞：“管夫人画竹卷，长丈余，离披错落，姿态百出，与怪石奔峭相间，气韵生动，真奇作也。”

管道升的才情也深深影响着赵孟頫的创作。婚后，两人在杭州度过了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这一阶段也成为赵孟頫艺术创作的黄金期。从《行书归去来辞》《行书洛神赋》《楷书帝师胆巴碑》等书法作品，再到《水村图》《秋郊饮马图》等绘画，铸就了赵孟頫独具一格的风格。

《墨竹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而在生活层面，管道升同样充满智慧，堪称“完美主母”。每逢祭祀祖先，管道升都是“齐明盛服，躬致其严”；周济族人，考虑周全，家族中有人因贫穷卖身为奴的，管道升常会出钱把他们赎出来；一切应付宾客的人情往来，管道升都合礼法规矩。

随着赵孟頫官职升迁，由兵部郎中、奉训大夫，累迁封吴兴郡公、魏国公。管道升亦妻以夫荣，先后获封吴兴郡夫人、魏国夫人，在这样的官宦显赫之家，事务繁杂，管道升时常感到“每日人事扰扰，不能安静”，但依然把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条。

管道升与赵孟頫生有六女三子，相夫教子，倾力培育子孙，使得“赵氏一门”出了子赵雍、赵奕，孙赵麟、赵凤及外孙王蒙等大画家，加上管道升和赵孟頫，一门出了7位大画家，可谓显赫。

管道升作为才女，书画皆是上品，还能作诗，据说赵孟頫曾经动了纳妾的心思，这让管道升伤心不已，动笔写下《我侬词》，曰：“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赵孟頫看到词后，被真情感动，打消了纳妾的念头，与管道升白头偕老。

还有一些诗作，更能体现管道升的人生哲学。赵孟頫晚年地位显赫，但他是宋室后裔入元为官，终不能得到帝王信任，故潜心于书画以自遣。管道升就曾填《渔父词》四首，写道：“人生贵極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可见，即便身居魏国夫人，她依然向往着自由自在、淡泊尘世的逍遥生活。她真正想要的，还是“南望吴兴路四千，几时闲去云水边？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