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山来客
2024-01-25何奇
何奇
1949年8月初,中国西部的千佛山石窟突然陷入恐慌躁动中。那几日,接连几股盗贼闯入石窟偷抢粮食,还有一股匪不像匪兵不像兵的家伙,趁风高夜黑闯进石窟抢走了几只羊。过了几天,又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来到石窟,说是观光,行踪却鬼鬼祟祟,叫人起疑。紧接着暗地里传来可怕的消息:有人觊觎石窟藏宝,图谋偷窃抢夺!这个消息像一群乌鸦呼啦啦地笼盖了石窟,猛烈地刺激着石窟研究所工作人员的神经。一时间,石窟研究所上下气氛紧张,人人如惊弓之鸟。
石窟研究所主任常杰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召集大家开会。
常杰几天前从省城办事回来,他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分析道:“据可靠消息,解放军就要攻打兰州了!这些天,沙州城出现了国军逃兵和他们的家属,还有向新疆转移财物、躲避战火的富商,盗抢事件频频发生,咱们石窟也几次遭遇了偷盗,现在又有人在打石窟文物的主意,形势不容乐观啊……”
常杰的话还没说完,会议室里立时响起了嚷嚷声。
“可恶的土匪,可恨的强盗,他们弄走了我们的粮食和羊就算了,现在又盯上了石窟的文物,这是我们的祖先留给后人的珍宝,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我们拼死也要保住石窟的文物!”
“坚决保住石窟,誓与石窟共存亡!”
……
坐在墙角的书画室副主任温书生却沉默不语,他的面部表情除了忧虑外,不时掠过一丝嘲讽。他是西川美术学院刚毕业来石窟工作的年轻人,身材瘦削,面皮白净,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平日里他只管业务,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他都一言不发。这时,他见大家情绪激动,喊喊叫叫的,便扶了扶眼镜框,站起来说:“誓死保住石窟文物珍宝,与石窟共存亡!这些话倒是好说,可我们拿什么来保护呢?我们这些只会拿笔杆、从没摸过刀枪的人,怎么对付那些舞刀弄棒的歹徒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是啊,研究所里都是些舞文弄墨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手无寸铁,怎么保卫?凭什么保护?
温书生见大家都不吱声了,顿了顿,问常杰:“常主任,这些消息您都是从哪里听到的?有多大的准确性?不要是讹传,闹得草木皆兵,人心惶惶的,只会耽误我们的工作。”
常杰是位学养深厚、沉着谨慎且机智的艺术家,他见温书生对这些传闻存有疑心,便提醒道:“书生啊!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宁可信其有,也不能掉以轻心啊!今早我已派豆队长下山,到沙州城购置粮食蔬菜去了,我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他打探打探那些传闻的来路和匪盗们密谋的行动计划,如果没有意外,天黑前他就会赶回来……”
正说着,一个石窟护卫队员急匆匆地跑进会议室,向常杰说:“常主任,豆队长回来了!”
常杰点了点头,说:“走,大伙一起看看去!”
一行人便呼啦啦地站起来,跟着常杰往外走。
太阳已经衔山,淡淡的夕阳笼罩着连绵起伏的千佛山和山下平缓辽远的戈壁旷野。远远地可见豆队长赶着载有米面蔬菜肉食的马车,正顺着山下的戈壁车道向石窟疾行。
豆队长是石窟护卫队的队长,他脸色如红铜,眉毛如浓墨,中等个儿,壮实挺拔,如同半截松树,看起来精干利索。他吆喝着马车进入石窟山门,停在了研究所小院门前。
常杰安排大家卸车,搬运米面蔬菜,自己则把豆队长拉到旁边询问情况。
豆队长用手背抹着额头和脖颈里的汗水,说:“现在沙州城兵荒马乱,地方长官和商人有的已经逃跑了,有的正准备逃跑,有的躲到了乡下,还有的关门闭户。奇怪的是,省府竟然在这时候派来了一个姓白的专员掌管沙州城,他的名字叫白尚钟。”
“白尚钟?”常杰惊讶道,“我听说过这人!还有啥情况?”
豆队长向左右看了看,悄声道:“盗贼真的要动手盗窃咱们石窟的文物宝藏了,这消息是有人偷偷传递给我的。”
“谁传递的?”
“我也不清楚。”豆队长道,“今天中午,我在粮行买了粮食后,掏毛巾擦汗时,竟发现衣袋里有张纸条,我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有人要盗窃石窟藏宝,注意防备’几个字,我忙返回粮行寻找传递纸条的人,可粮行里买粮的人太多,拥挤不堪,我根本弄不清是谁……”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常杰。
常杰接过纸条看着,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他问:“这伙盗贼什么时候动手?”
“这个我就更不清楚了!”豆队长摇了摇头。
这时,工作人员和护卫队员已经卸完了马车里的东西。
常杰走过去,吩咐温书生和工作人员:“现在沙州城混乱不堪,土匪强盗可能会趁乱抢劫石窟内的文物宝藏,大家马上行动,抓紧时间把洞窟上的文物宝藏该入库的入库,该埋藏的就埋藏起来,千万不能落到坏人手里!”
“是,主任。”温书生回答。
大家即刻分头行动起来。
常杰给工作人员安排好任务后,带着豆队长去了研究所旁边的藏品库房。
库房不大,墙壁的三面柜台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古卷古籍、临摹壁画和泥塑佛像,桌案和凳子上都堆满了东西。正面靠墙显眼的大台案上放着两只木箱,长约五尺,高两尺多,箱角上包裹着牛皮,钉着泡钉,看上去很坚固。两只箱子年代久远,油漆已经斑驳脱落,失却了本色,显得古色古香。
常杰说:“这两个箱子摆在这里太惹眼,赶快把它移放到铁皮柜子里!”
“好的。”豆队长应了一声,挽起衣袖准备搬箱子。
常杰说:“箱子太重了,你一个人哪搬得动!”便上前搭手,与豆队长一起,把箱子从柜台上搬了下来。然后,他拿起抹布擦了擦木箱上的尘土,打开箱子一件一件地清点里面的藏品。
铁皮柜子就在庫房的墙角处。常杰清点完藏品后,锁好箱锁,与豆队长一起,把箱子抬过去,放进铁皮柜里。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常杰又搬来破旧的桌凳、包装箱和废弃不用的临摹纸张等,遮挡在铁皮柜前面。
转眼两个小时过去了,库房里能转移的物品全都转移了,能包裹的均被包裹、藏匿起来。
这时,温书生来到藏品库房里。
常杰问他:“你们那边搞得怎么样了?”
温书生说:“放心吧,都弄好了。”
常杰心里稍许宽松了点儿,他吩咐温书生:“石窟护卫队只有四个队员,肯定顾不过来,你赶紧调派所里的人,交给豆队长,跟他们一起值班,日夜都得有人巡逻放哨。”
温书生点点头,转身出了库房。
常杰又拍着豆队长的肩,叮嘱他道:“老豆啊,石窟的安全保护就靠你们了,特别是那两箱古经古籍和唐宋绢画,是石窟里最为珍贵的文物,可谓镇窟之宝,咱们豁出身家性命也要保护好它们,坚决不能被盗贼们窃走!”
豆队长郑重地点了点头,说:“请主任放心,我会竭尽全力的。”
千佛山石窟地处祁连山西部的榆柳河谷。
榆柳河从大山深谷奔腾而下,沟西岸的石崖壁斧劈刀削,峻雄陡立,千佛山洞窟便开凿在山崖峭壁之上,重重叠叠,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犹如蜂巢,南北排列,长达1600多米;洞窟前的栈道回栏,如蛟龙盘绕,曲折蜿蜒;楼阁巍峨,依壁矗立,铁马风铎叮咚,气势宏伟壮观。因洞窟成百上千,俗称千佛山石窟。它始建于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历经十六国、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西夏,到元朝时终止营造,是中国现存佛教艺术的“三大宝库”之一,被全世界公认为东西方佛教艺术的宝窟长廊。
上世纪初,一些心怀叵测的外国人,披着“考古学家”“探险家”的外衣来到千佛山,疯狂挖掘、盗窃石窟文物宝藏,对千佛山的文物宝藏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谁知这场文物掠夺大战还没消停多久,现在又有人企图趁乱前来盗宝……
连日来,豆队长和温书生兵分两路,白天晚上值班巡逻,一刻也不敢松懈。然而,紧张的几天几夜过去后,石窟上却风平浪静,啥情况也没有发生。温书生和几个工作人员觉得那些传闻可能是空穴来风,大家过于敏感了,思想上便渐渐有点儿松懈,出门巡逻迟缓了,收工回家也早了。倒是豆队长仍然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日夜带着几个队员坚持在洞窟上巡逻察看。
又一个紧张的白天过去了。慵懒的太阳收回洒在石窟上的余晖,隐退到西面的山峦后面。天渐渐黑了,整个石窟笼罩在夜幕之下,四处静悄悄的,只有榆柳河漂荡着细碎的浪花向沟口外流去。
豆队长感觉这个夜晚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儿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他叮嘱队员们提高警惕,不能麻痹大意。温书生和两个石窟管理人员,在库房左右转了转,见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石窟安然无恙,他们便收队回家。
不料,在温书生他们离开库房后没过几分钟,几个蒙面盗贼就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沟谷里,当他们看到巡逻的豆队长时,忙隐身在乱草杂树后,躲过了巡逻队,悄悄潜入藏品库房前的树丛里。
盗贼头目长着一张刀条脸、一双三角眼,他从杂草中探出脑袋,向库房左右察看了一圈,见在库房周围巡逻的温书生几个人回去了,便带着同伙从草丛中钻出来,摸到库房门前,用铁钳撬开门锁,钻了进去……
豆队长听到库房对面的山崖上有猫头鹰在嘎嘎怪叫,连忙用手电筒探照山崖,但山崖上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正自疑惑,又听到库房前的树林里扑棱棱飞起了几只鸟雀。夜鸟惊飞,必有惊扰。这一突发情况,不啻一声炸雷在豆队长当头爆响,他赶紧从腰里拔出手枪,带着队员们向库房赶去。
再说那几个盗贼,他们潜进库房后,翻箱倒柜,撬扣扭锁,终将那两只箱子找到。在“刀条脸”的指挥下,他们抬着箱子悄悄出了库房门,向前面的杂树林遁去。
这时,豆队长他们正好赶了过来。
见盗贼们抬着箱子向树林逃窜,豆队长惊呼道:“有贼!站住——”跟着就是两枪射了过去。
随着枪声和呼喊,石窟研究所旁的住宅区即刻亮起了灯。
常杰还没有上床休息,正在收拾书卷文稿,听到枪声,他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桌旁的棍棒,快步冲出了工作室。
温书生刚进寝室,正准备脱衣歇息,听到枪声后,心里一惊,一把抓起身旁的铁棍,冲出了寝室。
那几个盗贼抬着箱子边逃跑边放枪,转眼钻进了树林里。然后,他们凭借着树木的掩护,向豆队长他们开枪射击。
豆队长和两个队员刚追到树林前,便被盗贼们噼里啪啦的子弹阻挡在树林外。盗贼们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便一边开枪射击,一边向沟口撤退。豆队长知道,盗贼们一旦出了树林,就可顺沟逃之夭夭了。于是,他带着队员紧追不舍,可那几个盗贼都手持连发手枪,而他和两个队员只有一把手枪和一支老旧步枪,双方火力不对等,一时间,豆队长他们被盗贼们的子弹压在树林前的土坎下抬不起头来。
眼看盗贼就要退出树林逃脱,突然,斜刺里闪出一个蒙面人,向盗贼“啪啪啪”连续开枪射击。子弹在盗贼头目“刀条脸”身旁飞溅,那家伙见情况不妙,抱着脑袋顺沟逃跑,他的同伙们见了,也赶紧扔下箱子逃窜。
豆队长和两个队员从土坎下跳出来,紧紧追赶盗贼们。
这时,常杰、温书生和研究所其他人员举着棍棒、菜刀追上来了。盗贼们训练有素,对地形也很熟悉,转眼之间便跑得无影无踪。后面追赶的人面对着茫茫黑夜,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好在那两只装文物宝藏的箱子还在。
常杰和温书生忙打开箱子清点东西,见里面的物品完好无损,松了一口气。
豆队长说:“多亏那个蒙面人帮忙,要不然箱子就被人抢走了。”
温书生一脸奇怪地问:“那人是谁?他怎么会帮我们呢?”
