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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劳动现代性重建的哲学阐释

2024-01-23李维意

关键词:现代性马克思现实

李维意

(河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马克思劳动现代性重建是以其哲学革命为前奏的。在现代性话语体系中,马克思哲学始终在场。“马克思把现代性作为一个整体的历史对象加以研究……构建了我们今天考察现代性命运时最具洞察力的思想理论”[1]。虽然现代性的生成发展是由资本逻辑主导的,但资本的本质是“死劳动”,它只有通过吸食“活劳动”才能保持自身的生命活力。“活劳动”是资本的生命源泉,把握现代性必须对劳动现代性问题给予审视和诊断。马克思批判资本现代性旨在使现代性摆脱资本的钳制,重建劳动现代性的关键就是扬弃雇佣劳动。劳动现代性重建就是要在自由劳动基础上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它以劳动主体驾驭和利用资本为前提。生存本体论和生产实践论是马克思劳动现代性重建的理论基础。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生产实践逻辑从现代性的根基之处全面展开,为颠覆资本现代性、重建劳动现代性提供了理论指南。马克思劳动现代性重建集中体现在方法论层面的革命上,他对劳动现代性的诊断和解剖运用了宏观叙事和微观叙事相结合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人体解剖和猴体解剖相结合的政治经济学方法、理想范畴和现实范畴相结合的科学社会主义方法。

一、劳动现代性重建的生存本体论

马克思是劳动现代性重建的开创者。对现代性问题的考察,马克思始终在场。安托尼奥说:“尽管马克思被宣布死了好多次,但是他似乎总能够一再地从灰烬中升起”[2]。马克思为破解现代性问题提供了基本的哲学思维方式。他与前辈哲学家的不同在于开拓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生存论新方向。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流动特征做过经典描述:“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3](P403)。变动迅速、难以捉摸、反对保守、亵渎神圣等是现代社会最突出的特点,这些变动涉及生产交往、社会关系、思想观念等方面。现代社会改变了人类的生存发展方式。现代性危机直接表现为人的“生存领地”的失落,表现为劳动的“有用性”和“人的自我实现”的分裂,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遮蔽“人与人的关系”。资本逻辑是现代性危机的总根源。马克思把劳动现代性重建归结为资本现代性的“内在超越”,阐明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现实道路。

(一)人类生存方式的现代境遇

现代性问题域的核心是人的生存方式。人的生存方式是马克思考察现代性的基本视域。然而,劳动异化导致人的生存危机。资本家经济政治权力的膨胀导致劳动者经济政治权力的尽失,马克思从资本现代性批判中发现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意义。资本现代性的展开导致资本与劳动的矛盾尖锐化,劳动异化的发展导致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异化。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敲响了资本主义制度的丧钟。海德格尔认为,马克思共产主义学说是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东西”[4]。马克思最初是从劳动生存本体论意义上揭示了共产主义现代性取代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必然趋势。

首先,现代性危机直接表现为人的“生存领地”的失落。马克思之前的德国古典哲学都是在意识哲学范围内探索现代性危机问题。然而,“意识和外在对象之间的统一性问题”[5]是他们无法摆脱的梦魇。马克思生存论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人和现实生活世界,他把人的存在理解为“感性的人的活动”,强调人的本质取决于劳动对象化的方式。世界是人置身性的物质基础,它由劳动对象化获得赋形。人不是存在于世界之外,“人就是人的世界”[6](P3)。现代性危机归根结底是人的生存方式危机,是人与世界关系的颠倒。在资本现代性展开中,劳动者“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7],其结果,“物的世界”的发展导致“人的世界”的萎缩,人逐渐丧失了属于自身的“生存领地”。

其次,现代性的分裂直接表现为劳动的“有用性”与“人的自我实现”的冲突。劳动服从“物”对“人”的有用性,是满足人的生存发展的手段,同时,劳动是人的生命活动方式,是人自我创造、自我解放的历史展开。劳动是对象化活动和自我确证的统一。对象化活动是劳动获得“有用性”的要求,自我确证是劳动获得“人的自我实现”的要求。现代资本主义私有制以劳动的二重化为自己开辟了广阔道路,即劳动的“有用性”和“人的自我实现”的分裂。当“有用性”成为劳动的唯一目的时,劳动沦为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资本原则否定了“人的自我实现”,但是,“人的自我实现”并未完全消失,而是潜藏于异化劳动之中,积蓄着解放潜能。劳动的二重化奠定了现代性批判的理论基础。

