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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操造像记》所见北周时期的八关邑

2024-01-23邵正坤

云冈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斋戒侍者信徒

邵正坤

(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12)

两晋南北朝时期,八关斋戒在俗家信徒中极为流行,然而传世文献对东、西晋和南朝信众受持八关斋戒的记载较多,对于北朝,则仅有零星提及。这种情况,无疑影响了对于八关斋戒的深入研究。近年来,随着造像记的搜集和整理,我们发现,北朝民众对于八关斋戒亦极为热衷,甚至专门为此组成一种叫作“八关邑”的组织,北周保定二年(562 年)《张操造像记》便揭示了这一点。本文以该造像记为中心,结合敦煌文书,考察“八关邑”的组织结构以及邑人对于八关斋戒的受持情况,以便从社会组织的角度探讨北朝民众的信仰实态。

一、北周武定二年《张操造像记》

《张操造像记》最早见于武树善《陕西金石志》卷六,题为《惠果寺造像记》,但武氏所收仅为部分记文,题名部分则完全省略。《鲁迅辑校石刻手稿》始称《张操造像记》,录文较全,铭记和题名俱在。此外,该造像记在韩理洲《全北齐北周文补遗》中亦有收录。近年,魏宏利在上述录文的基础上,进一步整理校对,成果收入《北朝关中地区造像记整理与研究》[1](P244-245)中。为了便于研究,本文以《鲁迅辑校石刻手稿》为底本,参酌诸书,重新校定,并予以标点,现将记文移录如下:

夫至性体寂,故托像以应娑婆。真容静廓,现质以归敬。是以波斯铸金,尤(优)田(填)刻木,并恋仰圣颜,为含生归君。至于隐显神变,化必异端,理绝言教,非下地所恻(测)。于是尊之以资身,凭之以抑苦。有像主张道元□□及四部大众一百人等,体别心同,建八关邑。半月忏悔,行筹布萨。夙夜不眠,惭愧自责。宗列五情,心居屲念。改往修来,志超彼岸。故能各舍己珍,慕崇真趣,于周武成二季岁次庚辰,仰为皇帝陛下、晋国公、群僚百辟、及法界有形,造无量寿像一区。菩萨、侍童、金刚、天华,皆刻木度金,五色神播,六十五口,建立宝幢,高六十尺。至保定二年岁次壬午,像主张操复师(帅)合[邑]造释迦像一区。采石冥山,匠尽奇思。光颜赫弈,众相俱足,置善会寺庭。闻者踊跃竞□,见则瞻无暂舍。可谓能人再现于周世,鹿野重宣于当辰。群心颙颙,何以能尽。再忻再躍,铭赞兴颂。

武树善称“石在泾阳县城内惠果寺”,[2](卷6)泾阳位于陕西中部,泾河以北,西魏、北周时属雍州咸阳郡。记文云造像碑“置善会寺庭”,倘若此后一直未被移动,那么善会寺可能就是惠果寺的前身。造像记中所载的“八关邑”,则是北周时期关中地区为修习八关斋戒而组织邑会的珍贵史料。

根据造像记的记载,该邑最初由张道元等人建立,结邑之初,团体内有“四部大众一百人等”,结邑之后,佛邑的主要活动是定期集会,组织成员共修八关斋法,并分别于北周武成二年(560年)和保定二年(562年)召集邑众,共同出资,造无量寿像及释迦像。

武成二年是一个敏感的年份,这一年的五月,北周权臣、晋国公宇文护毒杀明帝宇文毓,另立明帝异母弟宇文邕为帝,由于造像月份不详,发愿对象中的“皇帝陛下”亦未详所指,可能是明帝宇文毓,也可能是继立的武帝宇文邕。而晋国公,显然是就北周宗室宇文护而言,其人位居大司马,封晋国公,是北周政权的实际掌控者,曾在短短的三年之内,接连废杀西魏恭帝拓跋廓、北周孝闵帝宇文觉及明帝宇文毓,权倾朝野之状,连民间都有所耳闻,因此在造像记的发愿对象中,特别将晋国公单列出来。“群僚百辟”属于造像记中较为常见的发愿对象,概就在朝官吏而言。“法界有形”为“法界众生”和“有形之类”的省称,在造像记中,一般写作“众生”“一切众生”。由此,发愿对象便由统治阶层扩展到无边众生。