“这谁说得清?”豆队长摇了摇头。
說着,豆队长前往旁边的树林里寻找,希望能发现蒙面人的踪迹,但找了几圈都不见人影,周围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常杰则一直站在树林外,望着盗贼逃跑的方向沉思。
豆队长走过去,悄声问道:“主任,您莫非发现了什么?”
常杰没有回答豆队长的话,他沉吟了半晌,忽然问:“老豆,你认为这伙盗贼是什么来路?”
豆队长说:“可能是山里的土匪!”
“我觉得不像!”常杰摇了摇头,“山里的土匪,感兴趣的是金银财宝,不会抢夺这些在他们眼里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只有知道这些价值的人才会……”
经常杰这么一提醒,豆队长恍然大悟,说:“这么说,今晚的盗贼大有来头?”
常杰点点头,语气沉重地说:“看来石窟又要遭大难了!”
回到研究所后,常杰没有歇息,独自站在工作室的窗前,望着窗外黑魆魆的沟谷,思考着,分析着,沙州城里那个新上任的白尚钟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白尚钟,原为国民党军西北某部参谋,虽为舞刀弄枪的军人,却喜欢古玩字画,常常在金城古董行出入,倒腾些古玩玉器书画,名气不小。前些日子,也不知是何缘由,他突然被上司派到沙州主政。这次石窟发生盗抢,幕后主使莫非是他?因为这次的盗贼跟前几次的盗贼完全不一样,以前的盗贼使用的不过是马刀和棍棒,而这次的盗贼不仅手里有枪,还个个训练有素,来去自如,他们不偷其他看得见的值钱货,直接对那两只箱子下手,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想到这里,常杰意识到问题十分严重,必须赶快行动起来,做好应对准备。
常杰的分析判断没有错,此次盗抢事件的幕后主使正是白尚钟。
得知行动失败,白尚钟暴跳如雷,他抡圆巴掌在“刀条脸”脸上搧了两个耳光后,斥骂道:“真是蠢货!饭桶!让你们悄悄去把东西搞来,谁让你们开枪动家伙了?难道不清楚这是秘密行动吗?这事一旦被人发现,我这个省府特派员还能干下去吗?”
“刀条脸”姓毕,是白尚钟的副官,他挨了两巴掌后,似乎清醒了,连连点头哈腰道:“对不起,特派员,是我们错了。”
“知道错了,那为啥还明火执仗地干蠢事?”白尚钟继续吼道。
“我们刚把箱子抬出库房,就被他们发现了,若不开枪,我們会被逮住的……”毕副官拉着哭腔辩解道。
“原来是这样!”白尚钟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们的防守很严密吗?”
“是的。”毕副官故意夸大其词,“他们有好几拨人在洞窟上放哨巡逻呢!另外,我还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
“什么情况?”
“我们本来可以成功的,谁知中途遇到了一个蒙面人,这家伙开枪袭击了我们!”
“蒙面人?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他蒙着面,又是大黑天的,我们根本没看清。”
白尚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圆头圆脸、脖颈粗壮、大腹便便的家伙,忽然意识到有人在暗地里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可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白尚钟急问:“你能保证你们没有暴露身份?”
“绝对没有!我们也都戴着面罩呢!”毕副官十分肯定地说。
白尚钟陷入了沉思。解放军就要攻打兰州了,沙州这个弹丸之地也会很快易主。他亲眼目睹,有些国军当官的,带着大批金银财宝偷偷外逃,腿快的去了台湾、中东,腿慢的也去了新疆,他也想趁机开溜,但他不能两手空空地走呀,起码得带足今后糊口度日的金钱啊!这些年来,他搜刮的民脂民膏虽然也不少,但国民党的官场腐败黑暗,一个人要想升迁,必须花大把大把的金钱,每上一个台阶,每进一个门槛都需要打点,加上近几年战事频繁,他东奔西跑,手里的钱财差不多都花光了,若不趁此机会大捞一笔,他逃到国外岂不要当乞丐饿肚子?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千佛山石窟。他清楚,千佛山石窟里的文物价值连城,一旦得手,他子孙八代都会吃不完用不尽。可是现在,自己刚刚采取行动,就被人盯上了,这可咋整?
“妈的,无论如何也得把这批货搞到手!”白尚钟发狠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然而,白尚钟心里很清楚,要唱好这出大戏,他是不能亲自出马的,还得靠眼前这个“刀条脸”。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毕副官啊!我刚才在气头上,动手打了你,有些过分,对不住啊,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我的左膀右臂,白某人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对不对?这批货我一定要弄到手,下一步怎么办,就全靠你了!”白尚钟重重地拍了拍毕副官的肩膀。
毕副官一脸为难地说:“特派员,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是他们看护得太严,我们一时很难下手啊!”
“想想办法嘛!就算是死几个人,也要把货搞到手!”白尚钟语气突然严厉道。
毕副官应道:“是,特派员。”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退出了白尚钟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天,毕副官关在屋子里,绞尽脑汁密谋行动计划。
第三天晚上,他趁着月黑风高,带着几个从地方贼道上挑选的盗窃高手,又向千佛山石窟进发了。
这次的行动出人意料的顺利,他们悄悄进了石窟,不声不响地从研究所的藏品库房里把那两只装着文物宝藏的箱子偷了出来,兵不血刃地回到了沙州城。
天快亮时,驮着货的骆驼进了毕副官家的院子,毕副官指挥盗窃高手们卸下货后,从家里取出白花花的大洋付给他们,随即跑到白尚钟那里报告自己得手了。
白尚钟一听,一张胖脸笑得乐开了花,他屁颠颠地从自家后门进了毕副官家。然而,当毕副官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全是砖头瓦片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啥玩意儿!啊?!”白尚钟恶狠狠地盯着毕副官问。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毕副官一脸委屈道。
白尚钟一把揪住毕副官的衣领,扬起巴掌问:“狗胆包天,你敢糊弄我?说,到底咋回事?”
毕副官慌神了,忙把昨夜高手们怎样潜入石窟,怎样翻墙进院,怎样进入库房拿到箱子,又抬到山口外的树林驮上骆驼的经过,一个细节都不漏地说给白尚钟听。
白尚钟听完,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因为他从毕副官的述说里,没有听出什么破绽,同时,他也明白毕副官绝对不敢糊弄自己。看来,那两箱货是被姓常的转移了。
“没用的东西!你们当时就没想着打开箱子验验货?”白尚钟气馁道。
“没……没有,因怕有人来,所以我们抬起箱子……就走了。”毕副官结巴道。
“笨蛋!真是个笨蛋!”白尚钟指着毕副官的鼻子骂道。
原来,自从几天前的夜晚石窟遇盗后,常杰就意识到这伙盗贼非同寻常,失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伺机再来盗宝,便于当晚召开了紧急会议,加强了石窟各处的防范措施,把那两箱文物宝藏秘密转移到一个废弃的洞室里封藏了起来。为了迷惑盗贼,他又让人搬来和此前相似的两只箱子,在里面装满石头瓦片和废纸等。
那个藏箱子的秘密洞室位于石窟南部的危崖下,周围有数座废弃的洞窟,崖下枯木杂草丛生,狐兔出没。因山崖悬浮陡立,小路崎岖不平,且一遇山风便飞沙走石,时不时有拳头大小的石头从崖头滚落,所以很少有香客和游人前往,将珍宝封藏于此处,确实比放在库房里安全多了。想不到,三天后,研究所再次发生了盗抢事件。
天已大亮,太阳从石窟东面的山巅冉冉升起,石窟洞室、佛塔宫殿、山门楼牌、老榆新柳,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榆柳河摇荡着金色的细浪向山外流去。一个不平常的夜晚翻过去了,石窟上的人们看到盗贼昨夜扑了个空,偷走了两箱石头瓦片,好不庆幸和开心。
豆队长向常杰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主任真高明!要不是咱们及早转移走了箱子,昨晚可就惨了!”
温书生则像个小孩似的,拍着屁股呼喊道:“盗贼们哭去吧!我们可以喘口气了!”
然而,此时的常杰心情仍然很沉重,他想,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但盗贼肯定不会罢休,还会千方百计,使出各种招数来偷盗,接下来该怎么办?护卫队四个队员,加上研究所员工,一共十六个人,只有一短三长四支枪,若是大股盗贼持重火力前来硬抢,他们该如何应付?
温书生知道常杰的担忧,他建议研究所赶紧向县府求助,让县府派军警前来保护。
常杰苦笑道:“多少年来,县府对千佛山石窟都不管不顾,目前面临这样严峻的形势,他们自身难保,还会保护我们?还是靠我们自己吧。”
温书生有点儿不服气地说:“千佛山石窟是国家的,研究所挂着政府的牌子,保护国宝是政府不可推卸的责任。”
豆队长觉得温书生的想法有点儿幼稚可笑,说:“靠他们等于做梦,根本靠不住!解放军很快就会打过来,等他们过来,我们把这些文物宝藏交给他们得了!”
“问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咱们就靠这几个人,几条破枪,能对付得了那帮盗贼?等解放军打过来时,怕是早被人抢空了!”温书生摇头叹息道。
常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便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们并不是孤军作战。我的一个老同学在解放军队伍里,十天前他来信告诉我,解放军已经派人暗中保护千佛山石窟了。”
“真的吗?那人是谁?”温书生和豆队长一听,都吃了一惊。
“这我就搞不清楚了。”常杰若有所思,“总之,我们要睁大眼睛,在这关键时刻能明辨敌我,保护好这批重要文物!”
豆队长和温书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再说上了当的白尚钟真正是气急败坏,他没有料到自己一个堂堂的军人、省府特派员,竟然被常杰这帮书生给耍了,简直是奇耻大辱啊!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像一只斗败了却又不认输的公鸡,扑扇着落毛的翅膀,叫着跳着,四处寻找挑衅对象。
毕副官则弯腰垂头站在他身旁,一声都不敢吭。或许是见到上司都快发疯了,毕副官便怯生生地说:“他们肯定是把货转移了,我这就带人去打探埋藏珍宝的地方,然后瞅准机会下手!”
“愚蠢!”白尚钟脚步一停,“一个傻瓜埋藏的东西,一百个聪明人也找不到!况且现在前去,不就引起他们的怀疑,暴露了我们吗?”
“那,那咋办啊?”毕副官尴尬地问。
“先缓两三天,等风平浪静了,他们放松了警惕,你再带人前去。这一次,你可给我看清楚了,再空手而归,我会让你……”白尚钟没有把话说完,他确实很生气,但又没敢把话说绝,毕竟还要人家毕副官替自己賣命呢。
“是,特派员。”毕副官狼狈退出。
果然,第三天晚上,毕副官又带着人去了千佛山。然而,他们刚到石窟西面的沟崖边,便一眼看到沟下的石窟里有不少人在巡逻,他们提着马灯,打着手电,来来去去,防范得非常严密。面对如此情况,若下沟进入石窟,无异于自投罗网。毕副官忙命同伙停止前行,躲避在沟崖上的红柳丛里,观察寻找进入石窟的空隙,但一直等到下半夜,也没找到可乘之机,眼见东方泛白,他们只好怏怏然鸣金收兵。
回到沙州后,毕副官硬着头皮将石窟的防备情况报告给了白尚钟。白尚钟听后,倒是没有再责骂毕副官,他经过分析,决定让毕副官他们避开石窟正面的巡逻队,从榆柳河沟口进入石窟。毕副官领命而去。孰料,当晚毕副官带着同伙还没到榆柳河沟口,就发现那里也设有岗哨,不仅有人来来去去巡逻,还发现有几个暗哨。毕副官额头冒汗,背心发凉,心想,幸亏发现得早,若是贸然进沟,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又灰溜溜地缩回了沙洲城。
接二连三的失败,让白尚钟失望至极、沮丧至极。
可是这一耽搁,时间就越来越紧迫了。因为从兰州方面不断传来消息:解放军已经在向兰州挺进,兰州即将失守!白尚钟意识到,号称金城的兰州城一旦被解放军占领,那小小沙州城的土崩瓦解更不在话下,而那批他梦寐以求的货,至今仍是水中月镜中花。怎么办?怎么办?他焦躁无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白尚钟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之时,这天,一个漂亮的女人乘坐着一辆黑色小轿车来到县府大门前。女人下车后,挎着洋包包,走进了县府大院,叩响了白尚钟办公室的门。这个女人穿着华丽,身姿妩媚妖冶。白尚钟正在懊恼焦急中,乍一见她,不由愣住了,半天认不出她是谁。
女人歪着脑袋嘻笑道:“我的好大哥啊,你真的不认识妹子啦?”
