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以冲突及其背后动因分析
2024-01-23申展王昕
申 展 王 昕
近年来,中东地区局势趋于和解。沙特与伊朗恢复外交关系,并与以色列开展建交谈判。也门、利比亚与叙利亚等国内战也进入僵持阶段。然而,2023年10月7日起,巴勒斯坦与以色列爆发了世人始料未及的激烈冲突,规模之大、战况之惨烈震惊世界,引发了继乌克兰危机后最严重的地缘政治危机。
冲突概况
哈马斯发动新的“赎罪日战争”引发以色列强力报复。2023年10月7日清晨,正值1973年“赎罪日战争”50周年和安息日这一时机,控制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武装组织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对以色列突然发起“阿克萨洪水”大规模军事袭击行动,向以色列境内的阵地、机场等设施发射数千多枚火箭弹。之后,1000多名武装分子越过以军防线,分乘皮卡、摩托、快艇及机动滑翔伞,对以色列南部多地发起袭击。
随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宣布该国进入战争状态,以国防军针对加沙地带哈马斯目标发起代号为“铁剑”的行动,空袭并全面封锁加沙地带。以色列国防军迅速集结了大批坦克和地面部队,动员30多万名预备役军人,在加沙开展大规模地面行动。以军攻入加沙中心,并捣毁该地130条地下隧道。内塔尼亚胡称,以军将彻底摧毁哈马斯。以军公布的作战计划是:第一阶段是空袭和地面进攻;第二阶段是消灭零星抵抗;第三阶段是在加沙建立新的安全制度,从而摧毁哈马斯的军事力量和基础设施,消灭其各类指挥机构和军政要员,最大程度营救被扣押人质,为加沙的“非哈马斯化”创造必要安全环境。之后,巴勒斯坦伊斯兰圣战组织(杰哈德)宣布加入哈马斯的行动。周边武装势力如胡塞武装、黎巴嫩真主党也加入战事。
自10月7日以来,此轮巴以冲突死亡人数超12000人,其中巴勒斯坦超10491人死亡,以色列超1400人死亡,约240名人质仍被扣留。22日,以色列内阁同意与哈马斯达成临时停火协议。哈马斯同日声明称,在卡塔尔和埃及斡旋下达成为期4天的人道主义临时停火协议。
突袭方哈马斯。哈马斯前身为“伊斯兰联合会”,是一个伊斯兰运动组织和政党,起源于1987年反对以色列占领西岸和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抗争。该组织现已成为加沙地带独立的政治、经济、军事组织,主要目标是诉诸武力“消灭以色列”,建立“伊斯兰国家”。创始人为谢赫艾哈迈德·亚辛,亚辛深受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思想影响,曾加入埃及“穆斯林兄弟会”,后成为该组织加沙分支领导人。
哈马斯将整个巴勒斯坦地区都确定为其领土,强烈反对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简称法塔赫)同以色列签订的《奥斯陆协议》。哈马斯在巴勒斯坦被视为抵抗组织,1997年,美国将其认定为恐怖组织。2006年,该组织在巴勒斯坦立法机构选举中成为第一大党,随后该组织与主张对以和谈的法塔赫爆发冲突,赶走法塔赫从而控制了加沙,巴勒斯坦陷入事实分裂,并形成哈马斯独立控制加沙、法塔赫控制约旦河西岸的局面,一直至今。
2008—2021年,哈马斯与以色列曾五次在加沙地带爆发冲突,但这些冲突最终都在可控范围内得以平息。
世纪恩怨追根溯源
巴勒斯坦-以色列冲突背后隐藏着超过两千年的历史纠葛,涉及民族、宗教、文化、领土、安全矛盾等内因,也受制于大国争霸在内的地缘政治角逐等外因。各方的政治领导、国内政治生态和社会形势等等复杂性因素使矛盾冲突更加难以调和平息。
