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有恙

杨柳岸

2023年10月27日，人民网主办的“智融未来”AI成果展示会上，一曲特殊的四手联弹《我和我的祖国》令人惊艳，现场观众数度落泪。

这对奇妙的组合，一位是来自星星的钢琴少年舒海峰，而另一位是戴着智能仿生手的古月。他们的故事经报道后冲上热搜。

意外，呼啸而至

古月又失眠了。

屋里寂静无声，古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拿出手机，翻看相册里的合影，思念像潮水一样在暗夜里涌进他的四肢百骸。一年没联系了，她还好吗？

古月没忍住，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我出事了！手断了！”

“？？？”信息竟秒回。看着三个问号，古月没反应过来，电话突然响了。她问：“你出啥事了？”“我手没了。”古月沮丧地说。对方根本不信：“你是不是骗我的？你是不是找个借口联系我？”

古月也希望是骗她的，他无奈地回答：“我真的出事了。”等问明了情况后，对方气愤地说：“让你留在重庆你非要回去，你不回去哪会出事？”古月很消極：“也许我命中有此一劫……”

1995年，古月出生在新疆。他的爸妈是重庆人，在新疆做棉花加工生意。古月回老家重庆上学，认识了同学小希。小希是一个开朗爱笑的女孩，两人渐渐熟络，经常一起讨论作业。同学们起哄说他们是天定的缘分，两颗年少的心渐起波澜。

高中毕业，古月考上了成都的大学。为了照顾生病的妈妈，小希选择留在重庆上大学。

大一开学，古月鼓起勇气给小希发消息：“要不我们谈个恋爱？”小希秒回：“可以！”

国庆节，俩人约会。从来穿校服的小希穿了条长裙，眼睛里似有万千的璀璨星辰。古月心里像冲进了一只欢快的小鹿。“你还好吧？”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向小希问长问短。“我很好啊，你呢？上了大学感觉怎么样？”小希也关切地问道。

两人很快就进入热恋模式。他们手牵手逛遍了重庆的大街小巷，去吃地道的重庆火锅，晚上又一起去唱歌。分手时两人都恋恋不舍。

寒来暑往，一沓厚厚的车票记载了青春的爱情。

毕业前夕，小情侣开始讨论以后的去留问题。古月期盼小希能和他回新疆，一起打理家里的棉花生意。

“新疆风景优美，风吹草低见牛羊，还有数不清的各种水果，你跟我回新疆吧！”“我去那么远，我爸妈谁照顾？不如你留在重庆。”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严重的分歧下，小希忍痛提出分手。

2018年7月，古月大学毕业。由于父母过于辛苦忙碌，8月，古月无奈踏上回家的路。

一回家，古月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缅怀逝去的爱情。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想起小希。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这样过一辈子时，一场意外不期而至。

9月的一天，古月检查棉花抓盘机的故障时，机器突然启动，他的左手瞬间被卷入机器中。“啊——”一声惨叫刺破天际，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被机器拉进去，巨大的恐惧裹挟着古月，他用尽全力往外拉扯。最后手臂扯出来了，但小臂以下像被绞肉机绞过，惨不忍睹，肩膀和肋骨也因过度用力而严重拉伤。

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古月送去最近的医院，紧急处置后，古月被转送至三个小时车程外的新疆职业病医院。路上，古月想着做个手术就能恢复了。一到医院，他经过各种检查后被推进了手术室。三个多小时后，古月缠满绷带被推出来，左手连同左小臂一部分一起截肢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古月心理上没反应过来，潜意识里觉得手一直在。每次换药，他都看着残臂发呆。

一个月后，古月出院回家。回归生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失去左手了！从早上睁眼开始，挤牙膏、拧毛巾洗脸这类小事，他都要依靠妈妈帮助完成，日常生活全靠家人照顾。

很多个晚上，古月都梦见自己的手臂还在，他和朋友们一起在篮球场上打球。梦醒时，他连一些小事都没办法做到。有一次，他想自己把腰带扣上，折腾半天累得满头大汗，却仍然没成功。古月当即崩溃，瘫倒在床上：“我这一辈子就成废人了！”

整整一年，古月在家休养身体。外人面前，他硬撑着一副坦然的样子，可是背后他无法接受残疾的事实。同样无法接受的还有父母。“孩子还这么年轻，将来怎么办？”妈妈忧心忡忡，爸爸唉声叹气，家里气氛降至冰点。

对前途的迷茫和身体活动受限，古月的精神像跌入深潭无法自拔。又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古月忍不住给小希发了短信，没想到小希竟然秒回信息。

就这样，断联一年多的古月和小希重新开始了联系，原本感情还在的两人再也放不下彼此。

生机，姗姗来迟

小希说她在学校当老师，工作挺累的。古月试探地问：“交男朋友了吧？对你好吗？”小希说没有。

“我想找你复合，你愿意吗？”古月根本不抱希望，可小希却说：“试试吧。”

