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然千载诗书城
2024-01-22
在眉山这块山川灵秀、物殷俗淳、文教昌明之地,出现三苏有其历史的必然。
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诗人陆游游历至三苏家乡眉山,不禁为这里的山川风物、人杰地灵而惊叹,写下由衷赞美之诗:“蜿蜒回顾山有情,平铺十里江无声。孕奇蓄秀当此地,郁然千载诗书城。”(《眉州披风榭拜东坡先生遗像》)至此,眉山以“千载诗书城”的美名享誉古今。
让我们穿越时空,回到北宋眉山。
钟灵毓秀的山水形胜
三苏诗文中的“眉山”,地处成都平原西南边缘,是北宋眉州所辖四县之一,为州治所在地,因位于峨眉山西北而得此名(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岷江由北往南纵贯全境,沃野千里,江河交错,山清水秀。古人形容眉山“坤维上腴,岷峨奥区”(唐·卢拯《罗城记》),夸赞这里是天地间最肥沃的土地,岷江流域和峨眉山脉之间一块最为神奇的地方。
对家乡山水形胜,三苏颇为自豪,从不掩饰对它的赞美与眷念:“吾家蜀江上,江水清如蓝”(苏轼《凤翔八观·东湖》);“我家岷蜀最高峰,梦里犹惊翠扫空”(苏轼《壶中九华诗》);“梁市朝回尘满马,蜀江春近水浮天”(苏辙《古北口道中呈同事》)。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三苏父子自然生发出热爱山河、热爱生活的人生情怀和崇尚自然、敬畏自然的质朴思想。
繁荣兴旺的社会经济
眉山距四川首府成都不远,加之又位于源远流长的岷江之滨,是古代由成都水路出川的必经之路,自汉代以来,眉山就是川西南的商贸重镇。
在汉代就有了远近闻名的武阳茶肆(在今眉山彭山境内),其贩卖茶叶之早和茶叶销售量之大,堪称中国第一。西汉辞赋家王褒《僮约》中就有“武阳买茶”的记载。
到三苏所生活的年代,北宋已呈现“百年承平”气象。眉山地区农桑发达,蚕市兴隆。苏辙《蚕市》就生动描述了眉山蚕市盛况:“不惟箱篚(fěi,箩筐)供妇女,亦有镈(chú bó,古代锄头类农具)资男耕。空巷无人斗容冶,六亲相见争邀迎。酒肴劝属坊市满,鼓笛繁乱倡优狞。”蚕市可谓是买卖和交游的热闹场所。苏轼《和子由蚕市》甚至说:“忆昔与子皆童丱(guàn,儿童头上扎的两只角辫),年年废书走市观。”当时眉山的最大蚕桑交易市场,就在苏宅门外的纱縠行。这条街名延用至今,千年未变。
司马光《武阳县君程氏墓志铭》中提到,当年,苏轼母亲程夫人就在这条街上做丝绸生意,不几年,苏家就成富裕之家。因此可以说,丰衣足食的家境,使得三苏得以安心向学,为最终成为大家奠定了良好基础。
自然淳朴的乡风民俗
隋朝时眉山被称为“通义县”,即礼仪之邦的意思。眉州人士大多知书达礼、讲信修睦、团结互助。
苏轼《眉州远景楼记》对此有过全面而生动的描述:“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这里有三种习俗承续于古代之风。一是士大夫重视儒家经典学习,注重和亲睦族。难能可贵的是,宋初文坛承袭了晚唐五代词藻华丽而内容空虚的文风,而眉州士人却坚守“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苏轼《眉州远景楼记》),主张文章有为而作,追求文风的自然朴实。这被外界嘲讽为“迂阔”,也不为之改变。二是百姓尊重官吏,不做非法之事。事奉官吏,有如古代之君臣。对贤明的地方长官,记录其言行,供奉其画像。家家户户都藏有法律书籍,学法懂法,即使最微小的罪过都终身不犯。三是农夫勤事农耕,农忙时邻里互助、合耦而耕。
