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右势力可能猛击欧洲政坛
2024-02-01辜学武
辜学武
2024年将是欧洲政坛最为艰难的一年。最大的困难和挑战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产生于内部。尤其是极右势力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已经凝聚了相当的实力和民意基础。而新的一年欧洲密集的选举,为极右势力上台或进入各级议会提供了很多机会。
现在欧洲舆论和主流政治精英最为担心的就是,极右势力会成为未来欧洲政坛上举足轻重的力量,通过对立法程序的影响或掌控,甚至通过直接执掌政权,左右欧盟和欧洲成员国的对内对外政策,改变欧洲的发展方向。
目前极右势力在欧洲各国的发展势头,很有可能促成如下情景:中右势力和极右势力在欧洲议会联手形成微弱多数;欧盟主要大国的政权陷入对极右势力的依赖或受其掣肘;欧盟成员国首脑层面,会出现一个“抱团取暖”的极右政治人物“小帮派”。
欧洲议会选举将在今年6月初举行。从目前民调数据来看,右翼势力在欧盟成员国中呈现上升趋势,而左翼政治势力,尤其是社会民主党人和绿党政治家,或多或少都丧失了一部分选民的信任。
目前欧洲议会的席位分配是,中左党团势力占优,占有705个议员席位中的351席。中右党团“欧洲人民党”拥有178个席位,与其他右翼势力(保守党人党团的67席、极右党团的60席)相加也只有305席。其他的49席,被不属于议会党团的议员们拥有,这些议员在投票时可自作决定,我行我素,具有相当的摇摆性和不确定性。
受民调上升的鼓舞,极右政治势力开始为自己制定出雄心勃勃的选战计划。目前拥有60个席位的极右党团“认同与民主”(ID)就给自己画了一个大饼,要在6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中拿下87个席位,增幅相当于45%。
这个增幅并不是“天方夜谭”。德国极右势力“选择党”(AFD)的增长势头,就验证了这一点。AFD在欧洲议会里是ID党团的主要成员之一。上次德国议会选举时,“选择党”拿到了10.3%的选票,落后于新总理朔尔茨的社会民主党的25.7%和老总理默克尔的基民盟/基社盟的24.1%。
然而,近一段时间的民调数据表明,“选择党”已经超越了社会民主党,成为了德国第二大受选民支持的政党,支持度一直在20%~23%徘徊,直逼25%,把掉到了15%左右的朔尔茨的政党远远甩在身后,增幅高达120%。
照这个势头下去,极右势力利用这次欧洲议会选举的机会,把自己在这个欧洲立法机构的席位翻一番并非不可能。德国的状况只是一个缩影,其他欧洲国家的情况大同小异。
这就意味着,未来欧洲议会内的实力对比,会发生有利于右翼势力的倾斜,加上有代表性的德国中右势力的支持度也增长了33%左右(基民盟/基社盟由2021年的24.1%增加到今日民调的32%左右),进入欧洲议会的右翼人士会大增。
虽然中右势力一直拒绝与极右势力同流合污,但欧洲议会“右转”应该是大势所趋。这个趋势对欧盟和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是祸是福,现在还难以预料。无论是欧洲人还是欧洲之外的人士和实体,都应该为此做好思想准备。
与此相应的另一趋势是,极右势力左右欧盟成员国政局和立法程序及其结果的能力增强。随着极右党派议员在各国议会中的席位大增,许多欧盟成员国政府在执法和立法的过程中,将陷入对极右势力的依赖或受其掣肘。
这种情况已经在法国发生。2023年12月19日,抢在圣诞节之前,马克龙主导的法国政府在法国国民议会,依靠极右势力“国民联盟”议员的支持,通过了一项新的移民法。该法案针对外国移民的权利,做出了一系列更为严格乃至苛刻的限制。
法国的中左势力及其议员,严厉抨击新移民法是“对法国灵魂的出卖”,是对右翼民粹主义的“卑躬屈膝”。按照新移民法,来自欧盟以外的移民在5年内无权申请社会福利分房和子女费,除非你拥有一份工作。
把外来移民排除在享受国家福利房和子女津贴等之外,一直是“国民联盟”的政治主张。它的议会党团主席玛丽娜·勒庞,甚至把这个政治诉求称为法国的“政治首选”。
马克龙的本意,并不是如此苛刻地对待外来移民,但法国的移民法早已过时,需要一部新法取而代之。无奈马克龙虽然贵为法兰西总统,但立法权却在国民议会,而他的政党又在2022年6月的选举中失去了在议会的绝对多数,无法单靠自己的力量通过法案。
玛丽娜·勒龐领导的“国民联盟”则拥有89个席位,创下了法国极右政党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马克龙的政党,虽然拿下议会577席中的171席,保住了议会中最大党团的地位,却只掌握着30%的票数;即使和其他两个执政友党的席位加在一起,马克龙也只有251席可用,离议会拥有绝对多数所需的289席还相差甚远,可谓凄凄惨惨,在立法程序上无缚鸡之力。