白尚钟端详了她半天,突然惊叫道:“呀,原来是丽花啊!”
“我还以为白大哥真的认不出我了呢!”女人甜腻腻地埋怨道。
“怎么会呢?”白尚钟嘿嘿一笑,“只因你越来越漂亮,现在都变成贵妇人了,所以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白尚钟一边夸赞着女人,一边请她入座,给她端茶。
女人名叫胡丽花,白尚钟在兰州军政部门做处长时,她曾给他做过机要秘书,最后变成了他的情妇。三年前,胡丽花被上级调往新疆迪化,二人才断了联系。现在她突然出现,白尚钟恍惚间有点儿做梦的感觉,不由感慨道:“哎呀,自从兰州一别,转眼已经三年了,你还好吧?”
胡丽花呷了一口茶,说:“托白大哥的福,我还行。”
白尚钟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她,一脸奇怪道:“你不是在迪化警备处做事吗,怎么这身打扮?”
胡丽花微微一笑,说:“两年前我就退出来了,一直在经商做买卖呢!”
“哦,经商做买卖啊!”白尚钟点着自己的脑袋,“那你这次来沙州城……”
“收账!沙州有几笔货款!”胡丽花放下手里的茶杯,把头靠近白尚钟,“还有一件大事!”
“啥大事?”
“当然是来看望白大哥你呀!”胡丽花暧昧地一点兰花指。
“谢谢!只是……”白尚钟叹了口气,拍着胡丽花的手背,“我这个特派员临危受命,到任时间不长,沙州城到处乱哄哄的,烦心啊!”
“大哥烦心的不会是这个吧?”胡丽花“扑哧”一笑,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白尚钟一怔,问:“此话怎讲?”
胡丽花再次凑近白尚钟,低声说:“白大哥是为那批货……”
“货?什么货?”白尚钟一脸惊疑。
“千佛山的那批货!”胡丽花干脆把话直说了。
“啊?!”白尚钟好像被毒蛇咬了,胡丽花还没说完话,他就蹦了起来,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惊异地盯着对方,心想,她是怎么知道的?嘴上则用审问的口气问,“丽花,你来沙州到底想干什么?”
“来收账呀,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胡丽花风轻雨细地回答,“我来这里好多天了,怕打扰到你,就一直没有过来。”
白尚钟愣了半晌后,慢慢坐回沙发,沉默不语。
胡丽花见他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说:“白大哥放心,小妹过去跟你滚了几年床铺,没有夫妻情,还有百日恩哩,我会对大哥使啥坏心眼子吗?但小妹提醒大哥,不要指望那些梁上君子,靠他们是得不到那批货的!”
一听此话,白尚钟再次惊跳而起,吼问道:“说!你到底什么来头?是人还是鬼?不说老实话,我会让你……”一张胖脸突然变得青黑冷森,目光凶煞逼人。
胡丽花不以为然,又“扑哧”一笑,说:“我的好大哥哎,你真忘了妹子是特工出身?这点儿小事,能瞒得过小妹的耳目?再说,那些梁上君子难道都是没嘴的葫芦?当然,大哥做的这事,是我连猜带蒙的,你不要紧张嘛!”
一听胡丽花是“连猜带蒙”的,白尚钟的情绪才有点儿缓解,眼睛里的兇光也渐渐消失。
胡丽花不失时机地起身抓住白尚钟的手,摇晃着腰身,嗲声嗲气地道:“好了好了,再不要疑神疑鬼,白大哥,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白尚钟慢慢坐下,但仍然眉头紧皱。
胡丽花凑到他跟前,一脸神秘地说:“其实,我是来帮你的,小妹可以帮白大哥搞到那批货!”
“你,帮我?真的吗?”
“嗯!”
“别信口开河了!”
“怎么?你不相信我?好,小妹这就给你支一招,保证你能如愿以偿!”
“啥招?你快说。”
“暗的不行就来明的,白大哥可以打出你省府特派员的招牌,大大方方地前往千佛山。”
“是啊,我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白尚钟连连点头,“是该我亲自出马了。”
隔天,白尚钟按照胡丽花的“高招”,召集沙州地方绅士名人和工商界人士,组成视察团,美其名曰担心石窟的安保问题,乘坐两辆小轿车和一辆吉普车,风尘仆仆地赶往千佛山石窟。
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惊动了千佛山石窟上上下下。豆队长当时正在洞窟上清扫路径,看到山下卷着滚滚尘烟的汽车队,他赶紧提醒巡逻队员提高警惕,注意警戒,自己则跑下洞窟,看看到底发生了啥情况。
正在临摹壁画的温书生听到汽车引擎声,忙放下手中的画笔跑出洞窟。
常杰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一听到汽车引擎声,他也收拾起东西跑出了办公室。
三辆汽车停在了研究所院门前的空地上。
毕副官从前面轿车的副驾座上下来,打开后车门,白尚钟和他的女秘书祁娇下了车。接着,后面轿车里的绅士商人和吉普车里几个带枪的侍卫也下了车。侍卫们快步跑到白尚钟身后警戒。
白尚钟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浅灰色礼帽,手持文明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举头观望着洞窟,一副长官派头。他的秘书祁娇是个身材健美、面孔冰冷的女子,她戴着墨镜,提着公文包,面无表情地站立在白尚钟身后。
豆队长赶到车队前,毕副官和侍卫忙上前拦住他,吆喝道:“省府特派员率视察团前来视察千佛山石窟,你马上通知常杰主任前来迎接!”
“来了!我们来了!”随着应答声,常杰和温书生双双出现在白尚钟面前。
毕副官对白尚钟说:“特派员,这位就是石窟研究所主任常杰。”
“常主任,常杰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白尚钟轻轻一抱拳。
“白特派员好!”常杰也是一拱手,转身给白尚钟介绍温书生,“这位是我们研究所负责业务的温主任。”
白尚钟上下打量着温书生,故作惊讶道:“我知道,大画家,大才子,好年轻啊!”
温书生见白尚钟态度谦恭,也抱拳道:“在下温书生,浪得虚名,惭愧惭愧!”
一番客套话后,白尚钟假意自责道:“白某赴任沙州已有月余,对研究所关心不够,在此向诸位表示歉意了!千佛山石窟乃中外文化艺术之宝库,近日来沙州地方兵荒马乱,为防不测,确保洞窟安全,今日本特派员特率县府视察团,前来察看洞窟的安全防护工作,若有薄弱疏漏之处,本专员将竭尽全力,予以支持襄助,补漏加强!常主任,请!”
常杰清楚了视察团的来意,便领着白尚钟和视察团一干人在洞窟里巡视察看起来。
毕副官和他的侍卫随从则跟随在视察团后面。
祁秘书提着公文包,始终不离白尚钟左右,从下车到现在,她都一言不发,但她墨镜后那双猎狗般机敏的眼睛,却在不停地观察周围人等的言行举动。
视察团走马观花地视察着洞窟、楼殿、佛塔、门扉等。有个洞窟的门板破烂了,白尚钟看到后停了下来,问常杰:“门板破烂了,怎么不修一修?这可是安全隐患啊!”
常杰为难地说:“特派员有所不知,研究所缺少资金啊!现在我们连吃饭都成问题……”
“哦,是这个样子啊!”白尚钟略作思考,对祁秘书说,“把这件事记下来,回去后县里给研究所拨一笔经费,用于修补洞窟,再送点儿米面蔬菜肉食过来!”
“谢谢特派员!”常杰一脸感激道。
祁秘书点着头,打开文件夹作记录。
视察团继续在洞窟四处巡视。
渐渐地,常杰发现了一个反常现象:视察团成员大都在注意视察石窟,聆听白尚钟发表的训导之言,而那个毕副官表面上在视察,在注意听讲,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四处乱转,像是一只准备出洞觅食的老鼠在打探情况。更为奇怪的是,白尚钟虽然眼睛观看着石窟楼殿,品头论足的,但只要你稍稍注意一下,便会发现他其实心不在焉,有几次指东却在说西,让人产生莫名其妙之感。事出反常必有妖。常杰马上警惕起来:这个视察团到底什么来路?他们想干什么?
这时,白尚钟看似无意却有意地向常杰和温书生询问起那批文物珍宝的下落。
常杰怔了怔,还未及开口,温书生抢先回答说:“回特派员,那些文物珍宝,我们都收集起来,秘密封藏好了!”
“哦!很好,很好!”白尚钟连声夸赞,又问常杰,“封藏在什么地方?带我们去看看。那可是珍贵的国宝,千万不能出问题的!”
常杰已经对这个特派员产生了怀疑,他正要拒绝,又是温书生抢先说:“就在前面不远处,特派员有请,我来给您带路!”说着自顾引领着白尚钟他们向藏着珍宝文物的洞室走去。
常杰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就是藏宝密室了。
常杰心里着急,一旁的豆队长似乎也很着急,但二人一时间都想不出好办法。
突然,空中“嗖”的一声响,白尚钟的礼帽不知被什么东西打落在地。
白尚钟大惊,叫嚷道:“啊,不好!刺客,有刺客!”
这声喊叫如同炸雷在当头爆炸,视察团的人顿时乱叫乱跑起来,恰似一群受驚了的羊群,躲躲藏藏,乱作一团。
毕副官和侍卫们端着枪,四处寻找刺客。
常杰和温书生怔在那儿,不明就里,不知所措。
白尚钟肥胖的身躯发寒般颤抖着,祁秘书在混乱中挤上前扶住了他。
毕副官和侍卫们在周围搜查了几圈,见没有刺客,也没有可疑人影,便高声叫喊道:“没有刺客,没有刺客,请大家保持安静。”
在他的吆喝喊叫下,洞窟里渐渐平静下来。
白尚钟用手背抹着额头上浸出的虚汗,接过从祁秘书手里递过来的礼帽,自言自语道:“没有刺客?那我的帽子是谁打掉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他,无一人应声。
祁秘书望着沟崖说:“说不定是山崖上掉下来的石子打落的!”
一句话好像提醒了常杰,他忙附和道:“对对!这地方经常刮风,一刮风就飞沙走石,山崖上的风化石就会往下掉。”
白尚钟抬头望着沟崖,觉得有可能祸出此地,便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自嘲道:“应该是这样的了!是山崖上掉下的石子在捣乱!哈哈哈,一场虚惊,一场虚惊!”他拍了拍帽子上的沙尘,将帽子戴在头上,挥了挥手,让视察团继续前行。
在刚才的混乱中,常杰感觉有人往他的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这时,他趁视察团往前行走,没有人注意他,便伸手摸了摸衣袋里面,发觉是张纸条。他悄悄掏出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小心上当。他赶紧将纸条揉成团,装回口袋,左右看看,当即上前拦住视察团,说:“各位,停!请停停!”
白尚钟和视察团的人都停住了脚步。
白尚钟问:“常主任,咋回事?”
常杰指着耸立的山崖道:“山崖上经常掉石头,再往前走很危险。”
豆队长即刻领会了常杰的意图,他从后面走上前,也说:“真的很危险!今早还有几块大石头从山崖上掉下来,幸亏没有路过的人,要不然就出人命了!”
一旁的毕副官不相信,要继续往前走。
豆队长拦住他,说:“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这样硬往前闯,出了人命我们可不负责任!”
