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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琴经》琴乐养生思想与西方音乐疗法对比研究

2024-01-29刘丽

乐器 2024年1期

刘丽

摘要:古琴是最具有中国传统音乐特色的乐器,也是文人修心养性的重要工具,它所具备的养生价值值得挖掘和总结。《听琴经》将古琴的疗愈、修行功能从抚琴者拓展到听琴者,极大地拓展了古琴的受众面。《听琴经》对古琴的审美价值、养生价值及抚琴者、听琴者如何进行琴乐养生进行了系统的归纳总结,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琴乐养生思想。这一体系蕴含着中国传统哲学、养生思想的智慧,也因此与西方音乐疗法有所区别。本文采用比较学方法,首次将《听琴经》琴乐养生思想与西方音乐疗法进行对比,将其中的异同进行阐述和梳理,以期更好地理解《听琴经》琴乐养生思想的理论体系。

关键词:《听琴经》 琴乐养生思想  西方音乐疗法  比较学

一、引言

音乐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它不需要依赖现实世界客观存在的条件而纯粹产生于人的内部,是人内部体验的一种表达。越来越多的考古证据和学者研究发现,人类早期的音乐活动并非为了审美,而是为了生存。人类在音乐活动中不断体验音乐的美,从而增强对生命力的积极体验,以便提高对痛苦、恐惧、压力和疾病的应对能力。这种良好的、愉悦的、积极的体验正是构成一个人强大生命力的基础。现代科学已证实,音乐激活副交感神经系统,产生音乐情绪,这种音乐情绪与建立在交感神经系统活动的生理基础上的日常情绪不同,它有助于帮助听者进入具有疗愈功能的“内稳态”。

将音乐应用于人的疗愈方面,西方音乐治疗开展了大量的实验来研究音乐对人的治疗作用,发展了百余种疗法。中国自古就有五音疗疾的学说,学者们结合医学的最新发展开发了音乐电疗和音乐电针灸等方法。在中国传统音乐中,古琴音乐具备柔和、空灵、悠扬的特点,创始之初就具有修身养性的功能。《琴操》记载“昔伏羲氏之作琴,所以御邪僻,防心淫,修身理性,反其天真也”。《听琴经》“凡琴或应指入弦而曲,或吟咏随之而歌,无不寄情抒怀,明志托思。故而日月经久,动荡湮郁,消融积闷,调息导气,养静平心,理性至真矣。”这种功能的实现要求音乐家靠心靈对自然进行直觉体验,既要观察客观事物,又要体验自己的内心世界,把主观情怀和客观事物的神髓交融渗透,通过自然事物体现主观精神。在西方音乐治疗发展如火如荼的当代,中国传统音乐的养生价值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尤其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古琴[1],其巨大养生价值亟待发掘。

《听琴经》,朱慧鹏所著古琴哲学作品,是琴学哲学思想的重要来源,也是中国琴学史上第一部系统讲解如何听懂古琴音乐的著作。《听琴经》将古琴从自身修身养性的功能拓展到帮助听琴者知音、养生、修行等更广阔的范围[2]。不仅包含了古琴养生的系统理论,还阐述了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法。本文采用比较学的方式来对比《听琴经》琴乐养生思想与西方音乐疗法,分析不同疗法类别以及音乐、参与者等核心要素的异同,以加深对《听琴经》琴乐养生思想的理解。

二、按音乐体验分类对比

西方音乐疗法与古琴养生体系产生于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并沿着不同的路径发展,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审美倾向。古典音乐是西方音乐疗法使用的主流音乐,它发源于宗教音乐,通常有明确的主题,使用多声部对位法,致力于表达复杂的情感和思想。古琴音乐承载了“和、静、清、远……”等中国传统审美趣味,在儒释道文化渗透、融合的影响下,逐渐形成了“中正”“平和”“淡雅”的古琴美学[3]。不同的审美必然会激发人们不同的音乐体验,在利用音乐促进人的健康时也就呈现出了不同的面貌。本文根据音乐体验的不同,从接受式、再创造式、创造式的纵向分类角度将二者进行对比。

(一)接受式

接受式音乐疗法是指来访者在聆听音乐的同时,以语言、非语言的方式对音乐产生反应。聆听体验的焦点可以在生理、情绪、理性、审美或者精神层面,目标可以是唤起特定身体反应、使人兴奋或放松、激发某种情感体验、探索内心想法等。在治疗过程中,治疗师通常首先会通过多种方式来帮助来访者放松,进而采用代表不同情绪的音乐进行干预,促进来访者的健康。在接受式音乐治疗中,来访者通常不是被治疗师的技术所救,而是在美的音乐伴随下的自救[4]。

