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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迷“薅羊毛”的妈妈,卑微如青苔

2024-01-23柴柴

知音·下半月 2024年1期
关键词:小琼小鹅刘家

柴柴

胳膊骨折后,秦素娟对刘家海说:“明天得出门旅个游。”刘家海很生气:“想都别想,你咋就不能听我一次?”母子俩吵了起来,刘家海提到,当年就因为她瞎找偏方,导致爸爸不到半年就去世。

听完儿子的话,秦素娟愣住了。

沉迷薅羊毛的妈妈

周三凌晨一点半,刘家海和妻子雅萱睡得正香,被秦素娟打来的电话吵醒。

刘家海问道:“咋了?”电话那头声音略微沙哑,“儿子,我养的鹅丢了20只,这事能报警吗?”

刘家海皱了皱眉头,他不知秦素娟什么时候开始养鹅的,也不确定她所说的是否属实,毕竟她常常陷入各类骗局,再每次以蹩脚的谎话为自己开脱。距离她上次报警追溯假保险单还不到一年,距离她上次被骗去买冒牌洗发水才几个月……此类事情数不胜数。刘家海一遍遍告诫她,做决定前一定要跟自己商量,可她偏偏没有。

“真的丢了,不是叫人骗去了?”刘家海问道。

秦素娟听到这话,有点急了:“真的丢了,你咋还不信哩?一个个都快有十斤了,昨天就没了,我找了一天,你小琼阿姨也说没见着……”

刘家海困得迷迷糊糊,心里觉得这次算不上什么大麻烦:“20只鹅多少钱啊?”“合下来五六千哩。”她提高了声音,“你说能是谁给偷了?”

“那没多少钱,你快睡吧。”刘家海说,“明天去派出所说一下,看看旁边有没有监控。”“嗯,嗯。”秦素娟按断了电话。

挂上电话,刘家海却睡不着了,倒不是担忧秦素娟,而是出于对她的百般无奈。自从父亲病逝后,她独居在县郊老家的老房子,好几次叫她到城里来,她都拒绝了。秦素娟原先在城里餐饮店打工,每月赚千把块钱。上岁数以后,人家不要她了,她就回老家,在后山开荒种菜。刘家海每次回家,总看见她吃着几天前煮的剩菜。刘家海担心她没钱,每个月打去一千块,她却一分都不花,把钱攒起来。

节俭不是问题,问题是秦素娟爱占小便宜,并常常因此上当受骗。几个月前,秦素娟告诉刘家海,她打算去旅游,叫刘家海十分惊讶。本该支持,可她说报的是县里旅行社129块钱的套餐,跨省一日游,末了还送价值60多块钱的礼品。刘家海第一反应那是骗局,马上制止她。

“钱都交了,不给退。”和以往一样,秦素娟不为所动,坚持要去。“我怕是坑你钱的。”刘家海说。“真要坑钱能找上我?我又没钱。”

“忘了去年花一万块钱买假保险了?”刘家海连声质问,“那时候不也是给你送米面粮油当甜头吗?”“这回不一样哩,这回不一样。”她说。

刘家海叹了口气:“你算是没救了。”雅萱站在一旁,怕娘俩置气,碰了碰刘家海:“算了,妈就那性格,随她去吧。”刘家海只好叮嘱道:“那叫你买什么,可千万不要买啊。”

没过几天,秦素娟就因为头上感染皮炎进了医院,她不敢告诉刘家海,刘家海是听在医院工作的亲戚说的,应该是用了冒牌洗发水。那些论斤买卖的洗发水,是被导游忽悠购买的。刘家海问她:“这回又拿什么好处忽悠你了?”“没好处,没好处。”她悻悻道。这肯定不是实话,好在皮炎不算大问题,打几天吊针就好了。

当时,刘家海真希望她长点教训,但仔细一想,爸爸去世都没能给她教训,这点皮炎算什么。

大前年,爸爸查出肺癌,已经晚期了。本该在医院好好接受保守治疗,度过最后时光。可秦素娟不肯放弃,带他四处折腾,求助民间偏方。

医生预料至少有半年活头的爸爸,在她一通折腾下,连半年都没熬到。刘家海有点怨她,从那以后没再叫过她一声“妈”。

周三一早,刘家海刚到公司坐下,还没开电脑,秦素娟又因为丢鹅的事儿来电话。她报了警,但是老家周边没有监控,很难查到线索。

“警察说有线索了再通知我,我自己再去找找吧。”“你就别折腾了。”刘家海生怕她再惹出别的麻烦来。“嗯,嗯,你忙吧。”她匆匆挂了电话。

不到中午,老家的邻居小琼阿姨用秦素娟的手机打来电话。“你妈在路上摔了,我刚送她到医院,你恐怕得回来一趟。”小琼阿姨说。刘家海听到秦素娟在一旁揪着嗓子喊:“不用他回来,我没事。”他问小琼阿姨咋回事,小琼阿姨说:“鹅丢了,找了两天,今个晌午又去找,栽排水沟里了。”“严重吗?”“胳膊骨折了,膝盖擦破了,血呼呼的。”秦素娟又在旁边喊:“你叫他好好上班,我没啥事,都不用住院。”