再次,马克思把商品的二重性归结为劳动的二重性,揭示了商品的人性内涵,完成了从商品到人的考察。资本现代性首先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因此,马克思对资本现代性的研究是“从分析商品开始”[8](P47),并且把商品的二重性归结为劳动的二重性。从劳动二重性把握商品二重性是理解政治经济学的枢纽。劳动二重性理论切中了人的社会存在方式,是理解现代社会的基础。劳动二重性是解释人的二重性的基础。人的自然需要的满足依赖具体劳动创造的使用价值,商品的使用价值根源于人的自然属性和需要。商品的价值根源于人的社会属性和需要。只有通过商品交换,把使用价值转化为交换价值,才能满足人的社会需要。劳动二重性理论破解了人的存在秘密。马克思透过商品世界发现了一个“人的世界”。

(二)现代性理论的生存论基础

对于现代性的反思事关当代人类存在处境和人类未来命运。马克思劳动现代性重建思想的意义在于为现代性的发展指明正确方向。实践唯物主义的创立实现了“现代性研究范式上的全方位变革,或者说是一种思维方式的现代性转向”[9],即关注人类现实生活,从超验的抽象存在转向感性的具体存在。在马克思看来,抽象的、与人无关的自在自然,“对人来说也是无”[10],现实的感性世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传统的理性形而上学脱离了历史之根和社会之基。马克思强调,把握现代性必须走进历史深处,解剖现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马克思把实践唯物主义运用于政治经济学研究,把现代性的资本逻辑连根拔起。

首先,现代性的生存秘密是“物与物的关系”遮蔽“人与人的关系”。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说,李嘉图“把人变成帽子”,黑格尔则“把帽子变成了观念”[3](P216)。前者把人的存在归结为物的存在,后者把社会历史归结为“观念”的自我运动。马克思则把物的关系归结为人的关系,把“观念”归结为“现实”,从而揭露了现代性的本质。马克思认为,工人同劳动的社会关系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由此,商品变成可感觉又超感觉的“物神”,“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11](P123)。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工人只有借助资本才能把私人劳动转化为社会劳动。资本主义生产遵循资本逻辑,因此,劳动社会化由资本操控,表现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资本成为操控生产的不可思议的谜,物的增值与人的贬值同步发展,“资本拜物教”由此开始盛行。

其次,从“意识的内在性”到“劳动的对象性”的转化奠定了现代性批判的生存论基础。黑格尔的现代性批判止于“意识的内在性”,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始于“劳动的对象性”。马克思超越了“我思”的主体性怪圈,从劳动的主客体分裂中找到了现代性危机的根源。黑格尔在“形而上学之内”反思劳动,马克思在“形而上学之外”批判劳动。马克思把劳动理解为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从而超越了黑格尔。海德格尔否认马克思对黑格尔劳动思想的超越,认为“马克思仍然保持在黑格尔的形而上学里”[12]。实际上,黑格尔对劳动的现代主体性讨论禁锢在“我思”的建制之内,停留在“意识的内在性”囚笼之中。马克思在“对象性活动”的劳动生存论语境中重新审视主体性,从对象世界中确证了人的主体力量。

再次,马克思把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结合起来,在批判资本原则基础上,提出了解决现代性危机的现实路径。基于私有制的资本原则成为社会发展的控制力量是世界历史进入现代社会的标志。资本原则作为“普照的光”造就了一个新时代。资本原则造就了普遍繁荣也带来了种种弊端。马克思资本现代性批判的目的是找到治愈现代性病症的良方,使人的生存生活摆脱现代性危机。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所带来的最大病症就是资本的垄断造成社会贫富差距的不断扩大,但是,传统理性形而上学的现代性批判却对资本原则毫发无损,因而,我们必须创建“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3](P153)。从“思辨哲学”到“实证科学”意味着马克思现代性批判实现了由意识形态批判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飞跃。