小希有些担心，他们如果是因为手臂的事情选择复合，会不会又因别的矛盾走不下去？她说：“我得先观察观察你，看看你分手后有没有长进。”

古月闻言，心里燃起了希望，他得振作起来。刚好，他的身体也休养得差不多了，他决定出去闯一闯。

古月开始从各种途径了解义肢产品。后来，深圳的亲戚参加一个科技博览会，发现一个展台上有“智能仿生手”，他将消息告诉了古月。

那是一家科技公司，产品正在测试阶段。古月联系了公司项目负责人，负责人告诉他，他们的智能仿生手和普通的义肢不一样，是通过幻肢想象控制的。

古月心动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手臂还在，他能领会靠意识来控制仿生手的那层意思。

负责人邀请古月前去测试：“你把来深圳的航班班次发给我，我们给你买机票。”古月对于天上掉馅饼的事将信将疑，但对“手”的渴望战胜了犹豫，他要试一试，万一是个机会呢？

做出决定后，古月告诉小希：“我要去深圳找工作了。”小希非常支持他，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

2019年9月，古月出事后第一次出门到深圳。天公仿佛有意考验古月，下起了瓢潑大雨，在家人的担心中，古月开始了一个人的旅程。

公司位于深圳市南山区科兴科学园，办公室宽敞明亮，所有人都在电脑前忙碌着。

做完登记后，工作人员领着古月去做测试。工程师面前的电脑上有两根线，一根与一个电极束带连接，另一根连接在一个机械手上。机械手整体呈深空灰的颜色，手指用硅胶做成，掌心是一种复合材料制成的，中间有一个类似处理器一样的东西。

工程师将电极束带绑在古月的左边臂上，古月按照工程师的提示，想象自己的左手手指活动起来。工程师一边做数据记录一边调试。很快，机械手的手指随着古月的意念动了起来。

“这太神奇了！”古月觉得不可思议。工程师解释说，人体的肌电和神经电通过采集器传输到电脑上面，生成一个算法模型，加载传输到智能仿生手的控制器里面去，手就能动了。

亲身体验后，古月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残臂的状况非常适合佩戴智能仿生手，就选择留下来当受试人。

白天，古月在公司不断测试，晚上就自己拍摄视频，将使用场景内容记录下来。经过一步一步测试、改进，当调试到最佳状态时，古月觉得自己的手又回来了。

结束工作，古月经常都要和小希通话，与她分享自己一天的收获。小希也替他开心。

测试之余，古月跟着工程师们学习，提出自己作为用户的需求和改进意见。

有一次，智能仿生手测试握毛笔写字时，古月通过意识控制仿生手握住钢笔，然后写字时一直要控制握笔，长时间下来特别累。他提出能不能开发一个功能，让仿生手能“锁住”一个活动的状态，比如写字、吃饭的时候，仿生手能锁住写字所需要的力度和握笔的姿势等。

工程师对古月提出的建议非常重视，立即开始着手研发这个“锁住”的功能。

古月理解力强，配合度高，愿意接受挑战，各项测试数据都非常好。公司很看好他，邀请他加入公司，参与产品的研发和推广展示。

就这样，古月成了公司的一员，他在离公司10公里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单间，开始了“深漂”生活。

2020年，古月担任了产品经理一职，同时经常去全国各地参加展会。展会上，古月现场给客户展示用智能仿生手抓起糖果，并撕开糖纸把糖送进嘴里，以及用智能仿生手端起杯子喝水等动作。很多客户围着古月问这问那，对智能仿生手的方方面面都很好奇。

“你这份工作挺好的，能去很多地方出差，能见很多世面，我就没有这些机会了。”小希听了古月的介绍，非常羡慕他。

“等你放寒暑假，我们找机会出去旅游，看看各地不同的风景，你也解解压。”古月知道，小希班上学生多，她工作压力大，下班后还要照顾母亲，每天都很累。可他目前帮不上忙，只能安慰她。

“你看，这是仿生手。”古月拍了一个小视频，视频里面，古月用仿生手从容地抓起一颗糖果，撕开糖纸，自然轻松地送到嘴里。

之后，古月用仿生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又比画了一个爱心。小希惊叹：“科技真的很魔幻。”

赛博朋克，狠狠爱

智能仿生手不是冷冰冰的工具，而是能够承载起普通人梦想的大船。古月走出过往的泥沼，变得阳光自信，觉得自己有能力给小希幸福。

“小希，我们年龄都不小了，如果你决定和我在一起，那我们就往下走，找时间拜见你父母。如果你觉得不行，那我就不再浪费你的时间了。”

小希早已在内心认可了古月，只是怕父母不同意。不出所料，小希的父母强烈反对：“女儿，我们不图人家什么大富大贵，最起码要身体健康。”

“妈妈，我和古月高中就认识，我们彼此喜欢，我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小希极力劝说父母。