温书生见常杰和豆队长都这么说,觉得很奇怪,这条小路虽然依崖临沟,崎岖蜿蜒,却没有发生过崖上掉石头砸伤人的事,怎么他俩……他正要询问,常杰却给他递了个眼色,说:“我们要为特派员的安全着想,出了事谁也负不起责任的。”
温书生一下子被他搞蒙了,只好闭上了嘴巴。
常杰又对白尚钟说:“白特派员,为了您的安全,还是不要冒险了!再说封藏东西的地方离这儿还挺远的,前面的山路更难走更危险,万一出个什么差错……”
白尚钟似乎有了停止前去的意思,但毕副官不肯罢休,他感觉常杰和豆队长话中有诈,便质问道:“你们这样婆婆妈妈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让特派员去视察那些文物?”
常杰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就是为了特派员的安全着想,才不建议他前去的,如果毕副官敢负这个责,那我们就带大家去吧。”
毕副官一下子被镇住了。
这时,视察团几个老者也纷纷发话了,他们不仅自己不愿意往前走,还建议白尚钟也不必去冒这个险。
白尚钟尽管求宝心切,想探到藏宝密室之所在,但他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于是狠了狠心,说:“那好吧,只要文物安全,我们不去也罢。走!”他扬了扬手,带头往回走。
视察团离开了石窟,视察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千佛山。
常杰、温书生和豆队长他们站在山门前,望着大路尽头的烟尘,皆松了一口气。
“好悬!”豆队长说,“藏宝密室差点儿就暴露了!”
常杰一直沉思不语,他在分析猜想今天突然发生的几件奇事。良久,他问豆队长:“白尚钟的帽子是你打掉的?”
“不是我啊!”豆队长摇了摇头。
“那这个纸条……”常杰掏出纸条让豆队长看。
豆队长看了看,摇头道:“这也不是我写的!”
温书生接过纸条看了看,也摇头说:“这也不是我写的。”
“这就奇怪了!”常杰自言自语。
豆队长说:“打掉白尚钟帽子和传递纸条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我觉得也是!”常杰肯定地点头,“看来他们中间有人在暗暗帮我们!”
天已黑尽,沙州城被淹没在墨水般稠腻的夜色里,只有主街道上几点值夜的灯火在幽幽晃晃。视察团的车队回到县府,大家各自分散回家。白尚钟满脸沮丧,在毕副官的陪同下走进了办公室。
毕副官对白尚钟“临阵撤离”、失去一窥宝物之机大为失望,他一路憋着怨气,直到帮白尚钟脱了外衣,挂到衣帽架上,才瓮声瓮气地说:“难道特派员没看出他们在糊弄我们吗?”
“在你眼里,我就真的那么傻吗?”
“这个……特派员,那您为啥还要退回来?”
“你以为我们穿过那段山崖,姓常的就会把我们带到埋藏宝藏的地方?你以为我的帽子真的是被山崖上掉下来的石子打落的?幼稚!他们一定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为了阻止视察团前去藏宝密室,才暗中打落我的帽子制造混乱的。如果我们还强行前去藏宝室,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这不是自我暴露吗?”
毕副官愣住了,他原以为主子的礼帽真的是被山崖上掉下来的石头打落的,常杰和温书生带他们视察团前去藏宝密室是中了他们的诡计,钻进了他们设的套圈,没想到这事竟然这么错综复杂。他除了震惊,同时对主子的不动声色、看透事情真相的能力佩服至极。为了表现自己的能耐,他赶紧说:“我想,打落您帽子的不是姓常的,就是那个姓豆的。”
“不!他们俩都不可能!”白尚钟摇摇头,“当时,常杰和温书生就在我身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睛里,而那个姓豆的,跟在视察团后面,根本够不到。”
“那会是谁呢?”
“另外有人!”
“到底是谁?”毕副官迷惑了。
“这就是奥秘所在!”白尚钟叹道,“没想到有人给我们摆了这么一道。”
“那我去查查!”毕副官说着就要行动。
“不!”白尚钟举手阻止,“着急会打草惊蛇的,让他们先登台表演,而后一网打尽,现在我们的目标是那批货。”
“明白了。”毕副官点了点头。
二人正在密谋,忽然外面有人喊了声“报告”,白尚钟和毕副官同声问道:“谁?”
“我,祁秘书!”
白尚钟一听是祁秘书,马上让毕副官打开了门。
祁秘书进门后,向白尚钟敬了个礼,说:“特派员,有急电!”说着从文件夹内拿出一份电文,递到白尚钟手上,转身出门而去。
也许是祁秘书的突然造访惊扰了二人的密谈,也许是因上司深更半夜发来电文,让他们感觉到有一种不祥之兆,祁秘书已经出门半天了,他二人还愣愣地望着门口。半晌,白尚钟才转回头阅看电文,“共军打下了兰州城,正向西挺进”的一串文字,如利箭般射向白尚钟的眼帘,他大惊失色,如同炸雷轰顶,手一抖,电文掉在了地上。
毕副官惊问:“怎么啦?特派员?”
白尚钟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固若金汤的兰州城,就这样,就这样……唉!”
毕副官忙过去捡起地上的电文看了一眼,见兰州失守,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慌地叫嚷道:“兰州丢了,共军很快就会打到沙州?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见毕副官一副惊慌失措的狼狈样,白尚钟恼怒道:“慌什么?从兰州到沙州有上千公里路程,共军凭两条腿,再快也要爬十天半个月。再说还有天然屏障乌鞘岭,共军能不能打到沙州还很难说呢,怕个啥?”
一顿喝斥,让毕副官的叫嚷戛然而止,他嘟哝着说:“可……那批货还没到手……”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拿到那批货!你现在马上带人行动!”
毕副官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尚钟盯着他问:“还等什么?没有听清楚吗?”
“是。馬上……马上行动!”毕副官连忙回答。
他虽然嘴上应着,心里却在犯嘀咕,根本没有动的意思。他现在明白了,常杰非同一般人物,自己几次行动都败在他手里,现在要把那批货搞到手,谈何容易?他现在已经黔驴技穷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行动目标和缜密的计划,带人前去岂不是飞蛾扑火?再说,现在都大半夜了,大家又刚从千佛山回来,人困马乏的,行什么动?这不是搞笑吗?他清楚此时主子因焦急上火,失去理智,才发出这样的命令,所以他没有动。
他怔了怔,问:“特派员,咱们就这样行动,能成吗?”
这一问,一下子把白尚钟问“哑”了,他也清醒过来了。是啊,这样盲目行动有意义吗?刚才因为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把他的头脑冲昏了,所以才糊里糊涂地下了这个命令。
白尚钟开始踱步,思谋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思来想去,一无所获,最后他吩咐毕副官:“你去把胡丽花叫过来,看看她还有啥高招!”
“我来了!”毕副官刚准备出门,外面就传来了胡丽花的说话声。随即,胡丽花像一个幽灵一样,闪身进了白尚钟的办公室。她头脸上包着蓝色的纱巾,只露出两只狐狸般的眼睛,浑身飘散着浓浓的香水味儿。
白尚钟像是被这气味熏着了,皱了皱眉头,说:“天都塌下来了,你还有心思涂脂抹粉,逍遥快活!”
“你们把事情搞砸了,却来怨我!”胡丽花听出白尚钟话语里的怨气,顿然火了,怼了上去,“知道吗?那出戏是有人导演的,你们上当了!当时你们要是坚持前去,藏宝密室不就探到了吗?可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消息灵通的她早已知道了今天千佛山石窟发生的事情。
白尚钟见她满身脂粉,误以为她事不关己,听到她早已知晓情况,又见她火气比自己还大,知道错怪了她,赶忙劝道:“丽花!不要发火嘛!我就是说说而已,别往心里去!再说,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我们一意孤行,往前走就会露馅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怕什么露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搞清楚他们把珍宝藏在哪个洞窟里!可你们竟然把如此好的机会浪费了!”胡丽花不依不饶道。
白尚鐘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谋划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胡丽花的火气有点儿消了,顿了半天道:“想法倒是有,就怕你们再次给搞砸了。”
“不会不会,”白尚钟道,“我白尚钟也不是吃素的!”
“那好……”胡丽花准备说出自己的高见,忽然想起了什么,望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毕副官。
毕副官不算太笨,他赶紧过去关上了客厅的门,又侧耳听听外面的情况,而后守在了门口。
胡丽花这才凑到白尚钟跟前,面授机宜。
白尚钟听着,忽然惊叫道:“开会?!”
胡丽花点点头,说:“对!召常杰来县府开会。”
白尚钟眨着眼睛望着胡丽花半天,突然击掌道:“高!高!真是女诸葛啊!”
夜已深,黑色泥浆般的夜色压着沙州小城,秋风从野地里呼啸掠过,怪声怪气的声响刺激着人的神经。
白尚钟将胡丽花送出门,见她三拐两窜越墙而去,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这个女人不简单哪!他呆望着远处,沉默不语,忽然问身后的毕副官:“我们的秘密,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毕副官笑着调侃道:“她不是特派员的老相好吗?”
“三年不曾见面,人是会变的。”白尚钟叹道,“沙州城兵荒马乱,别人蒙着头往新疆跑,她却从新疆来了这儿……”
“她不是说她是来沙州收账的吗?”
“不像!”白尚钟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我怎么感觉她也在打那批货的主意!”
天麻麻亮时,大地荒野抖了抖身躯,睁开惺忪的眼睛。麻雀们拍着翅膀出巢了,一只只扑棱着翅膀冲向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一辆卡车也出窝了,驶出沙州城东门,进入残留着淡淡夜色的砾石戈壁,沿着坎坷的道路驶向千佛山,车厢里装着几袋米面和肉食蔬菜等物。
毕副官嘴上叼着烟棒子,坐在副驾座上,边吐着烟圈,边哼着酸曲儿,刀条瘦脸上不时荡漾着得意的笑容,像是马上就要得到一块狗头金似的。车厢里坐着他的四个随从,也许因为出发太早,他们几个怀抱着步枪,背靠车壁,耷拉着脑袋打盹。
汽车引擎沉闷地响着,车轮在高低不平的砾石路面上颠簸滚动,扬起的滚滚沙尘冲向空旷的天空。这时,毕副官歪着脑袋从车窗里望望天空,又看看前方,见汽车行速太慢,便催促司机加大油门快速行进。这次是背水一战,早晨出发前白尚钟就下了死令,“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所以要抢抓时间,一刻也不能耽误。
太阳当空时,千佛山石窟的常杰、豆队长、温书生和其他工作人员正扛木头、抬石头、搬沙袋,在一座重要的洞窟前垒掩体。大家干得挺欢,温书生却满腹牢骚,觉得垒建这样的掩体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此时,他扛着一根木头从山下上来,没好气地用力扔在掩体前的石堆上,以发泄心里的不满。
常杰见他使性子,以为他累了,便劝道:“书生,累了就歇歇吧。”
温书生拍打了几下胳膊和肩上的尘土,嘟囔道:“扛木头,背石头,搬沙袋,我们这些搞艺术研究的,都成修战壕的民工了!我早就说过,请县府派军警来帮我们,保护洞窟和文物,可就是没人听。现在靠这些破玩意儿,能挡住土匪强盗的抢劫吗?”
常杰直起腰,温和地解释道:“别小看这些掩体,小股强盗来抢劫,我们还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
“那遇到大股土匪呢?”
“只要修好防护设施,遇到大股土匪强盗,同样可以抵挡抵挡。”
温书生又要说啥,这时有人喊道:“来了一辆汽车!”
常杰和大家向山下的戈壁车道望去,果然见一辆汽车沿着戈壁便道向石窟驶来。汽车?哪来的?前天白尚钟的视察团刚来过,现在又有车辆前来,车厢里还有几个带枪的。常杰心头一紧,意识到不是好兆头,就向大家挥手道:“走,一起看看去!”