刘家海决定请三天假,连上周末凑出五天来。动身前,雅萱交代他,这回一定把秦素娟接到城里。

刘家海乘坐最近一班车到县城,又搭摩托三轮到郊外村里。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天色黢黑。老旧的砖瓦房横在县道一边,门前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晃动,灯杆影子也跟着晃动。半年未见的秦素娟,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倚着背后的水泥墙面,身上棕色褂子褪色泛白,右胳膊架在胸前,用纱布挂在脖子上。她远远看着刘家海,站起来客气地迎接。

“你可别动了,快进去吧。”刘家海走过去。

“吃过了吗?你小琼阿姨送了饭菜,我给你留了一份。”刘家海走进去,掀起绿色塑料罩子,看见一碗芸豆土豆炖肉。“我路上吃过了,你现在饿不,我给你热一热,你再吃点?”刘家海说。

“不饿不饿,你收拾收拾去休息吧。”她說着,左手提起凳子往屋里挪。秦素娟客气地问了一下雅萱的情况,就没再讲太多。随后刘家海去洗手间,她突然起身抢在前面,把里面的洗发水拿了出去,还主动解释:“我没用这个洗头了,就是洗衣服的时候用一用。”刘家海说:“你也没啥花钱的地方,老那么节省干吗。”秦素娟笑了笑,说想把钱留给孙子孙女。刘家海知道这是玩笑。

去129元旅行团“进货”

次日,刘家海去集上买了鸡肉鱼肉,给秦素娟熬汤补身子。随后带她去医院复查、换药,她的腿好了些,只是走路还是不顺。胳膊就没那么好说了,按照医生的说法,得养几个月。刘家海跟她商量,去城里休养:“雅萱也想你去城里,你在老家我俩更麻烦。”她不为所动:“我真没事,我有啥事可以叫你小琼阿姨帮忙,你俩不用操心。”

“人小琼阿姨还有孙子要照顾,你不能啥事都麻烦人家。”“那我自己也行,你看我这两天,走路都没啥事了。”说着,踮着脚走了几步。刘家海早就预见了这个结果,只能多请几天假,再陪陪她。

不料,临近周日,秦素娟突然和刘家海说,第二天得出门一趟。

“你这个样子还要出门?”“明天得出去旅个游。”她说。“不会还是上次那个129块钱的旅行团吧?”她点点头,没敢看刘家海,像犯了错。

刘家海有点生气:“又图那些劣质洗发水?”

“交了钱不给退的。”“你是嫌上次被骗得还不够?”刘家海气不打一处来,“你咋那么糊涂呢?”

“我得进货去。”她撇撇嘴。“进什么货?”刘家海问。秦素娟说,她那些鹅都是从旅行团进的,因为散团的时候,旅行社会送一只60多块钱的小鹅,养大就能卖钱。

刘家海不相信有这种好事。她又解释,大部分游客来自城里,她出价30块就能收一只,养大之后卖给饭店,一只能卖两三百。“我每次去进几十只,三四个月就能赚个万把块……”

“为啥是送鹅?”刘家海还是不信。秦素娟又说,当地有很多养鹅苗的企业,跟旅行社做了合作。

“哪怕真有你说得那么好,那也等伤好了再去。”刘家海说。“都交了钱了。”她很委屈,“我得赚钱,不能白白赔钱。”“你咋就不能听我一次?”刘家海语气加重了些,“这次你想也别想。”

秦素娟也逐渐激动起来:“我凭啥听你的?”

