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春山可望

2024-02-01七月娃娃

西部 2024年1期
关键词:紫陶建水客家人

七月娃娃

年关近的时候,人们开始发表一些“白驹过隙”的感言,开始做明年的一些宏远规划,对过往的一年做肺腑总结。客居他乡多年,也是每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思索“过年”对于自己的意义。我有很多朋友,他们从出生、成长、求学、工作,都未曾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城市,对于“乡愁”没有太多的概念,但我却对他们身上自带的不曾离开过故土的“自信”和“安全感”有很多共鸣,甚至有些嫉妒。

然而,正因为心里有“乡愁”这种情愫,若干年后那份对童年时光的追溯,对逝去亲人的思念,让一个自以为清醒的过来人,酒过三巡之后突然泪目。

我的家乡在粤东,客家人聚居的地方。这里盛产荔枝和甘蔗,没有量产的甘蔗收割后通常被货车送去圩市售卖,那时候卖甘蔗的农民不负责削皮,都成根地卖,家里的木门后面,总会藏着几根甘蔗,力气大的人总是能用膝盖就把甘蔗腰折。每到过年的时候,乡亲邻里聚集在一起聊八卦,每人手里必定握着一根甘蔗,飞沫和八卦从嘴里吐出,粗俗又壮观。

那时候粤东在广东算是贫穷的地域,它不属于珠三角区域,珠江的支流东江和新丰江在这里流淌,被高高低低的丘陵围绕着,万绿湖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客家人,他们在东江岸边孜孜不倦地耕耘中,也给后辈留下了太多抹不掉的故乡记忆。那时少年的梦想,也仅仅是坐一趟长途汽车去一百多公里以外的省城广州,吃一顿正宗的广府早茶。

多年以后,我坐在遥远的杭州公寓中,眺望着远处淡蓝清静的钱塘江,回忆在故乡生活的岁月。

客家人是内敛、淳朴的,他们不善于表达真实的感情,就像我和父母姐妹之间,从未提过“爱”字。可每次回忆起故乡,在异乡城市里吃到千里之外的客家菜,心里都会涌上暖流,有一种被爱的安全感。客家人的爱在行动里,在每日的吃食里。

即便如此,客家的孩子们还是那么盼望过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孩子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过年上。年少未走出过家门,过年并没有归乡的悲喜交集,那时候脑海里,这就是一个可以放肆玩闹的日子,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还可以放鞭炮,可以在天台放烟花,可以积攒着压岁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任性地熬夜吃零食。每每到了大年三十的下午,这种期盼便抵达了高潮。

男人们先小心翼翼地撕下去年已经掉色的对联,再用米浆做的浆糊粘上老人亲笔题写的新对联,内容无外乎阖家欢乐平安;妇人们开始杀鸡做饭,做好的鸡到点先敬神明,点鞭炮辞旧迎新后就轮到大人小孩开吃。在年前做好的客家人节日专属点心——各种馅料的粄也陆续登场,萝卜粄最常用来招呼拜年的客人,放在开水里煮透,一会儿就能上桌,耐饱又好吃;午后用柚子叶洗完澡穿上新衣服,身上带着淡淡的柚香,开始期待夜晚守岁的来临……

在吃食习俗上,客家人对鸡的态度在春节的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珠三角一带的食谱上往往会增加很多鱼类的选项,但在粤东,客家人的餐桌上除了鸡还是鸡,一只鸡有无数的做法,盐焗鸡、白切鸡、五指毛桃鸡、娘酒鸡轮番上阵。对于回乡过年的人来说,一只鸡不只是对家乡美味的期待,也是对故乡的依恋。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每餐必有鸡,上一顿没吃完的鸡,老母亲就用盐给腌上,下一顿继续吃,吃完了再宰一只,周而复始。为了适应迁徙,客家人在保存食物上有自己传统的一套老方法。

关于鸡的品种,似乎每个地方都有自己标榜的品名。家乡的三黄鸡在当地一直颇受欢迎,过完年回去工作的人们,带回城市里最珍贵的礼物,莫过于一个剪了两个窟窿的大箱子,里面塞两只活蹦乱跳的走地鸡,那可真是满满当当的爱啊。只是回到钢筋水泥的大城市里,去哪里找地方,开展杀鸡这样壮观的场面呢?