现有的造像记表明,北朝时期一般义邑组织的活动都以造像、建塔、立寺为主,而造像碑上“斋主”“八关斋主”等题名,则清楚地显示,某些义邑在佛像、塔、寺完工前后,还曾经召集成员举办八关斋会。[3](P529)如北魏兴和四年(541 年)《吕升欢造像记》题名有“八关斋主吕景文”;[4](2函2册,P297)北齐天保九年(558 年)二月《鲁思明等造寺碑》有“八关斋主王敬宗”;[5](第7册,P71)北齐皇建二年(561 年)《陈神忻等造像记》中有“八关斋主吕和进”。[6](卷2)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此不赘举。在这类团体中,举办八关斋会可以说是一种临时性的附加活动,造像、建塔、立寺等才是中心议题,因此,并非所有的义邑都有“八关斋主”这个头衔,同样,也不是所有的义邑都延请僧人为信徒授八关斋戒。《张操造像记》中所见的义邑组织则与上述团体有所不同,记文明确指出,该义邑专门为举办八关斋会而建,造像则成了这一团体的临时性活动。不过,正是因为此八关邑先后两次造像,并将其铭之于碑石,才使我们在千载之后能够对北周八关邑的情况有所了解。

二、八关邑的组织构成

(一)僧俗构成

两晋、南朝时期,八关斋会曾一度风行朝野,高僧支遁为了纪念与法侣行八关斋戒之事,便曾作《八关斋诗》三首,诗序中有这样一段话:

间与何骠骑期,当合为八关斋。以十月二十二日,集同意者在吴县土山下。三日清晨为斋始,道士白衣凡二十四人。清和肃穆,莫不静畅。至四日朝,众贤各去。[7](P1077)

东晋时,支遁曾与“道士”及“白衣”一道,合为八关斋。支遁等人汇集同道,在一日一夜间持八关斋戒,其中的三日、四日,当为二十三日、二十四日之省,这两天皆属佛教的“六斋日”。斋戒完毕之后,“众贤各去”,此后这一活动是否还定期举行,不得而知。而张操等人的八关邑,无疑延续时间较长。张道元领衔造无量寿像,是在北周武成二年(560 年),张操率众造释迦像,则为保定二年(562年),前后相距至少两年。根据造像记文意可知,早在武成二年之前,这个八关邑就已经存在了,保定二年释迦像造成之后,该邑很可能还要延续下去。当然,由于生老病死、迁居移徙以及个人意愿等原因,张道元等人初建的八关邑与张操领衔造释迦像时的八关邑,在人员数量和构成上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造像记中“有像主张道元□□及四部大众一百人等”一句,从语气来看不是对当下发生之事的描述,而是对既往事件的追溯,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支遁《八关斋诗序》提及的团体,有“白衣道士”共计24 人,“道士”指的是出离家庭、入寺修行的僧侣,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道士”“道人”之类的称呼尚为佛教和道教混用;“白衣”则就在家信徒而言,在佛教的发源地古印度,在家众通常穿鲜洁之衣,与“缁众”“染衣”相对。由此可见,支遁等人组织的持戒团体应由僧俗二众共同组成。《张操造像记》中的八关邑,在张道元等人初建时有“四部大众一百人等”。所谓“四部大众”,也叫“四众”“四部众”“四部弟子”,根据《法华经》的记载,包括出家男女二众和在家男女二众,即比丘、比丘尼、优婆塞和优婆夷。总体看来,“四部大众”也是由僧俗二众组成的,与支遁等人组成的修行团体相若。那么,至张操为像主时,这个八关邑的组成情况是否发生了变化呢?根据造像碑四面可辨识的造像题名统计,该佛邑中至少有僧人和俗众117 人,如果八关邑初建时的“四部大众一百人等”为实指的话,前后对比,可见该邑的规模变动并不是十分剧烈,一直维持了100 人左右。其中比丘10 人,比丘尼11 人,余者都是俗众。根据造像题名的特点分析,俗众中也是既有男子,也有女子,由于这些人都持八关斋戒,既净行优婆塞和净行优婆夷,与僧尼二众统合,正是佛教所谓的四部大众。

(二)姓氏构成

根据造像题名来看,此八关邑成员的姓名之前均没有任何官衔,主要由平民和僧尼组成。其成员涉及多个姓氏,为方便考察,现列表如下(表1):