(三)现代性的劳动生存本体论诠释

现代性的劳动生存论阐释不能代替“人的本质”的本体论追问。“人的本质”的本体论追问旨在回答“人的存在是什么”以及“人将成为什么”的问题,它关联着“历史之谜”的解答。资本现代性是围绕着剩余价值生产展开的。启蒙运动的理性形而上学通过与资本的结盟,成功使上帝“祛魅”,然而,资本现代性却生成了一种抽象的同一力量,即“货币拜物教”,资本取代上帝而成功“复魅”。其结果,现代性的劳动生存方式造成“人的本质”的迷失。与现代主义的“不可超越论”和后现代主义的“外在超越论”不同,马克思秉持“内在超越论”,把劳动现代性重建理解为现代劳动生存方式的超越。

首先,现代性的生存论解释不能代替本体论追问。现代性反思的前提是正确认识人与世界的关系。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理解突出了“现实性”和“社会关系”内涵,社会关系的“总和”包括社会存在的横断面和历史发展的纵断面。马克思把对现代性的反思引向现实、落脚实践,克服了传统理性形而上学的局限。马克思从现实的个人出发,确立了劳动现代性的生存论解释学,但这并不能代替本体论追问。对“人的本质”的反思属于本体论问题。人的本体论追问需借助生存的现实通道得以表现。马克思从存在论维度回答了“人是什么”“人如何存在”的问题,从本体论维度回答了“人的存在是什么”以及“人将成为什么”的问题。本体论追问的意义在于使人类在历史确定性和终极指向性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和微妙的平衡。

其次,世界的抽象化根源于资本吞噬和控制一切的同一性力量,它把工人变成了没有个性、本质同一的抽象存在。现代社会的抽象化根源于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交换价值取代使用价值占据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统治地位。交换价值的实现是以个别劳动转化为一般劳动为前提的。“人们互相把他们的劳动看作是相同的、一般的劳动”[13]。交换价值由抽象劳动创造。抽象劳动把丰富的劳动内容和多样的劳动形式过滤掉了。劳动的抽象化存在于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全过程。抽象劳动是无差别的人类劳动,它造就的是无差别的个人。在资本的操控下,机器变成了“有灵性的怪物”,工人却“作为活的孤立的附属品附属于它”[14](P464)。

再次,劳动现代性重建必须扬弃现代性的劳动生存方式,实现现代社会的“内在超越”。对于现代性,马克思主张“内在超越”,即“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15]。资本现代性的“不可超越部分”是“具有普遍意义的积极文明成果”;“可超越部分”是“现代性的特定发展形式的资本主义”[16]。马克思批判劳动生存方式的理论武器是实践唯物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现代性反思依靠的是“理性”“主体性”等,停留在“解释世界”的层面和水平。马克思强调通过“改变世界”的方式解决人的生存困境问题。马克思批判劳动生存方式的领域是资本的根基性和整体性。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现代性批判局限于文化意识形态领域。马克思则实现了“副本”批判向“原本”批判的深化,不仅要颠覆其经济基础而且要铲除其上层建筑。

二、劳动现代性重建的生产实践论

马克思的现代性理论是以生产实践论为基础的。马克思解剖资本现代性的立足点是现代生产实践。马克思从劳动哲学向实践哲学的跃升是从生存论致思到本体论致思的发展。马克思以劳动者主体地位的实现为目的,以生产实践的革命性变革为基础,在劳动发展史中找到了颠覆资本现代性的途径。扬弃资本现代性必须消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并且通过联合的自由劳动为现代性重建奠基。马克思立足实践唯物主义,对劳动现代性的反思坚持了批判与超越、主体和动力、理想与现实的统一。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现代社会处于生长发展阶段,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坚持从现代社会出发,把资本与劳动的关系作为开启现代性的钥匙。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研究重心是劳动,由此揭示了人类社会的生产逻辑;马克思经济学的研究重心是资本,由此揭示了现代社会的资本原则向劳动原则的转化机制。马克思的现代性研究为颠覆资本现代性和重建劳动现代性提供了理论论证。

