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平、(荷)伊维德、(俄)白若思等:《海外中国宝卷收藏与研究导论》
2024-01-25范夏苇
宝卷作为明清民间教派信仰活动中的一种民间文化文本,自20世纪初经顾颉刚、郑振铎等文学大家的引介,进入大众视野。曾作为“冷门绝学”的宝卷如今也成了一大研究热点。然而,关于国外汉学界对中国宝卷的关注却鲜有研究。李永平、伊维德(Wilt L.Idema)、白若思(Rostislav Berezkin)合著的《海外中国宝卷收藏与研究导论》1李永平、(荷)伊维德、(俄)白若思:《海外中国宝卷收藏与研究导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年。[ LI Yongping,Wilt L.Idema,Rostislav Berezkin,Haiwai Zhongguo Baojuan Shoucang Yu Yanjiu Daolun (Introduction to Collections and Researches on Overseas Chinese Baojuan),Shanghai: 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2023.](下文简称《导论》)是一部具有“纲领”性质的著述,为学者们在整体把握海外宝卷收藏概况、研究现状等方面提供了诸多便利。该书收录了当下最具前沿性的海外宝卷研究成果以及最为齐全的海外藏中国宝卷编目,为我国的宝卷史及海外说唱文学研究提供了多方面的宝贵材料,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导论》将海外中国宝卷的收藏“地图”大致分为日本及东南亚、欧洲、北美这三大地区,书中囊括了英语世界、俄语世界、日语及越语世界的宝卷研究综述以及各个地区代表人物的宝卷研究评述,书后附有研究成果目录,全书整体内容高度概括、完整全面。
以日本的中国宝卷研究为例,综述部分将这段百年学术史划分为四个阶段,归纳总结出三代学者的研究内容、研究特色及其研究方法,厘清了日本宝卷收藏与研究的发展历程以及学者们的学术传承,从宏观的角度勾勒出日语世界宝卷研究的概貌。而后一篇则是聚焦汉学家小南一郎(Ichiro Kominami)从小说到宝卷研究的发展历程,从微观的角度对个人的宝卷研究展开评述。著者在书中之所以选取小南一郎这位学者,笔者认为至少有以下几点原因:一是他作为日本第三代宝卷研究者有较高的学术造诣,其研究成果令人瞩目;二是他的研究方法兼容并蓄,既有对京都学派传统学风的秉承与坚持,同时又融合西方汉学的实证主义之法,引用文化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是当代汉学家研究的典范;三是他文中体现出来的传承学意识、中观意识,注重宝卷与民间信仰的关联以及在现代社会的流布与存续等问题,亦是当今学者关注的焦点。所以,从其成果水平、学术传承、研究方法及研究内容而言,小南一郎的俗文学研究无疑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性,是当下日本宝卷学的领军。同样,英语世界选取伊维德、俄语世界选取白若思亦有相似的道理。
上编中层次清晰、点面结合,既照顾了全局又兼顾了细节,既有展现宝卷这一说唱文学通过传教士、汉学家在海外传播、发展基本情况的宏大画卷,同时也有对代表性汉学家们宝卷研究的细致刻画,通过对整体的展示与个案的分析,全面且系统地建构出了海外藏中国宝卷的基本框架,展现出当前海外宝卷研究的前沿和热点领域,为读者们提供了一个深入认识和理解宝卷学的平台。
《导论》下编部分是编者用近五年的时间对北美、欧洲、俄罗斯、日本、东南亚、澳洲藏中国宝卷目录进行的调查与整理成果,其工作量之大超乎想象。《导论》中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书中收录的每一本海外藏宝卷都标注了车锡伦《中国宝卷总目》(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年,以下简称《总目》)中的编号。众所周知,车锡伦先生《总目》中所录国内外公私藏宝卷总目较傅惜华《宝卷总录》(巴黎大学北京汉学研究所,1951年)、胡士莹《弹词宝卷书目》(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李世瑜《宝卷综录》(上海:中华书局,1961年)三书所收之目,多三倍有余。此后,也有不少学者对“车目”进行过补遗,如《〈中国宝卷总目〉补遗》《〈中国宝卷总目〉补遗十则》等文。但像《导论》中按照国别、公私收藏机构进行分类整理和补遗的,可谓是首例。据笔者统计,本书著录北美藏宝卷126 种、欧洲藏113 种、俄罗斯藏31种、日本藏404种、东南亚藏26种、澳洲藏5种,共计705种,《导论》把海外宝卷收藏编目推进到了一个新阶段。
以日本藏宝卷为例,既有像京都大学人文研究所、国立国会图书馆等机构的公藏宝卷,也有道教学者大渊慧真(Ema Obuchi)、吉冈义丰(Yoshitoyo Yoshioka)等人在华时搜集的私藏宝卷。在《导论》下编中收录了六大地区的宝卷目录,其来源笔者以为有以下三点:
一是对现有目录的撷取。如泽田瑞穗(Mizuho Sawada)的风陵文库。泽田瑞穗20世纪40年代曾到访中国,个人收藏了像俗曲、弹词、鼓词、道情、木鱼书、子弟书、宝卷等大量的俗文学文献资料。1989年他将藏书悉数捐赠给早稻田大学图书馆,命名为“风陵文库”,早稻田大学图书馆对其收藏进行编目整理,并刊印《风陵文库目录》(以下简称《目录》)。《导论》下编第四章第三节早稻田大学图书馆“风陵文库”就是对《目录》中宝卷编目的重现。但著者并不是原封不动地将《目录》中的宝卷条目平移至《导论》,而是对相同名称的宝卷进行整合,将带有“宝卷”“宝传”“经”“真经”“科仪”等名称的卷子保留,删除“西天古佛十封书”“苦口良言热心语古诗合音”等宝卷性质相对薄弱的条目,在原《目录》的基础之上进行了优化处理。
