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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而不同:比较诗学下《国风》情诗和《雅歌》的对话

2024-01-28

名家名作 2023年25期
关键词:静女雅歌情诗

马 玥

作为我国和西方影响深远的作品,《国风》和《雅歌》之间的比较研究并不少。十年前对《国风》和《雅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艺术风格层面,包括表现手法、艺术特色、爱情观等方面。近十年来,《国风》和《雅歌》的对比研究有了进一步发展。《身体的多维度审美——〈国风〉与〈雅歌〉之比较研究》从身体理论出发,从生理客体、欲望主体和德性身体三个方面,对《国风》与《雅歌》中的人物进行了从外在形貌到内在德性的考察,比较了二者之间的共性与个性,并分析了其原因;《葛曼与美酒——〈诗经〉爱情诗与〈圣经·雅歌〉的女性想象抒情比较》就二者的想象抒情做了比较。然而运用比较诗学的方法对两部作品进行比较分析的文章却比较罕见。此外,在《国风》和《雅歌》的比较研究中,修辞、表达情感的方式和文化层面的比较颇多。不同于此前的比较研究,本文试以中西比较诗学做理论支撑,用平行研究的方法,将《国风》和《雅歌》情诗进行比较,具体从社会功能、对情感的表达以及对人物情节的刻画三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国风》情诗和《雅歌》的社会功能

提及《国风》情诗,必然会想到一个问题——为何要将情诗选入《诗经》? 毕竟《诗经》是中国古代六经之一,自是有教化作用,情诗也有教化作用吗?答案是肯定的。孔子在删《诗》时,选《关雎》,“为当时婚礼用乐之制度,定为《国风》之始者,此删诗人之义也,所以明夫妇为人伦之本”(胡朴安,11)。后虽有如《静女》等幽会诗,但皆以“夫妇为人伦之本”为考量,且孔子明确指出“乐而不淫”“思无邪”,宋明理学中将情诗定为“淫诗”(赵沛霖, 36-41)实属误解。再则,孔子十分重视诗的社会作用,这在《论语·阳货》篇中就有体现:“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就是孔子著名的“兴、观、群、怨” 说。其中,诗可以兴,是指“形象和思想感情对人情感的激励鼓舞,基本上可以理解为培养人的情感力,具有教育作用”(童庆炳,79-81)。以《国风》中的婚嫁诗歌为例,在周代,“定婚姻之时,亲迎于户。六礼之仪始备”(战学成,56)。“六礼” 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战学成,56-59),形成于周。《豳风·伐柯》中的“取妻如何?匪媒不得”体现了纳采,即“请媒人向女方家长献采择之礼”(战学成,56);《卫风·氓》中的“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绿净,142)体现了纳吉;《卫风·硕人》中的“葭菼揭揭”描写出嫁之时周围的风景,那天初生的芦荻修长茂密, 体现了“请期”,因周代正常的婚期是选在春天(战学成,58);《卫风·硕人》中的“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体现了迎亲的盛大场面。由此可以看出,婚嫁诗直接或间接地传达着当时的礼制,具有教育作用。另外,婚嫁诗作为情诗的一部分,传递出情感的圆满,培养了所读之人的情感力。故此,《国风》情诗的社会功能得到了展现。

类似的疑问在《圣经》中也存在:多德并没有直接提出“典型论”的概念,但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强调,“诗比历史更富有哲学意味”,“诗是通过个别体现一般,通过特殊表现普通”(马新国,29-30),这体现出典型论的特征,即“在某一人物形象上,寓共性于个性, 寓必然于偶然”(曹顺庆,40)。故此,《雅歌》描写的爱情故事是“寓共性于个性”,换句话说,《雅歌》通过爱情故事的“个性”表达更为深刻的“共性” 方面的内容——精神上的共性。因此,阐释学对《雅歌》的阐释是有根据的。