(一)劳动现代性批判的实践唯物主义基础

人类生存发展虽然离不开自然形成的基础,但从事劳动却是历史的前提。每一代人通过劳动实践重构社会历史。资本现代性的生成源于雇佣劳动的创新,它由此改变了劳动的命运。市民社会的出现是现代性确立的重要标志。马克思通过“人体解剖”,在雇佣劳动中看到了主体性的迷失,而颠覆市民社会必须诉诸“武器的批判”即主体实践力量,强调“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6](P11)。马克思认为,市民社会的本质是由现代生产规定的,颠覆市民社会必须铲除资本主义私有制,从而为劳动生产力的发展开辟更加广阔的空间。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以资本现代性批判为对象,以革命实践为手段,为我们提供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科学方法。

首先,马克思从劳动的内在性“出离”出发,引申出了现代性批判的劳动主题。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为现代性反思确立了主体向度。康德把“敢于运用你的理性”规定为启蒙的座右铭。黑格尔则把“理性”和“现实”勾联起来,为现代性反思规定了理性坐标。他的“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17](P11)命题使现代性问题深陷主体性哲学。黑格尔虽然重视劳动,但却把劳动理解为主体的“纯粹活动”。马克思则把劳动理解为“对象性活动”,理解为通过创造和占有对象来表现主体本质。然而,异化劳动的结果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6](P209),表现为主体性的“出离”。传统理性形而上学的现代性批判导致现代人的自我迷失,由此马克思引出现代性批判的劳动主题。

其次,马克思将实践唯物主义用于研究人类社会和解剖市民社会。市民社会的出现是现代性确立的重要标志。马克思由哲学到经济学的转向表明其现代性意识的自觉。马克思认为,扬弃资本现代性必须诉诸于革命的实践,即“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6](P527)。马克思认为,资本现代性造成的人类生存困境必须借助实践的力量来解决,坚持立足历史发展总体趋势考量资本现代性,从而消除资本现代性弊端、释放劳动现代性潜能。马克思从“经济事实”切入,“从外化劳动这一概念”“得出私有财产这一概念”[6](P166),抓住了现代社会的本质规定,为科学解构现代社会奠定了基础。同时,把劳动理解为“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的一种手段”[6](P162),通过异化劳动到物质生产的提升,揭示了人类社会的一般规律。

再次,实践唯物主义以资本现代性批判为对象,以革命实践为手段,阐明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科学方法。实践唯物主义“内蕴着反思和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主体、动力、价值等逻辑特质”[18]。资本现代性批判和劳动现代性重建体现了实践唯物主义历史扬弃和现实建构的统一逻辑。马克思认为,要把握一个历史时代,必须深入到“生活本身的直接的生产方式”[6](P350),把握现代性必须深入解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劳动现代性重建追求的是现代性的自我扬弃,是现代性潜能的积极释放。实践唯物主义阐明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主体与动力的统一逻辑。黑格尔在现实世界之外探寻历史动力,因而历史成为“彼岸精神的历史”[6](P292)。马克思从实践主体出发,阐明了社会发展的动力机制和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思想。

(二)现代社会的“列宁之问”

现代社会是历史上迄今最发达最复杂的社会有机体。马克思在使用“现代”概念时,常与“资产阶级”“工业”“生产”“国家”“社会”“世界”“文明”等相联。马克思语境中的现代社会主要是指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是雇佣劳动的主宰力量。马克思资本现代性批判的意义在于揭示现代社会中起决定作用的生产关系以及由它所决定的一切社会关系,揭示现代社会阶级对立的经济根源。列宁指出:“既然马克思以前的所有经济学家都谈论一般社会,为什么马克思却说‘现代(modern)’社会呢?”[19](P4)这个“列宁之问”显现了马克思对所批判对象的辩证考量和对社会分析的方法构思。马克思的“现代社会”概念标志着哲学问题的实践转向,它所指认的就是19 世纪欧洲的资本主义社会。

