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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画派”生态哲学思想的三个维度

2024-02-01

新疆艺术 2024年1期
关键词:新安画派画家

□ 赵 谦

《兆丰图》赵瑜

作为徽州文化的重要代表,“新安画派”很早便受到了学术界的关注。早在1958 年,美术史论家秦仲文便在论文《清代初期绘画的发展》[1]的第三章介绍了“新安画派”。此后50 余年间,陆续有研究者发表了相关主题的文章,但发文数量较少且多为介绍性文字。到了2009 年,国内对“新安画派”的研究才迎来了高峰期。根据中国知网检索,自2009 年起,研究者的年发文量保持在30 至50 篇,研究视角也呈现出了多元化的特征。综观涉及“新安画派”的前期论文,研究视角主要包括新安派绘画风格和特点研究、著名画家研究(黄宾虹、汪采白、“新安四家”等)、作品中的文化内涵研究、新安派对其他艺术发展的影响和“新安画派”教学实践研究。“新安画派”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思想,其中既包括自然生态层面,也涉及社会和精神生态层面。遗憾的是,前期研究中仅笔者发表过一篇以生态为研究视角的论文,该文主要是以“自然生态”为切入点,探讨新安派生态自然观的当代意义。目前,国内尚无研究者关注该绘画流派中折射出来的社会精神生态问题。本文以鲁枢元“生态三分”理论为视角,从三个不同维度对“新安画派”的生态哲学思想进行全面分析。

一、鲁枢元“生态三分”理论述评

中国传统生态思想源远流长,在中华民族文明发展史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早在春秋时期,道家创始人老子便在《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中提出了“道法自然”的观点。随后,战国时期的庄子倡导建构“天人合一”的和谐世界。同样,儒家思想也将天、地、日、月的和谐视作国泰民安的标准。人与动物之间的生态关系,是中国主流思想学派反复讨论的主题。如儒家的《礼记·月令》中规定,在春夏交替之际,禁止人类破坏动物的巢穴。佛家也强调众生平等,因而引导人们敬畏生命,其中也包括动物。先贤们对生态哲学的理性思考,折射出了中华民族朴素的生态观。西方生态学自20 世纪60 年代迎来了理论发展的第一个高潮期。1962 年,蕾切尔·卡森出版了代表作《寂静的春天》,书中批判了杀虫剂对环境和人类健康产生的负面影响,引发了民众对生态环境问题的关注,由此拉开了生态文学研究的帷幕。随后,生态学者奥德姆提出“整体论思想”,将整个生物圈视作相互依存的生态共同体。法国伦理学家史怀泽提出了“敬畏生命”的伦理观,倡导将道德关怀扩大到生物界,这从本质上说也属于一种生态整体观。美国科学家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则对生态整体主义进行了理论界定。此外,怀特海、海德格尔、拉夫洛克、罗尔斯顿等一大批哲学家,都为生态整体主义理论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到了“后理论时代”,哲学家德里达、哈拉维、沃尔夫将研究视角转向与人类有着密切关联的动物,由此开始了生态研究的“动物转向”。进入21 世纪后,国际生态学研究视域相较之前也不断拓展。如美国当代生态学者劳伦斯·布伊尔提出了“环境批评”理论,关注日益严峻的城市污染和环境问题。生态批评理论家帕特里克·D·墨菲则运用巴赫金对话理论去建构新的生态学理论。受西方生态思潮的影响,曾繁仁、王诺等一批学者于21 世纪初陆续向国内学者推介了欧美生态学发展的历程与重要成果。

在传承中国传统生态哲学思想和借鉴西方生态理论的基础上,国内生态学者鲁枢元建构了“生态三分”理论。他将生态学细分为自然生态学、社会生态学和精神生态学三个不同的维度。其中,“自然生态体现为人与物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社会生态体现为人与他人的关系;精神生态则体现为人与他自己的关系”[2]。鲁枢元“生态三分”理论的建构,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探索过程。早在20 世纪80 年代,他已经开始在论文中探讨生态理论的多重维度。经过十余年对生态批评理论的不懈研究,鲁枢元在2002 年发表的论文《生态批评的知识空间》中指出:“人类文明史上已经出现过三种知识系统:神学的知识系统、物理学的知识系统、生物知识系统。”[3]据此,鲁枢元将人类的存在分为三个层次:生物的、社会的和精神的。三者之间的关系密切,但又不完全相同,因而不能相互替代。随后,他将这一思考植入生态批评理论之中,由此建构了“生态三分”理论的雏形。在鲁枢元生态理论的三个维度中,“自然生态”在中西方学界早已被广泛关注,“社会生态”也因频发的社会矛盾而受到部分学者关注。作为“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之间的桥梁,“精神生态”是鲁枢元最重要的学术创新。在鲁枢元看来,精神生态学研究主要有两个目的:“弄清精神生态系统的内在结构及其活动方式,促进个体精神生活乃至整个社会精神取向的协调与平衡;把‘精神因素’引进地球的整体生态系统中来,从人类反思自身行为出发,重新审视工业社会的主导范式、重新调整现代人与自然的关系,为日趋绝境的生态危机寻求一条出路。”[4]为了构建一个相对完整的“精神生态”理论体系,鲁枢元还在中西哲学、心理学和现象学的基础上提供了合理的例证。如在专著《陶渊明的幽灵》[5]中,鲁枢元以陶渊明的文学作品为研究对象,运用生态三分法来分析其中的生态智慧,旨在为人类诗意栖居地提供经典案例。