对《雅歌》的阐释有寓意说、预表说、神话说、字义说(徐正芳,105)。其中寓意说和预表说都是阐释学家企图对《雅歌》进行宗教性阐释。例如埃及基督教神学家 Origen “将《雅歌》中的新娘等同于教会,新娘和新郎的结婚象征着上帝和灵魂的神交; 他认为《旧约》中关于所罗门的三部书十分有条理,《箴言》具有关于道德方面的教育作用;《传道书》讨论了自然事物,反对追逐名利;《雅歌》则是解决了冥想的主题”(Zhang Longxi,197-198)。字义说则是“只就诗歌的字面意义进行研究,不做超字面意义的开掘”,至于《雅歌》选入《圣经》是由于“婚姻被上帝肯定的神圣性”(徐正芳,106)。不管是上述哪种说法,都将字面意义和精神意义相结合,正如张隆溪所言,“我们应该既考虑到字面层面,也要考虑到精神层面的意义,如此,才能最终到达阐释的理想境界”(Zhang Longxi,215)。因此,《雅歌》在阐述爱情的同时,也传达了精神意义,其意义具有宗教性。

总之,不管是《国风》情诗的教化作用,还是《雅歌》的宗教意义,都对当时的社会产生了影响,都具有社会功能。

二、《国风》情诗和《雅歌》情感的表达

《国风》情诗的情感表达是一种情感的适度表达。孔子曾评价《诗经》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实际上这句话是在表达情感的适度。杨少涵先生将情分为道德情感和感性情感,其中感性情感是一种“感性冲动”。此处,“‘乐’‘哀’正是正常的感性情感的表达,而‘伤’‘淫’是其过者”(杨少涵,37),“淫”是“乐” 的极度,“伤”是“哀”的极度(童庆炳,84),“乐而不淫”和“哀而不伤”正好表现了感情“过犹不及”的适度原则。这种情感适度如何实现?《中庸·第一章》中提道: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王国轩,46)

喜怒哀乐皆为情感,或为道德情感,或为感性情感。其中感性情感发而可能中节,也可能不中节,需要礼乐品节才能使中节而归于和(杨少涵,193)。故此, 抒情可以,但不可以滥抒,需“发乎情,止乎礼”。之于乐,有《卫风·木瓜》中“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绿净,157)的两情相悦,有《邶风·静女》中“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静女其娈,贻我彤管”(绿净,97)的相约相会,但皆以礼相待; 有《周南·桃夭》中“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绿净,15)的新婚祝福,求的是多子多福、和谐美好,均不至乐的极端。之于哀,有《周南·关雎》中“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绿净,3)的相思之苦,但“哀而不伤”,幻想据礼与之成亲的情景,苦涩又甜蜜;有《卫风·氓》中“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绿净,142)的弃妇之言,虽伤感,但豁达;有《王风·君子于役》中“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绿净,165)的思妇诗,表达思念之情但不“伤”,是一种期盼丈夫归来,共过美好田园生活的愿望。综上所述,《国风》情诗感情的表达遵循适度原则,乐而不淫, 哀而不伤。

而《雅歌》则不同,《雅歌》情感的表达强调情感的完整宣泄。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表示:“悲剧所描述的,不仅是一个完整的行为,而且是一个事件,这个事件要能够引起观众的恐惧和怜悯情绪。而如果它们仅仅是自发或偶然发生的,就不会对观众产生这么强烈的影响力。”(亚里士多德,24)可以看出,亚里士多德强调,在写作之时要对情节完整地描述,并且要对人们的感情产生巨大的影响。另外, 亚里士多德强调,悲剧借引起怜悯和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净化”(katharsis)。“净化”即通过音乐或其他艺术,使某种过分强烈的情绪因宣泄而达到平静,因此恢复和保持心理的健康(马新国:38)。由此看来,亚里士多德不主张节制人们的情感,而是主张顺应人的天性,让人的情感宣泄出来(曹顺庆,88)。在《雅歌》中,故事中的主人公就将自己的感情完整地宣泄出来。《雅歌》全文用对话的方式,将主人公的情感全部宣泄了出来,或赞美爱情,如“愿他用口与我亲嘴,因你的爱情比酒更美”;或赞美爱人,如“我的良人哪,你甚美丽可爱”; 或表现自己的懊悔和相思成疾,如:

我给我的良人开了门:

我的良人却已转身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

我神不守舍;

我寻找他,

竟寻不见;

我呼叫他,

他却不回答。

城中巡逻看守的人遇见我,

打了我,伤了我;

看守城墙的人

夺取我的披肩。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

我嘱咐你们;

若遇见我的良人,

要告诉他,我因思爱成病。

(《圣经·雅歌 5》:6-8)

综上所述,《国风》情诗和《雅歌》在感情的表达上,一个遵循适度原则, 另一个主张宣泄,虽表达感情的强度不同,但都用诗抒怀,达到情感的健康和谐。

三、《国风》情诗和《雅歌》中的美

《国风》情诗通过对人和情节的刻画,营造一种意境,以传达言外之感,体现诗歌的美。古代文艺理论“意境说”(童庆炳,48)对此有详细的说明。“意境说”的“境”并非情境,而是言外之象,是“表达情感而描绘出来的景物与人组成的空间”,它强调“象外之象,注重的是神似,而对于外在形象的细节真实却并不十分注重”(曹顺庆,37)。王昌龄在《诗格》中说道:“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童庆炳,48)故,意境,在形似、情节之外,还得其美感。在《国风》情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对于人物的描写没有十分细致,如《秦风·蒹葭》中的“伊人”,《周南·关雎》中的“窈窕淑女”,《召南·何彼襛矣》中的“王姬”,《邶风·静女》中的“静女其姝”,寥寥几笔道出女子的美好容颜,但具体样貌却没作具体刻画。在情节描写方面,对细节也没有严格的要求,以《秦风·蒹葭》为例,诗中用“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八字概括了美丽女子所在之处,用“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道阻且跻”等描述了找寻的过程,但略去了细节。然而整首诗却并没有因细节缺失而缺少了美感,反而营造出一种惆怅、缥缈的意境,传达出相思之情,体现了诗的美感。

而《雅歌》则相反,它通过对人物、情节真实的刻画,体现了西方“模仿”艺术之美。亚里士多德不但要求文艺应当逼真地模仿现实,而且要写出现实生活的本质。他在“悲剧理论”中强调情节的重要性,并指出情节的“统一”, 即“把它作为一个完整的行为呈现出来,其中的各个时间要有紧密的组织,如果把任何一部分挪动位置或删除掉,就会严重破坏它的完整性”(亚里士多德等,21)。由此可以看出,亚里士多德对情节刻画中细节的要求。另外,贺拉斯在《诗艺》中也强调要“切近真实”。例如:

你的唇好像一条朱红线,

你的嘴也秀美。

你的两太阳在帕子内

如同一块石榴。

你的颈项

好像大卫建造

收藏军器的高台,

其上悬挂一千盾牌,

都是勇士的藤牌。

你的两乳

好像百合花中

一对吃草的小鹿,

就是母鹿双生的。

(《圣经·雅歌 4》3-5)

由此可以看出,《雅歌》中真实细致地刻画人物、情节,从而展现了与《国风》情诗不一样的具体美。

四、结语

事实上,这种跨文化视角的比较往往“目的在于用一种已经建立的模式来征服另一种文化模式”(蔡宗齐,239)。为规避这一点,本文从中西比较诗学的角度,在平等的基础上考量东西文化,分别用中国古代诗学理论和西方诗学理论对《国风》情诗和《雅歌》作了对比分析,以发现各自的特点,寻找宏观上的共通之处。《国风》和《雅歌》作为中西方两部典型的文学著作,存在共通之处,那其他作品则更是如此。在未来的文化交流中,中西方文化可以相互促进、共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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