首先,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经历了由“一般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发展。马克思哲学向经济学的转向实际上就是由“一般社会”研究到“现代社会”研究的提升。那么,马克思是“在什么意义上使用‘现代’一词?按什么标志来特别划出这个现代社会呢?”[19](P4)马克思“现代社会”的话语背景是19 世纪德国、英国和法国等国家工业化的现实境况。马克思对“现代社会”的批判没有停留于德国的历史发展状况,而是“达到了现代社会的世界历史高度”[20]。因为,只有站在世界历史高度才能准确把握现代社会的本质内涵。黑格尔则认为:“现代世界是以主观性的自由为其原则的”[17](P291)。以自由为核心的理性主义是“划分古代和近代的转折点和中心点”[17](P126-127)。马克思曾经深受理性主义影响,但实践唯物主义的确立使其成为第一个从物质生产出发考察现代社会的哲学家。

其次,马克思通过研究现代社会的经济关系,深刻揭示了资本现代性的本质,为劳动现代性重建提供了前提。黑格尔认为:“直到现实成熟了,理想的东西才会对实在的东西显现出来”[17](P14)。在他看来,只有现代社会之工业化、市场化的状况成熟了,现代性的意义才能彰显出来。与黑格尔用理性原则把握现代社会不同,马克思从经济事实出发,把资本与劳动的关系作为破解现代性的钥匙,坚持实践唯物主义立场和劳动原则,完成了资本现代性的批判和劳动现代性重建的开启。马克思认为,现代社会是按照资本逻辑建构起来的。马克思坚持 “从已经在流通运动中发展起来的交换价值出发”[14](P215),展开了资本现代性批判。马克思通过对交换价值的历史考察,揭示了“货币转化为资本”的过程和意义,把资本理解为“通过流通而使自己永久化和自行增殖(倍增)的货币”[21]。

再次,把生产方式和交往形式的矛盾理解为社会历史变革的基础。现代社会“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一系列变革的产物”[3](P402),是“直接从生产和交往中发展起来的社会组织”[6](P583)。劳动现代性的本质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交往形式规定的,资本现代性的展开导致劳动主体的自我异化,失去了在现代社会的生存意义。因此,只有扬弃雇佣劳动才能开启劳动现代性重建。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考察,揭示了资本现代性的合理性和暂时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空间化扩张推动了世界交往的发展。“资本的革命性和创造性促进了人们交往的发展”[22]。资本通过调动社会交往的力量创造了伟大的文明,但资本的破坏性和贪婪性也导致人类交往的异化,使社会交往降低到动物层面,沦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三)劳动现代性的生产逻辑

把现代社会纳入历史长河加以辩证把握,才能更清楚地认识劳动现代性的本质及发展规律。生产劳动在马克思现代性批判中占据什么位置?鲍德里亚要求“打破生产之镜”,哈贝马斯提出“过时的生产范式”,实际是表达了对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不满。现代性的生成是资本原则主导的结果。马克思劳动原则的提出为现代性批判的转型和建构指明了方向。从劳动概念到实践和生产概念的提升,拓展了“劳动”概念的内涵。马克思的劳动现代性重建从本体论、经济学、人类学等多个维度展开,提供了共产主义现代性的建构指南。

首先,马克思从劳动主体立场出发阐明了现代性批判的劳动原则。现代性的生成是资本原则主导的结果,但马克思资本现代性批判所持却是劳动原则。“劳动原则取代并超越资本原则”[23]是解决现代性问题的根本出路。现代社会的雇佣劳动本质是外在的强制的异化劳动,真正的属人的劳动是自由劳动,它必须摆脱“私有财产的直接性”,在“被扬弃的私有财产”中得到自我确证[24],即劳动对象化表现为人的本质的自我确证。自由劳动是人对自然、人对人的关系的合乎必然地实际展开。自由劳动摆脱了资本的控制,释放了劳动潜能。劳动现代性重建就是要把雇佣劳动提升到自由劳动,到那时,个人的充分发展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最大乘数,社会个人的需要成为必要劳动时间的尺度。