马克龙的政党修改移民法本身,就把其他中左势力反对党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唯一的选择,是向勒庞的极右势力妥协,迎合他们的一些要求,让他们“高抬贵手”,让法案过关。
新移民法中,为移民申请福利房和子女津贴设置的“5年门槛”,就是这个妥协的结果。这既不是马克龙所追求的,也不是勒庞原来所主张的。要是她本意的话,不工作的外来移民应该彻底被排斥在各种社会福利之外,“5年门槛”都太低了。
然而,对于极右势力来讲,他们还是胜利了,而且取得了一种战略上的胜利。他们认为,他们严格限制外来移民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诉求,终于被写进了法律,成为了国家意志。
勒庞在和马克龙达成这个妥协后,对记者说:“在国民联盟选民的压力下,这项法案将强化移民条件。”她骄傲地表示:“我们向意识形态的进步致敬,向国民联盟意识形态的胜利致敬,因为现在将把国家优先事项铭刻在立法中,我的国会议员将投票支持这个立法妥协。”
法国的今天可能会是德国的明天。德国的下届议会大选虽然到2025年才举行,但德国2024年有三个州政府和议会要换届,而且这三个州(萨克森、图林根和勃兰登堡)都是原东德地区的州。
原东德地区是“选择党”的老巢和票仓,其在当地的支持度有时高达40%左右。30%以上的支持度在这里是常态,“反移民,亲普京,远北约,批欧盟”在这里具有广泛的亲和力与感召力。如果“选择党”在这三个州9月份的选举中,成为州议会中第一大或第二大政党甚至获取了执政机会,德国的对内对外政策都将受到很大的影响。
这与德国的宪政设计有关。与法国的中央集权制不一样,德国实行的是联邦制。联邦制是一个让各联邦州有很大发言权的宪政体系。德国联邦的立法几乎一半以上都需要所谓“联邦会议”的同意。
坐在这个“联邦会议”里的人,就是各个州政府的州长。他们不同意,许多法律就通不过。换句话说,如果“联邦会议”的多数不同意的话,德国联邦议会通过了的一些法案,很可能就会在这里“翻船”。这就给极右势力“选择党”影响和左右德国政局创造了条件,而且它合理合法。
正由于此,全德上下对“选择党”在德国东部地区的“崛起”忧心忡忡,担心极右势力由东向西,由地方向州,然后向联邦层次蔓延。
更令许多欧洲主流派人士担忧的是,极右势力已经在欧洲数国“夺取”了政权。欧盟的前身欧洲共同体的6个创始成员国中,就有两个国家的执政权已经被极右势力通过选举“合法篡夺”。
意大利的总理宝座,2022年由乔治亚·梅洛尼这个极右政党“意大利兄弟党”的领导人夺得。在这一年的大选中,她率领右翼联盟获得了43%的选票,把意大利传统的中间势力赶出了总理府。
梅洛尼不仅是意大利总理,还是“欧洲保守和改革党”的主席,可以说是欧洲极右保守势力的盟主。从她当选后首先给她发来贺电的人的名单看,她的政治盟友一目了然:法国的玛丽娜·勒庞,匈牙利的欧尔班,波兰的莫拉维茨基,德国的“选择党”领导人。
欧盟的另一创始成员国荷兰,执政权也可能落入极右势力手中。这是荷兰2023年11月政治大地震的结果。极右政党领导人威尔德斯,率领自由党出人意料地击败所有其他政党,一举夺得荷兰议会150席中的37席,成为议会中第一大政党。
威尔德斯是一个典型的极右政客:反移民,反伊斯兰,反欧盟,反联合国,反太阳能,反碳中和。要是他的政治主张真的不折不扣落地的话,荷兰会关闭所有的清真寺,销毁所有的《古兰经》。
可能正是因此,威尔德斯寻求组阁的努力困难重重,步履艰难,直到今天,他尚未推出一个联合政府的名单。如果不大幅度地“去极端化”,与其他相对温和的右翼保守政党达成妥协,以自由党的37个席位,是无法保证他登上荷兰首相宝座的。
他至少需要39个其他党派议员的支持,才能达到76席的多数门槛。在目前荷兰的政治生态下,这相当困难,除非他积极向其他两个属于保守阵营的政党,释放出愿意大妥协的信号。刚刚落选的前首相吕特的保守党(VVD)拥有24个席位,从保守党阵营出走的政客彼得·奥姆次格特建立的新党“社会公约党”有20个席位,它们若加盟,可以帮助威尔德斯凑齐81席,确保一个右翼政府问世。
倘若威尔德斯真能整合成功,那么在欧洲政坛,至少就有三个看得见的极右政客出任政府首脑:匈牙利总理欧尔班、意大利总理梅洛尼和荷兰首相威尔德斯。
对于布鲁塞尔、柏林和巴黎来讲,这不是福音,而是噩耗。一个匈牙利的欧尔班就把整个欧盟搞得很紧张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了意大利的梅洛尼,如果再来一个荷兰的威尔德斯,以后欧盟的领导层就会出现一个“极右帮”了。以意大利和荷兰在欧盟内的经济地位,倘若这两位右翼首脑联手,必定会对由中间政治势力掌控的欧盟委员会和欧洲理事会,形成一个不小的威慑。
如果说孤立一个匈牙利的欧尔班就很费劲了,那么以对付欧尔班的方式来对付梅洛尼和威尔德斯,将是一件注定要失败的事情。为了避免正面冲突,欧盟委员会无论是谁担任主席,必定会在政策制定上趋向保守,悄悄同中左势力拉开距离,以求得欧盟层面的和谐共处。
无论如何,山雨欲來风满楼,欧盟和欧洲正处在被极右势力猛烈冲击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