汽车已经进入了石窟山门,停在研究所院门前。
毕副官从驾驶室里跳下来,见常杰、温书生和豆队长走过来了,就大剌剌地对他们呼喊道:“快来卸东西吧!白特派员派毕某给你们送来猪肉米面和蔬菜,还有几只老母鸡。”
几个随从已打开了后车厢门,车厢里果然有米面、肉菜等物。毕副官抓住一只鸡,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地叫着,他笑着叫道:“常主任,看看,这老母鸡多肥!今晚就熬了!快卸车吧。”
常杰大感意外,没想到白尚钟竟然说到做到,给他们送补给来了,他不由发起怔来。
温书生大为感动,抢上前握住毕副官的手,连声道谢:“好好!感谢县政府!感谢白特派员!”转头向研究所的同事招手,“大家赶紧来卸车,把东西搬到伙房里去。”
石窟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便围上来,高高兴兴地搬起了东西。
毕副官又对温书生道:“还有好事哩!白特派员给研究所拨的款项,也让本副官带来了!”他身旁的随从闻言,打开了一只手提箱,里面全是票子和银元。
温书生又是一迭连声的感谢。
毕副官从随从手里接过装钱的箱子,递给常杰,常杰仍然怔着没有接,温书生顺手接了过去。
“保护国宝是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毕副官高声道,“白特派员说了,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讲,县府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们解决的。”
温书生带头鼓掌,围在车前卸车搬东西的研究所工作人员也跟着鼓掌。
常杰仍在发愣,他不停地反复问自己:他们在演啥戏?毕副官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毕副官炫耀完他们“雪中送炭”的“丰功伟绩”后,这才转向常杰道:“常主任,还有件事……”故意欲言又止。
常杰心想,果然有猫腻!他看了一眼毕副官,缓缓问道:“毕副官有何吩咐?”
毕副官向左右看了看,说:“最近匪盗猖獗,县府决定召开会议,专门研究千佛山石窟文物保护事宜,白特派员特请常主任前往沙州参加会议。”
“哦,开会呀!”常杰感覺突然,没有正面回应。
温书生道:“好好!太好了!我们求之不得呢!”
毕副官催促常杰说:“常主任赶快准备准备,随车去县城!”
“现在就去吗?”常杰问。
“是啊。”毕副官说,“会议时间已定,其他人都通知到了,只等常主任您大驾光临!”
常杰为难了。石窟几次遭遇盗贼偷抢,外界又传来纷乱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的,全体研究所工作人员每天都紧张地做着防护工作,面对这种紧张动荡局势,他哪能离开石窟?哪还有空参加什么会议?他思虑片刻,说:“最近研究所太忙,我抽不开身,能不能不去参加?”
豆队长也帮腔道:“研究所真的很忙,好多事情都要常主任亲自处理,他要是离开了石窟,这里就转不开了!”
“那可不行!”毕副官断然道,“会议时间已定,白特派员说了,您再忙也得参加。”
常杰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又说:“可否让温主任替我前去参会?”
“不行!”毕副官忽然强硬起来,“这是县府和白特派员的决定,不能随意改变的。”
常杰怔住了。他从毕副官强硬的态度、焦躁的情绪中嗅到了森森杀气,感到这个会议绝不简单。
温书生见了,忙劝道:“主任,县府召开会议研究石窟保护事宜,您是主任,理应参加,我只是个副主任,来石窟时间又不长,有些情况不甚了解,由我去不合适。”
“是啊,县府的决定,怎么可以随便改变呢?”毕副官催促常杰,“请常主任上车。”
常杰见拗不过,只好说:“行,我这就随你们一起去。但请稍等片刻,我去给他们安排一下手头的工作。”
毕副官点点头,说:“我给您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咱们准时出发。”
千佛山石窟文物保护会议在县府会堂如期举行。
会堂四周有警察巡逻,门前站立着带枪的卫兵,气氛显得很紧张,一个个如临大敌。
会堂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条桌,两旁是座椅,上首为主席座位。参加会议的差不多是前几天视察团的原班人马。此时,与会人员基本到齐,大家坐在会议室桌前闲聊、抽烟、喝茶,等候主角白尚钟和常杰的到来。
这时,毕副官带着常杰走进了会场。
大家起身寒暄,表示欢迎。
毕副官将常杰安顿到主座旁的位子上后,对会堂门口的卫兵耳语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钻进会堂后的密室里,向等在那儿的白尚钟和胡丽花报告:“常杰已经进了会议室。”
白尚钟闻言,拍膝叫了一声“好”,说:“毕副官,你马上带领人马奔袭千佛山。事成之后,本特派员重重有赏。”
毕副官双脚一磕,大声回应道:“是,特派员,毕某保证完成任务。”他看了一眼白尚钟身后的胡丽花,转身出门而去。
调虎离山计成,常杰已入瓮,毕副官也出发了,白尚钟顿感轻松。
胡丽花见了,立即提醒道:“人是来了,关键看你能否拖住。常杰可不是一般人物,现在虽然他已成为瓮中之鳖,但仅仅是整个行动的第一步,稍有疏漏,将会功亏一篑,整个计划就会完蛋,白大哥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白尚钟点点头,起身到外间喊了声“来人”,一个侍卫随着喊声推门进来。
白尚钟让侍卫传话,让外面的卫兵们加强巡逻,严密守护会堂,侍卫得令而去。
他回到密室,对胡丽花道:“我已传令加强会堂警戒,不许任何人随便出入,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胡丽花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尚钟正要穿衣戴帽赴会,胡丽花却拉住他,嗲声嗲气地说:“你急什么?来沙州都好多天了,大哥还没和小妹亲热亲热呢,现在咱俩可借此机会逍遥逍遥。”说着倒在了白尚钟怀里……
会堂里,参会人员都在焦急地等待白尚钟到来,哪料到白尚钟为了拖延时间,拖住常杰,竟和胡丽花在密室里颠鸾倒凤,调情嬉闹不已。
常杰心里发急,石窟上正在修建掩体,有的洞窟门窗需要加固,重要文物需要马上转移保管,很多很多的紧要事情都需要他亲自处理,而他现在却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他不时抬腕看表,望向会堂门口,希望会议能马上开始。见白尚钟迟迟不来,他站起身,想出去问问是啥情况,谁知刚到门口,便被两个卫兵拦住了,声称外面很乱,不能随便出去。
常杰焦急道:“我要去问问会议啥时候开始,大家都等候大半天了。”
卫兵一杵手里的枪,严厉地说:“不许出去,这是上司的命令。”
“那你们去问问,会议啥时候开始,我们有事等不及了!”常杰的语气也加重了。
其他参会人员也上前纷纷说:“我们都有事,不能耗在这里啊!”
卫兵头目见大家围上来,怕生出事端,便准备向白尚钟报告情况。恰在这时,白尚钟带着祁秘书姗姗走来。
白尚钟走进会堂,走到主位前,抱拳向大家表示歉意道:“诸位,本人因瑣事缠身,来迟了一步,抱歉,实在抱歉!”
落座后,他干咳了两声,便慢悠悠地讲起了话:“现在开会,我先讲两句。大家都知道,最近,沙州地方匪盗甚嚣尘上,抢劫事件屡屡发生,千佛山石窟也连续遭到盗抢。千佛山石窟乃东西方佛教文化之宝库,是我们的先祖留下的珍宝,绝不能让匪盗们抢劫破坏。今天,本特派员专门召集石窟研究所主任常杰和沙州城各界有识之士,前来县府商议保护千佛山石窟国宝事宜……”他忽而东,忽而西,扯个没完没了。那些与会人士自然不知他的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们一开始还侧耳聆听,不时点头称赞,后来发现他的讲话冗长拖沓,像老太婆聊闲拉家常,没完没了的,且越来越不着调,就有点儿厌烦了,坐不住了。他们有的开始打盹,有的坐着发呆,有的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开小会。
白尚钟见此情景,知道再这样拖延下去会出问题,就停止了长篇大论,把目光转向常杰,说:“现在,请石窟研究所的常杰主任献计献策,谈谈他的高见吧。”
此时的常杰,心思哪在会场上,他根本没听清白尚钟在讲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想着石窟上的事儿,特别是他发现毕副官自从把他带进会堂就不见了人影后,心里就开始打鼓:他是白尚钟的副官,是白尚钟的影子,怎么忽然不见了?他干什么去了?所以,当白尚钟让他讲话时,他依旧满脑子的疑问,劈头问道:“毕副官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的人?”
“哦,他呀……”白尚钟一下子被问得目瞪口呆,他直愣愣地望着常杰,半晌才明白了常杰的意思,便顾左右而言他,“他可能给大家安排晚宴去了。会议结束后,本特派员要宴请各位。最近各位很辛苦,咱们一起喝两盅,轻松轻松。常主任,还是请你谈谈关于千佛山石窟文物的安保建议和策略吧。”
常杰见推托不过,只好清了清嗓子,说:“目前,千佛山石窟面临的问题和困难很多,特别是土匪盗贼屡次偷盗石窟的藏宝,恳请白特派员尽快给石窟配备一些枪支弹药,遇到土匪强盗,我们就可以自卫,就可以确保石窟山文物珍宝的安全……”
“这不行!”常杰刚提到枪支弹药,白尚钟即刻打断了他的话,“枪支弹药只能用于前线,怎能配备给你们呢?本特派员已与县府官员商议过了,将石窟重要文物运送到县城,由县府派军警保护,这样便可万无一失。”
与会的其他人员不知内情,见县府有如此举措,他们都表示赞成。常杰终于明白了,白尚钟这是项庄舞剑,意在藏宝啊!这个“高明的举措”,算盘打得真精。石窟的文物宝藏一旦到了他手上,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于是,他站起身,铿锵发声道:“对不起,白特派员,常某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白尚钟质问道。
“这里面的问题太多,我不便回答。”常杰面色不改道。
白尚钟见常杰无视他的提议,大为恼火,正要发作,转而一想,不能跟他闹翻,否则不利于自己的秘密计划。于是,他强压住火气,换了张笑脸,望着常杰道:“不同意县府的保护举措,出了问题谁负责?你能负起责吗?那可是要丢脑袋的!”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然而,此时此刻的常杰对白尚钟的威胁和恫吓完全视而不见,他的思绪仍盘桓在毕副官身上。毕副官到底去了哪儿?他思考着,突然一股寒流袭上心头:调虎离山之计!白尚钟将自己拖在这里,然后派毕副官上了千佛山!
一念至此,常杰“噌”地从大靠背椅上站起来,说:“对不起,各位,我要回千佛山了!”
“什么?回千佛山?”白尚钟一脸惊异。
“是的。”常杰说着,拿起桌上的记事本就往外走。
“站住!”白尚钟大喝一声,冷冷道,“你难道不知这是县府会议吗?作为党国文化部门的主任,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眼里还有没有县府?有没有规矩?有没有我这个特派员?大家正在研究千佛山石窟文物的保护事宜,而你这个主角却擅自离席退场,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是漠视文物保护,是犯罪!千佛山石窟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县府要拿你是问!”
常杰站住了。他倒不是慑于白尚钟的淫威,而是担心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会上了白尚钟的当,让他抓住“漠视千佛山石窟文物保护”的把柄,肆意拿捏他和研究所,那时他可就麻烦了。
白尚钟见常杰站住了,心里暗自讥笑,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睛。他转而放缓语气,说:“你为千佛山石窟担忧,我能理解。但在座的各位都在担忧,大家不是正在献计献策,思想解决之法吗?请坐下吧。”
常杰无奈地坐下。
见稳住了常杰,白尚钟好不得意,他趁其他人发言的空当,溜回会堂后的密室。
胡丽花一直守在密室里,关注着会堂里的情况,她见白尚钟来了,忙问常杰现在情况怎样。白尚钟说常杰完全被他控制住了。
胡丽花连声称“好”,又问:“他没有发现我们的行动计划吧?”
白尚钟说:“可能有所察觉了。”
“一定要拖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胡丽花叮嘱,“如果放虎归山,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现在共军大兵压境,形势很不妙,不知毕副官他们进行得怎么样了?”
白尚钟说:“根据时间推算,他应该早就赶到了千佛山,如果不出意外,现在也该动手了。”
“嗯嗯。”胡丽花忽然又问,“那个祁秘书,到底是什么情况?”
关于祁秘书,胡丽花已经探询过白尚钟多次,现在又询问,白尚钟心里多少有点儿烦,说:“这个女人啊,她是我一个朋友的表妹,跟我一年多了,不善言辞,规矩老实,甚至可以说是木讷。我们的秘密行动她是完全不知情的。”
“我怎么觉得她挺机灵呢?”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提醒你,在关键时候决不能有半点儿马虎。”
白尚钟点了点头,说:“放心吧,我会注意身边每一个人的。”
再说毕副官,他带着几个随从,乘坐大卡车,出了沙州城,一路疾行,赶到千佛山石窟。
温书生、豆队长和其他工作人员仍在搬石头和沙袋,修掩体,看到疾驶而来的汽车,他们以为是常杰回来了。
温书生放下手里的工具,向研究所门前跑去。
汽车停下,毕副官和他的随从们下了车。
温书生上前,左看右看不见常杰,心里“咯噔”了一下,问毕副官:“常主任呢?他怎么没回来?”