在《听琴经》中,听琴者同样以“接受式”与音乐交互,感受琴乐之美。“琴可养生”,其机理需从抚琴者和听琴者两个角度阐释。琴乐自抚琴者端发出,若抚琴者能做到“ ①静乐道”,以“正心明德”为宗旨,遵循“至精返朴”的法则,自然而然地“抒怀理性”,听琴者闻“琴之善美”,若可“感其心,同其性”,自然在不知不觉间进入心平气和的状态。相应的,听琴者能感受到琴乐之美的层次与其音乐感知力密切相关。若“心静至真”,则听琴者可感知到“大美乃至”;若以“静心”聆听,也可触及大美,感知听琴者情绪、情怀;若“心不静”,则只能停留在愉悦感受的层面上。具体而言,《听琴经》阐述了能够帮助听琴者更好获得琴乐益处的“听琴八法”。首先是“松” “泰”,这两种方法旨在帮助听者身心松静,静内志正,泰然自若,进入一种回归自然的内稳态;在此基础上,忘、随、知则开始与琴乐共舞,听琴者与抚琴者在音乐之间、人和人之间产生情感交流;最后的会、明、空则直接带领听琴者进入琴道修行的领域。与其说听琴疗愈听琴者,不如说听琴者在通过听琴修行,用中正平和的能量来增强自身,不生邪念,以智慧来面对各种境遇。

在接受式的方式下,音乐主要通过听觉发挥作用;不同的是,西方接受式音乐疗法注重利用音乐来调动来访者的不同情绪,从而起到宣泄或激发的作用,而琴乐养生更关注以音乐所具备的中正平和的能量来内聚听琴者的精神,进而达到疗愈的效果。

(二)再创造式和创造式

再创造式方法是指来访者学习、歌唱、演奏或表演预先创作的音乐以发展感觉运动技能,提高注意力以及发展一种倾听和监控自己的能力,主要适合那些需要有结构来发展特定技能和角色行为的群体。创造式方法是指来访者以作曲、改编等形式来创造音乐,进而通过其创作去探索更深的内在议题以及发展将部分整合进整体的能力。通过音乐创作和表达,个体可以找到一种独特的表达形式来探索和处理内心的情绪,也可以找到新的方式来重新定义自己、建立积极的自我认同和增强情感的理解和表达能力。音乐治疗师与来访者的关系作为治疗的背景,治疗师通过音乐来协助来访者探索、整合内心体验和经验[5]。

《听琴经》中所涉及再创造式与创造式的方法主要用于抚琴者自身的疗愈。古琴天然具有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抒怀理性”的作用[2]。欧阳修曾在《欧阳文忠公集》中记录了自己抚琴排忧,心情逐渐从忧郁、沉闷转为快乐、开放的过程,并由衷地说道:“用药不如用乐也”。《听琴经》中讲到抚琴者可用琴来养生的根本原因在于琴能载道。抚琴者“序守天地而持正其身,和顺天地而同化其心”,因此能“以生而不养,而自得其养”。古琴中的创造式方法主要指“打谱”“创曲”,或“即兴”。在古琴艺术中,由于减字谱不定音、无时值,因此需要弹奏者根据一般规律和演奏技法,揣摩原作意图,并进行再创造,这个过程称为“打谱”[6]。“创曲”或“即兴”指抚琴者跟随外物或内心情绪引发的乐思发展,形成内心境象及旋律,最终形成独立琴曲的过程。琴曲创造讲究琴人情怀,“容天地万象于其内,含应物所感于其中”,以真性情入琴。以“打谱”为例,打谱“易于悦耳,难于入心”。“悦耳”是指琴音流于表面,极力满足人们愉悦愿望,脱离了琴性;“入心”即超越了对欲望的满足,而是感悟和理解琴谱的精神内涵,最终达到“融达于心,无所造作”,由此使得琴乐善美。

由此看出,无论是西方音乐疗法,还是古琴养生方法,在再创造式和创造式的方法中,都以追求音乐内在的精神表达作为目标,而非单纯的感官享受。相比而言,琴乐的创造过程更加强调对于欲望的超越,而追求“无意造作,发乎自然而入其心”。与接受式不同的是,由于再创造式与创造式中加入了音乐创作,需要参与者具备较好的音乐感受力以及技能才能够充分从中获益。

三、从核心要素角度进行对比

无论是何种音乐疗愈方法,都离不开音乐和人的互动。因此笔者从横向角度二者核心要素进行比较,主要包括参与者关系、参与者状态以及音乐审美情感的作用三方面。

(一)参与者关系

西方音乐治疗是心理治疗的一种形式,它注重咨访双方的治疗关系,同时将关系视为改变发生的背景甚至动力。在音乐疗法中,由于音乐的加入,人与音乐之间形成了多层次的关系,这种关系是治疗得以开展的安全背景,同时也是促进探索的动力之一,使得来访者的负面情绪得以宣泄,积极情绪得以抒发,并获得一种具有治疗意义的矫正性体验。

《听琴经》并未专门阐述抚琴者与听琴者关系的章节,但书中却不难发现对人与人之间关系重要性的强调。在“听琴八法”中,忘、随、知都涉及抚琴者与听琴者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并不作为改变的背景,就是改变本身。如“忘”法所述的“化忘”,“化忘”从听琴者被琴声吸引的感性体验开始,发展到精神心理更深层次的“相通”,再到如“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相化”,由此可达到所谓“相遇式共情”的高層次情感体验,毫无疑问,这种深度共情体验是难得的,同时也是具有疗愈价值的。