综上所述,鲁枢元坚持不懈地探索人类精神与生态问题的交集,他的生态“三分理论”不仅为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域,也为文学与艺术跨学科研究提供了可能性。

二、“新安画派”的自然生态思想

“新安画派”的自然生态哲学思想主要包括融入自然和关爱万物两个方面。“造物为我”是新安派画家追求的创作境界,这与道家的“天人合一”有异曲同工之妙。新安派画家认为,最佳的创作状态是“吾丧我”,就是完全忘记了自我的存在,心中只有山川树木、大壑深泉。在“新安画派”的画作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在叶惠芬《春江垂钓图》中,一位老者在风和日丽的春日乘舟垂钓。他一边眺望远山,一边欣赏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和周围岸边的美景。自然美景使老者获得了心灵的平静,他忘记了钓鱼的目的,也暂时忘记了人世间的名利纷争,只想融入自然之中。程功的《深山闲游图》中,两位挚友正在游山玩水。他们在一座石桥边驻足,休闲地欣赏着自然美景。在画中,远山、近木、小桥、流水和谐共存。面对着自然美景,两人无比陶醉,只想抛开俗世烦恼,将身心归于自然。《秋山读书图》是清代画家萧云从的佳作之一。画中,群山连绵不绝,高耸入云。山间树木苍郁,其间有几间小屋。正值秋高气爽,木屋的主人倚窗读书。读书声与高山、树木等自然风景融为一体,勾画出了天人合一的和谐境界。在当代新安派代表人物黄宾虹的《松雪诗意图》中,一间石屋依山而建,屋前一株古松,傲然挺立。在冬季一场大雪后,万籁俱寂。一人闲坐在屋中,欣赏着窗外的松雪。画中的一切完美和谐,既显现了大自然的壮美,也表达了人源于自然的生态哲学观。“山川河流、奇松异石、花鸟虫鱼都给予了画师们无限的创作灵感。置身于青山绿水之间,在蓝天白云下,他们感受着大自然的和谐之美,领悟蕴含其中的人生哲理。”[6]

《松雪诗意图》 黄宾虹

除了融入自然,新安派画家还倡导关爱世间万物,包括动物、花草、林木、山水等。在程璋的画作中,猴、鹿、马、狗、猫、鸟和鱼等动物是常见的主题。这些动物犹如精灵,在大自然中嬉戏。在画家的妙笔下,动物的神态活灵活现,如此可爱的生命,激发出人类更多的关爱之情。当代芜湖画家赵瑜更是以一种平视的态度对待动物。受庄子梦蝶故事影响,他将画室命名为“化蝶堂”。在画作《庄周梦蝶》中,翩翩起舞的蝴蝶是赵瑜本人的化身,它表达了画家对自由惬意生活的向往。除了动物外,新安派画家反对将花草树木、高山流水等视为人类的附属,倡导用平等的眼光对待自然界万物。这一认知,扩展了生命伦理学的范畴。“新安画派”画作中的自然生态哲学,对我们解决当今生活中的生态问题,依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三、“新安画派”的社会生态思想

在鲁枢元的“生态三分”理论中,社会生态关注人与他人的关系。纵观“新安画派”发展历史,画家们主要通过“避世”和“毋峥”来应对无法消解的社会生态矛盾。明末清初,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政治矛盾等多重矛盾交织并存,社会动荡不安,生态极其失衡。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出现了一批以黄山、白岳及徽州山水为创作题材的遗民画家,他们被张庚定义为“新安画派”。在这群遗民画家中,渐江、查士标、孙逸和汪之瑞并称为“新安四家”。这不仅是因为四人的绘画风格接近,更是源于他们类似的人生经历。渐江是明末秀才,曾参与抗击清兵入关,失败后削发为僧。查士标出生于安徽休宁的一个富裕家庭,后经历了家道中落的凄凉。生活在战争频发的乱世,孙逸和汪之瑞也时常流离失所。受政治斗争的影响,“新安四家”生活的社会生态环境极其复杂。作为文弱的文人雅士,他们无力改变现实,只能抛下世俗纷争,潜心作画。他们四处游历、寄情山水,用“避世”的方式来应对社会生态问题。除了“新安四家”外,同时期的程邃等画家也曾参与抗击清兵。面对山河破碎的社会生态困境,他们也同样采取了“避世”的方法,借山水画抒情言志,重新寻找生活的目标。在近代的新安派画家中,不少人都经历过抗日战争。战争导致了生灵涂炭,很多民众流离失所。这一时期的画家,大多选择了“毋峥”的生存方式。“毋峥”源于佛家思想,即与世无争。在新安派画家中,黄秋园是“毋峥”的一个典型代表。他出生在贫穷人家,自幼在裱画店当学徒。在战乱四起的社会生态下,他依然坚持创作。他一生默默无闻,从不争名夺利,因此饱受亲朋嘲笑,去世7 年后才获得应有的声誉。同样,当代芜湖画家赵瑜在绘画中寻求内修之法,不去在意功利虚名。正因如此,他多年来始终坚持个性,拒绝参加任何与艺术无关的社交。尽管“新安画派”的“避世”和“无争”表面上类似于道家的“无为”,但在本质上仍有区别。新安派画家们选择潜心作画,不问世事,是他们在认识到无法改变社会现实之后做出的无奈选择。在国难当头之际,不少画家依然选择默默贡献力量,这也体现出他们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家国情怀。例如,黄秋园等新安派画家曾通过义卖画作的方式支持抗日。