这样的乡风民俗,在三苏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对其良好人格的形成影响深远。宋学大家王水照教授在其与朱刚合著的《苏轼评传》中这样评述道:“北宋士人中仍数蜀人的地方观念最为强烈,这在苏轼身上也看得出来。而自宋初以来,蜀人之起为北宋大臣者,多以文章气节名世,苏轼亦秉承着这一文化性格。”
郁然悠远的文化教育
眉山学风浓郁,人文气息厚重,并不自三苏始,而是远有端绪。“蜀为西南巨屏,由汉以来,号为多士,莫盛于眉、益二邦”;“其民以诗书为业,以故家文献为重,夜燃灯,诵读声琅琅相闻矣”(明·曹学佺《蜀中广记》)。
唐末,中原战乱,而西蜀成为一方避乱乐土。在这场迁徙运动中,世外桃源般的眉州,又是西蜀各州中接纳北方移民最多的州郡(刘琳《唐宋之际北人迁蜀与四川文化发展》)。移民中的世家大族家学底蕴丰厚,藏书量大面广。这就带来了北方世家文化与巴蜀文化的交融互鉴,进一步推动眉州学术文化的繁盛。其中“孙氏书楼”的影响力极具代表性。
孙氏书楼始建于唐末,延续300 余年,被称为天下藏书最多、历史最久的私家图书馆。书楼开办“山学”(即私学),制定“公养之法”,聘请有名望之士主持教学,吸引了大量学子纷纷来此求学。唐僖宗光启元年(885),唐僖宗亲自手书“书楼”二字赐予孙氏。
在孙氏书楼的带动下,眉州民间藏书与读书之风日盛。正是因为眉州藏书丰富,版本精良,吸引了不少书商到此刻版、印书。宋时全国形成三大刻书及书籍交易中心,川蜀便是其中之一。北宋时蜀刻中心在成都,到南宋时眉山成为蜀刻的中心区。眉山官刻的“眉山七史”(七部南北朝史书)、坊刻的大型类书《册府元龟》、家刻的《淮海先生文集》《东都事略》等,均是眉山刻本的经典之作。
藏书丰富,刻版印刷繁盛,大大激发了眉州教育发展和读书热情。在三苏时代,眉山已是一派文教昌明的景象,仅从苏轼兄弟曾求学的天庆观、寿昌院,就可見一斑。天庆观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苏轼《众妙堂记》);城西寿昌院刘巨(字微之)“从游至百人”(宋·叶寘《爱日斋丛抄》)。
苏辙在给张方平之子张恕的诗《张恕寺丞益斋》中,这样描述自己当年读书的那段美好记忆:“我家亦多书,早岁尝窃叩。晨耕挂牛角,夜烛借邻牖。经年谢宾客,饥坐失昏昼。堆胸稍蟠屈,落笔逢左右。乐如听钧天,醉剧饮醇酎。”早上,一边放牛,一边读书,常把书挂在牛角上;晚上,借助邻家窗户透过的那抹烛光孜孜不倦地攻读。长期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常常忘却晨昏。渐渐地,所读诗书占满胸中,下笔左右逢源。读书犹如聆听钧天广乐(指天上的美妙音乐),犹如沉醉于醇厚的美酒。
眉山士人求学盛况,苏轼在《谢范舍人书》中有更直观的描述:在仁宗时期,“释耒耜而执笔砚者,十室而九”,十家有九家的子弟放下锄头,拿起书本;又说,“通义蜀之小州,而眉山又其一县,去岁举于礼部者,凡四十五人……得者十有三人焉。”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眉山一县参加礼部考试的人数有45 人,考中者包括苏轼兄弟在内共13 人,占当年全国进士总数388 人的3.4%。难怪宋仁宗当时就惊叹:“天下好学之士皆出眉山乎!”眉山县所辖区域只不过26 个乡镇,约2 万户(宋·王存《元丰九域志》),两宋眉山中进士者达909 人(杨文等《两宋眉山进士群体研究》),可谓是中国科举文化史上的一个至顶标杆。
此地,必是孕奇蓄秀之地!
此地,当有大家脱颖而出!