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女儿、妻子、母亲，唯独不是自己

农村、低智、女性，这三个词堆叠在一起，仅听起来就让人倍感无力。这个弱势群体若遭家暴，又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生于1981年的周梅，小时候患脑膜炎，智力低于常人，长期遭受丈夫朱胜的家暴行为。2023年1月7日，距春节还有两周，周梅回娘家将被家暴的事告知哥哥；下午4时，周梅的弟弟从外地返回，还没来得及去看望父母，就和哥哥去了周梅家，准备劝说朱胜不要再打周梅。朱胜与两兄弟发生争吵。朱胜挥舞屠宰刀刺伤哥哥，哥哥拨打110报警，双方争吵愈加激烈。朱胜顿生杀心，挥刀连续刺向二人，致两人当场死亡。

6月29日，江西省鹰潭市公安机关侦查终结该案，以朱胜涉嫌故意杀人罪向鹰潭市余江区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后余江区检察院将该案移送鹰潭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11月，我在周梅家见到她时，朱胜故意杀人案刚开完庭，她和家人正在等待判决。不过，没有预想中的悲痛欲绝，周梅不爱和人交流，也不太用手机，只是有些沉默地忙碌着，接孩子放学、下地干活、煮饭，看着都是些琐事，但也占满了她一整天时间。有些诧异的是，周梅原本和丈夫、子女、公公同住在一幢三层自建房里，在出事后周梅并未搬离，而是继续照料儿女和瘫痪多年的公公。承办此案的检察官说，因为周梅已经无处可去了，案发后她的父母悲痛不已，周梅觉得已经没脸回娘家，从过年到现在都没敢回去，公公瘫痪在家，也只能继续照看。

周梅生活本就贫困，遭此变故，一家人的境遇更是雪上加霜。（摄影：方圆记者 刘亚）

周梅娘家只有两子一女，原本哥哥弟弟在外打工，还能给家里和周梅一些贴补。案发后，四家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周梅父母务农，患有疾病均需长期服药；哥哥弟弟家已经入不敷出，有的子女已被迫辍学外出务工；周梅失去了经济来源，目前当地政府将尚在上学的几个未成年孩子纳入最低生活保障。因朱胜没有赔偿能力，这些人无法通过诉讼获得赔偿。检察院根据相关规定，正在对9名申请人分4个家庭进行司法救助。

周梅的前半生飞速经历了女儿、妻子、母亲的角色，孕育了4个子女，后半生也将在抚养儿女、赡养老人中度过，没有意外的话，她的一生都将困在灶台与农田里。面对命运的艰难，周梅一直是给了什么便默默承受着什么。这或许是农村妇女的真实写照：她们的人生角色大多要经历女儿、妻子、母亲的轉换，但终其一生很难是“自己”。在和检察官讨论时，如果要总结被家暴农村妇女的特征，我想应该是看不见、听不到、记不住。尽管农村妇女基数不少，但仍是一个社会关注度相对较低的群体，媒体也很少在“看不见的她们”身上花费笔墨。遭家暴时，她们的声音很难被听见，周梅长期被家暴，娘家人、同住的公公、邻居大都听过她被打时的哭喊、见过她挨打后乌青紫的脸，但周梅从未报过警，其他知情人也未给过实质性的帮助，甚至还劝她好好过日子。而在故意杀人案判决后，也没人会在意、会记得她曾被家暴的事。

现实中，农村妇女遭受家暴的情形的确更为隐蔽，法律维权也更加困难。农村妇女在遭受家暴这个隐秘的角落里，需要更多的关注和保护。采访结束后，我走出周梅家的小院，见到大门口一堵橘红色的拱形砖墙很特别，就用手机拍照。看着院墙，我想，未来的日子，周梅还会在这所院子里生活下去，尽管这里发生过让她痛苦的记忆。（文中涉案人员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