工作后搬到了广州,坐在霓虹灯闪烁的高楼大厦里,偶尔会想起故乡的味道。近乡情更怯,一百多公里的归乡路并没有斩断这些年与老家的纠缠。野夫在《乡关何处》写道:“故乡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必须要扔掉的裹脚布……”我们想要丢掉故乡植入在身上那些基因,丢掉乡土的印记,融入新的生活环境里。可渐渐地,随着年纪增长,对故乡的情愫又开始萦绕,在梦中出现,在一段故事里忽现,在生活某一个场景里一闪而过。

留在广州后,父母也一同在大城市里居住,春节自然而然地很少回老家度过,很多时候也是过完正月初一,带着一种“回娘家”的心态,回到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家,看看上一辈的亲人,与童年的发小同学叙叙旧情。

广州的春节是很热闹的。每到近年关的日子,最忙碌的莫过于机场和火车站,流动人口太多,春节人口迁徙成了这座城市独有的风景。然而作为定居在这里的新广州人,往往春节假期是最自由自在的。长大后过年的热情也随之淡化,物质越来越丰富,以前人们渴盼一年才能拥有的东西,已经成为生活常态。唯一的相似之处,莫过于从一个喜欢吃鸡的小城,来到了一个喜欢吃鸡的大城。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纽带,让一个习惯迁徙的客家人,找到了某种乡愁的寄托。

广府人爱做白切鸡,一般都做冷盘,我却独爱新鲜出炉的白切鸡,有温度有烟火气息,甚至不用任何调味料,抹过盐再蒸煮的鸡会呈现它鲜香的原味。做白切鸡讲究火候,生了带血不行,熟了過老也不行,有些地方还要过冷热水,老家的做法就是拿筷子戳鸡脊背,能顺利戳下去,一般就可以捞起来了。斩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以说是一件体力活,女人家通常做不来。

以前在老家过年,爷爷把开水里煮好的白切鸡提上砧板,厨房里响起铿锵有力且带节奏感的砍鸡骨头声,年夜饭的高潮便到了。通常小孩子会得到一整只鸡腿,那样的鸡腿带着浓浓的香味,又鲜又嫩,根本不用任何调料搭配,容易咬碎的鸡肝一般给老人吃。煮鸡的汤,加上肉丸和芹菜滚汤,浓郁又营养。

现在广州的大街小巷,总能遇到以鸡为头牌菜的饭店,不管饭店其他菜品做得如何,白切鸡的味道总是不会太差,豉油鸡和盐焗鸡的味道也总是差不多,看来吃鸡的传统已经渗透到每个广府人和客家人的骨子里了,谁会做不好家里最常吃的那一道菜呢?就连打着川菜湘味的小馆子里,白切鸡依然做得头头是道,技艺一点都不生疏。所以大年三十,广州人很少在家里准备吃食,提前几个月就在老字号酒家订好了年夜饭,大酒楼里的生意这一天可真是好啊,食客络绎不绝。

就像中秋节过后,早餐顿顿吃月饼一样,春节往往冰箱里塞满了前一天吃剩下的鸡。在广州,鸡肉的搭配总是出奇得多,用来炖汤、用来做粥、用来做其他食物的配料,比如做鸡粒咸鱼炒饭,总比单调的月饼好吃太多了,吃到正月十五也能变出不同的花样来。

我总觉得,广州的春节,高潮并不在于春节当天。留守广州过年的人往往会因为人群逐渐变少而感受到一种独属于广州的过年清冷气氛,这在平时人满为患的广州街头实属少见,人们似乎在瞬间找到了一种生活的盼头,尤其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逐渐慢下来的脚步,街道上漫不经心的烟火气,就像回到了从前。

像我这样的新广州人,最有兴致的莫过于逛花街。一般花市会在大年三十前三天进行,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晚上,每个区域都有一个固定的花市,最热闹最传统的当然是老城区的花市,花市庙会已经成了非遗申请项目,“行花街”也成了新广州人跃跃欲试的过年不变节目,哪怕当晚逛到半夜打不到车子回家,也乐此不疲。