领土争端是阿以冲突的核心争议。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对巴勒斯坦地区都提出了排他性的主权要求,主张在这片土地建立独立民族国家。在美国操纵下,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通过第181号决议《巴勒斯坦分治决议》,决议规定,在总面积约2.7万平方公里的巴勒斯坦土地上建立阿拉伯国和犹太国。犹太人由此获得了巴勒斯坦土质较好的区域。这一方案得到犹太人的拥护,但被埃及等6个阿拉伯联盟的代表拒绝。
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国,并得到了美国、苏联等国承认。5月15日,埃及等5个阿拉伯国家对以色列发动了战争,试图阻止其建国。以色列在这场战争中取胜,同时也导致了大量巴勒斯坦人流离失所,造成难民问题。1964年,法塔赫成立,宣称致力于通过武装斗争消灭以色列,并建立巴勒斯坦国。
至1982年,共发生了五次中东战争。在美国的支持下,以色列不仅赢得胜利还侵占了大片阿拉伯领土。以色列政府日益强硬的态度以及犹太定居点定居者人数的激增,是导致双方冲突不断并逐步加剧的主因。
宗教认同和圣地争夺成为冲突不止的诱因。耶路撒冷地区是伊斯兰教、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圣地和发源地。在宗教方面,阿拉伯人和犹太人都是亚伯拉罕信仰的传承者,对巴勒斯坦地区和耶路撒冷城有着排他性的主权要求。公元前11世纪,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了希伯来王国并定都耶路撒冷,后因外族迫害,犹太人被迫四处流散,但始终将耶路撒冷城视为精神家园。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占据了巴勒斯坦地区,并在耶路撒冷建造清真寺。从宗教角度看,阿拉伯和犹太民众均对耶路撒冷有着深厚情感,导致双方对于这片土地的争夺难以平息。犹太民族在经历历史苦难后,反而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对国际舆论的指责无动于衷;另一方面,阿拉伯世界领导层缺乏长远的战略与一贯的原则目标,从而导致20多个国家自行其事,难以形成合力。
国际社会干预背后的强权角力。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诞生实际是强权政治的产物。1947年,联合国通过的《巴勒斯坦分治决议》,其出台实际是由于美英等国的大力干涉,违背了民族自决原则进行强行拆分。历次中东战争背后,都可看到美国及其盟国与其他中东大国之间博弈的踪影。
他国介入下的历史遗留问题,是巴以矛盾持久、难化解的症结所在。美国与中东大国的利益相争深刻影响着巴以冲突。美国将以色列视为控制中东地区的楔子,以色列成为美国在中东“离岸制衡”棋盘的一枚棋子。在这次巴以冲突中,美国坚定支持以色列。欧洲在立场上站队以色列,但实际上反对巴以战争扩大,因为冲突造成难民流入欧洲;伊朗与巴勒斯坦人民同根同源,坚定捍卫巴勒斯坦的权益。在复杂国际背景下,巴以冲突正变得愈加复杂和难以调解。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
事件分析
哈马斯以卵击石,绝地求生是此次冲突的现实促因。犹太定居者在耶路撒冷阿克萨清真寺的挑衅行动,以及以军在约旦河西岸地区杀害巴勒斯坦民众,是哈马斯袭击行动的导火索。哈马斯军事指挥官穆罕默德·德伊夫发表声明表示,此次袭击是为报复以色列“亵渎”耶路撒冷阿克萨清真寺。2023年初,以色列新任国家安全部部长伊塔马尔·本-格维尔进入耶路撒冷老城的圣殿山。10月2日,在犹太教传统节日住棚节期间,数百名以色列人也曾前往该地访问。这些主权宣示活动引发了哈马斯强烈不满。实际上,阿克萨清真寺既是伊斯兰教圣地,也是犹太教圣地。