其次,经过“实践”和“生产”概念的提升,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摆脱了抽象性的羁绊,实现了抽象劳动与具体劳动的统一。“实践”概念的提出赋予劳动以改造社会关系的职能,把劳动的解释范围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拓展到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本质上是劳动交换关系。切什考夫斯基认为,实践哲学“在具体活动范围内发展未来”[25]。赫斯主张“行动的哲学”,把自由行动理解为“出于内心的驱使而进行的一切活动”[26]。马克思把劳动提升到“自主活动”的高度。“生产”概念的提出赋予劳动以改造物质世界的职能。马克思认为,汤普逊从对李嘉图劳动价值论的肯定出发,把劳动理解为社会财富的唯一源泉。汤普逊认为,大自然“什么也没有做”,而人“什么都做了”[27]。马克思对此表示肯定。马克思劳动原则取代资本原则的依据是直接的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

再次,现代性的“生产之镜”及其批判。鲍德里亚提出的“生产之镜”认为,马克思立足商品使用价值对以交换价值为主导的资本主义生产的批判没有超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框架。他认为,需要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陷阱。他反问马克思:“人真有需要吗?”[28](P2)需要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引导的结果。他认为,马克思的劳动本体论导向了“最纯粹的基督教伦理学”[28](P17),而马克思把人的需要当作不证自明的前提。但是,马克思认为,“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3](P159)。可见,需要是在满足需要的活动中创造出来的。鲍德里亚不理解马克思哲学革命的意义,“将生产力的解放混同于人的解放”[28](P2)。所以,没有走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框架的恰恰是鲍德里亚而不是马克思。

三、劳动现代性重建的历史辩证法

马克思劳动现代性批判“集中体现在方法论层面的革新上”[29]。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是“透视和把握现代性的根本思想方法”[30]。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的现实生活世界作为劳动现代性批判的对象,以劳动生存论超越传统的主体意识论。马克思经由劳动生存论向科学实践论的飞跃,把实践唯物主义引向社会历史研究,形成了宏观叙事和微观叙事相结合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马克思把现代资本主义市民社会作为劳动现代性解剖的对象,运用“人体解剖”方法,刨挖了现代社会的根基,同时,借助古代社会和东方社会的“猴体解剖”,完善了现代社会批判的成果,形成了人体解剖和猴体解剖相结合的政治经济学方法。马克思坚持以共产主义崇高理想引领劳动现代性重建,秉持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的原则,创新并运用理想范畴和现实范畴,阐明了共产主义现代性取代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必然性,形成了理想范畴和现实范畴相结合的科学社会主义方法。

(一)宏观叙事和微观叙事相结合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

马克思劳动现代性批判的根本方法是唯物辩证法或历史唯物主义。伊格尔顿认为,对现代性的研究,“惟独马克思主义鲜明地坚持了辩证法思想”[31],看到了文明与野蛮不可分离。马克思运用历史辩证法解剖现代社会发现,劳动与资本的矛盾是现代性生成发展的根本动力。马克思坚持“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32](P22),强调经济范畴“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3](P222)。马克思从“小问题”的微观叙事出发,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生存状况,同时,立足“大尺度”的宏观叙事,阐明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坚持了微观叙事与宏观叙事的辩证统一。由此,马克思考察了资本主义无法克服的现代性危机,揭示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历史真理。

首先,马克思从“小问题”的微观叙事出发,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生存状况。马克思哲学和经济学的融合过程是微观叙事和宏观叙事的统一过程。马克思从一开始就“在微观叙事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种总体叙事”[33]。马克思针对“小问题”的微观叙事体现在微观经济学和微观历史学等方面。从微观经济学看,马克思依据劳动异化,系统考察了“国民经济事实”,揭露了劳动异化使工人变成廉价商品的现实,同时,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从“商品”开始,展现了“典型的微观叙事”[34]。从微观历史学看,马克思从现实的个人出发,批判传统宏观史学将外在于世界之物作为历史发展的基础,“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3](P173),强调从历史事件中去认识历史的重要性。