在古琴的养生体系中有一种特别的关系,即天人关系。“人法天地而创琴”,因此“天地万物之声皆在其中”,抚琴者感受琴中潜藏的宇宙自然之道,琴乐由心而出,由指而发,听琴者用心聆听,就像与自然大美相遇,在琴之“大音”中感受天之大、地之广,体味自然之广博与大爱,从而达到“感悟其道,不养而养”的养生效果。

(二)参与者状态

在西方音乐疗法中,意识转换状态是对治疗重要且必要的状态。它是一种特别的意识状态,介于意识和潜意识之间。在这种状态中,人会感觉自己身体非常沉重,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甚至融化了,但是头脑却是清醒的;与此同时,人会对自己内心情感产生更深刻的觉察和理解,可能产生关于自我情感的顿悟体验,甚至会体验到一种复活、新生的感觉。接受式音乐疗法通过各种催眠导入方法来促使来访者进入意识转换状态,从而为后面的音乐与言语治疗打下基础。除了某些药物和音乐肌肉渐进放松训练,冥想、修行、沉浸在审美状态、进行深刻的内省时都可以出现意识转换状态。

与接受式音乐疗法中来访者被动进入意识转换状态不同,听琴者需要有意识地意识到当下发生的内部和外部事件,不去判断、拒绝或依恋当下。在这种状态下,伴随着琴乐,听琴者会进入意识转换状态并经历从“若乐如风”“有表-被感”的审美体验到“感同吾心,是谓相通”的感性体验,再到“通之不觉,是谓相化”的高层次情感体验的动态变化。在这种变化中,听琴者与琴声同频共振,达到“不养而养”的效果。

(三)音乐审美情感的作用

音乐作为一种时间感知的听觉艺术,往往能唤起审美情感。审美情感通常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主观感受的强度和/或情绪唤醒本身就是奖励。音乐审美情感的产生取决于音乐和听者状态。音乐包括音乐元素以及表演方式,是引发音乐审美情感的起点。西方音乐疗法中音乐的选择一般要考虑来访者的内在需求、情感状态以及接受程度。听者状态包括注意状态、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近年来,关于听者状态对于音乐审美情感的研究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研究证实,非判断性、开放和接纳的正念状态可帮助听者增强音乐审美情感,促进个体进入放松状态,提高身体觉知,改善情绪加工[7]。

琴乐是抚琴者和听琴者交流的媒介,其中蕴含的美也是琴乐能否产生养生效果的关键。琴乐之美的产生要兼顾动静、虚实、刚柔。动静有常则可使人“定心处静”、虚实互变则不疲不窒、刚柔相济则可壮志、养心。由于“琴乐之美惟难言表”,需“意会”才能感受琴乐之美,因此《听琴经》尤其强调听者状态,“听琴八法”即强调听琴的过程是有意的正念状态和琴乐的结合,二者相互促进,正念状态利于音乐审美情感的生发,这种情感又可反过来促进个体的身心健康。

四、总结及展望

本文首次对琴乐养生思想和西方音乐疗法进行了对比研究,论述角度包括纵向和横向,纵向即按照音乐体验分类,横向即音乐疗法的核心要素。这一对比有助于我们在区别中看到联系,在相同中看到独特,从而加深对《听琴经》琴乐养生思想的理解。

总体而言,《听琴经》琴学思想体系囊括了琴人修行、琴乐养生、琴乐美学等多个古琴相关核心主题,形成了凝聚中国传统文化及哲学智慧的琴学系统。其中以琴学思想为基础,在“本宗法用”四个层面阐述琴乐养生的理论及方法,是使抚琴者和听琴者都可学习、实践并获益的“琴乐养生经”。相对应的,西方音乐疗法以临床科学研究为基础,注重治疗师的专业性及经验,对治疗中的有效因素进行梳理及分析,形成了受众明确、机制清晰的系统。因此,对于西方音乐疗法的了解和梳理有助于我们从更为具体的角度加深对琴乐养生乃至中国传统音乐疗法的对比研究,能够使我们更好地研究、推广琴乐养生思想,从而惠及大众。

注释:

① :péng《听琴经》作者感悟到静有不守不归的另一种状态,而将静分为先天和后天,这种状态又没有合适的文字可以清晰表达,后来观看洛水入黄河,悟到动也有和静一样的另一种状态,又互为表里,从而合“河洛”二字,造一新字来表示万物至真、天地以合、尽显自然的先天状态。

参考文献:

[1]李雨林,王新煜. 当代古琴艺术的弘扬路径探究[J].喜剧世界.2023(751)

[2]朱慧鹏.听琴经[M].2020

[3]王东涛.禅宗美学思想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J].齐鲁艺苑.1996(2)

[4]高天.接受式音乐治疗方法[M].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1

[5]Kenneth Bruscia.Defining Music Therapy(Third Edition)[M]. Barcelona Publishers.2014

[6]魏育林.听琴经释义[M].北方联合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万卷出版公司.2020

[7]Liu, X.; Shi, H.; Liu, Y.; Yuan, H.; Zheng, M. Mindfulness Meditation Improves Musical Aesthetic Emotion Processing in Young Adults[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2021(18)

作者单位:青岛大学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