表1 八关邑成员姓氏构成表

该邑共有117 人,去掉僧尼21 人,共有俗众96人。其中王姓32 人,占俗众的33.3%;张姓次之,共12 人,占12.5%;刘姓第三,6 人,占俗众人数7%。以下人数稍多的有马姓5 人,杨姓4 人,程、周二姓皆3人,李、魏二姓皆2人。余下的涉及崔、胡、田、郭、韩、房、郑、焦、邹、庞、任、强、尉、杜、夏侯、丁、曹、秦、董、梁、段等多个姓氏,每个姓氏仅有1人。

各个姓氏在八关邑中的地位和作用也不尽相同。具体说来,王姓成员不仅在该邑中占绝大多数,而且在义邑的劝化、管理和出资中都非常积极,突出表现是他们承担了从都维那、都化主、化主到香火、典坐、典录等多种邑职(详见表2),可见其在义邑中的主导地位。武成二年和保定二年的两次造像活动虽然都以张氏领衔,但张姓无论在人数还是担任邑职上都不及前者,人数如前所述,就邑职来说,仅有一个邑长、一个化主和两个像主。也许,正因为如此,张道元和张操才前后两次率众造像、建幢,这种举动,可视为张氏为提高本家族在八关邑中地位所做的努力。而在八关邑中地位的提高,也可以提升该家族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两者之间存在一种双向互动。其他姓氏的成员在邑职分配上皆不如王、张二姓,其中,刘、房、郑等姓各有邑长1人,杨氏有邑长2 人、侍者1 人,李氏有典坐1 人,樊氏、任氏各有化主1 人,魏氏有治律1 人,田氏有斋主1 人,庞氏有邑主1 人,邑职在各个姓氏中可以说是相当分散的。

表2 八关邑成员邑职分配表

总之,题名中以王、张为主姓,他们在八关邑中出人、出资,掌控着义邑的各项事务,虽然各个杂姓人数较少,但也在积极地出钱出力,承担邑职,说明这个义邑组建时,极尽所能地劝化和吸收不同姓氏的俗众,以扩大八关邑在当地的影响,而各个不同姓氏的俗家信徒,也积极地予以响应,为义邑的正常运行尽自己的一份力。

刚开始,我们还信心满满,搭得飞快,但每次我们连开头的龙形都没有搭完,骨牌就一连串地倒了。我们一次次地尝试,发现龙形搭起来并不简单,特别是转弯的时候,两块骨牌不能平行,不然等下后面的牌会压不住前面的牌。两个人吃一堑长一智,小心翼翼地合作,好不容易搭出了龙形最难的U字形部分,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谁知道,气松得太早了,我的手不小心带倒了中间那块骨牌,只听“哗啦啦”,搭好的“龙”向两头潮水般倒了下来。“啊,都这么长了!太可惜了!”我们两个都惊叫起来。

(三)组织结构

北朝时期一般的造像团体都是为了汇集信众出资造像而组织在一起,因此,造像碑上的题名罗列的通常是出资者,《张操造像记》中涉及的佛邑比较特殊,是先有八关邑,然后才造像,造像邑的成员同时也是八关邑的信众,由此,我们或可根据像碑四面的造像题名,对这个八关邑的组织结构进行分析。

首先是管理系统。为方便考察,现列表如下(表2):

该邑有邑长11 人,邑长一职多见于关中地区的造像记,如保定四年(564年)《圣母寺四面像记》题名有“大像主安定公寺大邑长昨和高儁”“左葙斋主安定公寺大邑长昨和遵”;[8](P145)天和五年(570年)《普屯康造像记》有“都邑长□生”“邑长孙显标”“邑长□洪达”“邑长叶他”;[4](2函5册,P985)天和六年(571 年)《赵富洛等28人造像记》有“邑长乐丰国”;[5](第8册,P147)建德元年(572 年)《李元海兄弟7 人等造像记》有“云居寺邑长李景儁”[5](第8册,P155)等。邑长在有大邑长、都邑长、邑长之分。有的义邑中,仅有大邑长,而无邑长,如前引《圣母寺四面像记》;有的邑长之上还有都邑长管辖,《普屯康造像记》即是。部分邑长隶属于寺院,前引《圣母寺四面像记》中的大邑长昨和高儁、大邑长昨和遵便隶属于安定公寺,《李元海等造像记》中的邑长李景儁则隶属于云居寺,由此推测,这两个义邑与佛寺关系密切,可能是寺院的外围组织。邑长通常不只一人,张操等人组成的八关邑便有12 位邑长,至于这12 位邑长是否有主次之别,尚不得而知。不过,从题名的排列顺序来看,邑长张北野列于造像题记之后,都维那之前,其他邑长则位于邑子题名中间,似乎与普通的邑子区别不是很大,这说明张北野的地位要高于其他邑长。邑长之外,还有邑主1 人,该邑的邑主题名位于邑长之后,化主之前,作为义邑的管理者,其地位可能也在邑长之下。