综上所述,“对于新安画派众多的艺术家们来说,捍卫精神家园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或奋起抗争,或超尘拔俗、隐逸砚田,与山水画作相伴终身。”[7]尽管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新安画派”的社会生态观依然可以为和谐社会的构建提供启示。

四、“新安画派”的精神生态思想

“生态危机不仅发生在自然领域、社会领域,同时也会发生在精神领域。人类社会中的生态失衡、环境污染正在不知不觉中向人类的心灵世界、精神世界迅速蔓延。”[8]在“生态三分法”中,精神生态无疑是鲁枢元最重要的理论创新。现实生活中,社会生态与精神生态之间是一种相互影响、相辅相成的关系。社会生态矛盾会引发一系列精神生态问题,精神生态问题也会反过来影响社会生态矛盾的发展方向。经历了诸多的人生挫折后,不少新安派画家意识到,社会生态问题通常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得到解决。然而,聚焦人与自我关系的精神生态问题,却是可以通过个体的情绪调节来解决或缓和。因此,“新安画派”将山水画创作当作一种高级的修行。“艺术创作是一件很隐秘的私人事件,需要素养的凝练、识见的超越、技艺的积累与砥砺,需要一种超功利的理想主义精神,需要一种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品质。”[9]通过绘画创作,画家们修身养性、返璞归真。总体而言,“与自我和解”是大多数新安派画家解决精神生态问题的“良方”。在遭遇精神生态困境之际,画家们学会了与自我和解,让心态尽量保持平和。

《庄生晓梦迷蝴蝶》 赵瑜

自古以来,艺术一直是陶冶情操的手段,却少有文人能靠此谋生。画家黄叶村的一生坎坷,尤其是他在怀宁县的生活,更是常人无法忍受的。那时,他住在一间仅有八平方米的茅草棚中,一家六口依靠夫人洗衣维持生计,唯一的儿子因无钱治疗而病逝。那时的黄叶村,遭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甚至一度丧失了生活的信念。庆幸的是,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中,黄叶村在创作中不断反思,慢慢学会了与自我和解。既然人无法改变社会和命运,倒不如调整自我的心态。尽管家徒四壁,他依然将全部精力投入绘画创作中,为后世留下了许多佳作。

在国画创作中,部分画家运用“神游”之法来打破社会生态矛盾的束缚,打造一幅完全由自我精神控制的图景。南朝画家宗炳少年时四处游历,老来因病不能远行,便把心中的丘壑图绘于墙上,以此卧床“神游”。通过此种精神之法,他以山水的宁静来制止心灵的各种烦躁,达到了“以宁止遽”的效果。不少新安派画家效仿宗炳,利用“神游”的方式来从事艺术创作,随心所欲地让“我”完全融入山水之中。如在创作《黄山汤口图》过程中,国画大师黄宾虹先后打磨过九次。他将自己对山水世界的认知完全融入画作之中。“画布上群山巍峨,有‘我’派遣的神灵巡游,云层的疏密有致是‘我’用手拨弄出来的形状。”[10]通过对精神生态的自我调节,新安派画家拥有了强大的内心世界。精神世界的充盈让画家能够以一种更宽容的心态去看待世间万物,同时用乐观的态度去影响周围的人,这既有利于社会的和谐安定,对解决各种社会生态问题也大有裨益。

结语

作为一种生态批评理论,鲁枢元的理论不仅适用于文学研究,也可以应用于艺术研究。以“生态三分法”为理论视角,可以将“新安画派”生态哲学思想分为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个不同的维度。融入自然和关爱万物是新安派画家始终秉承的自然生态观。“避世”和“毋峥”是画家应对社会生态矛盾的方法。“与自我和解”则是大多数新安派画家解决精神生态问题的“良方”。上面三个维度之间形成一种良性的互动关系。自然生态观是新安派画家社会和精神生态观的外在表现。精神生态的修炼为新安派画家处理自然和社会生态问题提供了绵绵不绝的内在动力。在这三个维度中,精神生态的自我修炼是“新安画派”生态观最重要的核心,它让画家们放下名利欲望,让内心始终保持平静的状态。笔者认为,作为中国重要的绘画流派,“新安画派”生态哲学思想凝聚着中华传统哲学思想的精华,值得更多研究者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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