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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墨苑》中《竹林七贤》图的视觉艺术

2024-02-01

新疆艺术 2024年1期
关键词:竹林七贤观者文人

□ 王 茹

墨谱《程氏墨苑》中《竹林七贤》图,明万历三十三年滋兰堂刊

程君房,又名程大约,明万历年间徽州制墨大家。《程氏墨苑》(以下简称《墨苑》)由程大约主持编纂,滋兰堂刊刻而成,分为玄工、舆图、人官、物华、儒藏、淄黄六类[1],共有五百二十余幅图像,《竹林七贤》图属于“人官卷”《题竹林七贤图》辞赋篇的墨图。图谱生成过程中,程君房邀约诸多文人撰写书序,由文人画家丁云鹏绘稿、徽州黄氏刻工黄镫、黄应泰等人绘刻完成。《墨苑》文本与插图相得益彰,借助图像展现给观者生动的视觉效果,加深了读者对文本的理解。

一、《墨苑》中的《竹林七贤》图概述

《墨苑》中的《竹林七贤》图的画面描绘了竹林七贤与童仆在山野竹林中雅会的场景。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的七位名士,分别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魏晋时期,老庄玄学思想兴盛,作为当时玄学的代表人物,因仕途不顺或是对现实生活不满,他们选择远离喧嚣,归隐田园。因此,绘画中常通过描绘“竹林七贤”主题来体现隐士形象,表达文人追求隐逸的情趣。

图中左侧,绘有二人坐于石凳之上,正在下棋博弈,引来两者围观,其中有一贤士身体微微前倾,视线紧紧被棋局吸引,另一贤士则站立一旁,将手背至身后,一副悠闲姿态。画面中除了对衣服纹饰的绘制生动入微,还通过刻画人物的动作、神态,展示出棋局之妙。观者观之,也能被调动想象。画面右下角一处描绘贤士二人相对而坐,以琴会友。据《晋书·嵇康传》记载:“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2]“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3]由此可知,抚琴之人应是嵇康,与嵇康相对而坐的贤士身旁书籍散落地面,呈现出二人相谈甚欢的场景。墨图中对于物件、人物的描绘有主有次,着重对下棋与抚琴场景中的人物进行了面容描写,下棋与抚琴场景中的人物大多是面对观者。在画面的构图中,左下侧的人物描绘较为细腻,场景叙事较为集中。而在右上角的人物描绘较为简略,画面空间开阔旷达。对于书童的视觉形象描绘则较为模糊,多是背对观者,其中的场景主要包括童仆执扇煮酒、孩童岸边戏水、孩童与鹿嬉戏玩耍。

墨谱《程氏墨苑》中《竹林七贤》图,明万历三十三年滋兰堂刊

此外,《竹林七贤》图中增设了曲水流觞的雅事活动,借此来切入文人的古雅行为。曲水流觞,起源于西周初年的民间习俗,永和九年,王羲之与亲友在兰亭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活动,被后人沿袭下来,演变为文人之间的雅事活动。《竹林七贤》图中曲水流觞活动的参与者有贤士与童仆。画面中展现了瞬时的动态,描绘的人物皆是背对观者,作者更加侧重身姿形态的描绘。右上侧插图中一仆童背对观者手执酒器,另一仆童已将酒杯放置于河流上游之中,并用树枝拨动,这一行为的指挥者是其背后的贤士。在画面右下角描绘了童仆试图借助树枝来截获酒杯的场景。

在传统的文人画中,画家用人物比例的大小来体现人物的身份,在《竹林七贤》图中,七贤的身形被描绘得高大,与童仆的身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七贤的闲静与在河岸和鹿嬉戏的童子构成有趣的对比,郊野的竹林向上生长,占据画面的最高点,枝叶繁密,画面中左侧和后侧的竹丛连接起的环形区域,成为七贤的活动空间。图像还对文人的“茶事”雅趣活动进行了再现,虽然画面中并未直接描绘贤士的茶事活动,但画面中正在煮茶的童子则暗示了这一活动的进行。图中后方的竹子枝繁叶茂,竹枝节节分明,将竹林之后溪岸的开阔之感清晰呈现。