“白特派员留他有要事商议。”毕副官道。
“那你们这是……”
毕副官说:“因近日千佛山石窟屡遭匪盗袭击,为保护石窟里的文物珍宝,县府决定把它们运往县城,由县府派军警保护,所以我就带着弟兄们前来拉运了。”
“送往县城?”温书生很是惊诧。
“对!送往县城,由县府派军警保护。”毕副官重复道。
“常主任同意了吗?”温书生问。
“同意!同意!”毕副官连连点头。
“真的吗?”温书生有点儿不相信。
“我骗你干啥?”毕副官说,“这是常主任和白特派员共同商议决定的,他不同意,咋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赶快去搬东西装车吧。”
温书生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没有动,他在分析这个决定的真实性。
毕副官见他犹豫不决,大声道:“咋的?不相信你们的常主任?不相信县府?不相信白特派员?白特派员那可是丁是丁卯是卯,说话算数,吐口唾沫砸个坑的人。那天他说给你们送来肉食米面、蔬菜,不是及时送来了吗?他答应给你们研究所解决资金困难,不也如数给你们送来了吗?这都是你亲眼看到的,你亲手收的,不相信他还相信谁?赶快去藏宝室搬东西装车,天黑前我们还要赶回去,迟了路上遇到土匪强盗抢走宝藏,你我都担不起责任!”
经不住毕副官几番哄骗催逼,单纯稚气的温书生服软了,说:“既然常主任同意,县府作了决定,那我们就执行吧。”遂带着毕副官和他的随从们向藏宝密室走去。
太阳渐渐西斜,残血般的夕阳染红了石窟东面的山岭沟壑。
豆队长扛着铁锨,和几个研究所工作人员收工往回走,远远看到温书生带着毕副官和几个随从向山崖下的藏宝密室走去,顿感出了问题。他将铁锨交给身旁的队员,从后面追上去,拉住温书生,问:“温主任,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密室。”温书生说。
“去密室?”豆队长大为震惊,“常主任让你去的吗?”
温书生道:“常主任在城里,还没有回来。”便把县府的决定和常杰、白尚钟商议同意将藏宝运往县城、交由军警保护的情况告诉了豆队长,而后带着毕副官他们继续往前走。
豆队长怔怔地望着温书生和毕副官他们的背影,脑子里翻腾不息:这个决定真是常主任作的吗?他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吗?他感觉不对劲,又追上去,把温书生拉到旁边,提醒道:“常主任绝不会同意把这些重要文物转运到县府的,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温书生说:“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分析,常主任可能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你想想看,匪盗接二连三抢劫千佛山石窟,我们根本没办法对付,那些文物宝藏时刻都面临着被匪盗抢去的危险,如果交给县府保护,不就解除了我们的心头大患吗?”
“不!常主任绝对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豆队长笃定道,又提醒温书生,“你年轻,有些事要多动脑子,多个心眼儿,千万不能上当受骗,让坏人钻了空子。”
温书生愣住了。
不远处等待温书生的毕副官,见豆队长拉住温书生说个没完没了,意识到情况不妙,便对身旁的两个随从耳语了几句,那两个随从悄悄离去了。
毕副官走过来,推开豆队长,催促温书生道:“快走!天都黑了,再磨蹭,我们咋赶回去?半道上出了问题你负责吗?”不由分说,拉着温书生就走。
豆队长急了,抢上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毕副官拔出枪,指着豆队长道:“毕某人在执行公务,你若再胡闹,我就开枪了!”
豆队长哪管他的吓唬,拉起温书生就往回走。
毕副官大喝道:“站住!”就要開枪射击。
这时,忽听洞窟上传来“啪啪”的枪响。
豆队长大惊,吩咐温书生:“你快回去集合护卫队!我先去洞窟那儿!”并故意捏了捏温书生的胳膊,“千万保重!”说完拔出手枪,向洞窟赶去。
豆队长顺着小路向打枪的地方奔跑,跑到刚刚响枪的洞窟上,见两个护卫队员和几个研究所工作人员也赶来了,他立即组织大家分头搜查,但在周围搜查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什么情况。豆队长觉得自己上了毕副官的当,叮嘱两个护卫队员和工作人员继续搜查,有情况鸣枪报告,自己回头顺着来路向山崖下奔跑。不料在穿越那片树林时,突然从旁边的树丛里跳出两个蒙面黑人,抡起棍棒将他打倒在地……
再说县府会堂里,常杰虽然坐下了,但因心里有事,一直心神不定。
他望了望窗外,天已黑尽,他想这时会议该结束了,谁知白尚钟为了拖延时间,竟然真的为大家摆设了晚宴。常杰清楚这是“鸿门宴”,急火陡然涌上心头,决定马上赶回千佛山。
但白尚钟一口回绝了他,说:“会议议题还没有结果,饭后还要继续开。”随即吩咐祁秘书和门口的两个卫兵,等会议结束后,就把常杰请到宴会厅去。
常杰明白自己完全中了白尚钟的圈套,同时预感千佛山的密室藏宝危在旦夕。他暗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离开。然而,当他悄悄扫视四周时,发现门口的两个卫兵紧紧地盯着他,祁秘书也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根本没有机会出去,不由心急如焚。
祁秘书发现了常杰的反常举动,便向他走过来。
常杰赶紧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祁秘书走到常杰跟前,低声问:“常主任,您要干什么?身体不舒服吗?是否需要上厕所?”
常杰眼前一亮,顺口应道:“是啊,我内急,正想上厕所呢。”说着起身往外走。
他正庆幸自己“柳暗花明”,却没想到狡猾的白尚钟指使祁秘书和两个侍卫陪着他去,他的心又“咚”地沉入了无底洞,看来今晚自己很难摆脱白尚钟布下的罗网了。
厕所在县府大院拐角处,正面有两个门,标着“男女”字样。常杰硬着头皮进了男厕。那两个侍卫见他入厕了,就停在门外等待。过了一阵,大概嫌茅厕的气味难闻,二人捂着鼻子转悠到旁边不远的地方。
常杰一进厕所,就开始苦寻逃跑之法。他发现,这间茅厕的隔墙只比他高出半个头,如果经过隔墙,便可从女厕那边翻墙出院。但他对墙外的情况一无所知,如果翻过墙后让岗哨发现了咋办?正踌躇时,一个纸团从女厕那边飞了过来,他捡起一看,纸条上写着:“从女厕翻墙走,外面有马匹。”他大喜,也顾不得猜想扔纸条的人是谁,忙将纸条揉碎,过去翻墙……
茅厕门前守着的两个侍卫,见常杰好长时间不出来,喊叫了两声也无人应答,知道情况不妙,忙跑进茅厕查看,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由大喊大叫起来:“不好,常主任不见了,常主任不见了……”
几个巡警跑过来,和两个侍卫一起,四处搜查,但翻遍了整个大院,哪里见得着常杰的身影?
白尚钟得知常杰跑了,气恼至极,暴跳如雷,“啪啪啪”,狠抽了那两个侍卫几巴掌,并掏出手枪要枪毙他们。
两个侍卫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白尚钟气咻咻地说:“先饶了你们,还不快去千佛山下的胡杨林接应毕副官他们,将功补过!”
“是!是!”两个侍卫如逢大赦,爬起来就跑。
白尚钟垂头丧气地钻进了密室。
胡丽花正在等他的好消息,见白尚钟那副样子,知道肯定是常杰跑了,便叹道:“一定是我们内部有人在帮他,不然他插翅难逃。”
“我都审问过了,并没有发现有谁可疑。”白尚钟道。
“祁秘书呢?”胡丽花问。
“也审问过了。”白尚钟道,“她跟着常杰出了会堂后,就把人交给了两个侍卫,然后她就返回了会堂,我想她并没有机会靠近常杰。”
“这就奇怪了,未必姓常的真的长了翅膀!”胡丽花一脸狐疑。
白尚钟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情况紧急,我得亲自出马,赶到胡杨林接应毕副官,回来再细细摸排,抓住这个内鬼!”说着把手枪别到腰间,边说边穿外套。
胡丽花抱拳道:“祝白大哥马到成功!”
白尚钟出了密室,带着人马出发了。
常杰翻墙出院后,果然看到高墙下有一匹马,他不假思索,跳上马背,打马飞驰,眨眼间就出了县城东大门。
天空漆黑,秋风飕飕。他走捷径策马飞奔,马蹄不时溅起耀眼的火花,撕碎戈壁旷野的沉寂。马不停蹄,人不下鞍,常杰一口气赶到了千佛山西沟的崖边,随即,他跳下马背,连滚带爬,向沟下奔跑起来。
再说豆队长,他被两个蒙面人打倒后,一直昏躺在小路上。入夜后,沟谷里气温下降,又刮起风来,他在凉风的吹拂下渐渐清醒,睁开了眼皮。见自己被坏人打昏,手枪丢在旁边的草丛里,他便挣扎着爬过去,拿起枪,向天空“啪啪”放了两枪。
恰好常杰顺着西沟坡跑下来,正沿着小路向藏宝密室跑去,听到枪声,他忙跑过去,扶起躺在地上的豆队长。
豆队长见是常杰,喘着气说:“常主任,别管我,快去藏宝室!快!快——”
这时,几个石窟护卫队员和研究所工作人员,听到枪声后也赶了过来。
常杰把豆队长交给他们照看,自己带着两个队员,快速向藏宝密室赶去。
三人赶到藏宝密室前,看到密室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常杰“啊”地惊叫一声,好像兜头遭到闷棍的打击,身躯摇摇欲倒,两个护卫队员赶忙扶住他。
此刻,豆队长额头上裹着纱布,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赶过来了,见密室里的箱子被盗,他简要地向常杰报告了发生的情况,接着推开搀扶他的人,挥手道:“备马,咱们一起追赶!”
常杰和豆队长带着护卫队员出发了。
一輛卡车在千佛山下的戈壁道路上疾驰,灯光在夜色里晃动跳跃。
毕副官坐在驾驶室副驾座上,指挥车辆加紧赶路。两个小时前,他用声东击西的办法,把豆队长从温书生身旁“调”开后,便连哄带骗加威胁,让温书生把他们带到了藏宝密室,将里面的藏宝全部搬上了汽车。那两只箱子和几包金石古画放在车厢中间,由毕副官的四个随从持枪分坐在两旁看护着。
温书生坐在靠驾驶室的地方,心神不定地望着全副武装的四个随从,此时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中了计,还以为毕副官他们真的是为了保护这些珍贵文物呢。
前面是一片胡杨林,卡车驶出路面,开向胡杨林。
温书生发现情况不对,忙起身敲打驾驶室,叫喊道:“停车!停车!”但没有人理睬他,汽车也没有停,仍在向前行驶。
温书生又狠劲地敲打着驾驶室,不停叫喊着:“停车!快停车!”
毕副官大概受不住惊扰,从驾驶室窗里探出头问:“怎么啦?”
“你们要去哪里?怎么不走正路?”温书生质问道。
“怕路上有土匪,去前面的胡杨林换乘马匹!”毕副官回答。
温书生抬头看了看前方黑魆魆的胡杨林,疑惑地坐下了。
那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树木密集,枝叶杂乱。
白尚钟和两个侍卫已经赶到,此时正等在胡杨林里准备接应毕副官他们。他身旁是几匹马和两只骆驼。白尚钟不时抬腕看表,又抬头从树林间隙里望望天空,显得十分焦急。
这时,汽车驶进了树林。毕副官打开车门跳下车,向白尚钟报告了得手的情况。
白尚钟大喜,命令侍卫和随从们抓紧时间卸东西,搭坨子,换乘马匹和骆驼。
侍卫和随从们立刻行动起来。
白尚钟看到车厢里的温书生,大吃一惊,忙把毕副官拉到一旁问:“怎么把他带来了?”