从更深层次看,哈马斯似乎有意设计此次军事行动,逼迫以色列做出强硬响应,促使巴以问题解决模式的区域化、国际化。
从巴勒斯坦内部看,法塔赫改弦更张,主张与以色列谈判,哈马斯心有不甘,意在主导阿以关系发展方式,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奉行伊斯兰法的国家。哈马斯不断骚扰与以色列交界地区,导致以色列将加沙围成“露天监狱”。面对以色列日益拒绝妥协的态度,加沙地带的哈马斯、杰哈德等政治势力坚持抵抗路线。据联合国统计,2008—2023 年,巴以冲突共造成巴方6400多人死亡,其中加沙地带的死亡人数就达5350多人。
从区域局势看,巴以关系的两国化倾向引发哈马斯的过激冒险攻击。事实上,巴勒斯坦问题一直是中东地缘战略角逐中的中心问题。首先,阻止以色列与沙特等国关系正常化趋势,以防止巴勒斯坦问题彻底边缘化,成为哈马斯此次采取行动的重要动机。哈马斯等巴勒斯坦力量确信,以色列对于巴勒斯坦建国相当消极。与此同时,当前多个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关系升温,出现和解势头,引发哈马斯强烈不满。在2020年《亚伯拉罕协议》后,阿联酋等4国与以色列建交。哈马斯对以色列可能与沙特实现关系正常化公开表示担忧。相较沙以和解促动的和平潮流,及其引发的强烈关注,巴勒斯坦问题似乎渐渐边缘化,大部分中东热点问题与巴勒斯坦问题无关。哈马斯此举的策略便是,以高烈度打击,打破正向对以色列有利方向转变的僵局,并借此对国际社会尤其是阿拉伯世界施压。哈马斯的军事行动在外交层面,既是希望提升哈马斯的影响力,也是有意以“苦肉计”劝阻阿拉伯国家不能无视,轻易让阿以矛盾翻篇。
拟将巴勒斯坦问题“边缘化”的以色列被拖回历史循环。自1947年联合国181号决议以来,以色列所实际控制的国土面积不断扩大。而进入21世纪以来,巴以陷入常态化的低烈度冲突,以色列在其中长期占据优势,巴勒斯坦人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
巴以冲突持续 17万巴勒斯坦人逃离家园
巴勒斯坦问题被边缘化,根源在于以色列。以色列的政策目标,是通过与阿拉伯国家发展关系,促使越来越多的阿拉伯国家在巴勒斯坦问题上保持超脱或中立立场,在使自身摆脱孤立状态的同时,孤立巴勒斯坦。有学者将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安全策略比喻为“修剪草坪”,即通过定期打击哈马斯等势力来削弱其实力,旨在将哈马斯的暴力活动限制在可控范围内,并延宕下一次冲突爆发时间。随着巴勒斯坦日趋孤立,以色列以“两国方案”和平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意愿逐渐降低。2022年11月,极右翼势力在以色列大选中崛起,“宗教犹太复国主义党”成为议会第三大党。在极右翼势力影响下,以色列的巴勒斯坦政策更具攻击性。这一局面反过来加剧了巴勒斯坦内部的分化。
内塔尼亚胡将巴勒斯坦问题边缘化的政策,其预设前提是,不论巴勒斯坦问题如何棘手,以色列人可独享安全。这次袭击标志着以色列数十年来奢望的终结,即巴勒斯坦人对主权的渴求可以无限期搁置,冲突也对以色列情报部门造成了羞辱性打击,宣告以色列长期以来对巴勒斯坦政策的失败。
地缘政治影响:冻结的冲突被激活,地区和解潮趋缓。此次冲突给中东地区格局带来严重冲击。首先,此轮冲突已造成双方数十年未有的严重伤亡,并使巴以双方在短期内重回谈判桌困难重重。