《墨苑》中的《竹林七贤》图运用了图解文本的方式,图像版式采用了方格式构图(即版面中的构图元素皆集中在一个方格内)。绘制者远距离取景,人物占据画面中心,画面空旷且具有层次感,也进一步引导观者的视线从孩童在河边嬉戏打闹转向画面的中心主题,即弹琴听曲和围观下棋的场景,从中展现出七贤闲情野逸的隐居生活。画面注重人物与景物的统一,借竹林水石衬托,凸显清幽意境。其中刻画的古贤形象也是对《题竹林七贤图》文字叙述内容的补充。画家将传统绘画技巧以及文人情趣注入典籍,工匠的雕刻与画家绘制共同促成图像的生成。《竹林七贤》图以及左侧文本的并置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让观者有更好的视觉感受,画面中的文字与图像之间形成了有趣的视觉性关联,能够更好地引导观者,观画之境,体雅致之意。

二、《竹林七贤》图的审美意趣

《墨苑》中的《竹林七贤》图再现了魏晋时期竹林七贤雅集的场景,绘图者对经典故事情节的取舍以及对绘画图式的借用极具巧思,图像一改以往对历史人物庄重感的描绘,在情节的设计上既具有文士交流的雅集活动,也有热闹而活泼的人物互动环节。画面中描绘的人物状态更偏重于“悠游”,《竹林七贤》图中描绘事件为:瀹茗、观溪、鸣琴、观书,虽是对经典图式的再现,但呈现的更像是日常文人之间的会友场景,既突出了雅集的主题又具有闲趣。

清初的桐西漫士在《听雨闲谈》中谈到,《墨苑》的用途是文房清玩[4]。《墨苑》作为晚明文化消费的产物,体现了晚明文人对赏玩趣物的关注。此时,书房用具的观赏性逐渐大于实用性,书斋中一切文化用具及陈设愈发精益求精。《墨苑》作为文人的案头读物,其中图像绘制的场景在集古基础之上,叙事内容也更加偏向于文人的雅趣活动。这种偏向满足了读者群体趣味。

《竹林七贤》这种墨图的生成需要先收集墨样,同时也需要寻找文人来撰写辞赋。在晚明时期,艺术家之间、出版商之间都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序文的写作成为推荐艺术家和艺术作品的重要手段[5]。所以,墨图的设计也需要具备文人书画的品位。《墨苑》中多幅图像都有“南羽”的署名,南羽是晚明时期文人画家丁云鹏的字,其号圣华居士,尤其擅长白描。有不少学者提出,丁云鹏其实是绘制《墨苑》图像的主要参与者,例如学者林丽江在《晚明徽州墨商程君房与方于鲁墨业的开展与竞争》一文中就提到,程君房邀请丁云鹏在《墨苑》中增添新的墨样设计[6]。

文人画家介入图像的绘制,在一定程度上推进《墨苑》图像在选择上向文人化、精致化方向迈进。为了更好地迎合士绅与儒商的阅读品位,丁云鹏赋予了图像更多的审美趣味。《竹林七贤》图在隐逸主题外,又借鉴风俗画,增加了童趣元素,还借助竹林与溪岸,增添了画面的律动感。河岸形成对角线,溪水缓缓,更为画面中平添了生动之意。此图通过线条来塑造物体,比如近景与远景遥相呼应的竹林,其中的竹叶就使用了繁复的线条进行细致描绘,人物的动作神情刻画得细致入微,线条纤细有力,人物的服饰褶皱也以线条加以凸出,描绘琴弦的线条更是张弛有度。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南京博物院藏)

书籍尺寸的限制使得画家无法对插图中的人物面容加以具体刻画,转而借助场景与人物身姿动态的描绘,侧重画面空间意境的营造。画家在绘制《竹林七贤》图稿时,考虑到画面要呈现的视觉美感,对于近处的人物,没有任何遮挡,让观者一目了然。但对前后景两处竹林的描绘,表现手法则虚实有别。远处隐约的虚景凸显了近景人物的清晰感,使其更加吸引观者的注意。画面以贤士的雅事为中心进行详细的描绘,人物与景物之间所产生的关联性凸显出高雅的文化气息。比如营造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竹林之境,来暗喻七贤君子的美好品格。画面以前景后景中的竹木树石为衬托,强调了整体意境,选取远景俯视,使七贤占据画面中心,意在突出七贤的相貌与动态。画面中人物所占的比例较小,又反衬人物身后空间的幽深广阔。