其次,马克思立足“大尺度”的宏观叙事,阐明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为了鼓吹资本现代性的合法性和永恒性,宣扬“历史断裂论”,突出现代社会和传统社会的差别,在他们看来,“封建制度是人为的,资产阶级制度是天然的”[3](P232)。马克思坚持历史发展阶段性和连续性的统一,强调现代社会源于传统社会,是比传统社会更高级、更复杂、更成熟的社会形态。马克思“大尺度”的宏观叙事回答了人类社会“从何而来”和“走向何方”的问题。马克思认为,立足“大尺度”揭示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必须抓住生产方式,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理解为历史的产物,它所推动的劳动社会化的发展能够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提供物质基础。马克思双向开放的“宏观叙事”拓宽了劳动现代性批判的理论空间。

再次,马克思坚持微观叙事与宏观叙事的辩证统一,对现代性作出了新的实质性的理解。现代社会的资本原则遮蔽了主体的多样性、差异性和自由个性。马克思从现实的个人出发,形成了生存论的“微观叙事”和总体性的“宏观叙事”的统一,既考察了人的个体性的现实生存发展方式,又揭示了人类社会历史的总体运行发展规律。比较而言,“宏观叙事”要比“微观叙事”更为突出,这是由马克思所面临的重大时代任务决定的。但是,对“宏观叙事”的过度强调和解读却导致“微观视阈被长期遮蔽甚至遗忘”[35]。因此,我们必须重申马克思“微观叙事”和“宏观叙事”的辩证统一。

(二)人体解剖和猴体解剖相结合的政治经济学方法

马克思早期的经济学转向开启了现代性的“人体解剖”方法。在马克思看来,要透视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必须先行理解现代社会。马克思突出强调“人体解剖”之于“猴体解剖”的方法论意义。马克思优先进行“人体解剖”,一是由于现代社会是最复杂最高级的社会组织,具有典型意义;二是由于19 世纪70 年代之前,“猴体解剖”的相关考古学、人类学研究还没有为马克思提供足够的文献资料;三是“改变世界”的哲学使命使马克思把研究重心置于回答“向何处去”的问题。马克思晚年重点转向“猴体解剖”的目的也是为“人体解剖”服务的,“即对历史的考察最终是为资本主义社会批判服务的”[36]。

首先,马克思瞄准“经济事实”,开创了现代社会的“解剖学”。马克思对现代社会“人体解剖”的根本目的在于破解资本现代性之谜,找到劳动现代性重建的历史发生机制。传统理性形而上学的现代性批判在自我兜圈子过程中迷失了方向。马克思资本现代性批判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深入到社会内部,沿着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解剖“经济事实”,即“我们的出发点是国民经济事实”[3](P58)。马克思从异化劳动出发理解现实的个人,从而找到了现代性重建的钥匙。马克思认为,历史发展不是唯理论者理解的主体想象和经验论者理解的“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3](P153)。费尔巴哈虽然注意到了“感性世界”的意义,但却拘泥于“直观”,他不懂得“感性世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3](P155)。马克思把生产劳动看做整个感性世界的基础,为劳动现代性重建提供了理论支撑。

其次,马克思通过现代社会的“人体解剖”,完成了资本现代性的病理诊断,提出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总体治疗方案。马克思把现代性危机的根源归之为资本主义私有制,把劳动现代性重建理解为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积极扬弃。政治国家和市民社会的分化与纠缠是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本质区别。马克思通过对资本现代性的“人体解剖”,揭露了现代社会资本与劳动的分裂及其根源。在马克思看来,对于资本现代性分裂及其危机必须给予系统性根治,即现存世界革命化。这种总体治疗方案旨在为劳动现代性重建扫清障碍。此外,马克思揭露了资本把劳动变成同一性的交换价值,资本逻辑铸就了资产阶级的“个性自由”。劳动现代性重建旨在张扬“自由个性”,创造多姿多彩的世界。