二是集体调查与编目。著者自述道:“海外藏宝卷的编目整理是在海外调查的基础上,参考了车锡伦、伊维德、霍建瑜、砂山稔、山下一夫、白若思、相田洋、崔蕴华、徐巧越等学者的调查成果。”2同上,第239页。[ Ibid.,239.]以日本收藏的宝卷为例,相田洋(Hiroshi Souda)在《论国会图书馆所藏的宝卷》一文中对国会图书馆收藏的44 种宝卷进行了简要介绍,并就泽田瑞穗《增补宝卷研究》一书中尚未收录的《古佛当来下生弥勒出西宝卷》《明宗孝义达本宝卷》《清源宝卷》《清净宝卷》《雪山宝卷全集》《湛然宝卷》这6 部宝卷作以详细解说。另外,山下一夫(Kazuo Yamashita)在《日本广岛大学收藏宗教经卷的整理情况》一文中介绍了广岛大学收藏的22部宝卷,并详细描述了这些宝卷的文献信息,包括宝卷版本、尺幅、卷首卷末具体文字内容和所属教派等信息。通过山下一夫的整理总结,不难看出广岛大学所藏宝卷种类繁多且有不少稀见版本。《导论》博采众家之长,选取有一定权威性的学者论文,完成了部分编目的整理。
三是来自学者本人的确认。关于私人收藏宝卷,如矶部彰(Akira Isobe)在其论文《越中国学所藏宝卷》中介绍了越中国(今日本富山县)地区富山大学藏书和个人私藏的10 部宝卷和5 部宝典3(日)矶部彰:《越中国学所藏宝卷·宝典》,《富山大学人文学部纪要》,1995年第23 期,第232 页。[Akira Isobe,“Ecyugokugaku syozou Houkan houten nitsuite”(Baojuan and Baodian Collected in Toyama,Japan),Toyama Daigaku Jinbun gakubu kiyou (Journal of the Faculty of Humanities,University of Toyama) 23 (1995): 232.],为确认其中哪些属于个人私藏,特向矶部彰本人发送邮件,得到学者的亲自确认,保证了目录的准确性。
《导论》中的“海外藏中国宝卷总目”是迄今为止最全面、最系统的海外藏宝卷目录。从文献学角度来看,下编的目录按照国别地域、公私收藏的顺序简要介绍了每一本宝卷刊刻年代、版本信息、文本形态、“车目”编号等,为学者阅读检索、治学研究提供捷径和指南。清代学者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卷一里曾说“目录之学,学中第一紧要事,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4(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页。[ WANG Mingsheng,Shiqishi shangque(Discussions on the Seventeen Histories),vol.1,Shanghai:Shanghai Chinese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Co.,Ltd.,2013,1.],按照中国的学术传统,目录学在学术研究中最大的功用就是“辨章学术、考镜源流”5张三夕:《中国古典文献学》,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7 页。[ ZHANG Sanxi,Zhongguo gudian wenxianxue (Chinese Classical Philology),Wuha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Press,2003,7.]。“海外藏中国宝卷总目”使学者明确海外藏有何种宝卷,可阅读到何种宝卷,有哪些宝卷现存于世,但其价值与意义绝不仅限于此。《导论》中虽未提及,但笔者以为著者及其团队夜以继日调查海外收藏的宝卷目录,其最终目的是回归文本,阅读原典。
阅读宝卷原典是研究者与宝卷作者思想沟通交流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透过语言文字、纸张、排版、装帧等版本信息与历史进行对话,了解其产生、出版的时代背景与社会语境,准确把握宝卷的思想、情感、价值观与社会文化影响,把握不同年代的创作风格与艺术形式,有助于宝卷研究者全面、深入地理解和欣赏宝卷作为“非遗”的无穷魅力和宝贵价值,这是学习与研究宝卷的第一门径。对七百余条宝卷收藏目录进行整理,足见著者用力之勤、经营之苦。这一成果既是对中国传统治学思想、治学方法的继承与发扬,也必将进一步助益国外汉学研究和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的发展。所以就这一层面而言,《导论》一书有着重要的导向意义。
当然,对于书目编写而言最大的难点莫过于保证所收文献资料的完备。就目前来看,《导论》中的七百余条书目信息是现阶段所掌握范围内的一次全面的梳理和总结,但绝不能因此断言《导论》中的目录已十分完备,其在收藏的时间和空间之外应该还会有新的发现,这就需要研究者们实时关注、跟踪各大藏书机构及私人收藏的有关情况,以确保目录信息得到及时的更新和完善。
概而言之,《导论》是一本独具价值的学术著作,为这一“冷门绝学”提供了丰富且详尽的研究信息,使读者从“他者”的视角更加深入地认识和理解宝卷文化,不论是对于专业研究者还是对于广大爱好者而言,这本书都是一部难得的珍品,值得阅读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