2020年五一假期，古月奔赴重庆见小希。“我现在已经能熟练控制仿生手了！”一见面，古月就伸出“双手”，用力地拥抱了小希。

在被拥抱的那一瞬间，小希感受到了来自古月右手的一股暖流，而左手的仿生手传来的是一股冰冰凉凉的触觉，这一冷一热的全新感觉让小希感慨，她一时没控制住，泪流满面。

古月依旧紧紧地拥着小希，幽默地说：“右手是火焰，左手是冰川，我给你的爱，只此赛博朋克，独一无二。”小希被他逗笑了：“就你还贫嘴。”

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古月的仿生手，满是心疼：“当时一定很痛吧？”古月安慰她：“不痛了，早好了。”古月脸上看不出一丝伤痛的阴霾。

见面后，小希父母还是担心：“你靠什么给我女儿幸福？你拿什么保证一家人的生活？”“我入职了一家科技公司，有稳定的收入，我的生活完全能自理……”对古月的解释，小希父母不置可否。

2020年底，古月的爸妈一行人正式登门。为了表示诚意，古月的爸妈拿出多年的积蓄和找亲戚们借的钱，主动提出在重庆给孩子们买套房。古月知道爸妈工作辛苦，不想接受这样的安排。

“不要让小希为难，小希为了你，背负那么大的压力。我们这么做，一是为了让她爸妈放心，二是不想辜负这么好的姑娘。”妈妈安慰他。

小希父母看见女儿执意要和古月在一起，又见古月的父母诚意满满，最终同意了。

2021年暑假，小希去深圳看望古月。一见面，古月就迫不及待地跟小希秀这个仿生手的功能。古月戴上仿生手，拧牙膏盖子，接水刷牙。系鞋带时，仿生手仿佛是自己的手指，灵活自如。

古月让小希握住智能仿生手来测试，“你现在在脑子里想一下，你想让我动哪个手指，我就动哪个手指。”

当小希心里想着“中指活动”时，仿生手中指真的就上下动了。“这简直不可思议！”“这就是科技，先进的科技带给人福音。”

每天，他们一起分担家务。小希做饭，古月就抢着洗碗、拖地；小希晒衣服，古月就在一边给她递衣架，叉上晾衣竿。周末，古月带着小希去大梅沙看海。生活在山城的小希第一次见到海，兴奋得在沙滩上奔跑，追着海浪嬉戏：“这风景太美了！”

看着蔚蓝的大海，看着身边的爱人，小希想，这就是她所想要的幸福。这次深圳之行后，小希决定辞职，陪伴在古月身边。

2021年底，古月和小希回重庆结婚。婚礼上，面对一众亲朋打量的目光，他自信大方，没有丝毫躲闪。小希则目光坚定，紧紧挽着他的手。

婚后不久，小希怀孕了。古月将小希的父母接到了深圳，一家人沉浸在新生命到来的喜悦中。

第一次陪小希做产检时，古月一进入医院，当年受伤截肢的痛苦记忆瞬间涌入脑海。他情绪忽变，焦躁不安，不停地催小希：“你能不能搞快点？搞完了快回家。”小希不明就里，委屈地说：“你嫌烦了？你要是不乐意就不要来陪我！”

古月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立即向小希解释：“我看到医院，就想起自己那段痛苦的经历……”小希理解古月，安慰他说：“都过去了。”

第二次产检，小希告诉古月：“我一个人可以搞定。”古月不放心小希，也想早日克服心理陰影，坚持陪伴小希。后来，古月对医院不再恐惧。

2022年8月，宝宝顺利出生，母子平安。“来，爸爸抱抱。”妈妈把孩子递给古月。古月担心仿生手会硌着宝宝，又担心抱不稳，一时竟不知所措。“没事的，像这样抱。”妈妈鼓励他。

古月小心翼翼地接过宝宝，他右手托着宝宝的屁股，仿生手轻轻地扶着宝宝的背，看着臂弯里酣睡的人儿，心都快化了。

他学着照顾孩子，慢慢地，冲奶粉换尿布都不在话下。看着这个小小人儿一点点长大，古月感觉自己和别的爸爸没有任何不同，他更加自信。

2023年，公司开展关爱自闭症人群的活动。得知钢琴演奏家舒海峰曾是自闭症孩子，大家碰撞出一个创意：用智能仿生手和舒海峰同台弹钢琴！

学钢琴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古月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任务。第一次练习，古月简直是一心三用：要记曲谱，要记琴键的位置，还要用意识来控制仿生手。

那段时间，古月把所有的精力用来学习弹钢琴，每天练完，他的手臂都会抽筋。

晚上，小希忙完，打来一盆热水：“来，我帮你揉揉。”她细心地将热毛巾轻轻地敷在古月的残臂端，再进行按摩辅助缓解疲劳。

疯狂练习了几个月，古月终于能弹出像样的曲子了。10月27日这天，这天他和舒海峰完美表演了四手联弹《我和我的祖国》。看到古月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小希热泪盈眶，她对怀中的宝宝说：“看，爸爸好棒！”

编辑/李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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