毕副官说:“这小子对我们不放心,非要跟着车到县城,说是要亲自把货交给姓常的,我只好让他上了车。我是想瞅机会把他干掉!”
白尚钟“哦”了一聲,再没说什么。
那两个箱子和几包东西,很快被卸下车,驮在了马匹和骆驼背上。
毕副官请示白尚钟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白尚钟知道常杰会跟踪追赶,早已谋划好了逃跑线路,他令两个随从跟着空车回县城,自己和毕副官等人牵着马匹、骆驼走北戈壁,打算来个声东击西,甩掉后面的追兵。
侍卫随从们听令,即刻行动起来。
温书生却没有动,他下车后,观察着白尚钟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看到白尚钟跟毕副官凑在一起,神神秘秘地密谋着什么,又见他们兵分两路行走,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心里渐渐起疑。
等到看到白尚钟上马、拉着骆驼的毕副官准备行动时,他的疑心就更重了,他快步跑上前去,一把从毕副官手里夺过了骆驼缰绳。
“啊!你要干啥?”毕副官猝不及防,惊叫起来。
“你们要干啥?”温书生反问道。
“分头行动,防备土匪抢劫,快把缰绳给我!快!”毕副官吼道。
温书生却握着缰绳不放。
白尚钟向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个侍卫趁温书生不注意,夺过了他手里的缰绳。
毕副官哈哈大笑,对温书生道:“不劳你大驾,还是让他们牵着吧!出发!”然后挥鞭驱马,带着一干人等,向北戈壁出发了。
温书生上前挡住毕副官和驼队,质问道:“去县城的路在西面,你们为啥要去北戈壁?”
毕副官见两箱珍宝已经到手,让这个书生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也无关紧要,便洋洋得意地说:“告诉你吧,我们进入北戈壁,是要绕道去新疆,最后远走高飞!”
“啊,去新疆?”温书生的大脑里突然“嗡”的一声响,原来是这样!他陡然醒悟,随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抢夺侍卫手里的缰绳。
毕副官一见,马上扬起马鞭向温书生的手臂抽去,“啪”,温书生的手臂当即垂了下去,鲜血直流。
毕副官收起马鞭,警告道:“乖乖的,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
温书生终于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悔恨无比,却清楚现在已无法挽回因自己的幼稚轻信造成的恶果,他忍着钻心的疼痛,又去抢夺侍卫手里的缰绳。
毕副官大怒,从腰里拔出手枪,准备向温书生开枪。
白尚钟忙举手阻止道:“不可莽撞!姓常的可能已经带人追赶过来了,枪声会引起麻烦的。把他捆绑在马上带走,留着他或许还有用。”
毕副官于是收起了枪,指使侍卫随从将温书生按在地上,将他捆了个结实,嘴里塞上毛巾,扔在马背上……
天亮了,阳光洒在青灰色的戈壁沙漠上。沙雀子们出巢了,翅羽带着晨光,“叽哩叽哩”地鸣叫着飞向天空。沙狐们也醒了,从戈壁红柳和荆棘丛里钻出来,用前爪揉弄着眼窝,伸出鲜红的舌头,抿舔着尖尖的嘴唇,准备觅食充饥。
随着天空渐渐泛出亮色,白尚钟他们拉着骆驼骑着马,出现在浩浩漫漫的戈壁沙漠上。温书生被反绑着手臂,固定在马鞍上。自从昨晚认清眼前这帮披着羊皮的狼后,他就一直痛悔地叫喊着:“我咋这么糊涂?当初怎么就忘了常主任的千叮咛万嘱咐?为啥不听豆队长的话?怎么就把这帮强盗带进了藏宝密室?怎么就……我糊涂!我混蛋!我该死啊!”他痛恨着自己,诅咒怒骂着眼前的这群恶魔,但嘴里塞着毛巾,他发不出声音,只有悔恨,只有流泪。
白尚钟和他的驼队,匆匆穿行在红柳、梭梭树和骆驼刺丛中,现在已经进入沙漠腹地,快到西去新疆的驼道了。坐在马背上的他转身向后观看、瞭望着,见没有人追赶上来,他的胖脸上不由漾起了得意之色。因为只要踏上西去新疆的驼道,穿过眼前这片戈壁沙漠,天黑前出了阳关,就平安无事了,这批宝贝就是他的啦!想到这里,他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毕副官也跟着笑道:“看来姓常的跟着汽车追进城了,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进北戈壁。”
“是啊,这些书呆子还是很容易糊弄的!”白尚钟得意忘形地说。
“是是是,哈哈哈!”毕副官意味深长地仰头大笑。
温书生听着,更加痛悔气愤,他呜呜地叫着,挣扎着。
毕副官见了,嘲笑道:“温书生,你可真是个书生呀,书念傻了吧?怎能随便把这么珍贵的宝贝交给别人呢?我们要是土匪强盗呢?记住,人是不能轻信的!哈哈哈!”
前面有座大沙丘,沙丘坡顶上长满了红柳和拐枣刺,横七竖八,杂乱密集。
白尚钟的驼队刚走到沙丘下,沙丘背后忽然闪出三骑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是个头包红纱巾的蒙面女人。
白尚钟惊异地勒住马,吼问道:“什么人?”
那女人听到吼问,撩起包裹在头脸上的纱巾,露出了真面目。
“啊?胡丽花?!”白尚钟大惊。
“对!是我!”胡丽花嘿嘿笑着。
“你怎么在这里?”白尚钟惊问。
“迎接白大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呀!”胡丽花一脸讥讽道。
白尚钟有点儿迷惑,问:“属于你的东西?什么东西?”
“那些宝贝疙瘩!”胡丽花一指白尚钟身后驼背上的箱子和包袱。
白尚钟笑道:“别开玩笑,赶紧让开,抓紧时间赶路,要不然常杰他们就追上来了。”
“让路?想得美!”胡丽花忽然嘴脸变冷了,“不瞒你说,本小姐瞄上这批货已经很长时间了,在你到来之前,本小姐就已经来沙州了。白特派员,放下东西走人吧,否则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随着胡丽花冷森森的警告,她身旁的那两个随从亮出了手枪。
白尚钟不由傻眼了,转而大笑道:“好大的口气!”转身命令毕副官,“把她给我办了!”
毕副官和那几个随从“唰”地举起了枪。
可是,白尚钟怎么也没有想到,毕副官他们的枪口对准的不是胡丽花,而是他,而且,毕副官还下掉了他身边两个侍卫的枪。
白尚钟大惊失色道:“你,毕副官,你,你们……”
胡丽花哈哈大笑道:“白特派员,告诉你吧,毕副官早就是我的人了,还有这几个弟兄!”
白尚钟仔细看看胡丽花身边的两个随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不是随车回城的那两个随从吗?瞬间,他仿佛掉进了冰窟窿,浑身打起寒战来,难怪他的秘密计划胡丽花知道得一清二楚,原来……
胡丽花道:“白大哥呀,明白啥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吧?快放下东西走人吧,看在我俩过去的情分上,本小姐现在可以留你一条性命,再要磨蹭,可就不好说了!”
白尚钟还呆愣着。
胡丽花向身旁的随从挥手道:“上!拉着骆驼赶快撤!”
那几个随从拥上前,从白尚钟身边的侍卫手里夺过骆驼缰绳,掉转头向南山方向行进。
白尚钟欲上前阻止,可毕副官他们的枪口都对着他,他不敢迈雷池半步,只有无奈地瞪着两只眼睛,看着驼队向前移动。
“站住!”他终于忍受不住,大喊起来。
胡丽花向拉骆驼的随从摆了摆手,驼队停住了。
白尚钟问胡丽花:“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吧!那就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胡丽花轻轻一笑,“本小姐是美国驻迪化领事馆的人,本来受上司的派遣,秘密来沙州,想利用国军的力量阻止共军西进,今后再把新疆变为美国的势力范围,可国军不中用,兵败如山倒,上司只好密令本小姐带着千佛山石窟的珍宝撤退,在青藏北部的嘎斯会合。他们将会派飞机接应我们,明白了吗?”
“原来是这样!”白尚钟大为震惊,他原以为这个女人只是为了满足私欲,为外逃作准备而盗抢这批货,没想到她的背景竟然如此复杂……这些珍宝是中国的,让他白尚钟抢到手,还说得过去,因为他是中国人,他得到了,珍宝仍然在中国的土地上,可是一旦让外国人掠去了,岂不成了别人的东西?
不能让她抢走珍宝!白尚钟这样想着,突然举枪向胡丽花射击。胡丽花早有防备,抢先开了枪。白尚钟右胳膊中弹,手枪掉在地上。他打马急逃,他的两个侍卫也跟着逃跑。
胡丽花又“啪啪”两枪,白尚钟的两个侍卫栽下马来。
毕副官指挥随從要追赶白尚钟,胡丽花拦住他说:“让他走吧,时间来不及了,咱们马上向南进祁连山。”
毕副官和随从立即掉转马头,牵着驼队向西南方向的祁连山而去。
被捆绑在马背上的温书生,见这帮家伙带着珍宝文物投敌叛国,愤怒至极,继续呜呜地叫喊着,挣扎着。
胡丽花驱马过去,嘲弄道:“宝贝,别闹腾,乖乖的,本小姐带你去美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温书生听了此话,简直气疯了,两只脚踢踏着马肚子,闹腾得更厉害。
胡丽花毫不理会,哼哼道:“劲儿大就闹吧,本小姐要赶路!”朝马屁股上甩了一鞭,驱马跟上了疾行的驼队。
他们匆匆赶路,很快到了祁连山黑大坂沟口。
这条山沟深旷狭长,沟崖陡峭,草木葱茏,有的地方生长着大片河柳,沟谷上游山峰峻峭连绵,云雾缭绕,穿过这条沟,翻过黑大坂沟垴,就进入青藏高原了。
这时,太阳渐渐向西沉落,沟谷在山崖的遮蔽下显得寂静阴森,恐怖可怕。
毕副官向后观察了一阵,见没有追兵,又见随从们东倒西歪,骆驼和马匹也停蹄不前,抢着吃地上的草,就请示胡丽花,想停下来歇一歇。
胡丽花摇头道:“不行!今夜必须穿过这条沟,翻过黑达沟垴。姓常的肯定在后面追赶,停下来等于找死。”
毕副官见她坚持继续前行,心里老大不乐意,可她现在是他的主子,他再乏困,再疲倦,再不乐意,也得听她的。他扬着手里的马鞭,吆喝随从们驱马继续赶路。
孰料,当他们赶着疲惫的驼队进入沟谷不远时,沟口方向忽然隐隐传来马蹄声。
毕副官惊叫道:“他们追上来啦!”
这声叫喊仿佛羊群里扔了颗炸弹,驼队立马炸锅了,骆驼马匹惊慌起来,它们乱叫乱撞乱跳,四散奔蹿。
胡丽花极力吼喝制止,毕副官也挥着马鞭,收揽着散乱的驼马。二人和随从们竭尽全力,才平息了驼马的骚乱。
毕副官连声问胡丽花:“他们骑着快马眨眼就到,我们拉着骆驼行走缓慢,怎么办?怎么办?”