其次,此轮冲突导致域内外国家矛盾加剧,并对近三年来之不易的地区和解潮产生消极影响。此次冲突无疑将延缓迟滞沙特等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进程。近年来,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在美国的推动下和解进程颇有成效。当前正处在沙特阿拉伯和以色列能否实现和解的重要关口。双方和解符合两国的经济与安全利益,谈判仍将继续,但将因巴勒斯坦因素变得更为复杂。哈马斯开战时机的选择,有搅局沙特和以色列建交谈判的意味。
此次冲突爆发后,沙特在呼吁双方保持克制、立即停火并保护平民的同时,表示以方的“持续占领、剥夺巴勒斯坦人民合法权利并不断发起挑衅”是导致当前局势产生的原因。以色列长期不愿在该问题上做出实质性让步,将使沙以关系正常化成为一个难以落地的愿景。由于当前巴以局势,沙特已经决定暂停沙以之间可能实现的关系正常化。而沙特与伊朗的和解进程也会受到制约,但两国间脆弱的和解将持续下去。
2023年11月22日,以色列炮击后的加沙地带南部城市汗尤尼斯
第三,巴以冲突向周边地区外溢风险不断上升,美国为支持以色列采取军事威慑等火上浇油的做法,进一步加剧中东紧张局势。由巴以冲突引发的难民潮将为约旦、埃及等周边国家带来极大社会压力,蕴藏危及中东稳定的风险。激烈的战况使与这一地区接壤的约旦、埃及人恐慌不安,难民短期的大量涌入又不可避免地与本地居民引发关于生活与社群的冲突;约旦国内的不稳定因素外溢,将直接影响周边五国,为中东局势再增添混乱因子。
本次冲突中,在地缘政治和宗教方面同时作为大国的伊朗和沙特,各自做出了回应。伊朗精神领袖哈梅内伊表示伊朗无意直接介入冲突,但支持巴勒斯坦进行斗争;沙特王储和伊朗总统在复交后进行了首次直接对话,双方达成共识,认为犹太复国主义政权的罪行和美国的默许是造成毁灭性不安全的原因。在伊朗的支持下,中东武装势力从黎巴嫩、也门向以色列发射导弹,袭击美军驻中东基地。
美国务卿布林肯在阿拉伯国家间进行穿梭外交时,在沙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美国在支持以色列方面进退维谷,折射出美国对中东乃至全球局势掌控能力的下降。
冲突未来走向:以色列面临两难,前景尚不明朗。自2000年中东和平进程陷入僵持以来,巴以关系长期锁定在和平进程僵持与局部冲突频发相交织的模式下,但此次巴以冲突在爆发方式、伤亡规模等方面均打破以往模式。此次哈马斯发起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海陆空立体袭击,以色列情报安全、国防、军队等国家力量则出现系统性失灵,进而导致其遭受了自建国以来的最大单日伤亡,这也打破其国家安全神话,使以色列国家安全、民族精神和社会心理均遭重创。
由于在领土划界、耶路撒冷归属等一系列问题上难以达成妥协,巴以矛盾成为困扰世界和平、引起大国纷争的长久性难题。它不仅引发逐渐扩大的人道主义危机,还进一步影响中东地缘关系与全球局势。巴以冲突背后的政治角力与矛盾分化更是盘根错节。
2023年11月6日,以总理内塔尼亚胡表示,本轮冲突结束后,以色列将无限期地对加沙地带承担“全面安全责任”,对加沙北部地区进行人口疏散,实现加沙的“非哈马斯化”,在加沙建立缓冲区或安全区。
11月22日,以政府宣布,批准一项与哈马斯交换被扣押人员协议。同日哈马斯发表声明,证实了这一消息。这是以色列与哈马斯本轮冲突爆发以来双方首次就停火达成共识。若停火协议能顺利执行,这或将成为本轮冲突结束的第一步。
当前,各方都难以提供能使哈马斯和以色列走向谈判桌的方案,巴以冲突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仍将持续。如何缓和巴以冲突,使战争状态降温成为国际社会的当务之急。无论如何,各方都应推动局势降温、停火止暴、保护平民,避免人道主义灾难,寻求和平解决冲突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