“你凭啥听我的,你凭啥听我的。”刘家海脑子有点热,“那年我不让你带老爸去找什么偏方,你也说你凭啥听我的,到最后呢,老爸连半年都熬不到。”秦素娟愣了一下:“那能怪我?”刘家海大声说:“至少待在医院,老爸走的时候没那么难受。”

秦素娟稍稍冷静了些,她慢慢说道:“你不知道他是咋想的,也不知道我是咋想的。”“老爸怎么想的呢?我当时看他那么难受,我也难受。”

说完,俩人沉默片刻,秦素娟说:“你别管我了,那钱不能退。”“说啥你都不听,我陪你去吧。”

周日凌晨六点,俩人骑电三轮到了汽车站,车子锁在了出口的电线杆处。

旅行团大巴车在汽车站等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导游带团,扯着嗓门喊人点数,催促大家上车。刘家海补上129块钱,搀着秦素娟走上车子。

人员到齐了,大巴车启动起来。这是一辆老爷车,全程时速在60迈上下,司机不上高速,只在国道、省道、县道,甚至在乡村公路行进。母子俩并排坐着,头顶空调的风很闷。时值八月,天气很热,刘家海大汗淋漓。车上其他人也不好受,都在抱怨。

秦素娟从容淡定,翻开布兜包,掏出一把扇子递给刘家海:“热的话你就扇这个。”扇柄脱了色,扇叶上的字模糊了,大概辨认出是“魅力花园二期,盛大揭幕”,房地产的广告。

刘家海接过扇子,用力地扇起来,凉快了不少。

旁边的人都很羡慕:“真聪明,还知道带个扇子。”秦素娟眯起眼睛笑笑,悄悄跟刘家海说:“他们都是第一次来,我可是老手了。”

不到一百公里路程,他们在路上熬了两个多小时。第一站是一个公园,算不上知名景点,要说唯一的好,便是古树较多,其中一棵樟树有四百多岁。

秦素娟对这地方十分熟悉,她说:“这个公园是2008年建的,但这棵树是明朝崇什么皇帝种的,那时候有个大官看中了这里的风水……”这套话术从农民出身的母亲口中说出来,叫刘家海有点哭笑不得。

这公园很大,一群人逛了一个多小时,一上午过去了。从公园出来,他们去安排好的小餐馆吃饭。到了下午,考验才开始。太阳正毒的时候,一行人被带到一条商业化严重的仿古街上。

外边太晒,刘家海只能躲进商铺中。这些商铺卖什么的都有,灵芝泡的药酒,带智能芯片的鞋垫,用纸盒包装的农特产品,还有论斤买卖的洗发水……倒没有强买强卖,只是随便买点产品,就可以坐到铺子后面屋里吹空调、喝茶。

秦素娟领着刘家海一家挨一家地逛,但没有任何购物的想法。刘家海问她累不累,要不要找家店买点啥,歇一歇。实际上,是刘家海自己又累又渴。她摇摇头,说街尾有个廊桥,那里不晒,可以歇脚。

于是,母子俩挨着烈日,走了半小时才到廊桥。虽然不晒,但是蚊子多,刘家海根本坐不住。只见秦素娟掏出一瓶驱蚊液,顿时清凉了。

许久之后,同行的老人家累得不行,带着特产来街尾集合时,导游在不远处故意喊了一声:“以后129块钱的套票要对某些人禁卖才行,都是这种人不得赔死啊。”刘家海气不过,站起来要骂回去。秦素娟伸手拦住他:“可别跟她计较,咱就是来占便宜的。”“你咋忍得了?”刘家海问。她说:“我都来多少回了,以后还要来呢。”

一直熬到傍晚,终于轮到发鹅的环节。

在仿古街不远处一个农场,大家排在门口凭套票和身份证领取,每只鹅两三斤重,用绳子绑住双脚。大家把鹅放在行李舱里,上车,返程。刘家海长舒一口气,再次陷入颠簸的旅程之中。

母爱卑微如青苔

晚上9点,一行人才回到地方。母亲累得睡着了,刘家海看她的头发,白的更多了。粗糙的脸上,皱纹也更多了。快到地方时,母親像有预感似的,自己先醒了。“这是到了吧?”她问刘家海。

“嗯,前面再过两个路口就是了。”刘家海回答她。“好。”她眉头舒展,“等下咱就开始干活。”

大巴车缓缓停在汽车站门口,街道上清冷了,店铺均已打烊,连小吃摊贩都回家去了。大家排队下车,站在行李舱前,陆续拿自己的行李和白送的鹅,还有一路被忽悠买下的酒水、特产、洗衣液、智能鞋垫等等。只有刘家海和秦素娟两手空空。

秦素娟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十块的纸钱给刘家海:“你帮我给钱。”不等刘家海说话,她挤到人群的前头喊道:“不想要鹅的,我这里三十块钱收,这鹅太小了,没法吃的。”有人往她这边张望。“你们住城里的,没法养,这鹅可娇贵了,还容易养死。”她指着一个大爷手里的鹅说,“看这,都蔫了。”

好些人拎着小鹅,走到她跟前:“那你收了吧。”