都维那2 人,位于造像题名之首,他们在八关邑中的地位亦也同寻常。“维那”为梵汉兼举之词,“维”即纲维、统理;“那”是梵文karma-da^na 之缩略,意为授事。维那原本为僧职,又称悦众、寺护,在寺院中负责统领众僧杂事。北魏曾于中央设沙门统掌管全国僧众,其副职为维那,各州则设僧统为长官,副职亦为维那。北朝时期的造像团体将这个职名引入义邑,以负责管理团体中的各项杂务,对八关邑而言,则可能是统领与斋会有关的事务及检查授戒仪式时的进退纲纪。典坐2 人,典坐原本亦为寺院中的职事,主管床坐、房舍、衣物、香花、瓜果、饮水次序、请会差次等,在义邑中当是管理上述事务的有关人员。[3](P524)典录2 人,具体职掌不详。治律2 人,治律原为为“佛寺职事名,掌僧寺条律”,[9](第10册,P241)这里的“治律”当为在维那的领导之下维持斋会秩序者。

侍者2 人。侍者一职在关中地区的道教造像记中更为常见,如北魏正始二年(505)《冯神育200人等造像记》中有“侍者冯仪侍”“侍者冯神护”;[5](第3册,P85)神龟二年(519)《张乾度70人等造像记》中有“侍者田龙凤、侍者王道回”;[2](卷6)神龟三年(520)《锜双胡20人等造像记》中有“侍者锜石珍、侍者锜举”。[10](P123)那么,“侍者”一职是否借鉴自道教呢?事实并非如此,根据《长阿含经》、《增一阿含经》以及北本《涅槃经》记载,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拘留孙佛、拘那含佛、迦叶佛、释迦牟尼佛等过去七佛皆有侍者,如阿难即释迦牟尼的侍者。作为七佛的侍者,须俱足八法:其心质直、信根坚固、常勤精进、身无病苦、具足念心、行无憍慢、成就定慧、具足从闻生智等,称侍者八法。侍者后演变为僧职,指侍从长老之侧,听其教令并提供服务之人。八关邑中的侍者,主要以俗众担任,职责应为侍奉在道场上讲经弘法、指导受戒仪式的邑师。

其次为劝化系统。《张操造像记》题名中有都化主1 人,王念即是;化主4 人,分别为樊松、王显达、张□□、任龙□。都化主位于造像题名的显要位置,说明他在义邑中的地位也很重要。“化主可能是劝募人们加入义邑团体,或者劝募信徒襄助造像或举办斋会、法会者。”[3](P524)化主的任务是招募信徒,并劝其出资,义邑的经济来源与他们的劝化之功息息相关。都化主地位高于化主,为4 位化主的统领,这可能与其在当地的声望较高,以及在募集资金时出力较多有关。

第三为施主系统。像主2 人,其中释迦像主1人,即张道元,无量寿像主1人,即张操。像主是造像活动的主要出资者,造像活动也由他们领衔。应该指出的是,造像邑中有像主一职,八关邑则未必,因为造像活动是一次性的,活动结束后,像主的身份便不复存在了,但他们仍然是八关邑的成员,至于具体在八关邑中充任什么角色,尚不得而知。香火2 人,俱为王姓,香火也叫香火主,原为寺院中的僧职,掌管烧香、点灯等事,是法师讲经时的助手。郝春文先生认为“佛社内的香火当亦负责社内有关香火的事宜”。[11](P54)八关邑中“香火”的职责与此相类,应是提供供养佛像及举办斋会时的香火钱。灯明主至少3 人,亦为王姓,主要负责布施斋会和供养佛像时的照明费用。斋主2 人,一姓名不详,一名为田婆罗。八关邑中的斋主显然与八关斋会有关,应该是提供斋会场地及备办斋食之人。