面对紧急情况,胡丽花也大脑空虚,失去了主意。但她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女间谍,瞬间的慌乱过后,她便冷静了下来。她观察着左右的地形,见沟谷旁有一片茂密的杂树林,草木幽深,便轻轻一笑,说:“他们是来送死的!”接着,她命令毕副官带着三个随从埋伏在那片树林里,准备彻底干掉后面的追兵。
毕副官依计而行,带着三个人驱马设伏去了。胡丽花和另一个随从拉着骆驼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迷蒙的沟谷里。
回头再说昨晚常杰和豆队长,他们带着两个队员策马追下千佛山,循着车辙印追到了胡杨林附近,却不见了汽车的踪影。这时,东方出现亮色,他们凭借着胡杨林上空的几丝亮色,发现汽车去了县城,而驼马队去了北戈壁,于是,他们兵分两路,由常杰带着队员小刘去北戈壁,由豆队长带着队员小马前往沙州县城。
常杰和队员小刘,跟踪着驼队的印迹,一直追进了北戈壁,到了那座大沙丘下。见驼马队又向南边去了,他知道这伙强盗要钻进祁连山开溜,就又马不停蹄,人不下鞍,循着驼马的蹄印,催马紧紧追赶。二人几乎一口气追到了这条沟口。因为夺宝心切,常杰不知道胡丽花在沟谷内设下了埋伏,所以毫无防备,驱马进了山沟。
毕副官和那三个家伙躲在沟旁的杂树林中,见常杰和小刘进入了埋伏圈,突然开枪射击,小刘猝不及防,中弹栽下马来,常杰的坐骑突然受惊,乱蹦乱跳,他被重重地摔到了草地上。
毕副官和他的同伙们见状,恶狼般跳出树丛,扑上去将常杰团团围住。
胡丽花带着驼马队在夜色中疾速潜行,听到后面响起了枪声,知道追上来的人马中了埋伏,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时,毕副官和同伙们押着常杰兴冲冲地从后面赶上来了。
常杰骑在马上,手臂被反绑着,马缰绳由一个侍从牵着。
胡丽花嘲笑道:“常主任,久闻大名啊!您不该来追我们,看看,把您弄成这个样子,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呢!”
“少废话!把那两只箱子放下,抢劫国宝可是死罪,死有余辜!”常杰怒骂道。
“你……”胡丽花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毕副官忙解围道:“用不着跟他废话,到了会合地点,再好好收拾他!现在人困马乏,咱们先就地歇一歇,喘口气吧!”
胡丽花摇摇头,仍坚持继续赶路。
随从们嘟嘟囔囔的,连声诉苦说:“这些牲口几天来草料未进,就让它们吃点儿草,歇一歇吧,如果它们累趴下,我们可就走不了了!”
胡丽花见随从们满脸疲惫,马匹骆驼们都耷拉着脑袋东倒西歪,特别是听到随从们说驼马如果累垮了就走不了,不禁忧心起来。她抬头看了看两面高低起伏的山崖,又望望前方黑洞洞的山谷,估计穿过这条沟,翻过上游的山脊,还有很长的路,如果驼马们真的倒下去,一切希望便灰飞烟灭了。
于是,她无奈地说:“那,那就歇歇吧。”
众人一听,立刻从马背上滚下来,有的就地躺倒,有的歪在山坡上。
骆驼马匹们已经饿疯了,都抢着吃起草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毕副官下马后,服侍胡丽花下马,坐在草滩上,拿出水壶让她喝。而后,他吆喝随从们将常杰和温书生解下马,推过去分别绑在两棵碗口粗的河柳树上。河沟里有很多河柳树和杂木灌丛,地上生长着大片的茅草。随从们把常杰和温书生捆绑结实后,或躺或坐在地上歇息,喝水吃东西。
温书生望着常杰,痛悔至极,眼含泪水,呜呜地叫着,试图向常杰诉说,却因嘴里塞着毛巾,发不出声音。
常杰悄声安慰道:“书生,不着急,总有办法收拾他们的!”他开始在身后的树上磨割捆绑手臂的绳索。
温书生也在身后的树上摩擦起来。
半夜时分,漆黑更浓,沟谷好像被野牦牛皮蒙盖着,深幽而沉寂。远处的苍狼凄厉地吼叫着,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斜靠在河柳树上歇息的胡丽花,被苍狼凄厉的嚎叫声骚扰得难以平静,她两眼望着黑沉沉的山谷,回想着这些日子经历的種种险情。为了抢夺这批货,她无数个昼夜熬神费力、绞尽脑汁,密谋行动计划,又连续两天两夜跋涉奔波赶到这里,身心已疲惫到无以言说的地步,她真想就地躺倒,闭上眼睛睡上一觉,但她不敢,甚至连眨眨眼皮都不敢,因为前面的路途还很遥远,要越过这条沟谷,翻过黑大坂山,穿过戈壁沙漠,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难险情。常杰虽然落网了,那个豆队长却未曾露面,可以肯定现在他正在追赶他们的路上。货是到手了,却没想到把它带出去竟是如此艰难。为了这批货,她已经费尽了心血,还把自己当年的情人给算计了,绝情地向他开了枪,现在他生死未卜,想起来真有点儿寒心!但事已至此,她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嗷——嗷嗷——”又是苍狼此起彼伏的嚎叫,凄厉而恐怖。她浑身猛烈地颤抖起来,冥冥之中有一股不祥之感袭来。她转脸看了看身旁的毕副官,见他躺在草滩上呼呼大睡,再看看那几个斜躺横卧的随从,也都呼呼大睡着,她的恐惧感就更厉害了。
她伸手戳了戳毕副官的肩膀,毕副官像是被毒蛇咬到了,一骨碌翻起身,边掏枪边叫道:“咋啦咋啦?啥情况?啥情况?”
胡丽花幽幽地道:“这地方太可怕了!我感觉姓豆的正向我们靠近,赶紧离开,继续赶路吧。”
毕副官抬头望望黑幽幽的天空,打着哈欠道:“天这么黑,鬼都不敢贸然出来,让大家休息休息,天亮些再启程吧。”说着又躺倒了。
胡丽花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现在黑天黑地,伸手不见五指,她也觉得启程前行有诸多不便,假如走岔路咋办?遇到异常情况怎么应对?只是……
胡丽花的担忧并非多余,当她把疲惫不堪的身子靠向河柳树,准备闭上眼睛休息片刻的时候,沟谷西面的山崖上,有两个人抓着古藤,猿猴般悄无声息地往沟下移动,到了沟底,他们又像山猫般三跳两蹿,迅速钻进崖下的河柳树丛中。
这二人正是豆队长和护卫队员小马。今天早上,太阳刚冒花时,他俩就跟着汽车印迹追进了沙州城,冲进了县府大院,但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待摸进白尚钟的办公室,发现里面仍旧空无一人后,豆队长预感到情况不妙了。他正准备仔细搜查各个房间,祁秘书突然出现了。
祁秘书压低声音对豆队长说:“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白尚钟已经跑了,赶快去南山黑大坂沟堵截!”说完转身离开。因情况紧急,豆队长来不及询问祁秘书的身份,消息是否准确,便和小马一起冲出县府,跳上马背,向祁连山方向疾奔。二人赶到这条山沟口,天就黑尽了。
豆队长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为防备胡丽花在沟内设伏,他把马藏到山下的榆树林里,抄近路徒步上了山。
二人钻进灌木丛林后,就悄悄地隐蔽起来。
胡丽花、毕副官他们果然来了,而且还在这里停歇。见对方人多,豆队长不敢轻举妄动,决定等待时机搞偷袭。到了半夜,估摸对方放松了警惕,二人便小心翼翼地爬行着,向胡丽花他们的宿营处靠近。小马可能因为太紧张,一不小心碰翻了地上的石头,石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谁?”刚要入梦的毕副官听到响声,一下子醒了,他跳起来,拔出手枪,招呼两个随从,向灌木丛林逼过去。小马赶紧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豆队长急中生智,“嗷嗷”地学了两声狼嗥。毕副官一听是狼在作怪,便停住了脚步,观察了树林周围一下,发现没什么异常情况,就向身旁的两个随从摆了摆手,转身向回走。
此时的胡丽花,正紧握手枪,躲在身旁的河柳树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树林的方向,见毕副官他们回来了,忙问:“怎么回事?”
“是狼。他妈的,吓了老子一跳!”
毕副官把手枪别到腰里,准备躺倒再睡一会儿。
胡丽花却命令道:“不能再耽搁了,马上出发!”
毕副官和那几个随从虽然不乐意,但看到胡丽花开始收拾东西,他们也只好起身,准备出发。
小马见驼队要走,抬起枪准备射击。豆队长怕他误伤了常杰和温书生,赶紧压住了他的手臂,附在他耳边说:“靠近点儿,看清楚了再下手。”小马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迅速向营地侧面摸过去。豆队长则从另一边摸上前。
二人摸到驼队跟前,几乎同时从草丛中跳出,向看守常杰和温书生的那个随从开枪射击,那家伙猝不及防,应声倒地。
胡丽花和毕副官大惊,黑暗中也不知袭击他们的人有多少,二人首先想到的是逃跑,豆队长和小马冲上前去,用枪逼住了二人。
胡丽花愣怔了片刻,将手枪扔在地上,举起了双手。毕副官趁小马弯腰捡枪的空当,突然跑过去,跳上马背飞逃,转眼间冲出三十多米远。豆队长举起手枪射击,一枪致命,毕副官一头栽下马来。
常杰一直在河柳树上磨割着捆绑手腕上的绳索,因树木圆滑柔软,他花了大半夜时间才磨断。此时,他见豆队长和小马赶来了,便一跃而起,把身旁拉骆驼的那个家伙扑倒,两人在地上滾来滚去,争夺骆驼缰绳。那家伙翻起来,骑在了常杰身上。
温书生见了,挣脱连接在树上的绳索冲过去。因他的手臂被反绑着,他只好用头狠狠地顶过去,那家伙被顶翻在地,温书生上去一顿脚踢膝顶,那家伙便不能动弹了。
温书生大声呼喊着向豆队长他们跑过去,冷不防被胡丽花一把抱住,她快速地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抵住温书生的咽喉,喝令豆队长和小马:“放下枪,让开道,不然我割断他的喉咙。”
常杰已经将驼缰夺到手中,他欲上前营救温书生,见胡丽花拿刀抵着温书生的咽喉,不得不站住。
豆队长和小马也站住了。
这时,被温书生踢昏过去的那个毕副官的随从清醒过来,他见胡丽花持刀制住了温书生,唬住了常杰、豆队长他们,便从地上爬起来,悄悄拾起被打落在地上的枪,迅速靠到胡丽花身旁,用枪顶住了温书生的头部。
胡丽花得意起来了,只听她冷笑道:“哼哼,看来还是本小姐笑到了最后!”再次喝令豆队长,“放下枪!闪开!”
豆队长和小马互相望了望,均犹豫不决。
胡丽花身旁的那个随从一看豆队长不肯就范,便用枪顶着温书生的太阳穴,大声叫道:“再不放下枪,老子就毙了他!”
豆队长望向常杰,常杰点了点头,豆队长和小马便把手里的枪放在了地上,向旁边退去。
温书生急了,挣扎着叫喊道:“快开枪!不能让他们跑了,千万不能啊!”
胡丽花和那个随从押着温书生向沟谷深处慢慢退去,估摸到了安全位置,二人扯着温书生撒腿就跑。
常杰、豆队长和小马赶紧拾起地上的枪,追上前去。
沟谷前面有块高大的岩石。胡丽花和那个随从拉扯着温书生,准备利用那块岩石与常杰、豆队长他们周旋,不料,岩石后面突然闪出一个蒙面人,向胡丽花“啪啪”开了两枪,胡丽花胳膊中弹,“啊”的一声惨叫,手里的匕首掉在地上。
那个随从惊慌地掉转枪口向蒙面人开枪,哪知蒙面人提前射击,一枪击毙了他。
蒙面人走过来,拿枪顶住了胡丽花的脑门。
这时,常杰、豆队长和小马追赶了上来。
胡丽花见逃跑彻底无望,慢慢举起了双手,对蒙面人道:“本小姐认栽了!祁秘书,现在你可以揭下面罩了!”
蒙面人轻轻一笑,揭下了面罩,果然是祁秘书。
胡丽花不服气地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你是共党的人,只可惜白尚钟那个混蛋不肯相信我的话……”
祁秘书轻蔑地笑道:“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告诉你吧,我受上级的派遣,前来沙州执行任务,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千佛山石窟的文物珍宝。我一直盯着你们这些败类的一举一动,你们想盗窃国家文物宝藏外逃,简直是做梦!”
常杰、豆队长和温书生一听祁秘书就是那个暗中保护石窟的人,都激动得跳了起来。
常杰对豆队长说:“其实,从那天山崖下有人给我传纸条,我就猜想祁秘书可能是自己人,只是不敢肯定,直到前天晚上在县府女厕所收到纸条,我才确信她一定是自己人!”说着上前紧紧握住祁秘书的手,“祁同志,谢谢你!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祁秘书微笑着对常杰说:“常主任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从今天起,千佛山石窟回到了人民手中,它,就真正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