三、《竹林七贤》图产生的社会根源

徽州之地向来重视儒学,很多人虽是商人身份,但也具有一定学识,保留着读书的习惯。例如徽商郑作,常常“挟束书,弄扁舟”。徽商与文人往来密切,在与文人的交流之间,逐渐获得了身份上的认可,在精神上得到满足。在这种士商相杂的背景下,徽州士人阶层对文雅器物的偏好引来了商人阶级的效仿,对于雅趣的追求也更加强烈。中国美术史专家柯律格曾提到,“诚然,在明代,在士绅所成长的儒教价值情境中,在个体和公众、政治和审美之间,并不存在判然之别。正是由于这种价值的纠结,使得士绅将大量时间用于营造甘愿退隐、不屑俗务的自我形象”[7]。由此来看,《墨苑》既满足了文人的审美需求,在某种程度上也迎合了商贾群体附庸风雅的喜好。

《墨苑》由书坊主程君房主持编纂,其文化素养很高,日常与文人的交往也很频繁,所以在《墨苑》内容的选择上,程君房更加偏向于文人雅事活动的叙述。前文提到,《竹林七贤》图专门增设了“曲水流觞”这一场景,营造出一种属于雅士的“精致文化”。此外,书坊主对于墨图的选择也具有决定性作用,而黄氏刻工则进一步推动了墨图的精致化与流通传播。

“万历中叶以来,徽派版画家起而主宰艺坛,睥睨一切,而黄氏诸父子昆仲,尤为白眉。时人有刻,其刻工往往求之新安黄氏。徽郡文士之作,若高石山房目莲救母记,汪氏环翠堂弈谱、传奇、入镜阳秋,程氏墨苑,方氏墨谱,固无论矣。”[8]这里的“新安黄氏”指的是徽刻名工黄镫、黄应泰等,黄氏刻工是当时徽州有名的刻工群体,以雕刻版画精美著称,其技艺精湛,刻功卓绝。值得注意的是,过去处于社会底层的工匠在晚明时期名声大噪,工匠与士大夫等人往来频繁,受到文人雅士的厚待。不少工匠不仅学识颇丰,技艺也很了得,兼具“文心赋手”。黄氏刻工在雕刻《竹林七贤》墨模时,在画家绘制的图像基础上,以刀代笔,加以发挥,深化和丰富细节,生动再现了画稿内容。线条婉转流畅,对于人物神态的刻画也较为精细。黄氏采用独特的运刀技法,塑造了立体感强的物体,捕捉了人物动态的瞬间。《竹林七贤》墨模的生成,为图像的复制提供了模件,以印版的方式生成图像,使图像具有了可复制性,从而为图像的传播增加了更广泛的途径。

《墨苑》中的图像最初是以再现文本的内容为旨归,但也承载着创作主体与观者的互动效用,故所生成的视觉形象既依赖文本,又超脱文本。“由于观者与目击者的介入,二维的画面被拓展为与画外的观者共在的一个动态性空间。”[9]文字与图像的并置,基于不同的视觉感受,生成迥异的认知构成,也能够满足不同的视觉需求。进入不同的视域环境之中,图像与文本之间的改变,接受者也产生了不同的视觉景象。在市场需求之下,《墨苑》中加入了大量诗词文赋与精巧的图像,用以表现文人生活和观念,体现文人情趣。面对具有一定学识的消费群体,《墨苑》需要雅俗并行,满足士绅阶层雅趣的同时,更需要兼具美感来吸引如商人等其他读者群体的阅读兴趣。以《竹林七贤》图而言,其就满足了不同读者的阅读需求。对于士绅读者,他们在观看过程之中或许会将自身代入竹林七贤的人物设定之中;而对于商人而言,他们因渴望士绅阶级的生活品位,同样会代入图中的人物,模仿图种人物的行为;即使是对于不识字的读者而言,也能够获得感官层面的视觉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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