第四为邑师系统。邑师通常由僧人担任,是义邑的教化者和指导者。该八关邑共有邑师7人,分别是法信、洪正、法巍、法景、昙泰、道容、法铭、法儁、惠辩,他们应与转经、斋讲和授戒仪式有关。除此以外,另有比丘3 人,比丘尼11 人,这些人虽不冠“邑师”之号,但起的作用当与邑师相近。邑师与比丘都位于造像题名的前两列,做为义邑中的灵魂人物,其重要性毋庸多说。比丘尼则题名位置靠后,居于女性邑子中间,可能职掌女性俗众的规范、引导与教化。

除此以外,题名的第一列有“邑□崔永”,“邑”后之字泐失,依其他造像记用例,推测当为“邑主”、“邑正”之类。另有“□□王徽业”,职责不详。

最后为邑子。邑子是佛邑的普通成员,具有“会员”性质,此八关邑的邑子多达50 余人,根据命名特点来看,既有男性,也有女性。他们既是这个八关邑中的一分子,参加团体组织的各项活动,与此同时,也在义邑造像、建幢、举办斋会时随缘布施。

综上可知,一个组织严密的八关邑,包括管理者、劝化者、教化者、布施之人以及普通的基层成员。除了像主与一次性的造像行为有关,属权宜设置外,其他应为常设之职。该八关邑层级分明,责任明确,秩序井然,配合无间,有效地保证了八关邑的长久维持和八关斋会的顺利举行。

三、八关邑与八关斋戒

八关邑是为了举办八关斋会建立的,八关斋会又与八关斋戒密不可分,信徒参加八关斋会,必然伴之以八关斋戒的受持。

八关斋戒又名八斋、八戒斋、八斋戒、八支斋,[12](P98)是佛教为在家信徒制定的出家法。八关斋戒主要涉及以下几点: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不着华蔓璎珞之饰、不歌舞观听,不坐卧高广床座,不非时食。若严格加以区分,则前七种为“戒”,最后一种“不非时食”为“斋”,合称“八关斋戒”。[13](P52)“关”的意义,即禁闭诸欲,由此远离诸恶,超脱生死轮回之域。

中古时期,俗众受持八关斋戒通常在特定的时间,主要为三长斋月和六斋日。三长斋月为每年的正、五、九三个月,信徒要在这三个月的初一到十五之间持斋守戒,弃恶向善。六斋日指每月的初八、十四、十五、二十三、二十九和三十日,经中认为如果在这几个日子受八戒,持斋、布施、听法,则诸天欢喜。三长斋月和六斋日合称“年三月六”或“三月六斋”。[14](P76)由于僧侣为信徒授八关斋戒有特定的时间要求,“年三月六”或“三月六斋”事实上也暗示了八关邑的主要活动时间当在每年的三长斋月,或者每月的六斋日。《张操造像记》称“半月忏悔,行筹布萨”,由此我们推测,该八关邑的活动时间,应为三长斋月的初一至十五之间。与此相应,隋开皇元年(581年)四月《李阿昌造像碑》中由二十家组成的“大邑”,是“每月设斋,吉凶相逮”,[15](P54)则该义邑举办的斋会,应在每月的六斋日。

作为一种戒规,八关斋戒可以由信徒在家单独受持,但八关邑中的信徒,应该是集体受戒。俗家信众受八关斋戒,须依僧人进行,受戒之时,比丘僧要为俗众讲经、说戒,引导其如法受持。《张操造像记》中的八关邑,题名中有数名比丘和比丘尼,有些比丘前面还有“邑师”头衔,则他们在义邑中的作用,除了劝化施主、教导俗众以外,还担负在授戒仪式中开示、引导和监督之责。

八关邑中的信众受持斋戒既然是集体进行,必然需要一个较为开阔的场地,这个场地有的是由财力雄厚的斋主负责,有的则由寺院提供。据首译于东汉灵帝时期的《佛说般舟三昧经》云:“常念欲弃家作沙门,常持八关斋,当于佛寺中。”又称:“常持八关斋,斋时常当于佛寺斋”,以及“有居家菩萨,欲得是三昧。……常奉持五戒,一月八关斋。斋时于佛寺,学三昧通利”。该经已将佛寺作为在家信徒奉行八关斋戒的主要地点。《张操造像记》称:佛像竣工之后,置于“善会寺庭”。这个善会寺,应为八关邑中僧人依止的寺院,也是俗家信徒行八关斋戒的场所。寺院通常占地面积广阔,可以容纳大量人众,佛像置立于善会寺庭中,斋戒仪式当然也可以在此进行。