再次,“猴体解剖”和“人体解剖”的方法是相互补充、相得益彰的。“人体解剖”方法主要是用于解剖资本主义社会;“猴体解剖”方法主要是用于考察古代社会和东方社会。马克思强调:“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14](P47)。“猴体”(低等动物)和“人体”(高等动物)的关系表征着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关系。现代社会内在地包含着古代社会的结构和元素。有了“人体解剖”才能理解“低等动物”身上的“高等动物”征兆,即“透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更好地“理解封建的、古代的和东方的经济”[11](P705-706)。马克思认为,现实的历史过程是“从最简单上升到复杂”的过程[11](P702),但是,“人体解剖”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8](P93)的事后反思方式,它与“猴体解剖”的结合成功破解了历史之谜。

(三)理想范畴和现实范畴相结合的科学社会主义方法

科学社会主义学说是由理想范畴和现实范畴构成的。理想范畴“是对未来某种状况的设想和描述”;现实范畴“是对事物现实本质的深刻揭示”[37]。科学社会主义学说既是共产主义社会理想的阐述,又是基于现实的科学分析而得出的正确结论。只有通过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才能把共产主义理想变成现实。马克思的哲学以“改变世界”为根本旨趣,离开现实,“改变世界”便无以立足;离开理想,“改变世界”便迷失方向。现实范畴重在回答现实世界“是什么”,理想范畴重在回答现实世界“应怎样”。马克思强调,共产主义是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运动,它以解决现代社会的内在矛盾为前提。

首先,人的社会存在是理想性与现实性的统一。马克思“改变世界”的旨趣就是完成理想性对现实性的超越。实践活动使人与现实世界之间形成一种否定性统一关系。共产主义的理想性包含着对资本主义现实性的否定。在早期著作中,马克思对人的理解是理想性的,并且运用人性、劳动异化、完整的人等范畴,把共产主义理解为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科学社会主义学说的形成经历了从理想范畴到现实范畴的飞跃,其转折点是从现实的人出发取代了从理想的人出发。马克思把人的现实性本质理解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6](P501),借助“生产力、生产方式、分工……等现实的科学范畴”[38],揭示了现实的个人及其历史发展的规律,实现了理想范畴与现实范畴的融通。

其次,劳动现代性重建必须遵循“物的尺度”和“人的尺度”的统一,即“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6](P163)。“物的尺度”即遵守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人的尺度”即满足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需要。掌握“两个尺度”的关系要处理好“现实评价与理想评价的关系”和“道德评价与历史评价的关系”。马克思坚持“现实评价”优先,从现实的人出发,完成了理想评价与现实评价的统一把握。在马克思哲学创立之前,他虽然提出从“经济事实”出发的原则,但却没有摆脱“道德评价优先”的立场[39]。当马克思明确提出我们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人”的时候,便意味着实现了“历史评价”对“道德评价”的超越。

再次,马克思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所凭借的是“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理想范畴和现实范畴的统一为马克思提供了“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马克思、恩格斯认为,青年黑格尔运动作为“席卷一切‘过去的力量’的世界性骚动”,“在德国进行的清洗比过去三个世纪都要彻底得多”[3](P142)。但由于他们止于“解释世界”,因而没有丝毫改变德国的现实。马克思则强调,“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必须用物质的力量摧毁。马克思从现实的人出发,揭露了资本现代性的丑陋与灾难,阐明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方案。马克思从批判以往旧哲学的合理性与资本主义的合法性发轫,把“形上”的理论批判和“形下”的实践批判有机结合,在资本现代性批判中发现了劳动现代性重建的方法。

总之,劳动方式的革命是开启现代性的前提。“劳动方式的转型是人类文明形态变革的重要杠杆和表征”[40]。人类文明形态的演进既与地域时空有关,更与人类劳动方式的变革有关。马克思指出,人类文明的样态,“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32](P210)。劳动方式是人类文明的测量器、指示器,也是人类文明的变革器、加速器。不断丰富和发展人类文明新形态是新时代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战略部署。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我们坚定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文明进步的一边”,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41]。开启和建构人类文明新形态最关键的是在现代性视域下推动劳动形式的创新,应对人工智能领域的革命性变革,把劳动创造美好生活贯穿于中国式现代化各领域和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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