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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鹅毛

2024-01-31李乘昕

参花(上) 2024年1期
关键词:棉服鹅毛羽绒服

李乘昕

1

夏末秋初,商场的空调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一楼大厅的“反季清仓”,却火爆异常。

用冬季羽绒服十分之一的价格就能购买到一件羽绒服,这对于消费者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诱惑。所以,商场一楼那家堆满了羽绒服的摊位人满为患。但我对这种噱头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在我这里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抵不住凑热闹的心态,我还是在售卖羽绒服摊位这里驻足浏览。

其实,所谓的“一分价钱一分货”不过是我给自己远离羽绒服的借口。事实上,已经快三十岁的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件自己的羽绒服。但我可不是生活在温度宜人的南方,而是生活在冰天雪地的東北。

羽绒服就像是一根刺,多年来我以为我早已经将其消化。但当偶然出现触发点时,却悲哀地发现,我依旧无法释怀。

2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没穿过羽绒服。

东北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秋末的第一场霜到来后,冬天就宣告入场。而我为了抵御寒冷,只能里里外外套很多层。最里面是内衣,然后是毛绒马甲,然后是毛衣,再然后是棉服,最外面还要再裹一层大一号的棉衣。

因为总是裹得很多,所以每到冬天,我总是显得异常臃肿。因为我个子矮,站队永远在前三,所以总被同学们叫作“地豆子”。

对于这个称号,在我十五岁之前,我并不在意。但有一天,似乎突然从孩子变成了少女,我变得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愿意看起来那么臃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害怕冬天,期待能有一件漂亮的羽绒服。

这样,我就不需要再穿那么多了,这样我就不会再是同学口中的“地豆子”了。

也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和母亲说了我的愿望。

“妈妈,我想今年过年买新衣服的时候,买一件羽绒服。”妈妈似乎很惊讶我会有这个想法,但还是答应了。

她说:“只要今年能考上第一名,我一定给你买。”

为了这件羽绒服,我学习非常努力。或许是因为乡镇中学的同学心事太多,也或许是我真的足够努力,那一年期末我不仅考了第一名,而且考了年级第一名。

县城大街羽绒服商店里陈列的一件粉色羽绒服,我喜欢了很久。每次路过那家店铺的时候,我总要看一看那件衣服还在不在。

拿到期末成绩后,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到那家店。幸运的是,那件衣服还在。

它好漂亮,我已经想象出我穿着它的样子了。我兴奋地站在玻璃窗前,睫毛上都是因哈气凝结的霜。

3

回家后,我将自己考了第一名的成绩告诉了妈妈、爸爸和弟弟。妈妈抱着我,一家人开心得不得了。

妈妈说:“明天我们就去买羽绒服。”

我已经忘了那一晚我到底是如何入睡的了,我只记得那一晚我怎么都睡不着。但有意思的是,那种即将要得到自己喜欢已久东西的心情到底如何,我却已经记不清了。

那天上午,我和母亲去了那家店。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胖胖的,一脸富态。

从一进门就开始给我们介绍这里的最新款,我指了指橱窗前的那一件,我说想试一试那个。

但在这时,我注意到了母亲有些不自然。

她看着价签有些踌躇,又有些尴尬。那个表情,我记了很久。以至于每次在我进商场的时候,我就怀疑我的脸和母亲是一模一样的。

我走到那件粉色的羽绒服面前,标价是一千五百八十八元。我问老板可以打折吗,她说这是今年的设计款,不能打折。

我看了又看,转身拽着母亲的手,说:“妈妈,再看看。”

那位女老板显然是看出了我的顾虑,她说:“不买也没事,让孩子试一试。”

妈妈捏了捏我的手:“要不,试一试?”

我真的很想试一试那件粉红色的羽绒服,但我那脆弱的自尊心,经不起第二次打击了。

我说:“不了,再去看看其他的吧。”

县城里卖羽绒服的地方不多,那时候网购也远没有现在发达。逛了一圈,没有一件低于八百元。

妈妈和我说:“反正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买了以后也会变小。等你上大学的时候,妈妈再给你买,一定买一件好的。”

我觉得妈妈说得很有道理,那晚,妈妈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菜,还到我们县城里有名的蛋糕店里给我买了一个蛋糕,庆祝我考了第一名。

4

转眼之间,我就上了高中。我成绩还算不错,上了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在学校里,不管是服装还是发型都有严格要求。校服一样、发型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冬天套在校服外面的羽绒服。

羽绒服的款式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我观察着班级里同学们羽绒服的样式,感慨道:“看来羽绒服确实不该提前买,更新速度太慢。”

高中要上晚自习,县城很小,我不需要住校,走上十几分钟就能到家。只是,晚上下课后,天黑得可怕,冬天的风更是寒得彻骨。

校服外不算薄的棉服,在风雪之下,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夜晚的县城,连出租车也是稀罕物。当我徒步到家的时候,手已经冻僵了,我想,回家我要告诉妈妈,我不管还能不能长个儿,我想现在就买一件羽绒服。

到家后,父母已经睡着了,茶几上有给我留的饭菜。我看了看,是红烧肉炖土豆。土豆都没了,肉还有很多。

我的手冻得又痒又疼无法动弹,连带着那些话也都冻在了嗓子眼。

5

再后来,我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二本。

父母为我办了升学宴,那天父亲喝多了。那是他出车祸伤了脑子之后,第一次喝那么多酒。

那天,他还把手机给丢了,被妈妈狠狠训了一顿。很奇怪,对这些事我总是记得清楚,但那天我是否开心,有什么样的心情,我真的已经无从回忆。

而那个关于考上大学就买羽绒服的约定,我和妈妈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有趣的是,我发现自己真的不再有购买羽绒服的欲望了。

我是个恋家的人,所以大学依旧选了东北,但我也有我的小心思。那是一个东北最不冷的城市。

这个城市冬天的海风虽然很凉,但比起长白山脚下的北风,逊色太多。或许是北方人的技能,在这里,我一件棉服就能过冬,根本不需要里三层外三层。羽绒服,也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购物清单中。

后来,我选择定居在这座城市。这里有东北的位置,却少有东北的冷风。我时常一个人走走停停,探究城市的大街小巷。

但站在羽绒服“反季清仓”的摊位前,确实是一个不够明智的决定。或许是我站在那里思考了太久,让售货员注意到了我。

她强烈要求我试一试面前那件羽绒服,很巧,也是一件粉色的长款羽绒服。我连忙摆手,但售货员根本不给我机会。

那件羽绒服不知怎的就到了我的身上,一股鹅毛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我的鼻腔。

我看着镜子里穿着粉红色羽绒服的我,怎么看怎么难看。那粉色一点都不衬我,显得我好黑。长款的羽绒服,更让我愈加矮小。

我赶忙脱掉了那件羽绒服,冷气十足的商场里我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那羽绒服那样沉,压得我窒息。

6

是的,我并不需要一件羽绒服,我根本不适合穿羽绒服。我剥掉了粘在身上的一根鹅毛,深深吐了一口气,再一次把心里那根刺揉了进去。

那根叫作羽绒服的刺,日积月累早已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无法拔除,也不愿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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