信众受持八关斋戒时,需要举行什么样的仪式呢?对此,《张操造像记》已经略有提及,但仅为只言片语,无法揭示八关斋仪的全貌。敦煌写卷S.4494中有现存最早的《受八关斋文》[16],其制作年代为西魏大统十一年(545年),与张道元等造无量寿像的武成二年(560 年)相距仅15 年,根据前文的论述可知,此八关邑的存在时间很可能要早于武成二年,那么与S.4494《受八关斋文》相隔的时间可能更短。北周与西魏又存在前后相继的历史关系,因此,该《受八关斋文》可以作为八关邑中信众举行八关斋仪的一个参照。结合造像记与大统十一年的《受八关斋文》,可知,邑众受八关斋戒时,主要经历以下几个程序。

首先,称名皈依。即S.4494《受八关斋文》所言:“各自道字,从今至明日清旦,第一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如是三说。”这一点,也可以证之于佛典,《增壹阿含经》卷十六《高幢品》载佛告比丘:“先教作是语,善男子,当自称名字,彼已称名字,便当与说八关斋法。”[17](第2册,P756)信徒在邑师的指导之下,称念自己名字,然后行三皈依,至诚归向佛、法、僧三尊。自此之后,以佛为师,以法为道,以僧为友,不断生起信心,这是受持斋戒的先决条件。

其次,发露忏悔。即面对佛、菩萨、师僧等,陈述自己身、口、意所造之罪业,以求渐断恶行,长养善法。《张操造像记》称八关邑的成员:“半月忏悔,行筹布萨。夙夜不眠,惭愧自责。宗列五情,心居屲念。改往修来,志超彼岸。”“布萨”原指僧徒每半月集会一次,修习戒本,并反省自己有无过犯,如有犯戒之举,则须当众忏悔,造像记中的“布萨”显然是就信徒受持八关斋戒时的忏悔而言。关于这一点,侯冲在探讨“道安三例”时便已指出,“布萨”有两种,一种是“僧人每月十五日的布萨自恣,指同住比丘每半月齐集布萨堂,听上座比丘说戒反省并忏悔的佛教宗教活动”,另外一种是受八关斋戒”。第一种布萨为众人所熟知,后一种则讨论较少,事实上,八关斋戒亦称“布萨”。[18](P128)有别于僧尼的终身受戒,八关斋戒主要由在家信徒在一日一夜间受持,也称“在家布萨”。造像记中“夙夜不眠,惭愧自责”一句揭示了信徒竟夜不眠、忏悔罪过的情状。除此以外,《受八关斋文》还对忏悔的作用进行了阐述:“忏悔已竟,身清净,口清净,意清净,三业清净,次应堪受持如来八关斋法。”受戒之人至诚发露,忏悔自己过去、现在、未来已造、将造之恶业,达到身、口、意三业清净,才能成其戒行,受八关斋法。

再次,受八斋戒。无论称名皈依还是发露忏悔,都是受持八关斋戒的铺垫,正式受戒时,要在邑师的引领之下发誓在一日一夜之间恪守八条戒律:“第一不煞(杀),第二不盗,第三不婬(淫),第四不妄语,第五不饮酒,第六不过时食,第七不处高广之床,第八远离作倡伎乐香药涂身。第二、第三,亦如是说。”(S.4494)如是念诵三遍,并以菩提心摄持,即为得戒。其中前四条主要是道德上的规约,后四条则与信徒的生活方式有关,其目的主要是使信徒在受持八关斋戒的过程中,逐渐由对形式的遵守,转向心念的摄持。

从佛教的传播历程来看,受八关斋戒,“是在家信徒皈依佛门具有标志性的活动”,[13](P714)持戒之后,可关闭恶道,令本人脱离三途,不经八难,往生善处,亦可使父母不生邪见,成就正法。除此以外,还能惠及众生,摄取一切众生之恶,使其愿愿从心,成无上正真之道。而这,应当就是张道元、张操等人组织八关邑,受持八关斋戒的主要动力。如果将目光向后延伸,我们发现,八关邑对后世也有影响,唐代以后,部分佛教徒专门组成“三长义邑”,以便在三长斋月举办斋会,因此,这类社邑,如果追溯其源头,当与北周时期的八关邑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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