花市当然主要还是卖花,广州人最喜欢兰花与桃花,其次就是年桔,比较大的盆栽一般都会直接让花木市场送到家里,逛花街图的就是一个轻松,扛着桃花枝心满意足地回家。带着孩子逛花街,大多以买各种玩具收场,花市里卖得最多的当然是寓意美好的风车。土生土长的广州孩子,脑海里应该都有一个在花市买玩具的烙印。岭南童谣 《行花街》里唱道:“未行过花街不算过年。”独属于广州人的浪漫在这几天体现得淋漓尽致。反而到了真正过年的几天里,大家都开始松懈下来,彻底在家躺平。

开始旅行后,有好几年都在异乡过年,旅行带给我前所未有的逃离感。母亲去世后,父亲与弟弟一起留在岭南生活,孑然一身的我,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偏远的云南小城。

对建水是一见钟情。人们的生活大致是分为两种的,一种叫做雾霾之下的朝九晚五,那是刚刚过去的广州;一种叫风轻云淡的云归,那是即将到来的滇南建水。前者是苟且中寻找诗意,后者则是在诗意中寻找生活,在云之巅,有另一种活法。沈从文说:“见过云南的云,便觉天下无云。”在建水旅居的日子里,我也常坐在自家阳台看云,滇南的天空有时候蓝得太不真实,从童年到少年,从故乡到遥远的他乡,像是一种不同人生的体验实践,它们不尽相同,但又有某种牵连。

跟大理不一样,建水的外来定居者并不多。建水有一本杂志叫《老家建水》,做得很有情怀,由此可知,建水对自己的定义就是一份难以割舍的乡愁,大多数在外的游子,最后都落叶归根。去建水跟去大理有着本质的区别,大多数人长大之后选择背井离乡,寻找更精彩的世界,而能留住人的地方,一定有太多割舍不了的情感牵引,那是对本土文化和气质的一种最深情的认同。

也正因为如此,一个异乡人可以共情这里生活的人们对于落叶归根的情感,却难以融入他们的生活。但我还是带着一股逃离的渴望,迅速在这个滇南小城安了家。“回建水”代替了“去建水”,以至于后来很多人都误以为我的家乡在建水,忘卻了我是一个客家姑娘。而我也有很多时候,为自己丢掉故乡那条“裹脚布”而感到一些窃喜。人的感情非常复杂,兜兜转转百转千回。旧爱新欢交织,只有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才会确认自己的归处。

作为云南红河州一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建水充满了故事感和电影美感,它的古朴气息让一个怀旧的人非常依恋。我也在短暂的旅居中,终于实现了在云南小住的梦想。我曾以为自己是为了舌尖上的建水而来,于是对团山村的一碗玫瑰木瓜水和翰林街一碟蘸着辣椒粉的烤豆腐,莫名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傍晚的建水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生活落幕,小城处于温柔等待的安静状态,越过城门,向西走,沿着铁梯子,爬上天台,一切尽在不言中。从朝阳楼新华书店拐上去,是桂林街。夜幕降临的时候,朝阳楼灯火辉煌,桂林街依然宁静,光滑的石板路,行人挑担走路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似乎都听得见。也会看到抽水烟的人们,拿张板凳在门口坐下来,点燃了烟草,鼻子往烟筒里嗅,咕噜噜发出声音,烟雾便蔓延开来,悠然自得。建水的夜,烧烤档变得丰盛起来,一瓶啤酒,一盘烧豆腐,各种烤串围绕在身边,头顶似乎也升起了烟雾,尘埃落定的夜晚,冰凉如水的心情再次被烧烤点燃。

临近春节,朝阳楼的大红灯笼挂起来,沿着城墙也会相应地挂起彩色的灯笼,有城墙的城市总是带着一种浓郁的古典的节日气氛,像古书里描述的灯会,随时有一段扑朔迷离的相遇似的。能在异乡有一段过年的记忆,实属难得,春节是一个地方最本真的样子。

春节的街市在红河州一带特别热闹,建水这座古城生活的汉族居多,但在一些小乡镇的街市上也会看到穿着民族特色服装的村民出来逛街,当然,要看更热闹的景象则要去元阳这样少数民族集中的区域。山里的集市热闹而庄重,游客们大致以为他们是盛装出行,但却不知这就是他们原本生活的打扮。自发的没有组织性的乡野集市,出售的物件大多为人们自己种植的农作物、养殖的鸡鸭鹅等,来往的人各取所需。置办年货确实是一年中最让人兴奋的事情。老人们会用制作原始的竹筐装着自己养的鸡,买家直接把筐一起背走,走向山里。客家人见到走地鸡自然倍感亲切,云南土生土长的鸡看起来比岭南的鸡更生猛,单是羽毛就多彩一些,肉质韧劲十足,适合做汽锅鸡。