秦素娟点点头,喊刘家海:“给他钱。”人群在她跟前排起队,刘家海则待在旁边数钱、给钱。她右胳膊有伤,就用左手接鹅,掂一掂分量,还不忘说句俏皮话:“谢谢您了嘞。”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肯卖鹅。一个男人大声说:“这少说也能卖五十块钱,凭啥那么便宜卖给你?你倒是会做生意欸。”秦素娟很淡定:“没事,您不卖我就是,我也是给大家个方便。”

等人群散去,大巴车进了车站的院子,街上只剩下刘家海母子俩,以及一堆没精打采的小鹅。

秦素娟清点了一遍,拢共二十五只鹅,付出了750块钱,然后叫刘家海把电动车开过来。她架起受伤的胳膊,半弯下腰跟拾玉米棒子似的,一只一只拎起鹅往车斗里放。但凡重一点的,会拖得她身子打晃,她不得不猛吸一口气,靠着惯性往车上提。

刘家海赶紧给她帮忙,她没阻拦。

收拾好,她拿竹编的罩子盖上车斗,坐到電动车前座的硬板凳上,坐到旁边。她缩着身子,怕挤到正在驾车的刘家海。但事实上,她根本不会挤到儿子,她实在太瘦弱了。

刘家海驾驶车子往老家去。一路上,灯火愈行愈稀疏。到了郊外,更是没了灯明,月倒是很亮,光洒在他们身上。他想起二十年前,母亲带着他,从村里走到县城赶大集。母亲突然开口说:“我也不是有事儿不愿意告诉你,是怕你生气……”

“没事。”刘家海说,“你不说我更生气。”

把那些小鹅带回家里,已经夜里11点。刘家海很困乏,但秦素娟还有精神,忙着把小鹅安顿到开荒时搭建的铁丝围栏里。

围栏里搭了一个石棉瓦顶的小屋,她摸黑走进去,用手摸了摸墙壁,走两步,摸了摸空气,再走两步,似乎摸到了桌子,又摸回到墙上,终于按到灯泡的开关。小屋稍稍亮了些,但用的是充电灯泡,亮度很低,更远处仍然黑着。她从小屋中拿出一瓶药,招呼刘家海。“不吃这个药,这些鹅都挺不过去。”她把药给刘家海,瓶子上写着“氯霉素片”。

她寻了个水舀,转身去缸里盛半瓢水,叫刘家海一个接一个给鹅喂药。“我第一次收回来的时候,不是受热就是受凉,没几天就全死了,难受死我了。我哭了一夜哩。”她自说自话似的,“后来问了人家养鹅的,才知道咋弄。”

刘家海很久没听她说过如此详细的事了。

她从刘家海手里接过喂了药的小鹅,松开它们腿上的活结,一一放散出去。它们很快融入本来有的鹅群。

“我给它们喂几口吃的,咱们就回。”她怕刘家海等得不耐烦。“不急。”刘家海说。

她再次走去小屋,转头端了盆拌好的饲料出来。刘家海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她照明,看见小鹅们将她围起来,够着脖子去抢食。

“好了,咱走吧。”刘家海点点头,关上手机。

这一夜,刘家海有点睡不着,想不明白母亲为啥一直这么苦着自己。

天亮以后,小琼阿姨来了。小琼阿姨离开时,跟刘家海使眼色,刘家海跟着她走远去。

走出秦素娟的视野,小琼阿姨对刘家海说:“我也不知道,这事儿该不该我来说。”

“阿姨,咱们两家关系这么好,没啥不好说的。”

“你妈啊,叫我不说,可这种事,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小琼阿姨叹了口气,“你爸爸住院那阵子花光了家里的钱,还倒欠外面十来万。”

刘家海很意外,从来没听说这事儿。“她咋跟你说的,她为啥不跟我说呢?”“你不记得啦?你那时候刚买房,压力多大啊。”“这两年她自己挣钱还?”刘家海又问。“是啊。”

刘家海心头一紧,想起爸爸重病时,母亲跟自己说家里还有积蓄,只是医生说治不好了。她和爸爸最后选择离开医院,自己去寻找偏方。

究竟是医生说治不好了,还是他们决定放弃呢?

没等刘家海想清楚,小琼阿姨又说:“还有上次她买保险被骗,其实她真想买保险,她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拖累你们,你们得理解理解她。”

刘家海沉默了半晌,回家看到秦素娟在院子里踮着脚散步。她见了刘家海,说:“唉,丢了20只,真心疼啊,不知道还能找到不?”

刘家海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了这是?”秦素娟伸手想抱刘家海一下,发现和刘家海身高很不匹配,于是伸上来手,拍了拍刘家海的胳膊。

刘家海弯下身子,抱住了秦素娟:“妈,你别心疼,我帮你找去。”

编辑/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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