对于一个异乡人来说,过年的节目大多是去另一个异乡人家中度过。在建水过年,还专门补了紫陶这一课。宋有青瓷,元有青花,明有粗瓷,清有紫陶,紫陶就是建水的紫陶。建水紫陶讲究的是设计和创意,很难偷师学艺,著名的汽锅鸡使用的就是紫陶汽锅。紫陶街到了春节期间一点都不落寞,很多民间做陶的艺人也会出来摆摊卖陶。

从安徽来到建水定居的小武在建水古城有一栋自己的民宿,她和先生从拉萨迁居建水,对这座小城的感情比我深厚浓郁。民宿是一幢典型的云南民居老宅,曲径通幽,里间天井处的茶室是我最喜欢的去处。茶台上摆满了建水紫陶茶具,紫陶因为含铁量高带有迷人的金属感,在茶室幽暗处落座的时候,我常常会被它特有的光泽吸引。拿出一个柴烧的拥有独特花纹的紫陶茶壶,烧一壶从大板井运过来的清凉井水,再从紫陶罐里掏几片陈年普洱,给来自异乡的朋友,泡一壶暖暖的茶,这大概就是几个异乡人春节期间在建水最高的礼遇。那一晚,烟花灿烂,一碗热腾腾的汽锅鸡汤,鲜嫩的草芽,豆腐在炭烧的铁架子上噼啪裂开……独属于建水的记忆,在这些交错的细节里,刻在了脑海里,成为我人生旅程某一段最珍贵的片段。

梯田人家山多,这种地貌也像极了客家山村,相隔一千多公里,我在这氛围里突然掠过一丝对故乡的眷念,在他们做的一碗香辣的蘸水里,想起了父亲调白切鸡蘸料的细致。但也就像这一碟碟为了豆腐、烤串而生的调料,建水的旅居生活,亦如人生的调料,在一段岁月里沉淀,成为过去。

晚冬时节,雪像一个精灵,降临江南大地。那一年我在杭州客居数日,因为工作原因延迟了回广州的日程。向晚时分,小雪终于洒落下来,我住在断桥旁的夕霞小筑,掀开窗帘,看见雪花轻盈地飘过窗台,惊喜万分,这一场西湖岸边的小雪,像特地为我安排。冥冥之中,命运的齿轮开始在这座江南城市运转。

北方的雪下得大气壮阔,南方的雪下得婉约柔美。而出生在岭南的我,对于冬雪,无来由地向往憧憬。北方的冬日太过厚重,江南的冬雪则刚刚好,温婉中透着一股旧时风范,仿佛许多个世纪之前,我也曾在一场大雪里,撑着一把伞走出来,走到人世间。瑞雪兆丰年,雪不但预示着丰收,还是这个冬天对时节的一场告白,少了雪,就少了冬天的美景和更多乐趣,少了过年的气氛。

有人说杭州什么都好,就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然而我恰恰喜欢这种极端。那日迎着风雪走出客栈,从白堤一路走来,走到中山公园,天空开始飘雪,中山公园里的蜡梅开得俏丽,掩映在亭台楼阁之下,与丝丝小雪相互辉映,成了古人口中吟唱的诗句。我知道,这一年又将过去了。

杭州是一个让人想恋爱的城市。苏东坡说:“淡妆浓抹总相宜。”林逋说:“暗香浮动月黄昏。”白居易说:“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在古代,一座城的春夏秋冬都是一首唯美的诗篇,杭州的四季,藏了这世间最美的画面和最动听的声音。辗转定居于这座城市并没有太多考量,仿佛注定要落脚于此,却又多了很多机缘巧合。可能对于一个在岭南出生长大,却又对远方饱含深切期待的孩子来说,这个有山有水又兼备文化诗意的江南,便是书本里提到的一切。这座城于我而言,关门是烟火,出门便是浪漫,恰到好处。在钱塘江边定居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杭州生活的第四年了,每一阵从江边吹来的风,都像在给一段浪漫的杭州生活增加氛围感。无事的时候我也常常沿着江边徒步,走到钱塘江与富春江的交界处,看一场独属于杭州的落日,晚霞染红了远处黄公望笔下疏密有致的树木。

杭州也是一个典型的候鸟城市,这种生活形态跟广州有点相似,大多数定居杭州的人,到了春节都会归巢,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对于春节的那些记忆,也因为现代化生活节奏而慢慢疏浅。过了腊八就是年,每每这个时候,原本在寺庙里才能吃到的腊八粥早已在民间流行,老底子还会去烧上一炷八寺香。在杭州生活这几年,最深刻的体会就是与佛的亲近。古老的寺庙是这座城市的特色和文化底蕴。

杭州人也会像广州人一样早早预定好年夜饭。“十碗头”是老风俗了,十道菜都是典型的杭帮菜,但各家也会按自己的口味来创意,白斩鸡总是有的,所以我每次吃到这个菜就总有乡味涌上心头,只是杭三鲜一登场,他乡即故乡的情绪又开始高涨。独居在杭州,往往吃到“十碗头”的节日里也总是做客朋友家,江南的年味因为这种离愁别绪多了一份特别的味道,我总会安慰自己,或许前世,我也曾是杭州城里听着寺庙洪亮沉稳的钟声,期盼新年到来的一个孩子,会吃一瓣冰冷的福橘,穿上红裙子,辫子上插一朵红花去拜见祖先和神明,也会乘着夜色带上糕点,去寺庙里祈福守岁。

时近大年三十,腊月二十九,回家的时候经过西湖,特地从南山路绕了一圈。很少在夜晚的时候在西湖游走。为了减少灯光的污染,西湖一带的夜晚总是黑漆漆的,帶着一种山林山野的原始气息。此时此刻,游船画舫上挂上了玉兔灯,掩映在湖水上栩栩如生。万家灯火在庆祝新年的到来,而我望着湖中月色,有一些惆怅。童年在故乡的记忆,已经演变成上辈子,不要回头看,让过去成为过去。白驹过隙,回忆过去的时光,仿佛翻阅历史书一样彷徨和沉重,它似乎发生过,又似乎只是别人的猜想。杭州会是后半生吗?我问自己。

回老家过元宵是定居杭州之后的一个固定节目。久未在故乡居住,对那里的生活已经陌生,跟老乡说起家乡话来,词不达意,只能用白话或普通话代替。年迈的奶奶从老屋搬出去之后,那个承载了童年记忆的地方便只有过年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们一起去打扫拜祭,放几串鞭炮,扫扫门前的落叶,尔后离开,老屋又开始一年长长的沉寂。

小城的生活单调简单,但也不失趣味,春节老乡聚会去村子里吃农家饭,农家院里的金桂开得极好,后院的菜地里有新鲜待采摘的青菜。熟悉的顾客总是到后厨去点菜,豆腐角炖萝卜要加点糖,石螺蒸走地鸡要多放几片姜,摘的新鲜菜要炒两份……简陋的餐桌上,红酒倒满了杯,这个时候有一万个理由,为岁月的流逝干杯,也为归乡的欢喜干杯。大家的笑话总是延续去年,有点乏味,有点调侃,却总让人会心一笑,每个人都有变化,每个人都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长大的兄弟姐妹们,总是会在心底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过上安乐祥和的生活,嫁的都是好男人,娶的都是贤妻良母。

相聚过后各自散去,孩提时的同伴回到各自的城市,开始重复单调的平凡生活。回家的节目也总是来来回回不变的几样,只是家乡的变化速度总会超过记忆更替的速度,当年给了我们许多童年回忆的电影院,这一次回去终于拆除了,镇子里也是各种高楼林立,童年居住的医院的大院再也寻不回当年的踪迹,回故乡的愿望随着故乡的变化而变得越来越淡,不知是喜还是悲。

一年年地过年,年复一年,过完年从家乡回到生活的城市,日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带着期盼,带着淡定从容,只是思念会蔓延过山海,抵达出发之地,也抵达栖息之地,春山可望。

猜你喜欢

紫陶建水客家人
建水紫陶研究:红河州特殊教育学校教师紫陶作品
建水陶艺新观察
建水紫陶研究:学生紫陶作品(二)
云南建水陶博物馆馆藏作品欣赏
闯荡牙买加的客家人
马行云艺术作品欣赏
建水紫陶:中国建水紫陶古陶斗美术
建水紫陶·升华
宁化石壁:客家人的第一中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